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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22040724814

_3 森村诚一(日)
  从公开试验失败后的第二天起,大家一连两夜没有合眼。第三天,有人想请假回家,但是并没有准他们的假。
  正值公司兴废存亡之秋,打他三两个通宵算得了什么!直到下次公开试验,本就应该钻在研究室里,不眠不休地熬点心血。只打了两个通宵,就可怜起人家,那可不行。
  “一个小孩子,感冒着点,算得了什么。”当时,涉谷不由得发起火来。可是现在听瞧看病人的职员回来说:立花的独生子发高烧四十度,甚至喀血、喀痰,涉谷也就不说什么了。立花为儿子忧愁,涉谷是可以理解的。即使不是立花,独生子临危,也难免……
  第二天,杉山患赤痢。据说在街上的一家饭馆,叫做“脂屋”,在那儿吃了拌醋的生鱼片出了毛病。医生诊察时,他感到非常地冷,并且呈现出强烈的赤痢患者的许多症状。当时只是说有赤痢嫌疑,并未肯定,却被隔离了。不管涉谷怎么跺脚捶胸,对于法定需要隔离的病人,也只能徒唤奈何。
  同一个夜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井又吞了安眠药。本人还在昏睡,究竟他为了什么,还不清楚。不过,总不外乎对于微型彩色电视机的管理不周感到内疚吧!涉谷得到通知,大井需要三十六个小时才能复苏。这时,他连说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三个人自始至终,一直是协助涉谷发明袖珍微型彩色电视机的手足。今后,手足已被折断,希望渺茫的试制任务,只得落在涉谷一个人的肩上了。
  涉谷跺脚捶胸的头一天,亦即公开试验后第二天的下午,名古屋站前“客耐多”咖啡馆里,有两名客人在密谈。
  “这是你的健康诊断书。哪儿也没有毛病。特别是心脏,简直比得上阿倍倍(原注:日本著名的马拉松选手);肝脏和肾脏,活象铁打的一般。你偶而多吃了点安眠药,也不必惊慌。把心放宽吧,尽管安心地吞下去好了。”
  “确实没有危险吗?”问话声象凉冰一般的冷静,而答话声却有些慌乱,总象有点怕。
  “你也是个胆小鬼哟!这不是你在大阪H医院化名检查的诊断书吗?别那么哆哆嗦嗦的。只要多吃点安眠药就行。这种药催眠作用大,持续时间久,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大觉罗。你睡上四十个小时,药力就会通过小便流失得干干净净。只要睡够了时间,就算彻底完成了交给你的任务。只要如此如此,就可以到手五十万圆津贴。睡醒的时候,一定是很清爽的哟。”讲话人微微地一笑,把一个装白色药片的小药瓶放在桌上。听话的人战战兢兢地瞧了瞧。不多时,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拿起药瓶,放进衣袋里。
  “五十万圆钱,要在你醒来之后才能付款。自杀的人若是持有大量的金钱,那就不大好说了。你是涉谷的近卫军。你一服毒,人们就会赞扬你责任心多么强,说你是挺身承担微型彩色电视机试验失败的全部责任,因此才企图自杀。一下子就收入五十万圆,哪有这么大的暴利?当你服药之后,有人会装做偶然发现,把你送进医院。服下的药,即使剂量有出入,那也无妨。只要进行灌肠和有你那副铁打的内脏,你想死也死不成。噢,谈妥啦。我还必须和另外两个人会面。那么,祝你安眠!”说着,他从桌上拾起传票走了。
  这两个人是花冈进和“星电研”的技师大井忠。
  那是一个小时之后,名古屋繁华街一条大路的胡同里有一个酒馆,名字倒也公开,叫做“摸摸酒家”(原注:指酒馆的女招待允许客人动手动脚)。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们赤裸裸地流露出情欲,侍女们穿着几乎透明的睡衣和再也不能短的短裤衩在淫荡地调笑,动手动脚,活象腐烂尸体上爬出来的蛆虫,咕咕容容的。
  有两个男人夹杂在这一堆蛆虫里,也变成了一对蛆虫。他们一边寻欢作乐,一边说些令人难懂的话。
  “虽然是法定的传染病,但是赤痢最轻微,只限于下腹部。多亏神经不正常的医生才会叫你隔离。你只要忍耐一下甲酚的气味,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休息了。”
  “尽管这么说,请您设身处地想想,一个人自己故意吞下赤痢菌,再被送到隔离病院去,这,您不觉得怵目惊心吗?”
  “并不是霍乱症或百斯笃,吃下几粒’止痢丸‘就会好的。您只要这样做,就收入一百万圆。何况你是协电的地下职员,即使一文钱也不赏给你,上指下派,你也该执行吧!”
  “明白了。不过,赤痢嘛……”
  “患赤痢最便宜。不管’星电研‘和涉谷怎么需要你,总不致于到医院去催你的。至少要十八天。这期间是由国家保护你。”
  “嗯?十八天?”
  “那还不一晃就到?即使是阴性病,过六天,还有转为阳性的危险,而且要有三次反复。所以,十八天以内必须隔离。这还不是便宜?”
  “那么,为什么不给涉谷吃点?”
  “想不到你这么糊涂。假如涉谷赶在这个机会上得了痢疾,不论’星电研‘怎么斯文大方,也会被认为是企业间的阴谋,会公开叫嚷起来的。
  “只有涉谷活着,即使感觉到有什么阴谋,也会把追查推迟,集中力量去搞新试验。我不去破坏他们的新试验也行。只要四、五天内,他们的股票价格按我们的意图跌落下去,只要把新试验成功的日期推迟。因此,才让你这位涉谷的膀臂吃点药嘛……”
  “……”
  “这个小瓶里装的是某大学医院特制的赤痢菌。因为是特制的,所以药效良好。你立刻到荣町’花寿司‘饭卷铺去。你在那里吃他一顿大头鱼,再吞下这服药,就是这么个干法。那个饭卷铺,明天就得关闭,由我来包赔他们的全部损失。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感染病菌的那个饭馆叫什么字号。你明天早晨腹痛。你的宿舍旁也有个名古屋中央饭店。在这个季节,因为吃了大头鱼肚子疼,不论哪个庸医也得疑心这是赤痢。明天十点,你准时被当做法定传染病患者,由国家强制地隔离住院。”
  这位先生微笑了。在故意降得低低的昏黄灯光下,他的双睛象猫眼似地闪闪发光。
  两名穿着睡衣的侍女,浪声浪气地来到这里的雅座。
  “哟!这位大哥,面色多么难看,到底谈了些什么呀?”
  这位先生为了给侍女让坐,就欠了欠身子。
  “生意经嘛!喂,到这儿来,来呀!这位,明天就要出国,今天晚上是在日本的最后一夜了。为了留下点纪念,叫他碰碰你们的身子吧!”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伸手到侍女的裙下。
  “哎哟--”侍女惊叫了一声,却又躺到这位先生的怀里了。另一位先生不好意思地看看,呷了一杯酒。这二位先生是花冈进与’星电研‘的杉田技师。
  花冈进与杉田分手,在酒馆门前叫了一部出租汽车,直奔名古屋国际旅馆去了。
  “我姓小原。我爱人应该来到了才是。”花冈进对接待员说出了自己与某某女人约好的化名后,接待人查了一下旅客登记板,告诉了他一个房间的号码。
  乘电梯升上八层楼,走廊里肃静得宛如大海里的深渊。他直奔那个房间,在接待员告诉他的房号门前停住,按了按门铃。
  屋里好象远远响起了妩媚的音乐声,似乎感到了有人走出了纸格门。
  这脚步声的主人便是“小原之妻”,今夜为了侍候花冈进,早一步到了旅馆,正在等候花冈进。不,她不单纯是一枝供人玩弄的花,还身兼重任,来谈判交易。
  “哪一位?”
  “是我。”不多时门旋声响过,门开了。同时,一个女人胖胖的身子活象一包棉花被扔了出来,猛地扑到花冈进的怀里。
  “多晚哪!”伴同女人的抱怨声,花冈进火热地吻她。
  “喂,干脆进屋!”花冈进一面心情紧张,一面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抱住了女人热乎乎的身子。
  “你真不象话。明明知道我是怎么腾空才脱身出来的。”
  这女人身腰都有点过胖,但并不叫人感到臃肿。的确,“月圆花好”这个形容词最恰当。花冈进把缠住不放的女人推开,问道:
  “孩子的病情怎么样?”
  “那些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对。孩子病情的好坏可以决定立花的行动。”
  “放心吧!一顺百顺,他已经患了肺炎合并症。立花不能离开。我是趁机会溜了出来,这要费多少心血呀!你能体贴我?”女人又把身子贴得近些。
  “等等,总不致于死吧?”
  “那,谁知道。若是死了,就是你谋杀的。”
  “哎,别说那些难听的话。自从你成了立花的后老婆,嫉恨立花仍然疼爱前妻所抛下的孩儿,这个人,难道不是你吗?”
  “是你苦苦哀求,叫我想想办法,我才教给你欺负立花的方法。现在在名古屋地区流行的过滤性病毒流行性感冒,从两个星期前就开始传染到儿童的身上。儿童抵抗力弱,感染后三、五天就会发病。果然,你孩子从前天发病,立花挂心孩子几乎疯了。因为你在孩子身边,连忙医治,似乎感冒减退。可是,当立花感到问题严重时,孩子已经发生了肺炎合并症。立花守在孩子身旁呢吧?你不仅谢天谢地,出了一口憋得好久的闷气,还有了机会跑到这儿来享受幽会的乐趣。不管怎么说,有夫之妇夜晚出门,真是叫人放心不下呀!”
  “胡说些什么。你若是白天找时间会面,何必叫我干的这么过火!”
  “过火?算啦。你对一个毫无罪过的孩子欺呀骗呀的。这还不算,还要叫他得点病,这是哪家娘们说的?”
  “你不了解后老婆的心情。不了解丈夫总是拿我和他的前妻做比较所产生的憎恨是什么样的滋味。”
  做“噢,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孩子的病究竟怎么样?”
  “没关系!在中央医院由院长先生亲自动手治疗。少谈这些,嗯,快点的,我可不能慢慢地等你。不管怎么说,孩子病着哪。”女人哼着鼻子说。花冈进站起身来,走近了那个女人……
  两个人正在亲亲热热的时候,杉田跑进了中央病院,预计这是大井熟睡的时候。
  这女人是涉谷的臂膀--立花的后妻,名叫绯佐子。
小偷遇强盗
  “部长!终于突破了百圆大关。今天内要算准再也不能下降的价格。”在市场观察形势的寺田说。
  “好的,买吧!”山路说着,好象憋了好长时间的一口闷气,这才出了。
  “嗯?”寺田满脸惊疑。
  “买吧!我不是说买吗?”
  “不过,还会跌价的呀。”
  “不,再也不能等了。把他们抛售的股票全部抓到手,立刻出动!”
  买“星电研”的股票!这气势如同离弦的箭,止也止不住。有人早就开始瞪大了眼睛瞧着“星电研”的股价暴跌,单等这一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冒牌彩色电视机,由于“协电”暗中操纵,再一次公开试验之后,转眼股价又会暴涨的。正因为这样,连日来暴跌的猎物就在眼前,若是干瞅着不动手,甚至会感到痛苦。
  现在正是时机。若是再等,也许还会降价,但是相应的,再次公开试验的危险性也很大。“星电研”一旦有了把握,就会发表再次公开试验的日期。
  “星电研”至今还没有再次公开试验,这便是花冈进所进行的破坏工作有了成效的明证。但是花冈俊一郎下达的指示是:以第五天的清晨为期,一齐下手抢购。
  目前正是时候,而且猎物已经完全进入了射程之内。
  “九十八圆卖了二万八千个股,九十五圆卖了五万个股,九十二圆卖了七万个股。”
  “等再落落价!”
  “啊?开始卖九十圆啦。”
  “好,全买!”
  井口证券公司的股票部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气。他们对于任何人也不抱希望的废纸一般的股票,投出了大量的资金。弄不好,说不定会买些不能贴现的废股票……
  不晓事体的人们以为山路发疯了。
  那一天,跌价到八十八圆时大肆抢购,一口气买了二十二万三千个股,等于发行股份的一成弱。并且定了的预算才只花了三十分之一。山路想起花冈俊一郎那副得意洋洋的脸,他偷偷地笑了。毋须说,这一次的交易,并不属于“协电”和井口证券公司之间的关系,始终是花冈俊一郎与山路个人关系所导演的一场戏。进到山路腰包的金额,自然是数字不小的。但,这与花冈俊一郎将要到手的钞票相比,数字还是微乎其微。
  若想发大财,就在股票登市公司当经理。用本家的股票随心所欲地买空卖空,这就会赚来无数的钱。
  股份公司这个巨人的操纵者们,处于资本主义社会追求利润的战国时代,他们一面自由自在地操纵自己手心里的巨人,一面利用一时委托的巨大力量,玩赏天文学数字的权益。说不定他们本身就是靠舔那些权益的油水才活得下去的寄生虫。
  伴同着抢购顺利的胜利号角,山路自嘲似地苦笑了。
  第三天下午,“协电”经理室打来一次电话,是秘书室打来的。说是有重大事情,要他去接电话。“什么事?”花冈俊一郎皱着眉头走出去了。一般的电话,都由秘书室处理,需要俊一郎亲自去接的电话整天也没有几份。
  “噢,是你呀!什么事?突然……”
  电话是山路打来的。
  “经理,真奇怪!”
  话筒里真切地传来了惊慌的气氛,对方是山路的声音,他急匆匆地讲了起来。
  “什么事奇怪?”
  “有人抢购,而且是大量的。”
  “什么?”俊一郎鬼哭狼嚎地叫喊道。
  “有人抢购”,不用说,指的是“星电研”的股票。因为都是为了囤积而抢购,因此有人同时收买,这是预料中的事。
  但是,若被大量伸手,可就不安全了。何况伸手抢购以来才是第三天。若是说“星电研”为了抵抗才购买,这又太早。因为是叫管野和村田证券公司进行收买的,本家的意图总不致于被第三者的官方投资家和大囤积商识破的。
  虽然资金还很充分,但是总希望能够更贱些买到手,以致第三天就出现了大量收购的劲敌。这一来,好不容易进行破坏才跌落的票价,肯定会再回升的。
  “那么,究竟是谁买呢?”俊一郎尽力装出镇静,问了一句。
  “是东京的宫崎证券公司。票价跌到九十五圆时,被抢去了十六万个股。”
  “什么?十六万?”俊一郎喊叫起来。怎么搞的!苦心惨淡促成的票价跌落,突然被别人拣了便宜,简直是小偷碰上了棒子手。
  “到底是谁买通了宫崎证券公司?恐怕不会是宫崎自己独出心裁地收买吧?”他把窜上来的怒火一古脑儿发泄了出来。
  “查一查!不管怎么难……”
  恐怕宫崎证券公司是受了幕后人的密令才收买的吧!正象俊一郎早早通融好了井口证券公司的友好单位--管野和村田证券公司当做个牙来用是同样的,想挖出人家的黑后台,也是很不容易的。
  “实在对不起。想都不曾想过,会出现这么个大买主。昨天跌价到九十四圆的时候,一个劲儿地买。以为今天凉一凉看看,不曾想,糟了。”山路懊丧地说。昨天花九十四圆买的。即使有卖九十五圆以上的,如果暂时不要,票价还要下跌。股票市场现在是买主的市场,从收买到进一步出现脱销现象,买买停停,如此手法已经几次奏效。可是其间,降到九十五圆的货,竟被宫崎证券公司从旁夺去了。
  同一时刻,坐落在东京千代田区竹桥的菱井电业公司经理室,也打去了一次电话。是秘书室报告说有重大事情,要经理亲自去接电话。盛川达之介急不可待地走出去了。
  “怎么样?捡了便宜吧?”
  “是的。跌到九十五圆,就合计买了十六万个股。”
  “好,老牛排!市场上惊慌了吧?接连不断地买下去!”
  “遵命。”
  电话在谈笑中挂上了。
  盛川放下话筒,把身子深深地埋在沙发里。他自从听说村田和大阪的管野证券公司收购“星电研”的跌价股票,便急忙通过担保的证券公司计划收购“星电研”的股票。
  虽然并不明确大阪的买主究竟是谁,但是从市场上激烈竞争家用电器销售量的情况来看,不是“协电”、“古川”,便是“住夫”。
  仅昨天一天他就买了二十二万个流动股。
  能够动用这么大的资金,可见对方一定是个大人物。
  “既然如此,那就收买,不会吃亏。”盛川在脑海里迅速打了算盘,第二天上午,就通过担保的证券公司,将收买命令传达到宫崎证券公司去了。
  “那么,下一步棋怎么走?”盛川从桃花心木的办公桌上,取出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烟。
住宿证
  “经理,这位先生想见您。”
  秘书成濑干夫递上一张名片。只见名片上写的是:协和电机公司家用电器第一营业课课长花冈进。
  “有什么事?”名古屋大旅馆(原注:此处系旅馆名,不是名古屋的旅馆)的经理内野惠美子简短地问道。
  “经理,他说若不亲自和您会面,他就不肯讲。”
  “给我赶走!就是这号人,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
  惠美子的话斩钉截铁,不愧是日本西式旅馆业的“女王”,见识确实高。她一个女人家在名古屋站前一手建造了这所大旅馆。二十四层楼,拥有一千五百个客室。
  来历不明,又没有带可靠介绍信的人,她是一律不见的。
  她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妙龄,一身肥膘,流露出欲火正旺。夜里若是没有个男人陪伴,她就睡也睡不着。但是,一到了白天,她的欲望就转化为经济,成了个唯利是图的冷酷女人。
  秘书成濑,昨天夜里还是她交颈的情侣。然而今天,她坐在办公室,竟然变得这样,简直令人吃惊,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她昨夜和成濑混在一起时,高兴得直打滚的丑态,今天压根儿不露,总是一副冷冰冰的主子面孔,把成濑当做一枚棋子任意摆布。白天是白天,夜里是夜里。假如不擅于巧妙地更换波道,这女王的宝座也就不配坐了。这二者哪怕稍稍混淆,“男妾”的数目也会因为受到女王夜里的恩宠而急剧增多的。
  成濑走出经理室,不多时,又以一副惶惑的表情折了回来,手里仍旧拿着那张名片。
  “他特别想当面跟您直接谈一谈’协电‘(原注:协和电机股份有限公司的简称,下文同)邀请代销店聚餐的事。”
  大公司每年两次邀请全国的主顾和代销店的代表旅游一次,以便招揽生意。为巩固和扩大市场,招待主顾是各公司每年都不可缺少的例行公事。公司越大,招待的人数也就越多。随着销售竞争的激化,招待旅游有逐年趋于豪华的倾向。住宿也从利用日本式旅馆和观光地温泉,逐步升级为大城市的上等西式旅馆。
  对于当地人较多的代销店,在西式旅馆招待他们,这,反映很好。公司一年当中的销售额是增长,还是下降,完全取决于代销店的决心。就是说一年的销售额多少,完全取决于招待旅游,也不算夸张。
  正因为这样,各公司都不单单请人来住宿,还不惜金钱,为他们举办大型宴会和举办文艺大会,尽一切可能,取悦于代销店的人们。
  若是被选作招待旅游的投宿处,那么,进旅馆腰包的金钱便非常可观。
  花冈进所暗示的好象正是那种招待事宜,成濑也没有轻易地拒绝。可是,惠美子却不那么热心,非常冷淡地说:
  “你应该明确地告诉他,我不见!这种事都交给主任去办!”
  不用说,毫无希望了。眼睁睁看着将要到手的“协电”招待旅游的机会错过了。成濑不好再强行冒犯,无奈,只得沮丧地走出了经理室。
  她称得起女中豪杰!她不愿付给日本交通公司斡旋手续费,竟悍然撕毁了与交通公司签订的旅馆合同。
  闻名天下的“协电”,在这位女怪面前自然也要碰壁的。
  难道她就是昨夜在自己身边娇羞、啜泣的那个女人?男女间的温情怎么能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断绝得这么干净利落?成濑又一次尝到了内野惠美子这个女怪的厉害。
  名古屋大旅馆第四届毕业生、新来的职员大山晴夫开始上第一个夜班。他的工作场所是总管理处,即相当于和式旅馆的“账房”。他的工作是根据客人的预约和要求安排房间。可以说这是旅馆的关键岗位。
  但是,起初并不让他安排重要房间。首先交给他的工作是站在蚂蜂窝一般的钥匙柜前接交钥匙。
  这项工作看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旅馆里的客人外出时,一定要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留在管理处,这是规定。管理处的办事员根据钥匙柜里有没有某个房间的钥匙,掌握客人是外出了,还是在屋里。
  当客人报出房号要钥匙时,一定要核实客人所报的房间是否属实。因为是拥有一千五百个房间的大旅馆嘛,怎么能都记得清谁住几号房间、长相又是如何呢!这就难免不出差错,就有可能拱手把钥匙交给一个说出了房号而实则不在旅馆住宿的人;或者把另一个房间的钥匙交给了记错房号的客人。因此,大多数旅馆都发了住宿证,客人到旅馆登记时,把房号、姓名、房间价格记在住宿证上,用以防患于未然。
  客人外出归来,到管理处要钥匙,办事员一定要核实住宿证上的房号,然后才能把钥匙交给客人。
  大山晴夫在正式分配到管理处以前,见习期间,老办事员就详细地告诫过他。当他胸前佩戴见习徽章,往现场一站时才知道,事情并不象老办事员开导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呢?客人并不都是一个个地交钥匙,或是一个个地把钥匙领回去,而是一下子有二十人或三十人拥到管理处服务台前,同时领钥匙。
  毋须说,有的讲英语,有的讲法语,也有的讲西班牙语,乱哄哄的。这样,就不可能一一核对住宿证。往往是不肯随身携带住宿证的人居多。大多数人不知道住宿证那么重要,或是留在房间,或是不慎丢失。
  尽管如此,大山不是忠实地遵守当初教给他的那些原则。但是,他一度断然拒绝把钥匙交给仅一次忘带住宿证和忘了房号的国宾,这就酿成了大祸。老前辈开导他说:“规定是规定,要随机应变嘛!”从此,他的原则就破产了。
  他刚刚熟悉了业务,就被调去做夜勤。那天夜里,理所当然是他的第一次夜班。上夜班约一小时后,从九州来的团体客人约五十人一同外出归来。
  管理处服务台前立刻骚动起来。大山开始临机应变地发放钥匙。照客人通报的房号,“是、是”地答应着,把钥匙递过去。这个办法效率特别高,客人用不着久等。但是,细想想,真是乱弹琴。
  光相信客人,哪能行!夸大点说吧,交的是保护客人生命财产的钥匙啊。如果客人报错房号,那就糟啦,说不定会把粗野的登山男人引进妙龄女郎的房间去,会惹出乱子来的。不过,运气还算不错。大山自从采用临机应变法之后,幸而一次也没有发生过那样的失误。
  “喂,见习生老爷,给我XX号的钥匙!”
  “我住的是XX号!”
  “XX号,快点!”
  今天晚上的团体客人,风格很低。不巧,偏赶上一个从美国来的约二十人的团体客人也同时回到旅馆。
  大山光递钥匙就忙得不可开交了。他在钥匙柜前,辛勤地工作着,可就是没发现内野惠美子作为居室的“菊花苑”的钥匙在哪儿,不知什么时候,它不翼而飞了。
女老板
  内野惠美子作为居室的2456号房间,在旅馆最高层的一整套国宾用房间,由两个放双人床的房间以及客厅、会议室、侍从室和浴室组成;极为豪华,一宿的费用高达十万圆(原注:约合人民币780元左右)。
  惠美子本来在千种区(原注:系名古屋市的一个区。名古屋市共十四个区)的高级住宅区,另有一套豪华的邸宅。但是,由于很少有肯于一宿花十方圆住套间的这类客人,她就几乎把日常生活的根据地干脆设在旅馆的这套房间里了。把钥匙长期放在管理处,每当出入,男佣人头目或女佣人头目,用万能钥匙恭恭敬敬地为她开门。
  识高见广的惠美子,怎么能亲自开门?岂有此理!
  她有过这样一段轶闻:
  有一天夜里她回家。旅馆由于客满,不能收留一对预约过房间的新婚夫妇。作难的管理处办事员就把这对新婚夫妇安排在碰巧当夜空闲着的内野经理的居室。
  不料深夜,惠美子忽然想起点事,便突然回到旅馆。当她得知自己的房间已经安排了客人居住时,她勃然大怒,严厉命令道:“一定要把客人赶出去!”
  尽管命令赶走,可是那一夜所有的房间都已经住满,又是夜阑人静的时候,那对新婚夫妇又正在初夜甜美的美境,也……。尽管是经理发话,这样无理刁难也是行不通的!
  可是,惠美子的蛮横却终于行得通了。新婚夫妇被从柔软舒适的新婚被褥里赶了出去,只好到一家照顾情侣的旅馆(这也是旅馆方面出面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度过了新婚之夜。
  当然,他们很不满。旅馆职员一再向客人赔礼道歉。惠美子却斜眼瞪着,冷笑着说:“在这个旅馆里,没有比我更有权威的人了。事前不经我同意,任何人都不许擅自进入我的房间。”
  她就是这么凶的女人。所以二十四层楼的女佣人头目,总是提心吊胆。二十四层楼是清一色的贵宾室,都是重要人物下榻的房间。但是,如果内野惠美子的房间不比其他要人的房间优越,她就很不愉快。
  至少,在这座名古屋大旅馆里,内野惠美子比一国的君王和皇族还要“伟大”……
  那天夜里,惠美子稍稍提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因为电视节目里有她颇感兴趣的节目。然而那天夜里的电视节目却和她所盼望的内容相去甚远。
  惠美子扫兴地关上彩色电视机,起身到浴室去。涂金粉的玻璃板门的后面便是浴盆。惠美子悠然地将身子浸在水里,欣赏起自己的肥膘。
  那丰腴的肌体,多亏饮食讲究、生意兴隆和恰到好处的两性生活,才显得那么富于弹性。在清澈透明的热水里,她一边表演各种姿势,一边端详自己的体态。不知不觉,她的欲火又旺了。
  她悔不该昨天夜里放走了成濑。暂且靠淋浴给火辣辣的身体降一降温吧
  然后再想一想叫哪个男人来。
  惠美子把身子送进猛烈喷出的冷水中,水冲得皮肉都痛了。她不禁皱起眉头。这对于火热的身子该是多么大的刺激啊!
  “看来非叫个男人来不可!”
  惠美子感到冷水并没有使她镇静,欲火又从身子骨里窜上来了。
  “谁--?”
  这时,她察觉浴室外面有人,便喊了一声。
  是来照顾客人的女佣人?一定是淋浴的声音太大,没有听见门铃的声音吧?她没有介意,继续淋浴。
  过了一会儿,她披着浴巾走出浴室。可是,仍然感到隔壁的接待室里好象有人,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寒战。照顾客人,时间不会这么久呀!
  是不是成濑灵机一动,主动登门?不、不可能。那条“家犬”,不唤是绝不肯来的。
  “谁?”
  她给声音里稍加些凶气。擅自进入女王的房间该当何罪!一定要严加追究!
  没有人答话。
  惠美子的声音里,焦急和不安的成分增多了。浴室外边是卧室,而卧室外边就是接待室。卧室和接待室中间,半开着的门后有人影在晃动。
  惠美子欲按警铃。就在这一瞬间,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从接待室射来的逆光中。
  “请您等一下再按警铃。我不是行迹可疑的人。”
  是惠美子不熟悉的男声说了些混话。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在惠美子赤身裸体、只披了件浴巾的时候,竟闯入了她的居室。这不叫行迹可疑叫什么?
  多亏她素日作为女王,锻炼了胆量。加上那男人的语声象个绅士似的,很温柔,惠美子这才停住了已经按在警铃上的手指。
  不过,她的手更加用力地抓住胸前浴巾的合拢处,这证明她还是个女人。
  “你是……”
  “冒昧得很。敝人是协和电机股份有限公司的花冈。白天去拜访经理,吃了闭门羹。”
  “你为什么擅自闯入?”
  “因为我相信白天要说的那件事对总经理绝不是没有好处。”
  “我已经说过了嘛,这样的事情一概由主任承办。我雇那些人,就是为了办这些事嘛。”
  “详情不便对雇用的人讲。我要说的事,不是象主任那类雇工所能办得了的。”
  “请你出去!这是我的私人卧室,不是办公室,否则,我将以侵犯私宅罪把你送交警察!”
  惠美子的语气是寸步不让。她真的发怒了。迄今还没有哪个人敢于以这样的方式侵入这个女王的窝。这个粗野的男人竟敢泰然自若地侵入了。他简直象进休息室和逛公园那儿随随便便地侵入了她的“圣地”。
  “侵犯私宅罪,可太严重啦。的确,法律条文是,刑法第一百三十条:’无故侵入他人私宅者……‘可我是光明正大地在管理处领了这个房间的钥匙,并不是无故侵入呀!而且我是有重大事情才来的!”
  “强词夺理!总之,请你出去!现在出去,还可以原谅!”
  “您雄伟的商业之魂,在实业界名声很高。看起来,有点名不符实呀。我特地来跟您谈一宗三千万圆的生意,可是您……”
  “三千万?那是怎么回事?”惠美子忽然正颜厉色地问。三千万!这可是她不能置若罔闻的数目。
  “多少有点兴趣了吗?”花冈进诡秘地笑了笑。
  “哎,谈谈看吧。不过,若是我失去了兴趣,你可要立刻给我出去!”
  惠美子依然身披浴巾,坐在沙发里,满不在乎地在花冈进面前架起了二郎腿。浴巾开缝时,胖乎乎的白大腿……都清晰地映入花冈进的眼帘。花冈进目不转睛地盯着,仿佛看的不是个活人。
  “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惠美子对自己的身体抱有绝对的自信。正因为这样,才觉得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花冈进不等让坐,就在惠美子眼前的沙发上对面落坐。这样一来,他就越来越有利于对惠美子的身体内部做细微的观察。而花冈进却象丧失了一切感情,板着面孔说道:
  “协电弱电部的代销店,全国约有五千个。从中选出两千个成绩突出的代销店,约四千人,分两批,每年进行两次招待旅游,用以慰劳和强化销售网。”
  “这么点事,哪家大企业还不是都那么做的。首先,如果让两千名团体客人住进来,势必放走其他顾客?我的旅馆即使不收留那样的团体,照样能营业很好。”
  “您指的是春秋两季的旺季吧?如果我公司在夏、冬两季的淡季来,您看如何?”
  “淡季?”
  惠美子目光一闪。那是生意人对交易产生兴趣时的那种锐敏的目光。
  尽管由于旅馆性质不同,多少有些差别,但一般说来,旅馆的旺季是四月和十月的观光盛期。夏冬两季,特别是七、八月和一、二月,是旅馆的淡季。
  最近,虽说为招徕国际会议和股东总会的客人已经采取了缩短淡季等对策,见了些成效;但是,在巨额设备投资和人事费的压力下,无论哪一家旅馆都在长吁短叹。
  事有不顺。团体旅游偏在旺季进行。淡季里,流动性大的游客和商务出差人员,寥寥无几,又不都在旅馆内用餐,因此,旅馆的收入可就糟糕了。
  如果淡季有团体客人来住宿,简直是旅馆的救命星。何况团体客人必然在旅馆就餐。在客房收入与饮食两立的旅馆里,若是客人只住宿不吃饭,则无利可图。既住宿又吃饭的客人才最难得。
  在淡季能有两千人住宿,并且早晚在旅馆用餐,再加上房费,这是一笔巨额收入。惠美子身为旅馆老板,绝对不能放跑这笔生意。
  惠美子悄悄撤回架起的二郎腿。花冈进的话如果是真的,他可是个了不起的贵客。
  她突然对自己的裸体感到低贱,可是事到如今再去换装,自尊心又不允许。
  “春秋两季的观光盛期,在我们家电商人来说,正处于旺期。即使费些力气进行招待,人员也很难凑齐。既然花费巨款招待他们,就要尽可能收到成效。因此,才决定在夏冬两季的旅游淡季举行招待旅游,既避暑,又避寒。今年的计划是:关东以北的一千个代销店在名古屋招待,中部以西的一千个代销店在东京一流旅馆招待。以这两处为中心,用三天时间游览周围的名胜古迹。”
  “这么说,是在旅馆里连住三宿?”惠美子瞪大了眼睛。就是住一宿,也会有巨大的收益。连住三宿,饮食用量和宴会次数,也会随之增多。不仅如此,客人个人的花费也不会是个小数目。
  “是这样打算的。招待的客人都是中年以上的人。这么说吧,老人占多数。三天时间,与其让他们从这家旅馆搬到那家旅馆,不如让他们定居在一个设备齐全的一流大旅馆,宽裕地安排一下游览日程,让他们看戏,游览名胜古迹,这才更受欢迎。因为都是各地来的代销店经理,最初也可能抱怨住西式旅馆有些拘束。但招待旅游结束后,印象一定会比住和式旅馆格外好。叫他们住进平时住不到的高级西式旅馆,叫他们吃素日吃不到的西餐,印象就更深,会留在回忆里的。今年接到请帖的一千八百人,需要双人房间八百个,单人房间二百个。此外,还跟来五十名’协电‘的首脑人物,还要五十个单人房间。饮食,早餐分三批,晚餐分三批,都在旅馆就餐。另外,打算在到达旅馆的当天晚上,举行一次盛大酒宴。”
  一个双人房间,净收入为四千五百圆,一个单人房间收入三千圆。早晚两餐分别为五百圆和一千五百圆。用一千八百五十人去乘,住三宿就是三倍。如果再加上其他饮料费、宴会费,三天的纯卖钱额大体可达三千万圆。
  惠美子不禁为自己暗中计算的巨大金额神魂颠倒了。一次三千万。淡季能有如此巨额的收益,实在幸运极了。“假如今年办得好,明年夏季还来。”花冈进的微笑似乎在诱人上钩。
  “可是,在名古屋市,旅馆不只我一家。你白天遭到那样的冷遇,为什么还不死心,还要特意跑到我这里来?”惠美子提出了一个闷在心里的疑问。
  是啊!“协电”和名古屋大旅馆之间,既没有投资关系,又没有商务联系,应该说他没有任何义务冒着公然侵入私宅罪的风险,把这样的好事带给惠美子。
  论住宿设备,能够容纳得下这么个团体的大旅馆,别处也有。
  “不在这里不行哟!”花冈进微微一笑。
  “那是为什么?’丸荣‘、’国际‘(原注:均是旅馆名)都会欢迎的嘛!”
  “说真的,有求于您。不,可以说有个小小的条件。”
  “还是嘛。我想这样的好事,不会白白送给我的。”惠美子耸了耸肩,脸色突然变得不悦。
  “先不要那么扫兴。说是有条件,可绝不是坏条件。”
  “说吧,就便嘛。”
  “就便?真不热情!”
  “好哇,我还没原谅你的侵入私宅罪哪。你可要当心。说吧。”
  “懂啦……我说,其实是’星电研‘的事。”
  “’星电研‘?”
  “冒牌彩色电视机被揭露,导致股票暴跌。坦率地说,由于某种原因,我们希望买到那些股票。老板,您可是拥有三十万个股的大股东。希望您能无论如何把’星电研‘的股票让给我们。”
  内野惠美子凝视着花冈进的脸。花冈进也不含糊地回敬惠美子投来的目光。两条视线重叠着,谁也不肯主动收回。
  停了一会儿,惠美子照旧盯住花冈进,轻蔑地一笑,说:
  “明白了。怪不得这几天’星电研‘的股票回升了,原来是你们暗中捣鬼。本来没有什么有利因素,却涨价……我正觉得奇怪,原来是’协电‘在囤积呀。为什么要买不值钱的股票呢?彩色电视机是冒牌货,那个被誉为’星电研‘摇钱树的涉谷技师,还能不是个骗子?”
  “那倒无所谓。让给我们吧。不管彩色电视机和涉谷技师是不是冒牌货,我们希望得的是’星电研‘过去的专利。”
  “就这些?”
  “就这些。”
  “不行!商人的骗术对我是不灵的。说实话吧。如果说了实话,还可以从长计议。”
  “……”
  “不肯说吧?”
  “老板,股票时价是一百五十圆,三十万张股票,一共是四千五百万圆。如果不赶紧抛出去,就可能一跌再跌,变成废纸,要损失好多钱的。有一千八百人的团体客人作抵押,用个什么理由还不行。听说内野老板和’星电研‘吵了架,把他创立时就设在这里的办事处赶出去了。那么,您还有什么理由握着他们的股票当成后来居上的大事不肯放手呢?”
  的确如同花冈进所说,“星电研”创建时,内野惠美子曾给他们旅馆的客室作办事处,因此她成了大股东之一。如今,的确没有任何义务握着股票不放和坐失赚套利的良机。
  况且,她对涉谷夏雄怀有绝不能忘却的怨恨。涉谷用泥足践踏了女王的自尊心。蒙此羞辱,总有一天要复仇的。即使豁上女王的声誉也不能饶了他。
  惠美子那时候,被涉谷狠狠一击,打得火辣辣的疼痛感,就象刚刚发生的事,又鲜明地在脸上复苏。
  (是啊。理由等等怎么都行。总之,只要能对他报仇就行。卖掉股票,让其他公司夺取涉谷爱之如命的“星电研”!想想看,不是有点意思的复仇吗?)
  惠美子又抬起头来说:“好吧!”
  “啊?”
  “卖给你们吧!按时价可不行。这股票如果我出手,你们包买,股票仍要涨价的哟。一张股票二百圆,少一文也不卖!”惠美子挑战似地说。
  (这个女狐狸精真会利用别人的弱点!)
  这时,花冈进认清了惠美子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女妖怪。一股憎恶感,几乎促使他想杀掉这个女人。但是他却不露声色。
  “没办法,就算谈妥了吧。那么,一张股票二百圆,三千万张股票,开六千万圆的支票。更改名义……”
  “等等。交易明天午后一点,在经理室进行。请你那时把现金和团体住宿的合同书带来。股票当面点清。”
  如果现在就在这里成交,团体住宿合同就靠不住。她暗下决心:一手交股票,一手要牢牢抓住接纳招待旅游的合同。不愧为旅馆行业中的女怪,做事滴水不漏。
  “好的。说定了,明天午后一点。今夜这就告辞。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在以侵入私宅罪被扭送警察局之前,我暂时逃走吧。”
  花冈进从沙发上起身,潇洒地鞠了一躬。从卧室到会客室,又从会客室到会议室,然后踏着从那儿一直铺到套廊门口的柔软的地毯走去。
  正要伸手握门上的旋钮时,后面有人追来,是惠美子命令般的声音:“等等!”
  “啊?”
  “这宗交易总象还有一个吃大亏的。我觉得发了财露笑容的是你。算啦!我是认赔才和你做买卖的。不过,我想既然如此,赚钱的人应该给赔钱的人留下点赠礼呀!”
  “赠礼?”
  “是呀。”
  惠美子轻佻地一笑,赤脚踏着地毯向花冈进走近……她轻轻地将合拢在胸前的浴巾扔到地板上。间接照明的柔和光亮,映出她那丰盈的裸体。她象头怪兽一般地快活。
  “你也和我一样脱光!快!这就脱!按我命令的姿势搂我!这就是我所说的赠礼。怎么样?办得到吧?”
  魁梧、油亮而丰腴的女人肌体,夸耀获胜似地在微笑。牝兽情欲难夺,在舔嘴咂舌,好象把紧紧抓住、无法逃跑的猎物已经含在嘴里了。
  “办得到!”花冈进简短地回答后,迅速凶暴地向女人扑去……
  房间服务员的头头来撤银器,由于完全隔音的门扉传出经理不体面的淫荡声便停下了脚步。
  翌日上午十点,惠美子若无其事地来到经理室。有一位来客正在等候。
  “这位先生等您好久了。”成濑说着,递上一个银制的名片盘,盘里放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的是:菱井电业股份有限公司家用电器第一事业部电视课代理课长岩村元信。
  “本打算交给主任办,可这位先生无论如何也要亲自见见您。”成濑诚惶诚恐地补充道。因为昨天为花冈进的事,他已经碰了一鼻子灰。
  “见!请他进来。”
  “啊?”成濑吃惊地抬起头。他原以为岩村元信一定会被拒绝会面的。
  不多时,成濑领着岩村走进了别无他人的经理室,他和内野惠美子单独密谈了一个多小时。
  竟和一个并无约会的不速之客密谈一个小时,话题一定很有趣。眼看着和董事们共进午餐的时间到了。可是……成濑正在焦急,经理室的蜂鸣器响了。
  成濑慌忙起身,还没有走到秘书室,经理室的门竟自动敞开,客人被送了出来。是内野惠美子亲自送出来的。
  “那么,今夜八点在2456号房间等你。”惠美子送客时悄悄说的话,偏偏给惶恐不安打开门扉的成濑听到了。她那脱离了生意经的喜不自禁的悦耳声音,成濑还有所记忆。老板对他成濑,也曾几次用过那样的声音。
  成濑虽然已经非常清楚自己不过是惠美子“闺房”里一个不称心的搭当,但他还是嫉妒得满心是火。
  “去找住在812号房间里的花冈进,转告他,原定今天下午一点见面,改为明天下午一点。”
  惠美子对刹那间忘乎职守、呆若木鸡的成濑冷冷地下达了命令,充满了严肃气。这和方才对岩村说话时的腔调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成濑没有工夫悔恨,慌忙去拨内线电话号码。
  第三天午后一点,在名古屋大旅馆的经理室,花冈进与内野惠美子面对面愤慨地嚷道:
  “这样,你不是变卦了吗?”
  “很抱歉哪,事情发生了变化嘛。你走后,菱井电业公司一个姓岩村的人来了。叫我把’星电研‘股票二百二十圆一张卖给他。尽可能卖给多出钱的人,难道这不是买卖人的常情吗?”
  “但是,我们公司可还送来了一千八百人的团体客人。”
  “人家也一样,在淡季招待代销店人员一千三百名。虽然比你们少五百名,但是人家连住四宿,而且……”
  “而且什么?”
  “跟你一样,人家也送给了我赠礼哟。”
  花冈进穷词儿了。原来结绳登山的伙伴,在资本主义的狂风中,竟成了仇人,这不足为怪。但是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凑巧,一路干了下流勾当。
  “的确,在这方面,你们二位都不含糊。”惠美子回味着,满意地笑了。
  “算啦!”花冈进觉得自己成了女王手里的猎物。
  “何必发火!我可没说全部卖给’菱电‘。别伤和气,各卖一半,两家都能得到幸福;我们也好得到第一家用电器界东西两霸的关照啊!”
  花冈进这才恍然大悟:完全被这个女怪戏弄了。昨天夜里以二百圆成交的股票价格,惠美子把它提高到二百二十圆,并且作为回头货,还叼住“协电”和“菱电”两家公司的团体旅客;又随心所欲地玩味了自己和岩村在高山上炼就的健壮的身体。
  然而,尽管这样,也必须从惠美子手里买到“星电研”的股票。如果她知道了冒牌电视机的命运,是由于“协电”搞的鬼,这个女狐狸精决不会就此罢休,定要找碴挑衅的。真想对准惠美子那张破颜而笑的毒花般大脸,狠狠地扇她几个耳光。花冈进强忍住了这时的感情冲动。
  “不过嘛,那样办,你太可怜。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以二百二十元的价格卖给你二十万个股吧,卖给’菱电‘十万个股。这么办,没意见了吧。”内野惠美子两手托腮说。
  她嘴角一动,胖胖的脸蛋收缩成两个坑洼,颤微微地抖动着。
吃差价
  “星电研”由于袖珍微型彩色电视机的实验遭到失败,以至一个股三百四十二圆的高价股票连连下跌。可是第四天,还没有等到再一次公开实验,买主就蜂拥而至,股票行情开始回升。到第八天,已经恢复到上一次公开实验时的价格了。
  “星电研”是个弱小的公司,它的存在完全维系在一名技师的身上,这就是涉谷,是个堪称本公司摇钱树的人物。在尽人皆知涉谷的彩色电视机是冒牌货的今天,他们的股票理应如同纸片;可是万想不到,又被抢购一空。
  若说囤积吧,囤积冒牌公司的股票有什么用?很可能有一种用常识不能理解的什么力量,指挥人们去抢购“星电研”的股票。
  来头不小。人们边迷惑不解,却又对股票一再涨价的“星电研”不敢等闲视之。于是,都来捧场了。
  “星电研”本来资本总额不过一亿两千万圆,股份很少。他们的股票却突然成了短缺货。因为不是为了吃差价而囤积,所以出售多少就有人买多少。
  这一来,指望吃差价的捧场者,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转手倒卖。出售的股票极其少了。
  七月三十日午后五点,盛川达之介告诉秘书一个电话号码。秘书忠实地拨了经理室专用直通电话号码,对方接了电话后,便改用盛川桌上的电话。
  “我是盛川,弄到了多少?”
  “今天的后场(原注:股票市场一日二次,名上场(或前场)、下场(或后场))到手三万六千圆的股票,合计有四十万圆了。”
  从如实传达市面行情的话筒里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沉重有力的回答。
  “今天一张股票花多少钱到手的?”
  “五百六十圆。”
  “这么说,平均是三百圆上下喽!”
  “是的!”
  “喔……好吧,明天处理吧。”
  “您说什么?”
  “给我抛出!全部!”
  “全部?”
  “对啦。这次囤积并不单是吃差价。有卖就有买,并且按我们定的价格买。不过,要抢在敌方手头存货达到过半数之前。’星电研‘和银行两家的固定股份约有一百万圆股票。我手里现在掌握了约四十万圆。对方究竟买了多少,不得而知。但是顶多超不出九十万圆。假如是这样,他们正希望把我的四十万圆股票弄到手,以便掌握过半数。明天,从六百圆起,以十圆的差价,分头抛出十万圆的股票!”
  “是!”话筒的另一端传出忠实的回答声。对话就这样交谈了几句便结束了。
  盛川把话筒递到秘书的手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购入的价格平均为三百一十五圆,明天出售的价格定为六百一十五圆,一张股票平均差价是三百圆,四十万股票,约赚一亿二千万圆。
  仅仅两周时间就捞这么多钱,真不坏!而且这些差价并不记在公司的帐上,是盛川个人发财。
  盛川达之介又流露出曾使岩村元信非常讨厌的轻蔑一笑。不过,使他轻蔑一笑的原因,岂止一亿二千万圆的差价。
  翌日,恰如盛川所料,四十万个股的股票仅一个上午就按售价被抢购一空。
  “果然不出所料!”盛川心里暗自欢喜。这可不是一般的对手。假如敌方财力不大,突然集中抛售四十万张股票,“星电研”就会一落千丈。然而,敌方竟不慌不忙地一下子全包了。
  盛川大体上摸清了拥有如此雄厚财力的敌方的意图。囤积的对手不是“协电”,就是“古川”、“住吉”,肯定是三者之一。那么,叫他们高价买进,然后再施巧计……
  他鄙夷地笑起来,止也止不住。
导管生锈
  岁月变迁了。
  花冈进收买“星电研”时的“战功”受到奖励,晋升为家电事业部的部长。
  在花冈俊一郎经理的统一指挥下,“协电”从发展强电转变为发展弱电的运动仍在进行,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现在把弱电部门的最大事业部--家电部长的位置给了他,这似乎等于向他宣布:花冈进就是下届的最高首脑。
  这位部长一手掌管洗衣机、电风扇、空气吸尘器、电动清扫机、切压机、缝纫机、电冰箱、熨斗、电热器、电视机、立体收音机、收音机、照明器材等家用电器各课,从生产到销售委以全权,事实上是自主经营单位的首长,成了一国之君,一城之主。
  一般性质的事业部,如财务部、采购部、制造部、销售部等,仅仅负有收益或消费责任。相反,各产品事业部则负有包括上述两种责任在内的利润责任,即对企业的最终目标--利润多寡负责。
  因此,即使同一个公司,在夺取利润的过程中,各部之间完全与外公司没有两样。如果要求买到比外公司更便宜、更好的原材料和零件的时候,假如本公司其他事业部有这样的品种,也可以回避,有所谓回避宣言权。
  花冈进被委以如此大任,精神很振奋,这就毋需说了。
  这几年,在资本主义的狂风吹打下,花冈进这个人变了。昔日,为了远眺更高、更开阔的未知世界,他餐风宿露,徘徊于阿尔卑斯山的冰雪、岩石和风砂之间。现在,那种浪漫色彩连影子都不见了。
  虽然遥远青春的日日夜夜,时而在记忆的褶纹里依依复苏;但,总觉得象童话里的故事一样幼稚可笑。
  多半产品属于家电方面的“星电研”,事实上已经落在花冈进的手心了。
  他就任家电部部长之后,逐渐施展了他的才干。为了不让人们说自己的交椅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必须搞出点名堂才行。头一招,就是整顿“星电研”。
  简而言之,“星电研”的有效价值在涉谷一个人的身上。老实讲,其他那么多人都没有用。
  然而,花冈进却建议花冈俊一郎,叫“星电研”的星川经理当上了“协电”的副经理。同时,星川所培养的“星电研”全班人马也原封不动地转为“协电”的员工。
  当然,这种做法在常务董事会上曾遭到了强电派的强烈反对。可是俊一郎不顾强电派的反对,却强行通过了此案。
  “星电研”的干部被并进“协电”,在外观上,反而显得社会地位有所提高了。
  世上的人被这果断的,不,莫如说反常的温情的人事方针弄得如痴若呆了。
  不过,哪里知道,全怪这番“佳话”,旧“星电研”的多数职工,被花冈进逐步地裁掉了。而且并不是一次大量裁减的。首先,用优厚的待遇把工会干部中的骨干分子拉到“协电”里来。抽出工会的骨架,然后再象割草一样,一下子除掉。这些人当中,如果还有捣蛋的,就以优越条件把他安排到关系公司去。假如还不听话,就派“协电”专用的商业情报员彻底查清他公私两方面的情况,然后抓住一点瑕疵进行威胁。
  “你惹怒全国的’协电‘试试,今后所有的企业都不要你!”
  大多数刺头,经这么一吓唬,也就软了。
  “佳话”背后的“割草”工作结束,马上着手整顿“星电研”的办公楼和工厂。只有涉谷所在的中央研究所暂且没动。
  “星电研”的工厂不怎么大,两三天之内就解散了。“星电研”的办公楼被一家超级商场买去。可供“协电”做设备、材料用等有利用价值的物品,都运到大阪去了。
  终于不到一个月,曾约有五百名职工在星光徽章的公司旗帜下热情劳动的“星电研”,名副其实地被从地球上消灭了。
  “花冈进这小子,干得真棒!”
  花冈俊一郎对于花冈进的干法,内心里很佩服。这匹种马是意外捡来的。
  “让星川当’协电‘的副经理,可不能只让他当个牌位,要有职有权。”强烈主张这么做的正是花冈进。最初,俊一郎也为这项反常的人事安排大为震惊。但他终于发现,垄断收买的目的在涉谷一个人的身上。涉谷与星川的个人关系越亲密,星川在“协电”的地位越高,那么,涉谷就越会驯服于“协电”。
  要想驯服难对付的狗,最好先驯服那只狗非常熟悉的主人。--花冈进的这一主张,的确言之有理。
  采纳了他的意见,把星川以及旧“星电研”的创始人原封不动聘为“协电”的干部。果然不出所料,头脑简单的涉谷对“协电”有情有义的好心肠感激得热泪涕零,对“协电”愈加忠实和勤奋了。
  当然,一切命令都通过星川直接向涉谷下达。
  “协电第二中央研究所”,这便是留在名古屋的“星电中研”的新名称。“中央”这个字样,是为了照顾涉谷和旧“星电研”技师们的自尊心。
  这样,涉谷在老地方,在同一个组织体系之中(在原经理星川的指挥下),以较前多一倍的工资为“协电”,正确地说为花冈进研制新产品。
  “这种温情的人事策略,将永远是连接人心的桥梁。把涉谷制服以后,再一举把星川等人清理出去。对战败之敌,不能永远给他们香甜的食饵。”
  花冈进眯起眼睛,很是惬意。
  “真行,白捡了的一头种马。”俊一郎不得不频频点头,暗中称是。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涉谷研制的MLT-3型彩色电视机在大阪王子旅馆,以“协电”的名义隆重展出了。
  荧光屏仅有普通书本那么大,画面清晰,色泽鲜艳,人们惊讶得轰动起来了。
  于是,电子工业的第三次革命,以协和电机股份有限公司的名义宣告完成。
  “协电”的股票价格当天就达到了最高峰。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MLT-3型电视机的研制成功,等于花冈俊一郎所率领的弱电派给强电派以最后的致命一击。同时又在花冈进的面前展示了一条通往荣誉宝座的大道。
  花冈进在公司里的地位确定了,在家里也变得神气十足。
  他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一匹种马。他身价长了,已经前途在望,就要坐上弱电派续任经理的交椅。而且,这大部分是凭自己的手腕和才能获得的。最初的起动力也许借助于妻子的关照;但是,那以后攀登险峰恶路的爬坡力,的的确确都是靠他自己的力量。
  怎么能够永远当一匹种马,哪有服从顺子的义务!
  公开实验成功的那天深夜,他抑制不住兴奋,回到公馆,问迎接的女佣人:
  “顺子呢?”
  “早就睡了。”
  “什么?丈夫拼命工作到深夜,她竟然先睡了?不象话!给我叫起来!”花冈进嚷道。
  “可是……”女佣人不知所措,呆立不动。顺子并不是今天晚上才先睡的哟!
  即使更早些回来,也是女佣人出迎,花冈进也一直觉得很正常,总是默默不语。而今夜,这是怎么的了?
  女佣人被花冈进那非同小可的嚣张气焰惊呆了。
  “不让你去叫,我去叫。来!”花冈进推开女佣人,快步向卧室走去。
  “可是,太太今天不舒服,从早晨一直卧床没起。”女佣人结结巴巴地说。她说的是实话。
  顺子感冒了,好几天没好。那天又觉得有点发冷,送走花冈进之后,就一直闷在卧室里。
  “不论怎么不舒服,丈夫回来了嘛,总还能够到门口迎接吧?”
  花冈进大吵大嚷。他想:顺子大概正蹙起眉头倾听我的吼声。也许象野兽一样和野蛮人躺在床上,正蔑视着我吧?
  他的声音完全能够送到顺子的耳鼓。可是,卧室的门却依然象贝壳似的紧闭着,这一事实,使花冈进尤为恼火。
  “你他妈的高高在上,简直是个不会生孩子的石女!”
  花冈进说出了他早就准备好了的台词。顺子哪里知道花冈进已经做了绝孕手术。她大概暗自痛心,在怪罪自己,要对不生育负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方才的恶言冷语,一定狠狠地刺透了顺子那颗以纯血统大为自豪的心。
  “活该!”他总算出了一口闷气。
  女佣人也被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不敢走近。
  “喂,顺子,起来!”花冈进咣当一声推开卧室的门,更提高了声音。
  “干什么?不象个样子。看看几点啦?”顺子答话的声音象水一般地清澈、冰冷。
  “妈的,你说什么?”花冈进骂起流氓话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吐出这样一些脏词。
  他进屋一看,顺子在床上只欠起了上半身,模样倒很俊,但却面无表情,活象古戏“能乐”(原注:日本古时戴假面具的戏剧。)里的假面人,死板板地盯着花冈进。在床头橙黄色灯光的斜照下,那女人的脸象浮雕一般轮廓鲜明,显得格外地高贵。睡衣的两侧,紧紧的合在胸前,不象个卧床不起的病人。她虽然只穿了一件睡衣,却把身子裹得紧紧的,这更叫花冈进看着不顺眼。
  女人对丈夫戒备森严,还用说吗,这就是不爱丈夫的证明。妻子见了丈夫,顶好是毫无防范,不,必须那样。
  必须按照丈夫要求的姿态去表演,不论怎么不体面,也不论怎么不象样子。只有这样,劳累得疲惫而归的男人,才能在家庭中得到一点点慰藉。
  象玉石一般坚硬的女人,即使无比地俊俏,也没有做妻子的资格。
  对丈夫戒备森严,又促使男人“对妻子戒备森严”的女人,不配做个妻子……
  至少,那样的女人根本不该进入家庭。
  这难道不是给女人们(假如她们允许称为女人的话)设立的最低限度的家规吗!
  顺子的姿态,使花冈进觉得她是个中性妖怪借助妻子的肉体闯进了家庭。
  这时,强烈的冲动在花冈进的全身发作。
  “啊,你要干什么?”
  他凶暴地走到顺子身旁,突然抓住顺子的胸襟,把她拖到地毯上。
  她虽然拼命反抗,但怎能敌得过在高山炼出来的一副铁腕!
  “你不要用看见野兽一般的目光盯着丈夫,到门口去迎接不好吗?”
  “你看现在几点了?”
  “讨厌!少给我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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