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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22040724814

_5 森村诚一(日)
  暴风雨将在招待会后来临,不过那时,已经是星川等人被抛之后了。他们不会认为高价收买很多无用的人,只是为了收买涉谷一个。解雇日期能起到一些粉饰作用,说明吞并“星电研”确实倾注了大量钱财;但,并不是动用了公司的资金。被攻击的重点将是买卖本公司的股票。但,只要设法抵赖,现在的地位就安然无事。
  俊一郎和花冈进揣度着彼此的心事,心照不宣,拟定了作战计划。
安云野(即安云野平原)
  列车穿过盐尻岭(原注:系盐尻车站不远的山岭)隧道,视野豁然开朗。旅客们长时间穿隧道、越断崖,在不断的单调气氛中登上山顶。突然,眼前展现出幻影般的开阔视野,有人竟欢呼起来。
  在深蓝色阴沉的天空中,中部山岳国立公园的绵绵山岭戴着雪盔,如同银蛇在舞动;山麓象淡绿色的梦境一般,溶化在青烟笼罩着的平原。
  对山峰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也凑近车窗眺望。他们乘坐的开往长野的“信浓第一”号列车加快了速度,向着熟悉的平原--“安云野”驰去。
  “涉谷,记得吗?那是穗高,那是枪。瞧,常常叨念的金字塔又看见啦。”
  花冈进一一指点着,诉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涉谷的眼神。
  “啊,哇哇!”
  涉谷发出那不离口的奇妙声音后,把视线投到花冈进的手指上。
  “能想起来吧?”花冈进祈祷似的望着涉谷。
  离销售日还剩几天,涉谷的病情一点不见好转的苗头。花冈进大半已经绝望了。忽而,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
  远在青春时期,涉谷、岩村、花冈进三人满怀激情游荡过的那些山峦,如今旧地重游一次,也许会有什么对涉谷失去的记忆轻轻地呼唤,说不定能够使他记忆复苏。人,不可能忘掉自己最愉快的时刻。表面上似乎忘却,但依恋之情,却深深地埋在心底。
  对自己来说,处于这你死我活的残酷的现实中,那往日群山上的日日夜夜,有生之日,已经成为永远的怀念。同样,涉谷那错乱了的脑髓某处,也一定残存着共同分享过的青春回忆的片断吧。就是要把这种感情给他引出来。
  也许只有我们青春的遗物才能成为使涉谷恢复神智的引线吧!--就这样,花冈进抱着渺茫的希望,踏上了旅途。
  “涉谷,记得?这条路我们走过多少次呀。今天又是风和日丽,山看得很清楚。怎么样,想起来了吗?”花冈进仿佛要唤醒幼儿的记忆,慢腾腾地说。
  “是山哪。”
  “是的,是山。”
  花冈进的眼睛亮了。涉谷说“山”了。
  “多美呀!”
  “新雪刚来。今年下得晚。”
  “我要吃点什么点心。”
  “啊?”
  “想吃糖点心呀。”
  眼看着花冈进的脸上布满了失望的神色。不必惊慌,是布满了白雪的山,使涉谷联想到撒满了糖的点心。
  “除了点心,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吗?”花冈进还不死心。
  “还没吃饭呢。”
  “涉谷!”刚刚在木曾福岛买了盒饭给他。想不到涉谷竟以惊人的速度,一连吞下两个盒饭里的饭菜,还不到三十分钟呢。
  “喂,盒饭,买呀!从早上还什么也没吃哪!”
  周围旅客不知道涉谷患了痴呆症,有的吃吃笑了。因为他们眼见涉谷在三十分钟前吃了两个车上卖的盒饭。
  花冈进与其说生气,莫如说感到可悲。这个傻子!哪里还有半点日本爱迪生的影子!往日登山,为了美好的憧憬,满怀激情,共同攀登连天小径时,他那羚羊般的身姿,如今哪儿去了呢?
  突然,周围的旅客嘁嘁喳喳起来。原来是“信浓第一”号列车已经驰进了松本车站。
  在松本换乘大系线(原注:松本至系鱼川的铁路线叫大系线)。重装束的人们所穿的带钉皮鞋发出沉闷的响声通过天桥。花冈进和涉谷也曾多次以同样的“武装”,豪情满怀地从这座天桥走过。
  今天,他俩却是轻装。花冈进陪着痴呆的涉谷,仅仅携带一个小型旅行提包,轻装走过了天桥。
  这座天桥凝结了多少登山家的理想和记忆啊!几年前,连想也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姿态从这座桥上走过。
  随着列车距信浓大町(原注:大系线上的一个火车站)愈来愈近,往日瞭望的群山愈来愈清楚。白马、五龙、鹿岛、枪等的绵绵山岭,象屏风似地屹立于安云野平原的尽头,甩开前山的阻挡,闪现在车窗前面,好象就要撞在眉梢上。新雪有如巨大的银鞍架在起伏于晶莹晴空中的山脊上;山峰被橙黄色的苫房草覆盖着,只有几片红叶映照得如同火花一般。
  “又来啦!”
  即使不是专为登山而来,就算回到了到处都镶着象眼一般的青春记忆的场所,花冈进怎能不感到轻微的心身振奋。
  熟悉的赤杨以惊人的魄力从大町站前的广场逼近观赏者的眉睫。这十年来,人人要登阿尔卑斯山,以致登山人数剧增。花冈进等人本是不合时宜地来登山,而那往日的秀丽山峦还依然如故。
  在车站前雇了一辆车,向木崎湖西岸的丘陵地带进发。那里是饱览后立山群峰的绝好瞭望台。车子可以开到丘陵的顶端。
  抵达丘陵的时候,落日较早的初冬太阳,还悬在山脊上。
  “涉谷,来了!”
  花冈进摇动涉谷的身体。他睡得多么沉啊。
  车子走后,周围死一般地寂静。芒草干枯了的草原,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由山脊上刮下来的风,轻拂着那金色的草原。
  “涉谷,我们又回来了!”听到花冈进的喊叫声,涉谷抬起了呆滞无神的眼睛。那眼睛在夕阳照射下,刹那间似乎奕奕有神。
  “明白吗?”涉谷的眼里燃烧着夕阳光辉。他呆然而立,两只眼睛各有一个不落的太阳。
  停了一会,他只嘟哝一句:“好冷啊。”
  四周别无人影,这里是一个几乎被时代遗忘了的寂静角落。
  夕阳靠近了山脊。后立山的连绵峰峦成了个巨大的剪影,正在吞下阳光的山脊一带涂得血一般地红。
  万里无云,如同明镜一般的天空,与其说晚霞当空,莫如说带有寒冰一般冷澈的蔚蓝。
  那是往昔被摈弃了的故事,
  还刻在难忘的记忆。
  无名山里的黄昏时刻,
  昔日登山伙伴各奔东西。
  为了去大城市求生,
  竟象辞灵的苍凉的夜晚一般告别。
  花冈进低声吟诵。这是他们昔日顶喜欢吟咏的《昔日登山伙伴之歌》的一节。这首歌不过是单纯地歌唱青春感伤,但是他们都很爱唱。
  靠害人生存于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的花冈进,今天又情不自禁地哼起了这首歌。莫如说也正因为他过着那样日以继夜的生活,才作为一点点温柔的安慰而永难忘怀。
  这首歌,涉谷是不会忘记的。如今花冈进吟咏这首歌,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是为了使涉谷恢复记忆。
  日本的爱迪生死了也可。昔日的登山伙伴啊,苏醒吧!这一瞬间,花冈进的心里充满着这样纯真的愿望。
  “啊哈,好热呀!”
  突然,吓人的笑声打破了四周的沉静。
  “烤火,烤火,都来烤火!篝火,篝火!烤--吧!”后边的话是有板有眼唱出来的。
  抬头一看,只见涉谷在草原中心,正在烧什么。花冈进见涉谷象个土人,围着火手舞足蹈,那副奇怪的姿态,令他大吃一惊。
  他把自己的衣服当成了燃料。花冈进发现时,他正要把裤子也扔到“篝火”里。
  “涉谷,住手!”
  如果不是花冈进皱着眉头跑过去制止,涉谷正要把衬衣、裤叉,也统统扔进火里。
  “全完了!”
  花冈进感到全身的力气全都泄尽了。涉谷夏雄永远地死了。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他的形骸。思考、判断、智力以及青春的记忆都已丧失殆尽,成了个只具活人形体的木乃伊。
  他所以认为向他诉说宝石般可贵的青春往事,或许能使他的意志复苏,是因为真真实实地怀恋青春。
  对涉谷死心吧!再努力,也只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花冈进用失望的目光注视着涉谷用衣服把四周枯草引着的火焰。恰在这时,粉红色的余光象无数道金线,从掩没了落日的山脊向天空投去。
  第二天,也就是销售日的前两天,星川副经理以及旧“星电研”干部们同时收到了解雇通知。
  “涉谷靠得住吗?”盛川达之介担心地叮问。
  “我发誓。”回答的人是岩村,地点依然是“菱井电业”的经理室。电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八点。这个时间,庞大的“菱电”办公大楼里很少有人。况且,即使昼间,寂静经理室的一角,一过了办公时间,就给人以废墟之感。
  “明天就是’协电‘MLT-3型电视机的销售日,真叫人担心呀!”
  “经理!您就交给我办吧!把涉谷弄成废人的是我。天目洼山以来,我一直盯住他不放。’协电‘销售MLT-3型电视机,无论如何也需要涉谷出席。所以,他们费尽了心血给他治疗。但是,他们枉费心机。我的部下昨天跟踪涉谷和花冈进到信浓大町,查清了一切情况。”
  “昨天?”
  “是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涉谷。假如他从昨天以后有所恢复,立即就采取措施。”
  “什么措施?”
  “那您就到时候再瞧吧。”
  “拜托啦。要知道,’协电‘和涉谷若是结合在一起,我们绝对竞争不过他们。想一切办法也要离间他们。”
  “涉谷保住一条命,成了傻子,是意外的幸运。估计’协电‘方面一定要让涉谷象正常人一样出场应付,设法度过销售招待会这一难关。”
  但是,不能允许他们这样。收买的同业界报纸以及潜伏进去的下级人员会揭露涉谷的假象,使人们知道:’协电‘引为自豪的’日本的爱迪生‘原来是个白痴。若是叫全国人民知道,会是怎样呢?这家伙会成为有趣的展览品的哪。
  “你也去吗?”
  “今天晚上乘JAL-129班机飞往大阪。因为都认识我,不能到招待会场去。可以住在王子旅馆,直接指挥’破坏工作‘。”
  “好,尽力而为吧。不过,可不要让警察知道啊!”
  “知道了。”
  岩村元信深深地鞠了个躬,走出经理室。他感到背负着盛川达之介寄予希望的视线,向“金字塔”的顶端更迈进一步。在如此兴奋之中,他竟然没有意识到即将执行的对朋友的破坏工作,该多么惨啊!
  当然,他那么兴冲冲的,对于他刚一关上经理室的门时盛川达之介所流露出的一阵冷笑是无从知晓的。
死鱼的眼睛
  大阪王子旅馆坐落在中之岛一角,拥有一千个客室,居于关西旅馆界的首位;在整个日本也是屈指可数的豪华旅馆;是大阪的象征。
  十二月二十日,这座王子旅馆挤满了“协电”人员。成为话题中心的MLT-3产品销售会,从早晨起就隆重地开幕了。
  租了名叫“大淀轩”的大宴会厅,若是站着用餐,可容纳三千五百人。在这里,一方面举行以MLT-3型电视机为中心的“协电”家用电器展销会,另一方面在宴会厅开设了摊亭。从清晨起,有关人员蜂拥而至,好不热闹!
  “头,开得不错哟!”
  “花冈俊一郎眯起眼睛,瞧着络绎不绝拥来的客人。
  “照这样,客人午前就能到一半。”
  就在前天刚对“星电研”干部抡过大斧的花冈进,极为得意地点了点头。
  “问题是午后的产品介绍会。只要这一关过了……”
  “已经采取了万无一失的措施。出席者几乎都是我们收买的新闻记者以及客人,我想不会提出难缠的质问的。”
  “反正,不可大意哟。因为不知道会混进些什么人。”
  俊一郎心神不安地抚弄着胸前的经理徽章。从清晨起,他就一再地把正楷恭书“经理”二字的胸花正了又正。纵使象他这样的人,也显得很不沉着了。
  也难怪。午饭后将在宴会厅举行的新产品介绍,是产品展销会的重要项目之一。会上的主人公应该是新产品的发明者涉谷夏雄。
  即使他人可以代行介绍,而回答就机械原理方面的复杂质询,不由涉谷直接作答是不行的。
  这是常规。很象剧场首次公演,由名星致词,是个加演节目。并且已经决定当天的大阪电视台将向全国播报“电子工业第三次的革新者--涉谷夏雄。”
  无须赘言,涉谷与电视播音员的一问一答被限制在最小范围内。他们已经安排好,大部分的话要由花冈进代答,只让涉谷说简单的“是”或“不是”。
  如果进展顺利,这样好的广告宣传倒是难得的。不过,一步走错,就要出丑于天下,不但俊一郎和花冈进要完蛋,还将招致弱电派的致命失败。
  本来不愿对这样的危险孤注一掷。可是,如果拒绝难得的电视台对全国广播,又怕强电派多疑。
  即使怀疑涉谷痴呆,但那不过是公司内部的事,强电派也不至于干出揭开涉谷老底的事情吧。可怕的是第三者提问。
  凡是可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只要敌对公司的人不混入,新产品介绍应该是在保护涉谷的技师组和捧场人的密切配合下圆满结束。
  但是,很难保证敌对公司的人没有人潜入。虽然不这样想,可是强电派的部下有可能装扮第三者进来捣乱。
  总之,决不容许乐观。在高高的舞台上,歌坛最红的一对孪生姐妹,正在唱悦耳的歌曲。客人们渐渐地活跃起来。
  展销会上的销路也意外地好。甚至连一般的旅馆客人也跑进展销会来买货。
  整个上午是在买卖兴隆之中度过的。花冈进心想:该来的时间就要来了。新产品介绍于下午一时起在十楼中心宴会厅举行。他虽然没有食欲,为了迎接战斗,还是钻进了食堂。
  吃了少量的奶油烧牛舌鱼和栗子甜点心后,便向九楼的一个客室走去。涉谷就被藏在这里。
  “怎么样?”
  他问了与其说侍从,莫如说警卫的人,但似乎并不指望对方作答。
  “照旧。”
  “嗯。”他点点头说道:“让他把饭吃得饱饱的了吗?日常的那种丑样子若是出现在会上,可就惨不忍睹了!”
  “这一点您放心。让他吃得快撑破肚皮了,连一滴水也装不下了。”
  “那好,咱们走吧,还有十分钟。”
  终于临阵了。花冈进和三个部下把涉谷挟在中间,穿过不见人影的走廊,向电梯口走去。
  十楼的中心宴会厅“天满轩”里已经聚集了近百人。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花冈进的熟朋友。问题是混在其中的一小撮“陌生人”。
  人数虽然不算多,可是这次会的实况将由大阪电视台向全国播报。花冈进临阵有些胆怯。少顷,时间到了。
  “这里是大阪王子旅馆十层楼的’天满轩‘。今天的’午后时光节目‘,在展销会现场采访了被誉为完成了第三次电子工业革命的、袖珍微型彩色电视机的发明者、’日本的爱迪生‘--涉谷夏雄先生。”
  随着播音员柔和的一段导言,转播开始了。接着是一段背诵台词似的油腔滑调的对话。
  不能让涉谷开口讲话!然而,广播既已开始,却又很难办得到。
  尽可能让花冈进和护理员若无其事地代替涉谷作答,无论如何只让涉谷说几句不得不说的话。即使这样,也吓得花冈进如履薄冰。
  俊一郎、花冈进以及了解事实真相的弱电派干部们,每当涉谷开口,就都捏一把冷汗。
  然而,那天的涉谷却异常地表现很好。也许由于正面迎着照明的缘故,原来呆滞的双睛也炯炯生辉,叫人感到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回答播音员的简短提问,完全与正常人相同。
  莫非痊愈了?那天涉谷的表情好得很,几乎令人不由得产生错觉。
  “若是这样,进展会顺利的。”俊一郎和花冈进紧张的心弦开始松弛,趋向于乐观。
  质问者全是收买的捧场人以及同伙。
  多么令人惊讶!涉谷甚至主动地回答问题,而且回答得正确。
  “大概是真的康复了吧?”
  花冈进开始相信了。强电派的人本来敏感地抓住“涉谷神经错乱”这番传言,以怀疑的目光到场来观望。终于也因涉谷安详沉着的神态而开始放弃了疑心。
  潜入的敌对公司的人也沉默了。电视正在转播。如果提出不合情理的质问,暴露了身分,就要当众出丑了。岩村派进来的“菱电”部下也一直没有找到进攻的机会。
  时间无情地流逝。电视转播不久就结束了。场内气氛轻松了。捧场的人大胆地提出了不少有高水平的质问。对那些质问,涉谷都对答如流。谁都相信这次的会一定会胜利地结束。
  “涉谷恢复了健康!”花冈进确信无疑。在万分危险之时,他的病痊愈了。难道这又是技术人员的禀性在起作用?他的精神错乱症,即使诉说青春往事,也未能治愈。但在MLT-3的面前,却轻而易举地就恢复了健康。
  “我做错了。不该陪这小子上山,早该把他关在研究室里。”花冈进虽然难以抑制涌上心头的喜悦,可又为自己的粗心懊悔。
  如果涉谷真地恢复了健康,有一件事必须赶快处理,那便是立即撤销对星川副经理等人的解雇令。为了下达这个取消令,他使个眼神,把一名心腹人叫到跟前。
  就在这时,涉谷突然做出了奇怪的动作。最初,在场的人都没有弄明白涉谷究竟要干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向全国转播中的电视摄影机前,正因为涉谷的动作出乎人们的想象,人们仍然平心静气地在继续观看。
  他们哗然大骇的是,涉谷解开了皮带,脱下了裤子。
  涉谷上身穿着黑色布料西服,下身露出了雪白的衬裤。多么奇特的姿态,继续做着奇特的动作。因为奇特得过分,广播员也惊得目瞪口呆。在真空般寂静之中,只有电视摄影机悲凉地旋转。真是实况转播。把这件珍闻如实地映现在全国电视观众的面前了。
  呀,涉谷还要脱衬裤。
  花冈进终于从惊愕中惊醒,跑了过去。
  “涉谷!干什么?”
  “干什么,粪想出来。”
  “粪?”
  “拉屎呀,要漏啦。”
  涉谷眼里刚才流露的光辉不见了。
  眼睛象死鱼一般,眼球就要冒出来,再三说他要大便。四周终于扬起了忍不住的笑声。
  “关机,关机!”导演大声喊道。
  照明灯熄了。自然光迅速增强了亮度,从窗口泄了进来。失笑声越发高涨,最终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混乱地步。
  “疯了!”
  “看,涉谷夏雄疯了!”
  明明知道大喊大叫声出自敌对公司的人们之口;但是,已经没法挽救了!
  “涉谷的病依然没好!”
  花冈进把嘴唇咬出了血。他发现,眼前的混乱与一年半前自己亲手使“星电研”的MLT-3在名古屋旅馆的公开实验归于失败时的混乱,相似得惊人。
老牌巨怪
  菱井银行是个大银行,在日本六大私营银行里存款额居第三位。它是在战后崩溃了的旧菱井财阀“总公司”的基础上,通过资本联合,使旧的菱井企业集团象埃及神话中的不死鸟一般复活,成为菱井垄断集团中的太上皇。
  在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经济结构中,若想堂堂地生存下去,必须通过扩大再生产谋求资本的积累和集中。
  所谓积累,就是企业内积蓄利润;所谓集中,就是强大的资本吞并或合并弱小的资本,使自己肥胖起来。
  强者把弱者当做养料,越吃越胖,越胖就越壮,越强。在弱肉强食这个定律下活了下来的企业家,为了垄断市场,独占利润,便更加激烈地展开互相残杀的竞争。哪怕稍微降低成本,也要压倒对方。谁都增大银行贷款,投进降低成本的设备投资。不断降低成本的竞赛,越发提高了对资本的需求。这一来,在银行资本的操纵下,与产业资本结合起来,形成了堪称资本主义妖怪的资本联合的大企业体系。
  日本的企业对他人资本的依赖性特别大。只有拥有雄厚资本的都市银行,才能将固有资本比率低的企业集团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维持住企业体系魁首的宝座。
  以大都市银行为中心形成的垄断联合企业,为了垄断市场,和其他大金融垄断联合企业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那是巨怪与巨怪之间的争斗,“大国”与“大国”之间的战争。
  日本的企业不管规模大小,都必须在金融、制造、销售等方面联合起来,作为巨大银行的爪牙参加战斗。如有不愿参加战斗者,立即堵死通融资金的渠道,毫不留情地予以致命的打击。这就是除了密友,一文钱也不借的垄断结构。原材料的付款条件苛刻,产品的付款一推再推;销售技术的援助也给切断,折磨得你想活也活不下去。待弹尽粮绝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一口吞掉。不再允许你这一只狼存在了。
  譬如组织起来的金融垄断联合企业,为了不让周转资金流到外部去一文钱,便在本系统内尽量拥有多种行业的产业。
  生产商品是为了销售商品。必须为生产商品而采购原材料。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用作采购原材料的钱流到外部。钱流到外面,就意味着给敌人增添了力量。
  简而言之,目的在于确立一个一切都能“自给自足”的大资本循环经济圈。
  但是,这种形式的垄断组织并不是单数。还有经过同样过程后幸存、强大起来的垄断组织。要想比其他垄断组织更强大,彻底打败对手,就要经常研制名牌新产品,使自己的竞争条件永远处于优势。
  假如有的环节比竞争对手落后,那就要尽快加强。落后,就意味着失败。
  重型电机系统的资本经营一向落后于菱井企业集团。
  位于本系统首领地位的菱井银行,已不得不早一天吞并一只有力的狼,以便弥补这个不足。
  菱井银行总部设在日本桥室町一段银行街的中心。这个地区,高大的银行大楼鳞次栉比,显示出现代日本商业中心的风度;又充溢着与资本主义群魔的大本营颇为相通的那种清除一切情感的极度凄绝的残酷性。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菱井银行大楼。它象喝足了无数人的鲜血,静静地披着灰褐色的外衣。它本身就象一只怪兽,耸立在东京都的中心。
  第X代日本银行总裁是从这里选出的,这就足以说明这个组织的力量强大。
  这里才是日本的巨人,名扬四海。它是菱井集团的总司令部。
  菱井,与日本各个产业部门脉脉相通,活象一个大脑,把一条大章鱼的无数个脚都统一在一个意志下。
  就在这座菱井银行大楼后楼的一个房间里,两个男人已经密谈了很久。其中一人是盛川达之介。平常傲慢不逊的盛川,这时说话与其说象奴仆一般地恭恭敬敬,诚惶诚恐,莫如说是启禀。对方是瘦得象只仙鹤似的老翁,从头发、眼眉直到胡须,都白如银丝。
  不知道他是听呢,还是没听,一张佛像似的脸,毫无表情地听取盛川达之介的讲话。盛川一面细心地注意对方眼神的微妙变化,和他那捉摸不定的神色,连他放在办公桌
  上的指尖的颤动,都不肯疏忽,一面继续禀报。靠着空调设备,室内的温度冷暖适度。可是,盛川的额上却大汗淋漓。
  那位使盛川这样的人都如此惊恐的人物,正是菱井银行的总管、整个菱井系统的上帝--菱井钲三郎。
  盛川达之介象个巴狗儿似地摇尾乞怜,这也就难怪了。在菱井垄断联合企业之中谋生的有多少?从谪系企业群到转包工、转包工的转包工、以及代销店和批发商、职员、工人、手艺人,再加上他们的家眷,大约不下几百万人。
  掌握这些人命脉的是高居于他们头上的大企业的许多首脑。而对那些有实权的老爷们握有生杀予夺权的,正是菱井钲三郎。
  他称得起菱井这个庞大垄断组织的上帝。那些在日本产业界各自独霸一方、同是一把伞下的各企业的经理们,不过是他恩准的极小一部分权力而已。
  假如胆敢冒犯他的“神威”,立刻就会被他从权力的宝座上拖下来。他盛川达之介也不会例外。
  “……于是,涉谷夏雄成了个傻子,已经在全国家喻户晓了。因此,MLT-3的推销网受到了很大的挫折。”
  盛川启禀的内容,大概是有关对于MLT-3销售招待会进行破坏工作的情况。
  钲三郎毫无反应。因此,盛川还必须继续他的上奏。
  “不想买疯子发明的新产品,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星电研‘早在合并之前,就发明了MLT-3型,如今,不能销售,花冈俊一郎当然要负责任。这个弱电派的代表一旦后退,强电派就会复活。问题就在这里。”
  “以后的事,不必说啦。”
  一直沉默无语的菱井钲三郎突然开腔了。
  “是。”盛川答过话,便象一条训练有素的巴狗儿似的府首听命。
  菱井钲三郎开口了。声音很低,不知为什么,却震人心魂。有的经理听他这么一说,象被什么咒语定住了身子,连头也不敢抬。
  “强电派是菱井最薄弱的地方。”
  “因此,我注意到,强电派和弱电派的对立意识原来起因于强大的协和电机公司。虽然同属于一个公司,却象源平(原注:源氏和平氏两人的略称)的盛衰,只顾争夺领导权。
  “这几年,堪称重电(原注:重型电机的略称)摇钱树的电源研制每况愈下,又碰上大雇主钢铁界控制设备,弱电派暂时掌管了天下。不过强电派正急于恢复主动权。
  “话再说回来。再说说这次花冈独断专行,把’星电研‘吞并和MLT-3的失败吧。产品再好,卖不出去,就等于废品。这就是强电派复苏的绝好机会呀。
  “花冈一就任经理,就以经济萧条为理由,停止了对强电派部门的一切投资。其中还有眼看就要竣工的工厂。这次大砍投资计划,顺应当时瞬息万变的经济形势,虽然取得了很大成效,但是也正是强电派恨之入骨的原因所在呀!
  “特别是,丰中的涡轮工厂,据说如果能够建成,将具有世界一流的巨大规模。强电派好歹也要完成它。
  “然而,只要花冈还居于经理的位置上,那是实现不了的谈判。首先,要赶走花冈,使涡轮工厂完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但是为此,是需要钱的,而且需要将近一百亿圆啊。让你开展对花冈的破坏工作,另一方面去接近强电派的森、森口、森内,就是所谓的三森常务董事,原因就在这里嘛。嘿,嘿……”
  菱井钲三郎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他的满口牙齿都掉光了,也没有镶上假牙,口腔里象个黑洞洞,因此,连笑声都变得那么奇特。
  盛川第一次听到钲三郎揭穿秘密,猛然醒悟。他心想:难怪呀。自己不过是一个公司经理那么大点的眼光。当钲三郎指示干掉涉谷时,他还以为目的在于使家用电器更多地占领市场。钲三郎真是一位上帝。原来他除掉涉谷的目的是为了增强“协电”中的强电势力,增加他们设备投资资金的借款,以便把全菱井的薄弱力量--强电派各部门也塞进贷款名单。
  盛川还以为是为了扩大家用电器市场的占有率才要谋杀涉谷。比较起来,钲三郎的计划是多么无法估量的宏伟,视野又是多么的宽阔啊!
  盛川感到钲三郎那衰老的身体,象个巨人似的屹立在自己的面前。
  “不管怎样,你的任务结束了。”
  “啊?”
  盛川抬起头,只见钲三郎炯炯有神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身上,又慌忙低下了头。
  钲三郎的话,听起来既象表扬他这一次的工作成绩,又象是反意。并且,瞧啊,那目光多锐利!
  盛川浑身发抖,只得恭候钲三郎再一次教诲。
  “我是说,你当了很长时间的菱电经理,该疲劳了吧,想请你休息。”
  “总经理!”
  事情太突然,惊得盛川张口结舌。这才叫晴天霹雳。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坏事?自己就任经理以来,始终努力扩大“家用电器”市场的占有率,这才使“菱电”位居同业之首;使“菱电”在菱井财阀系统中名列前茅。即使把这一切都说成是自己的功劳,也全在情理之中。与这次MLT-3搅在一起的除掉涉谷的事,虽说是钲三郎下的指令,但冲锋陷阵的是自己。假如“协电”系列化成功,菱井垄断联合企业的弱点变成了强点,自己应该作为菱井体系最大的有功之臣受到表扬才是。只有表扬,岂有责备之理。
  “唔一看样子你很不满意。但是,好好扪心自问,应该想得通的。”钲三郎眯起了眼睛。盛川清楚,他的强烈的视线正集中在自己低垂的头部。
  “或许他指的是那件事吧?不,不可能。那件事我没损失公司的一文钱。不但没有损失,反倒给了’协电‘以很大的打击……”
  “怎么,想起来了吧?你对那件事的辩解是可以理解的。’协电‘正在包买’星电研‘股票的时候,采取对抗措施抢购,把价格能提多高就提多高,这等于逼他替别人负债。
  “然后杀掉关键的涉谷,’协电‘的损失更大。
  “结果,的确是那样。但是,那时你的确不知道囤积者是’协电‘。只觉得异常抬价,买主不一般,便跟着人家凑热闹。并且临时挪用公司资金。你私吞了由此而赚的一亿二千万元的套利。我不是说金额的大小,而是说你在整个菱井体系之中,居于领先的地位,竟是个这么下流的东西,可恶!
  “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渎职侵吞罪。
  “看在你平时表现的面子上,还是不把事情公开为好。二月内工作交接,三月一日任命你为菱产商店的参事。你的后任,下次经理联席会上再公布。”
  菱井钲三郎的话使人感到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
  刹那间,盛川仿佛感到四周的空气在咯咯地响着冻结,自己也被冻在其中了。
  所谓菱产商店,类似整个菱井体系中职工们的互助会。为了使资本不外流,实行了这个政策:把本系统内生产的日用品和食品,比市场的价格低些卖给职工。这个贩卖单位在菱井企业集团内是个最下层的小公司,职员多半是退休员工和公伤致残者。
  “菱电”,在整个菱井体系内也是个出色的公司。撤了盛川菱电首领之职,叫他到菱产商店当参事,这实际上等于把他解雇或降职。
  派管理证券的心腹人秘密干的事,怎么会暴露了呢?一定是菱井钲三郎暗中雇了商业间谍秘密调查过。
  这正象当年德川幕府派了假冒看园子的奸细组成的秘密警察,去刺探诸侯的动向。钲三郎作为庞大集团的首长,也豢养一批秘密警察,侦查各企业群头领们的活动情况。
  盛川这才尝到了秘密警察的厉害。虽然顶着经理、常务董事、董事等等的头衔,但是全身的处处活动,都在企业上帝--钲三郎的监视之下,不过是按照他的意志行事的一个傀儡罢了。
  一旦冒犯龙颜,被赶下权力的宝座,就永世不得翻身。只好背着往日的荣誉和当前的屈辱,象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暗处。
  不过,盛川的不法行为,虽然秘密警察一定是早就一一报告,为什么没有更早些揭发呢?
  “对呀。自己的不法行为也还有利用价值。以略高的价格把’星电研‘股票过户给’协电‘,然后再干掉涉谷,相应地给花冈所代表的’协电‘的弱电派的打击也系列化。就是说,我的不法行为也对’协电‘大。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协电‘系列化有用。哪怕是不法行为,只要有用,就要利用到底,待事情有了着落,再以此为借口卸磨杀驴。菱井钲三郎一定是一边’嘿嘿‘地笑着,听着’看园人‘的报告,一边耐心地等待我的’不法行为的效用‘终结吧。”
  盛川达之介被打击得焦头烂额,走出了总经理室。
  停车员(原注:负责停车场秩序的管理人员)向停车场广播道:“菱井电业盛川经理的司机请注意!把车子开到主楼门前!”
  “盛川觉得这声音是在有意地嘲弄他。
  “我已经不是经理了!”盛川坐进尾部撬起的经理专用的纽约牌小轿车后座,凄凉地心想:这台车也坐到头了。
茫然的新娘
  岩村元信等候盛川达之介回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盛川达之介上午就去了菱井银行总部,一直到过了预定回公司的时间,还是不见他归来的踪影。
  岩村已经安排好:盛川一回到公司,秘书竹内悦代就打电话告诉他。他假称不在家,连指名找他的主雇来客,都拒而不见。
  可是,悦代一直还没有来电话。
  岩村渐渐地焦急起来。今天不管怎样,一定要见到盛川,当面弄清那些传言的真伪程度。
  他自从豁上命来完成了“破坏工作”,连日来一直恭候恩赏的喜讯。今天?还是明天?他伸长了脖子等候。可是,不仅杳无音讯,岩村还听说,两三天前,盛川美奈子与本系统的菱井汽车公司董事的儿子订婚了。
  不会有那种糊涂事!盛川已经把美奈子作为奖品许给了岩村。反正岩村认为最简便的办法就是与盛川当面对质。因此,他才再三催问经理室的动态。可是,这两三天,达之介动不动就急急火火地外出,总也抓不住机会和他会面。
  终于,悦代今天送来了情报:盛川自下午三点起在经理室。岩村从清晨起就等得非常焦急了。
  悦代来电话的时间是下班前的四点半。他们之间常用直通电话联络,以防话务员偷听。
  代理课长办公桌上的专用黑色直通电话铃终于响了。岩村的耳里传来了悦代压低了的声音:“回来了。看样子气压低,今天就暂停不好吗?”
  “气压低?为什么?”岩村怕四周有耳,便也压低了声音问。
  “我怎么能知道!好象与菱银(原注:菱井银行的略称)有什么关系吧。反正你要小心着点。”电话单方面挂死了。
  看来情况不妙。岩村紧握话筒,一时不知所错。停了一会儿,他决然离席而去。
  气压低也好,气压高也罢,这样半道上放手不管,真叫人受不了。
  若不是见面,听盛川亲口明确地说个头尾,他简直就夜不成眠。与其处于悬而不决的状态,还不如彻底干个痛快。
  通过秘书室传话,回答是冷落的“不见”。
  岩村硬是擅自进去了。盛川正两手托腮,伏在桃花木办公桌上出神。岩村进去,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岩村看惯了盛川精力充沛的样子,现在有些张惶失措。
  “经理!”一连叫了三声,盛川好不容易才注意似的,把视线转向岩村。
  “怎么,是你?”
  “您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没,没什么,只是疲劳了点。可是谁允许你进来的?”
  盛川瞪大了眼睛。他不允许任何人看见他毫无戒备的姿态。今天,竟被岩村看见,他很不痛快。
  “有点事请教。”
  “以后吧,我正在忙。”
  “不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再说!”
  “其实,是关于令爱的事。听说她和菱井汽车公司董事的令郎订婚了?”岩村硬是要问。放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岩村是由于进行破坏工作作战事宜,曾经和盛川达之介见过几次面。本来,两个人在职务上相差好几级,象岩村这样的小人物是根本见不到盛川达之介的。
  岩村好歹能够和盛川直接见面,多亏有了“干掉涉谷”这一不寻常的局势。一旦恢复正常关系,两个人立刻会有天壤之别,被无数的职别阶梯隔开。况且,异常状态正在化为正常秩序。
  岩村不得不豁出命了。
  在他来说,盛川所说的后会机缘说不定不会有了。
  “那是从哪里听来的?”盛川勉强转过身来问。
  “都这么说。”
  “都这么说?嗯。”
  “经理!请您告诉我,这是真的?还是无中生有,应该置若罔闻?经理!”
  “讨厌!我现在没心思管这些!”
  盛川真的不耐烦了。其实,问得真的不合时宜。不管谁接班,二月底之前他必须办完交接手续。还有不少个人事情刚刚着手。还有的业务不愿让接班人知道,一定要赶在交接前处理完。
  并且期限只剩下不足二十天,的确是一项相当重的劳动。那只不过为干掉涉谷投下的一个诱饵,没想到岩村竟选择这个最坏的时刻迫着履行诺言。因此,盛川对岩村感到憎恶。
  何况,在现在的盛川看来,岩村的工作没有起任何益处。对一个被赶出了“菱电”的人来说,MLT-3破坏工作还有什么用呢!
  “出去,出去!”盛川终于吼叫起来了。
  “经理!请您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吧。为了干掉涉谷,我豁上了性命。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力。”
  “你是那么想知道吗?”盛川嫌他太罗嗦。怎么都无妨啦!反正我是一条被赶下权力宝座的可悲的丧家犬。
  “是真的。传说是事实。彩礼已经毫不怠慢地交全,连婚礼的日期都选好了。”
  岩村听到盛川毫不掩饰地说出他忧心已久的事,一屁股坐到地毯上。
  “经理!太、太……”他想说“太不象话”,但是没有说出口。象岩村这样没有特长,出身又很低微的人,想要获得权力,就得和出身高贵的人结合在一起。盛川美奈子理应是给岩村带来权力和荣誉的一把“金钥匙”。
  正因为如此,他才为了把美奈子弄到手,宁肯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也正因为有这个报酬引诱着他,他才背叛青春之友,甚至出卖精神世界中最宝贵的东西。可是,万没想到,盛川许诺了的事情,竟又大言不惭的一句话推翻了。
  那么,自己迄今的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度过的呢?
  金字塔顶端就在眼前。可是岩村上错了阶梯,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向凄怆的地狱落去,落去。
  “岩村,胡说什么!经理生气了。快,快出去吧!”
  当岩村醒悟过来时,已被保镖兼秘书推推搡搡地赶出了经理室。
  “畜生!”他从心底涌出来的咒骂的话,竟被职员可悲的多年习惯制止,不得不吞进了肚里。
  翌日,盛川达之介接到菱井汽车公司董事的电话,对方单方面地提出解除婚约。盛川一句也没有争辩。只听对方说:“理由不必说了吧,你心里也明白。”
  本来是一桩策略性的结婚,由于盛川一时失足,失去了策略意义,姻缘要发生破裂,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
  电话被挂死后,沉思良久的盛川达之介按了一下电铃,命令秘书:“叫岩村来!”
  昨天的事还没有完,又出了什么事?岩村表情拘板,走进屋来。他从盛川达之介嘴里听到了个意外的消息,登时,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盛川说的是把美奈子嫁给岩村。
  “把令爱给我?可,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岩村结结巴巴地说。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竟惊得他语塞言梗了。
  “主意改变了。我认为使互相爱慕的人结合到一起,这是使本人最幸福的道路,也是做父母的责任啊!”
  盛川好久没露出过好好先生的笑容了。大概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吧。如果能,不至于把美奈子许配给巴不得一下子把她弄到手的岩村吧。
  既然如此,给谁都一样。更何况美奈子曾对岩村表示过非同一般的好感。
  “你愿意娶她?”
  “愿,愿意。”
  “那好,既然定了,快办为佳。仪式本周内举行。”
  “本周内?”
  再怎么说吧,也有点操之过急。就拿岩村来说吧,总得把父母以及亲友请来。
  “好事要快做嘛。准备工作有三天就足够了。”很显然,岩村已经迷上了美奈子。其中不免含有拉关系的意思,做了小职员的好梦。
  盛川心想:如果岩村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权力,一定会受到相当大的刺激;虽然他对美奈子的爱不会因此而完全熄灭,但是还是在他不知底细之前,赶快把两个人撮合到一起为妙。
  除了公司的大干部,自己的失足在一定时间内还是个秘密。至少近几天,作为“菱电”经理的小姐,应该隆重而体面地嫁出去才对。
  当盛川握有实权的时候,小小的岩村在他的眼里连个尘芥都不如。可是今天看来,作为美奈子的对象,他又觉得绝不逊色。他想:特别是岩村的那股倔强劲儿,和自己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如果顺利,即使爬不到自己这样至高无上的地位,说不定也会爬到差不多的位置的。
  盛川在心里只把这件事很快盘算好,不给岩村插话的空隙,便单方面的把结婚日期决定了。
  岩村狂喜之余,只把盛川的性急,天真地看作深情厚意,丝毫没有怀疑。
  黄昏时分的红色余晖,总是把金钢石般屋顶端染得红彤彤的。
  稍微移动了一下视线,太平洋象铺满了碧绿的绒毯,扩展很远,直至视野的尽头;海面上,人影憧憧,有人还在穿波逐浪,引以为乐。
  无怪乎视野开阔是旅馆骄傲的资本。原来这座怀基基(原注:夏威夷群岛的瓦胡岛东南海岸,避暑胜地)海滨旅馆远眺中的景色,是这么美啊!
  赤坂旅馆的新芙蓉间(原注:专供结婚典礼用的礼堂)全部开放,结婚披露宴会豪华极了。
  然而,那落日余晖凝聚起来的光束,发出了最后的一道闪光,象征着权势在对盛川达之介告别。但是有谁能了解这些……
  旋踵而来的知名人士对新婚夫妇贺词,使岩村完全沉醉了。他似乎通过头上闪烁的枝形吊灯,看见了自己不久便可以捞到手的荣誉和地位。
  出席婚礼的直接上司--课长以及同事们也都因为强烈的羡慕和望尘莫及而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羡慕!羡慕!还有嫉妒!你们被绑在规章和记时器上,累得蒙头转向,沿着长长的阶梯艰难地向上爬。我却平步青云,在天上等待着好运来临。单纯地热爱公司和一味地傻干,使本来具有长处的人们生来就象蟑螂一样,只能在高楼的角落爬行。可悲的家伙!愚蠢的人们!我从今天起就有别于你们,而属于另一种人了!
  岩村特别对那个破格提拔为他的直接上司的人感到不愉快。他看见曾经苛待过他的课长那瘦小的三角脸因失败感而扭曲得变了形,感到好不快哉!
  新娘十分俊俏。从会场直奔羽田机场,在众人送行之下,非常体面地飞上天空。真叫人难以相信这些就是十小时以前的事,至今仍如梦境一般。
  “您累了吧?”岩村对今宵就成为妻子的美奈子客客气气。按小职员的习性,虽说把美奈子看成自己的妻子,十小时前刚刚结束婚礼;倒是经理小姐这个观念占了上风。
  “不,一点也不累。”美奈子大模大样地答道。毕竟是她,经理的千金小姐生来就很会应酬,更懂得怎样才能使岩村屈膝于她。但绝不是出于傲慢,而是大家闺秀的天真烂漫才使她这样。
  室内有完善的冷气设备,一打开窗子,一股热乎乎的干燥空气便泄了进来。
  “夏威夷连空气都飘着花香啊。”
  美奈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诱人的乳房在岩村面前挑逗似地不住地颤动。再也没有必要客气。按他的身分,有权力占有她。但,他一直没有敢鲁莽从事。
  岩村认为那样有失体面。不过,大概他还懂得在入洞房之前应该对美奈子做些什么的吧。
  人是这样的动物: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却又不忍轻易地动手。
  其实,岩村是束手无策了。他还不懂得应该怎样度过入洞房之前的这一段漫长的时光。
  金刚石般屋顶上的余晖渐渐暗了。可是海面上明亮、辉煌的夏日光芒仍在闪烁。
  “不去舞厅跳呼拉圈舞(原注:夏威夷的一种民间舞蹈,也叫草裙舞)吗?”
  舞曲从窗子流进岩村的耳际,使岩村忽然想起旅馆内有舞厅,便邀美奈子去。
  “嘻嘻,我,觉得这儿挺好呀。”美奈子抿嘴一笑,娇滴滴地问:“您,不觉得吗?”说完,若无其事地走到岩村身旁,突然把她那火热的丰腴身子投给岩村。
  “我爱你,喜欢你!”气喘吁吁,把一个蜜桃般的嘴唇送到岩村的嘴边。岩村边惊恐,边接受了那火热的吻。
  万没想到女人自己会扑上来。岩村不必发愁入洞房之前这一段时间没法过了。
  苍茫的暮色悄悄来临的时候,俩人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夫妻。二人俯卧在床上,偎依着,说:
  “我真高兴啊。”
  “我也是。”
  “说真的,我,岩村,啊不行,得称您啦。我实在太爱您啦。能和您结婚,我真高兴。可是您太客气,这我可受不了呀。您不喜欢我?不过,这是第一次嘛。”
  “我也一样。多么想更早地拥抱美奈子,不,拥抱您。可是我总不好意思。我也高兴。从现在起,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让咱们和睦相爱,白头到老吧。”
  “借您的吉言。”美奈子伸出小手指。小手指压小手指的孩子般的山盟海誓,似乎对此刻的俩人是最适宜的。
  木槿花的浓郁芬芳伴着迷人的舞曲,从夜幕缓缓垂下的窗外泄了进来。
  ……恰在这时,室内电话铃响了。似乎故意泼冷水。二人的精力被分散,激情的波涛平息了。
  岩村边啧啧地咂舌,边拿起了话筒。
  “您是岩村先生吗?”本地人流利的英语送进了他的耳际。“东京来电报了!”
  “电报……?送到房间来!”岩村下达命令后,转念一想:说不定这电报写的是些不便叫美奈子知道的内容呢。于是他改口说:“我去传达室取,不必送来了。”
  岩村也许由于精神作用,在传达室的收据上签字的手指颤抖着。
  电报的内容令人感到不快。
  拆开国际电报信封,稿纸上用罗马字打的电文。没有发报人署名。
  “盛川经理决定月末卸任。”单纯由罗马字母罗列的罗马字里,没有汉字那样的象形文字,他揣度意思,很费了些时间。
  岩村皱起了眉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盛川经理辞职?那么糊涂?在昨天的结婚典礼上,不是刚刚亲眼看见他走红运吗?一定是嫉妒我的幸福,有意这样使坏。
  对,一定是那样。岩村强行消除了扑在心头某个角落的不安的阴云。
  “谁来的电报?”岩村一进屋,美奈子就担心地问。
  “朋友来的贺电。”
  “让我看看。”
  “是个坏朋友来的,你不看为好。”
  “跟我见外呀。”
  “哪能呢。内容低级下流。”岩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美奈子也没有深究。俩人又在继续被电报打断了的柔情。……
  即使不去想它也徒劳,因为电文的内容仍然沉重地压在岩村的心头,无法摆脱……
  岩村毫不介意似地问美奈子:“经理,不,爸爸没什么变化吗?”
  “爸爸?你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个……比方说辞去公司职务什么的啦……”
  “我爸爸辞职,嘿嘿……”
  “有什么好乐的?”
  “告诉你吧,嘿嘿,我那个爸爸根本不会辞去公司职务!他从心底里爱公司。对爸爸来说,公司比母亲、我,比谁都重要啊。星期天在家里,无论如何也不安心,还去上班,好象等不到星期一似的。爸爸似乎和公司结婚了呀。”
  岩村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又是恶作剧。盛川经理不会辞职。可不能因为恶作剧的干扰而一分一秒地丧失一生一度的宝贵时光。岩村在告诫自己。
  结束了约一周时间的夏威夷新婚旅行,回到东京,等待岩村夫妇的是盛川卸任的新闻。谁拍的电报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电报不是恶作剧。在基拉韦厄火山和毛伊岛游览时,总是活动在心头的疑念,此刻成为残酷的现实,使岩村茫然若失,一时不知所措。
  休完婚假,第一次去公司上班,他首先感到公司里的复杂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在他结婚之前,一直投以羡慕和漾溢着嫉瞋目光的职员,眼里也充满着嘲笑和胜利感。
  除极少数同情的目光外,大部分职员的目光分明在说:好景不长,盛川经理被解雇,活该!
  原来的一棵高山上的花朵--美奈子也急剧地失去了魅力。女人的美貌之类,毕竟没有什么了不起。有盛川的权力和地位在,美奈子才美丽发光。女人之美加上权力的金光,才形成了足以招惹男人的姿色。女人脱掉华丽外衣后的裸体美,并不足以吸引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
  应该在更高一层的世界里寻求女人。只有这样,才会把单纯的异性培养成从天而降的天仙一般美丽的生物。
  并且有朝一日她们飞回天上时,抓住她们美丽的羽衣,自己也能随之升天。男人只有怀着这样的梦想才会怜爱女人。
  与自己同等或比自己更低一等的女人,即使她们的裸体再美,也不具有任何魅力。能够爱她们的人,只有那些抛弃了登天理想、沉湎于家庭温饱的男人们。
  这就是岩村元信的女性观。在他看来,被剥夺了权力的盛川小姐,已经是个没有实际价值的茫然的新娘子。
  因此,公司里的人们对他冷眼相加了。并且象跟踪追击似的,对岩村也下达了免去现有职务的命令。要他三月一日去菱产商店工作。
商法第三百四十三条
  涉谷在展销会上发疯的实况,已经通过大阪电视台生动地向全国转播了,MLT-3型电视机的销路变得十分悲惨。
  又加上“古川电产”(原注:古川银行电器产业公司的略称)好象在追击,竟然公开实验成功了比MLT-3型电视机更先进的新产品。
  涉谷研制的产品是在三色显像管上下功夫改进的;古川产品(的确是划时代的)使用的是叫作“集成电路”的半导体装置,在一张基底盘里容纳有源电路元件和无源电路元件,堪称划时代的发明。比起电子枪单一化了的MLT-3,还有可能缩得更小。
  “古川到底雇用了怎样高明的技师研制成功超过MLT-3的新产品的呢?”
  花冈俊一郎听了命名为EP-3的微型彩色电视机公开实验成功的报告后,面色苍白,喃喃地说。
  “想不到日本会有比涉谷还高明的技师。”
  “不管你想到想不到,现实上,EP-3不是已经创造出来了吗?如果大量投产,我们就彻底完蛋啦!”
  “怎么办?”
  “笨蛋,我要问你!”俊一郎和花冈进黯然失色地互相瞧着。
  过了一会儿,俊一郎说:“不过,奇怪呀!”
  “什么?”
  “古川突然公布了如此重大的发明成果。无论怎么严格保密,只要有这么件事,事前肯定会以某种形式泄露出来。”
  说起来,也确实是这样。彩色电视机的微型化,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就拿MLT-3来说,是涉谷率领“星电研”的优秀技师们经过很长的时间和忍耐,孜孜不倦,才研制成功的。在研究期间,“星电研”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但是,日久天长,还是象漏水一样,泄露了情报。
  在“古电”,公开实验完全象闪电式的。在各公司的商务工作和谍报活动同时展开的今天,的确,他们的保密工作称得起“出色。”
  “而且,EP-3型就是MLT-3型机械原理的活用。一定是熟悉MLT-3型的某某将蓝图泄露了出去。”
  “可是,经理!即使那样,能有人超过MLT-3的技术,这一定不是一个寻常的人呀。”
  “莫非……”
  “啊?”
  “对,一定是那样。”俊一郎明白了,两眼望着天空。
  “是什么?”
  “一定是’星电研‘的技师里有人泄露出去的。对,肯定是那样。”
  “难道是涉谷训练出的技师?”
  “对啦!”
  “若是那样,可有些难办呐。那个人肯定对’协电‘有反感。”
  “不收买,干掉!”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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