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们沿着河边的路涌去,吵吵嚷嚷,活象一大群动物似的.这会儿,天空便暗起来了,电光在空中噼啪闪着,风吹得树叶簌簌发抖,使得情景更加变得阴森. 这可是我一生中最吓人的大灾大难,也是最危险的一回啦. 我简直给吓呆了. 情况跟我当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原以为,只要我高兴,我能一旁看笑话玩玩,爱看多久就看多久,背后会有玛丽. 珍妮当我的靠山,万一情况紧急,她会出来搭救我,恢复我的自由,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一切听任人家摆布. 在这个世界上,在生命和突然死亡之间,只隔着那刺着的标记了.可要是他们找不到那些刺的标记……
我简直连想都不敢再想了. 不过,除了这个呢,我又什么也没有想. 天越来越黑了,要从人群里溜走,这应该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可是那个彪形大汉——哈恩斯——紧紧揪住了我的手腕,要从他手里逃掉,就好像想从巨人歌利亚手里逃掉一样难.他一路上拖着我往前走.他又是那么激动,我必须一路小跑才赶得上他.大伙儿一到,就涌进墓地,象洪水漫过了堤坝. 大伙儿到了坟场,就发现他们带的工具,比需要的多出了一百倍,可偏偏谁也没有提着灯来. 不过不论怎么说,他们凭了电光一闪一闪,还是挖掘了起来,并立即派了一个人到半英里路外最近的一家去借一盏灯.他们就挖啊挖啊,一个劲地挖. 天黑漆漆一片,雨开始下大,风在呼啸,电闪得更急了,雷声在隆隆作响,可是大伙儿对这些理也不理,全力以赴地挖掘. 这一大群人中间每一样东西,每一张脸,一刹那间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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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铲铲泥巴从坟上挖出来. 可是再一刹那间,一片黑暗又把挖出的东西全给吞掉了,你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最后,他们终于把棺材挖掘了出来,并且开始拧开棺材盖上的螺丝钉,随后人挤着人,肩擦着肩,推推搡搡,都想钻进去看一眼,这景象是你见所未见的. 而且天又是这么黑漆漆的. 也就是说,这样子真叫人害怕. 哈恩斯呢,他把我的手腕子搞得疼痛万分,又拉又拖的. 照我看,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他恐怕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是那么样的激动,直喘着粗气.突然,一道闪电好像打开了一道闸门,只见一片白光奔泻下来,有一个人这时高叫:“老天爷啊,那袋金币原来就在他的胸膛上啊.”
和在场每一个人一样,哈恩斯不禁欢呼跳跃起来,他放开了我的手腕子,使出浑身的劲,很想挤进去看上一眼. 我乘机一溜烟乘着黑,直奔到大路上,我当时那个情景,谁也没有办法加以形容.大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简直象飞一般奔去——只有我这么一个人,奔走在这大路之上,此外便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电光偶尔一闪一闪,雨哗哗地下,风刮得使人发疼,雷一声声炸裂开来,而我呢,就飞也似地朝前冲去.我到了镇上,发现在暴风雨中,镇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就没有走后街小巷,而是弯着身子径直穿过那条大街. 走近我们的房子时,我刻意看了一眼. 没有灯光,房子里一片漆黑——这让我很难过,很失望,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有这样的感受. 但到后来,正当我快在那间房子前面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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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时刻,玛丽. 珍妮那间房间的窗口,突然闪出一道亮光,我的心啊,猛然膨胀得象要爆裂开一样. 再一刹那间,那座房子,连同其它的一切,都被抛到了一片黑暗之中,今生今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浮现在我眼前了. 她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姑娘,也最有胆量.我走到了离镇子相当远的地方,能看清到沙洲的路了,我就仔细寻找,看能不能找到一只小船. 电光一闪,我见到有一只没有栓住的小船. 我一跳上去,就划起桨来. 这是只独木船,除了有一根绳子系着,此外并没有被拴住. 那个沙洲还在河中央,离得还远呢. 但我并没有白白耽误时间,而是使劲地划去. 等我最后靠到木筏边的时候,累得只想就地一躺,而且喘得不行. 可是我没有躺下来. 我一跳上木筏,就高声大叫:“杰姆,快快出来,我们把木排放开!谢天谢地,我们终于摆脱了他们啦!”
杰姆马上跑了出来,朝我张开了双臂,高兴得什么似的.不过,电光一闪,我瞥见了他一眼,我的心啊,可一下子涌到喉咙口. 我倒退了几步,一跤跌到了水里. 因为我突然忘了他是李尔老王又身兼一位淹死了的阿拉伯人这样两位一体的角色,可把我吓得灵魂出窍. 不过杰姆马上把我打捞了上来,拥抱着我,替我祝福,如此等等. 我能平安回来,我们又摆脱了国王和公爵,实在是万分高兴. 不过我说:“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到吃早饭时再说!解开绳子,让它漂吧!”
二话不说,我们就向下游漂将起来了. 能再一次自由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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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大河之上由我们自个儿主宰一切,没有旁人打扰,这是多么美好啊. 我不由自主地乱蹦带跳了一阵子,纵身跳起来,把脚后跟跳得嘣嘣直响. 可是才只跳了几下子,就听到了我非常熟悉的声音——我屏住呼吸用心听着那响声,等着下一个响声——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河面,果然是他们来啦——而且正在使劲摇桨,把他们那只小船弄得吱吱作响!正是国王和公爵.这时我一下子瘫倒在木板子上. 只能听天由命啊. 为了不哭出声来,除这以外,别无它法啊.
第三十章
他们刚刚上了木筏,国王便向我走过来,揪住了衣领,使劲摇我. 还说:“好啊,想把我们给甩了,你这狗东西!
我们在一起没劲了,——是不是?“
我说:“不,陛下,我们没有——请别这样,陛下.”
“那好,马上说出来,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不然的话,我把你的五脏六肺全给挖出来!”
“说实话,我把一切经过从实说出来,实话实说,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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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揪住我的人对我体贴入微,十分友好,还老是说,他有一个孩子,跟我一样大,不幸去年死了. 还说,看到一个孩子身处险境,他也十分难过. 后来他们发现了金币,很是惊讶,向棺材冲过去的时候,他放开了我的手,还轻声地说,‘开路吧,要不然的话,他们会绞死你,肯定会的!
‘所以我就赶紧溜了. 我看我呆下去,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我干不了什么事,并且如果能逃掉,那么我也不想被绞死嘛.所以我就不停地奔起来,直到后来找到了一只划子. 我一到这里,就叫杰姆赶紧划,要不然他们会抓住我,把我给绞死.我还说,你和公爵,也许死期都快到了,活不了了,我也为此感到难过,杰姆也万分难过. 现在看到你们回来了,我们又万分高兴,你不妨问问杰姆,事情是不是这样?“
杰姆说是这样的. 国王对他说,叫他闭嘴. 还说,“哦,是啊,也很可能是这样的!”一边说,一边又把我使劲地摇.又说,要把我扔到河里淹死. 可是公爵说道:“放了孩子,你这个老蠢货!
要是换了你的话,你还不是一样这么干,有什么不一样?你逃的时候,你问过他最近怎么样,好些没有?我可记不清你曾问过.“
于是国王放开了我,并且开始咒骂那个镇子和镇上每一个人. 不过公爵说:“你最好还是骂你自己吧,因为你是最罪有应得的人.从最初,你就从没有干过一件在理的事,除了那一件事算是除外,那就是既态度稳重、又老脸皮厚地凭空编了个蓝颜色箭头标记这码事.这下子高明——确实顶呱呱,只是这下子,才救了我们一命. 要不是这下子啊,他们早就把我们关在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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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里了,要等到英国人的行李运到后处置我们——那就是坐班房,这我敢跟你打赌!
正是这个妙计把他们引到了坟地去,那袋金币更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如果不是那些激动的傻瓜松开了他们的手,涌上前去看一眼,那我们今晚恐怕就要带上大领结好好睡觉啦——这个大领结还保证经久耐用,但我们只要带上一次就完啦.“
他们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我猜他一定在想自己的心事——随后国王开了腔,好象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模样.“哼,可我们还认为是那些黑奴偷走的呢!”
这一下可让我担心啦!
“是啊,”公爵说,声音低沉,用心良苦,带着挖苦的味道.“我们是这么想的.”
大概一分钟以后,国王慢慢地说:“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公爵说了,用了同一种腔调:“不见得吧,——我才这么想.”
国王气愤地说:“听我说,毕奇华特,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爵回答得挺干净利索:“讲到这个嘛,也许该我问你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嘘!”国王说得十分挖苦.“但是我并不知道——也许你是睡着了吧,连你自己干的什么事,你也搞不清楚了吧?”
公爵这下子可生气了,他说:“嘿,别讲这一套废话——你把我当成一个大傻瓜?
你有没有想到,我早就知道是谁把钱藏在棺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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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先生,我知道你是明白的——因为你是自己干的嘛!”
“撒谎!”公爵向他扑了过去. 国王高声叫道:“把手松开!——别卡住我的喉咙!——我把这些话全都收回!”
公爵说:“好吧,那你必须向我保证,第一,你的确把钱藏在那里,打算有朝一日把我甩掉,然后你回转去,把它挖掘出来,全都归你一个人.”
“等一下,公爵——回答我一个问题,老老实实、公公道道地说.假如你并没有把钱放在那儿呢,你也就照实这么说,我就相信你,把我说过了的话全部收回.”
“你这个老流氓,我没有,你也明知道我没有.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话.”
“那就好吧,我相信你. 但是只要你回答另外一个问题——不过别发火,你心里有没有想过要把钱给拐走、然后藏起来呢?”
公爵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吱声,随后说:“哼——要是说我曾想过吧,反正我没有这么做过,我也并不在乎. 可你呢,不光是心里想过,并且还干过.”
“公爵,要是我干过的话,我就不得好死,这是大实话.我不是说我一定正要这么干,因为我是正要干,但是你——我是说如果有人——赶在了我之前.”
“你在撒谎!你干了的,你得承认你是干了的,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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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喉咙口咯咯地直响,然后喘着粗气说:“行啦——我招认!”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我觉得比先前舒服得多啦. 公爵这才放开了手,说道:“如果你再否认的话,我就淹死你.你活该光只坐在那儿抹你的眼泪,活象一个婴孩——在你干了这些事以后,你只配这样——可我过去却一直信任你,把你看做象我的父亲一样呢. 你那么样站在一旁,听凭人家给可怜的黑奴栽赃,自己却一言不发,你不害臊么?
想想看,我竟然那么软心肠,相信了你的那些胡话,这有多可笑. 我现在才明白,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你那么着急把那笔缺的数目给补足——是你存心要把我从《王室异兽》和别处搞到的一笔笔钱财都拿出来,好全都归你一个人所有.“
国王有点胆怯,可怜兮兮地说:“怎么啦,公爵,那是你说的该把缺数补上,可不是我说的嘛.”
“给我闭嘴!我再也不愿意听到你说的话了!”公爵说.“现在你看到了,你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他们把他们自己的钱全都讨了回去啦,还把我们自己的钱,除了零零星星的以外,也都带走了. 滚到床上去吧——从这以后,只要你活一天,不论你穷到什么田地,不准你缺到我的头上来!”
这样,国王偷偷钻进了窝棚,拿起了酒瓶,自我慰劳一番. 没多久,公爵也抓起了他的酒瓶. 这样,二个个钟头以后,两人又亲热得什么似的. 并且越是醉得厉害,也就越是亲热,结果抱在一起大打起呼噜来. 两人都非常高兴,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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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公爵还没有高兴到忘掉这件事,就是不许他否认是他把钱藏起来的. 这叫我非常放心,非常满意. 他们大打呼噜的时候,我和杰姆当然就有机会聊了好长时间,我把全部的经过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了杰姆.
第三十一章
从那以后的日子,我们没有在任何一个镇上停留过. 随着日子悄悄地流逝,一直往大河的下游漂去. 如今我们到了气候暖和的南方了,离家已经很远很远了. 我们逐渐见到了生着长长苔藓的树木,苔藓从树桠上垂下来,好像长长的白胡子似的.我有生以来第一回见到这样生长的树木,这样,树林子就带上了庄严、惨淡的色彩. 这两个骗子以为他们现在已经摆脱了危险,又想到了要到村子里去表演一番了.他们的第一个活动就是举办戒酒演讲. 不过他们从中捞到的钱还不够他们喝回酒的. 随后在另一个村落,他们办了一所跳舞学校,不过他们对舞蹈的知识并不比一只袋鼠高明多少. 他们刚开始练舞步,公众就跳将进来,把他们轰出了镇子. 还有一次,他们想教朗诵,不过他们教了没有多长时间,听众便起来把他们痛骂了一顿,他们只好逃之夭夭. 他们也曾干过传教、讲道、治病、催眠、算命,样样都干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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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可就是命运不济. 因此到后来不得不快要穷死了,整天躺在木筏子上. 木筏子一路往下漂去,他们一路想啊,想啊,有时候整整半天,一声不吭,神情暗淡而绝望.临了他们起了一点变化,两个家伙把脑袋靠在一起,在窝棚里交头接耳、谈机密的话,有时一谈就是两三个钟头.杰姆和我开始不安起来. 这样的一种情景,可不是我们所喜欢的. 我们断定,他们这是正在策划什么比往常更加狠毒的主意. 我们猜来猜去,最后我们断定他们是想闯进什么一个人家的家里,或者哪一家店铺里,或是想搞伪钞的生意,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所以我们吓得不轻,我们商量好了,走遍天下,也决不跟这样的胡作非为沾上一点点儿的边.并且讲定,只要一有机会,我们便会给他们一个冷不防突然溜开不管他们,把他们甩在身后.一天清早,我们在离一个又小又破,叫做比克斯维尔的村落两英里路的地方,找到了隐藏木筏的安全地方. 国王上了岸. 临走时说,他到镇上去,去到处看看情况,看有没有人得到过《王室异兽》的风声. 还告诉我们在他走后躲起来,(我这时对自个儿说,“你是说,去看有哪家人家好下手去抢吧.等到一抢完,你们转回来的那个时刻,可就不知道我和杰姆、还有那木筏子哪里去啦——那时候,你就只有干瞪眼,无计可施啦.”)他还说,要是中午时分他还没有回来,那我和公爵就应该知道,那就是一切平安无事,我们就可以去会合了.于是我们就在木筏上等着.公爵焦躁不安,脾气不好.他总是责怪我们,仿佛我们一无是处,连一点点儿小事他都要找岔儿.很明显,他们正在酝酿着什么玩意儿.到了中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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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国王的影子,这让我非常快乐. 我们的生活好歹能有点儿变化了. ——也许是有个机会搞点儿盼望着的变化吧. 于是我和公爵朝村子里走去,四处寻觅国王的踪迹. 后来在一家下等酒馆的后边房间里找到了他.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一些游手好闲之徒正在拿他取笑. 他呢,正使劲一边骂人,一边唬人,醉得路也走不了,对人家更无还手之力.公爵呢,就骂他是个老傻瓜,国王也马上还嘴,乘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便溜出了酒馆,活象一只小鹿沿着河边大路往前飞奔,撒开腿就跑——因为我看到机会来啦,便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他们要是想再见到我和杰姆,那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啦. 我奔到了那里,差一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但是我从心底往外高兴. 我大声地叫:“放开木筏,杰姆,我们这回可好啦!”
但是没有人应声. 窝棚里也并没有人钻出来. 杰姆已经离开啦!我又一次大叫一声——又叫——再叫,又奔到林子里,一边使劲吆喝,一边尖声叫唤,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老杰姆已经不在啦. 于是我坐了下来,一边哭喊. 这是我无可奈何的.不过我不能老是坐等啊.我立即走到了大路上,一边思量该怎么办才好. 我遇见一个男孩正在路上走,我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外地来的黑奴,穿着是怎么样. 他说:“见到的.”
“在哪里?”我问.“在下面西拉斯. 费尔贝斯那边,离这里只有两英里地.他是个逃亡的黑奴,后来人家把他给逮住啦.你是想找他么?”
“我才不要寻找他呢!
我是在两个钟头以前在林子里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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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 他说,要是我叫喊起来,他就开我的膛——还叫我躺着别动,呆在原地,我按他的话一五一十的做着.就这样,一直耽在那一边,不敢出来.“
“啊,”他说,“你不用再害怕啦,因为他已经被别人抓住了. 他是从下边南方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人家把他抓住,这可是一笔利润丰厚的买卖啊.”
“是啊,我看是这样!
人家出三百元大洋的悬赏呢. 这正是如同在大路上捡到的一笔钱啊.“
“是啊,真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我要是大人的话,这笔钱就属于我了,我是第一个看到他的呢. 到底是谁把他抓住的?”
“是一个老家伙——一个外乡人——他才只要了几十块钱,就把得悬赏的机会卖给了人家,说是因为他有事非得往上游去不可,不能多等了.你想想看吧!
如果要是我的话,等十年我也干啊.“
“我也是这样,一点儿也不差,”我说.“不过,既然他以这么便宜的价钱就卖掉了,可见他的这个机会也许只值这个价罢了. 也许里边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吧.”
“可是这是实情——事情清清楚楚.我亲眼看到了那张传单. 传单上把他的所有情况都说得详详细细——把他描绘得简直是给他画了一幅画,还说了他是从哪一家庄园逃出来的,是在新良斯下游那边的. 不,绝对错不了,这笔投机买卖不会出差错,不用担心. 喂,给我一口烟叶嚼嚼,行不行?”
我没有给,他也就走开了. 我走到了木筏上,在窝棚里坐着前思后想起来. 但是总想不出个道道来. 想得头也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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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可就是找不到摆脱困境的办法. 经过了这么一段长途跋涉中的种种辛苦,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又如此这般地为这两个流氓殚精竭力,却落得个白辛苦一场,什么样的打算都砸了锅,全都给毁了. 这全只是因为这些人心狠手辣,竟然使出了这样的狡计,叫他再一次成为了终身的黑奴,并且一个人孤单地飘泊在他乡. 而一切就只是为了四十块大洋.我曾经心里想,杰姆要是注定做奴隶的话,在家乡做要比在外地干强一千倍. 在家乡,他有家啊. 为此,我曾经想,不如由我写封信给汤姆. 莎耶,让他把杰姆目前的情况告诉华珍小姐. 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原因有两个. 她肯定会发火,又气又恨,认为他不该如此忘恩负义,竟然从她那儿逃跑. 这样,她会干脆把他卖掉,再一次把他卖到下游去. 如果她不是这么干,大伙儿自然会一个个都瞧不起忘恩负义的黑奴,他们势必会叫杰姆时刻意识到这一点,搞得他狼狈不堪、无地自容. 并且再想想我自己吧!很快便会授人以柄,说赫克. 芬出力相助一个黑奴重获自由. 这样,要是我再遇见到这个镇子上的随便哪一个人,我肯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愿意趴在地下求饶.一般的情况往往是这样的嘛.一个人如果做了什么下流的勾当,但是又并不想承担什么责任,自以为只要把事情遮盖起来便万事大吉,这多么丢人现眼啊. 这正好是我的情况. 我越是想到这件事,我的良心越是受到折磨,我也就越是觉得自己邪恶、没出息.到后来,我突然之间猛然醒悟了,认识到这明明是上帝的手在打我的耳光,让我知道,我的种种邪恶,始终逃不开上天的眼睛. 一个可怜的老妇人一生从没有损害过我一根毫毛,我却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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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奴拐到别处,为了这个,上帝正指引着我,让我自己清楚什么都逃不过“他”那高悬的明镜,“他”决不允许这类不幸的事再发展下去,只能到此为止. 一想到这一些,我差一点儿就立刻摔倒在地,我的确吓得不得了啦. 于是我就想方设法,试图为自己解脱. 我对自个儿说:我从小就是在邪恶的环境中长大的,因此不能过于怪罪我啊. 可是,在我的心里,潜意识有另外的一种想法,“还有主日学校哩.你本该到那儿去啊. 假如你早去的话,他们会在那儿教导你的嘛,教导你说,谁要象我那样为了黑奴所干的这一切,是要下地狱受到熊熊的烈火的煎熬的.”
我全身簌簌发抖. 我正要立意跪下祈祷,但愿能和过去那个孩子的所作所为一刀两断,重做一个新人. 于是我双膝跪下. 但是啊,偏偏话到了口边却说不出口. 为了什么,话出不了口啊?
企图瞒过“他”
,那是做不到的嘛.要想瞒过我,那也是做不到的嘛. 我深深地明白,为什么那些话说不出口来.这是因为我的这心还不正啊;因为这颗心还有私心啊.这全是因为我在玩两面倒的把戏啊.我一面装做要改邪归正,可是在私下里,在心里,我却黏住了其中最最大的邪恶不放.我试图让我的嘴巴说什么我要干正当的事,干干净净的事,还打算给这个黑奴的主人去信,告诉她他如今在那里. 但是在我心底深处,我知道那是在撒谎——而上帝也知道. 你可不能对上帝撒谎啊——这个道理,我现在算是弄清楚啦.我因此就心里乱糟糟,可说乱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到后来,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对自个儿说,我要把信写出来——然后再看我到时候能不能祈祷. 这有多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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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这么一想,就好像立时立刻自己身轻得如一片羽毛,我的痛苦和烦恼都在这时候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我找来了纸和笔,既高兴,又激动,坐下写了起来:亲爱的华珍小姐,你的在逃黑奴杰姆现正在比克斯维尔下游英两里地被费尔贝斯先生逮住了,你如把悬赏金额给他,他会把他交还给你.赫克. 芬我觉得挺痛快,觉得已经把沉重的罪恶从身上卸下来了,这是我有生第一回有这样的感觉.我知道,如今我能祈祷啦.不过我并没有立刻就祈祷,而是把纸放好,坐在那里想来想去——想到了这种种的一切终于能成现在这个样子,这该多么值得高兴啊,而我又怎样差点儿迷失路途,掉进地狱. 我又继续地想. 想到了我们沿大河下游漂去的情景. 我见到杰姆正在我的眼前,片刻不离,在白天,在深夜,有时在月夜,有时在暴风雨中. 我们漂啊漂,说话啊,唱啊,笑啊. 可是呢,不管你怎么说,我总是找不到任何事,能叫我对他心肠硬起来. 并且情况正好相反. 我看到他才值完了班就替我值班,不愿意前来叫我,好让我继续睡大觉. 我看到,当我从一片浓雾中回来,当我在世仇械斗那儿,在泥塘里又见到了他,在所有类似的时刻里,他是多么高兴,总要叫我乖乖,总要宠我,总要想尽一切方法为我设身处地着想,他对我始终如一这么好啊. 最后我又想起了那一回的事:我对划拢来的人们说,我们木筏子上有害天花的人,因而搭救了他,这时他是多么地感激,说我是老杰姆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朋友. 正是这时,我碰巧朝四周张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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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那一张纸.这可是个让人左右为难的事啊. 我把纸拣了起来,拿在手里. 我在发抖. 因为我得在两条路中选择一条,而且永远也不能反悔. 这是我深深知道的. 我仔细考虑了一分钟,而且几乎屏住了气考虑的,随后我对自个儿说:“那好吧,就让我去下地狱吧.”——随手把纸撕了.这可是可怕的念头,可怕的语言啊,不过我就是这么说了. 并且我既然说了出来,我就从没有想过要改邪归正. 我把整个儿这件事从脑袋里统统赶了出去. 我说,我要重新走上邪恶这一条路,这是我的本行,从小我就这样长大的嘛.走别的路就不在行了.作为开头第一件事,我要去活动起来,把杰姆从奴隶的境地给救出来. 如果我能想出更好的虽然有些邪恶的办法,我也会照干不误.因为既然我是干的这一行,那么,只要有利,我就要干到底.随后我就寻思着该怎样下手. 我在心里盘算过好多条路子,最后决定了一个最适合于我的计划. 接下来,我认准了大河下游一处林木森森的小岛,等到天一黑,我就把木筏子偷偷划到那一边去,把木筏子就藏在那里,然后钻进窝棚去.我睡了整整一夜,天刚亮前爬了起来,吃过了早饭,穿上了我那套现成的新衣服,把一些零星东西绑成一捆,坐上独木小舟,就划到对岸去了. 我在我估计是费尔贝斯家的下边上了岸,把我的东西藏在林子里,接着把独木舟灌满了水,装满了石块沉到了水里去. 沉下去的地方是我需要时能够找到的地方,离岸上那家小小的机器锯木厂,有三分之一英里地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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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就上了路. 我走过锯木厂的时候,看到了一块牌子“费尔贝斯锯木厂”。又走了几百码,就走到农庄了. 附近没有见到什么人,虽然天已经快亮了. 不过我对这些并不在意,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见到什么人——我只想看看这一带的地形. 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我本来应该是从下游不远的一个村子来的. 所以我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不顾别的往镇子里走着. 啊,一到那里,我第一个遇见的人却是公爵. 他正在张贴一张《王室异兽》的海报——只演三个晚上——和早先一个样. 他们还是这么死不要脸——这群骗子!我刚好跟他面对面,躲也躲不及了. 我大吃一惊. 他说:“哈——喽!你从哪儿来啊?”随后他好像很高兴、很关心的样子说,“木筏在哪里啊?——把它藏在一个好地方了么?”
我说:“哈,这正是我早就想问你的,大人.”
他就显得不那么高兴了,他说:“你问起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说,“昨晚上,我在小酒馆里看到国王的时候,我自己在自言自语道,在他醒过来以前,在几个钟点内,我们是无法把他弄回家的了. 所以我就在镇上到处闲逛,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 有一个人找到我,愿出一角钱,让我把一条小船划到对河去,把一只羊给赶回来,于是我就去了.我们把羊拖到船边,那个人让我一个人抓住绳子,他在羊的后面把羊往船上推,可是羊力气太大,我顶不住,一松手,它就挣脱掉了,我们就在后面追. 我们身旁没有带狗,于是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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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四野里到处追赶,一直到羊累得跑不动为止.天快黑了,我们这才把它捉住,然后把它带过河来. 我呢,就去下游找我们的木筏子. 可是到了那个地方一看,木筏不见了. 我对自已说,“定是他们遇到了麻烦,不能不溜之大吉吧. 可是他们把我的黑奴也带走了,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一个黑奴啊.现在我流落他乡,身无分文,连生计也没有着落,因此我就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在林子里睡了整整一个晚上. 不过,木筏子到底怎么样啦?——还有杰姆呢,那可怜的杰姆?”
“该死的,我从未想到过,怎么会知道?——我是说,我不清楚木筏子哪里去了. 那个老傻瓜做了一笔买卖,得了四十块大洋. 我们在小酒馆里找到他的时候,那些二流子正跟他赌钱,赌一块钱的赌. 除了他付威士忌酒账的钱以外,他们把他所有的钱骗个精光. 到了十二点,我把他弄回家,一看,木筏子不见了. 我们说,‘那个小流氓把我们的木筏子偷走啦,他撇下我们不管,往大河下游去啦.’”
“我决不会撇下我自己的黑奴吧,难道不是么?
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一个黑奴,唯一的财产啊.“
“这一点我们倒是没有想到. 事实是,依我看,我们已经把他当成我们的黑奴啦,是啊,我们就是这么对待他的——他给我们惹的麻烦也够多啦. 这样,发现木筏子不见了,我们已经穷得精光了,没有别的生路,只好把《王室异兽》再演上一次. 为了这个,我一直忙得不亦乐乎. 我已经好久没有润喉咙,干得象火药筒一样. 你那个一角钱哪里去了?马上给我.”
我身边还有不少钱,就给了他一角钱. 不过我央求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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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钱用在吃食上,还得捎带分给我一些,说我就只这点儿钱了,从昨天起,我滴米未进,肚子还是空的,他没有吭一声.再一会儿以后,冲着我怒气冲冲地问:“依你看,那个黑奴会告发我们么?他要是敢这么干啊,我们一定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他怎么会告发?他不是逃跑了么?”
“不!
那个老傻瓜把他给卖啦,连钱也没有分给我,如今钱也光啦.“
“卖了他?”我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啊!他可是我的黑奴啊,他可是我的钱啊. 他在哪里——我要我的黑奴.”
“嘿,你一定要不回你的黑奴啦,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你哭哭啼啼也没什么用. 听我说——你也曾想要告发我们么?我要是相信你,那才怪呢. 嘿,你要是想告发我们的话——”
说到这里,他没有说下去,可是他眼色里露出的凶相,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我继续抽抽嗒嗒地哭着说:“我谁也不想告发,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去告发哪一个,我得跑去把杰姆给找回来.”
他那个神情好像有点儿为难似的,就站在那里,一边胳膊上搭着的海报随风飘动,一边在左思右想,眉头紧锁. 最后才说:“我来点拨你一下吧.我们得在这里耽五天.只要你保证不告发我们,也不让那个黑奴告发我们,那么我就会告诉你,哪里能找到他.”
我作了承诺,他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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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农民,叫做西拉斯. 费——”说到这里停住了.你可以看得出来,他一开始是要对我说实话的,可是如此这般一打住,他又仔细一想,我猜想他就变卦了. 事实正是这样. 他不愿信任我,他想的是要想方设法,在这三天中,不让我当他的伴脚石,坏了他的好事. 所以很快便接着说,“把他买下来的那个人,名字叫阿伯拉姆. 福斯特——阿伯拉姆。格. 福斯特——住在去拉法耶特的路上一个乡下,离这里三四十英里地.”
“好啊”
,我说,“我走三天的路就可以走到. 我今天下午就走.”
“不,你不用等,你现在就得动身. 千万别耽误时间,一路上也不准你随便乱说. 只许你把嘴巴紧紧封起来,赶你的路,否则你就会给我们惹麻烦了,你听清楚没有?”
这正是我期盼的一道命令,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就是盼望能自由自在地实现自己的计划.“那就赶快走吧,”他说.“不论你心里想要些什么,你可以对福斯特先生直说. 说不定你能说服他杰姆是你的黑奴——世界上是有些傻瓜并不要求人家提出什么条件——至少我听说过,在这一带下游南方地区就有这样的人. 只要你告诉他那张传单和悬赏都是假的,以及为什么要这套把戏,也许人家会相信你的话. 好,现在就动身吧,你爱怎样对他说就怎么对他说,不过要记住,从这儿到那儿的一路上,可不许你多嘴.”
这样我就走了,向内地乡间走去. 我并没有回头望,不过我感觉到他正密切监视着我. 但是我知道我有办法叫他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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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耐烦. 我在乡间一直走到一英里左右才停下来,然后一转身,加快穿过林子,朝费尔贝斯家而去. 我思量,最好还是别再迟疑,马上按照我原来的计划就干起来. 因为我要想办法在这两个家伙溜走之前封住杰姆的嘴. 我不愿意跟这帮人再打什么交道. 他们的那套把戏我已经看得厌了,我要的是跟他们一刀两断.
第三十二章
我到了那里,只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好像到了周末一样悠闲自在. 天气又热,阳光热辣辣的——干活的人都到田里去了. 空中隐隐约约响起了虫子或者飞蝇的嗡嗡声,分外叫人感到沉闷,仿佛这儿的人都已离去或者死光了.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在风中扑簌地响着,使人格外伤感,因为你仿佛感到是精灵在低诉——那些死了多年的精灵——你并且觉得他们正在议论着你.总之,这一切叫人滋生着一个念头,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可以一了百了.费尔贝斯家是那类巴掌大的产棉小农庄,这类小农庄到处都大致一个样子. 两亩地一个场院,围着一个栅栏. 有一排梯磴,是用锯断的圆木搭成的,好象高矮不等的木桶一样的,从这里可以跨过栅栏,妇女们可以站在上面,再跳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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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在大点的场院里,还有些枯黄的草皮,不过大多数场院里地面光光滑滑的,十分象一顶磨光的绒毛旧帽子. 给白种人住的是一座二合一的大屋子——全是用砍好了的圆木搭成的. 圆木缝隙里,都用泥或者灰浆堵上了,这些一条条形状的泥浆,后来或先或后给刷白了.用圆圆的原木搭成的厨房,边上有一条上有顶、下无墙的宽敞走廊,和那座房子连接起来.在厨房后边有一座圆木搭成的熏肉房.熏肉房的另一边,有一排三间圆木搭成的小间,是给黑奴住的.离这里稍远,靠后边的栅栏,有一间别致的小木屋隐藏在栅栏的后边. 在另一侧,有九间小屋. 小屋旁边,放着一个滤灰桶,还有一把大壶,是熬肥皂的. 厨房门口有一只长凳,上面放着一桶水和一只瓢. 一只狗在那儿躺着晒太阳. 有许多的狗分散在各处睡大觉. 在一个角落,有三棵遮荫大树. 栅栏旁边,有一处是醋栗树丛. 栅栏外面是一座花园和西瓜地,再过去就是棉花田了. 从棉花田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树林子了.我绕到了后面,踩着碱桶旁边的后梯磴,朝厨房走去.我走近了一点儿,就隐约听见纺纱车转动的声音,象在呜呜地哭泣,那哭声忽高忽低、扑朔迷离. 听着这种声音啊,我当时心里但愿我死了的好——因为这是普天之下最凄清不过的声音了.我只管往前走,心里也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打算. 万一那个时候来到,就听凭上帝安排吧.要我这张嘴巴说些什么,我就说些什么. 因为我已经体会到,只要我能顺其自然,上帝总会叫我的嘴巴说出合适的话.我走到半路,遇到两只狗. 一只还安静,另一只冲我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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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自然,我就停了下来,对着它们,一动也不动. 于是狗又汪汪汪乱叫一气. 一时间,我仿佛成了一个车轮子的轴心,——一群狗——一共十五只多,把我团团围在中间,对着我伸着脖子、鼻子,乱叫乱嗥. 又另有些狗往这边窜过来,只见它们纷纷跳过栅栏,从四面绕过拐角窜出来.一个女黑奴从厨房飞快地奔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棍,使劲叫道,“你给我滚开,小虎!小花,你给我滚开!”她给了这个一棍子,又给另一个一下子,把它们赶得一边汪汪汪直叫,一边逃跑,其它的也就跟着逃跑. 一会儿之后,有另外一半的狗又窜了回来,围着我摇尾巴,又友好起来. 狗毕竟对人是无害的.在女黑奴后边有一个黑女孩和另外两个黑男孩,身上仅穿了粗夏布衬衫,此外什么都没有穿. 他们拽住了妈妈的衣衫,害羞地躲在她身后,偷偷地张望我. 黑孩子一般总是这么样. 这时只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位白肤色女人,年纪在四十五到五十左右,头上没有戴女帽,手里拿着纺纱棒,在她身后是她的几个孩子,那动作、神情同黑孩子一个样. 她正笑逐颜开,高兴得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似的——她说:“啊,你终于来啦!——不是么?”
我来不及细想,马上回答道:“是的,太太.”
她一把抓着了我,紧紧地抱住了我,随后紧紧地握住我两只手,摇了又摇,眼泪夺眶而出,泪流满面,抱着我,握住我,没有个完,不停地说“你长得可不象你妈,跟我想像的不一样. 不过嘛,我的天啊,这没有什么. 能见到你,我是多高兴啊. 亲爱的,亲爱的,我真想把你一口吞进去!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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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们,这是你姨表兄“汤姆”——跟他说一声‘你好’。“
可是他们急忙低下头,把手指含在嘴里,躲在她身子后面. 她又接着说下去:“莉莎,快,马上给他做一顿热腾腾的早饭,——告诉我,你在船上吃过饭没有?”
我说在船上吃过了.她就往屋子走去,握住了我的手,领着我进去,孩子们跟在后头. 一进屋,她把我按在一张藤条织成的椅子上,自己坐在我对面的一张矮凳子上,紧紧握住了我的两只手说:“现在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天啊,这么久的年月里,我真盼着你啊,如今总算盼来啦!我们等着你来到,已经有很长时间. 再说,是什么事把你陷住——是轮船搁了浅?”
“是,太太——船——”
“别说,是的,太太——就叫我萨莉阿姨. 船在哪里搁的浅?”
我不知道怎么说的好,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船顺流还是逆流. 但是我全凭直觉说话. 我的直觉在告诉我,船是逆流开到的,——是从下游奥尔良一带开来的. 不过,这也帮不了我多大的忙,因为我不知道那一带的浅滩叫什么名字. 我看我得发明一个浅滩的名字才行,要不然就说把搁浅的地方的名字给忘了——要不然——这时我想到了一个念头,于是脱口说了出来:“倒不是因为搁浅——这只是耽误了我们不长时间.我们船上一只汽缸盖炸了.”
“天啊,伤了什么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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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只是死了一个黑奴.”
“啊,这真是好运气. 有的时候会伤人的. 两年前,圣诞节,你姨父西拉斯搭乘拉里. 罗克号轮船自新奥尔良上来,一只汽缸盖爆炸,炸伤了一个男子.我看啊,后来他就死了.他是个浸礼会教徒. 你的姨父西拉斯认识在巴顿. 罗格的一家人,他们对他那一家人很熟. 是啊,我记起来了,他现在确实死了. 伤口烂了,长大疮,医生不得不给他截肢. 但是这没能救他的命.是的,是因为伤口烂了——是这么个原因.他混身发青,临死还盼望光荣复活. 人家说,他当时那个样子惨不忍睹. 你的姨夫啊,他每天到镇上去接你的. 他现在又去了,去了不过个把钟点,现在就快回来了. 你一定在路上碰到过他的,不是么?——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带着——”
“没有啊,我没遇见什么人啊,萨莉阿姨. 船到的时候天刚亮. 有条船停在码头,我把行李放在上面,到镇上四周和乡下溜达了一番,好打发时间,免得到这里来时间太早,所以我是打后街绕过来的.”
“你把行李交给哪一个了?”
“没有交给哪一个啊.”
“怎么啦,孩子,不会被偷么?”
“不,我藏在了一个地方,我肯定不会被偷走的.”
“你怎么这样早就在船上吃了早饭?”
这下子可要露马脚啦. 不过我说:“船长见我站着,对我说上岸以前最好吃些东西. 这样,他就把我带到船顶上职员餐厅上去,把我要吃的都搞了来.”
我心神不定,连听人家说话也听不大清楚. 我心里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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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孩子们身上打主意. 我打算把他们带到一边去,套些话出来,好弄明白我究竟是谁. 可是我总是不得手. 费尔贝斯太太连续地说话,滔滔不绝. 没有多久,她问得我顺着脊梁骨直冒凉气.“只是我们在这儿说了半天,你可还没有跟我说起有关我姐姐,或是他们当中任何哪一个人的一个字啊. 现在我要把我的话头收住,由你来说. 要把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我——所有的事全对我说一说.他们的情况怎样啦,如今在干些什么呢,他们又要你同我说些什么啦,凡是你能想到的,都说给我听.”
啊,我心里明白,这下子可把我为难住了——毫无退路.到目前为止,多方老天爷保佑,一切顺顺当当,不过如今可搁了浅,动弹不得啦. 我看得清楚,想往前闯,那是办不到了,——我只能举起双手投降了. 我自言自语,这是又一次走上了非说实话不可的绝路了. 我刚想张嘴说话,可是她一把抓住了我,推到了床的后头. 她说:“他来啦!
把你的脑袋低下去——好,这样行了,人家看不见你了.别露出一点儿口风说你已经来了.我拿他开开心.孩子们,可不能让你们说一个字啊.“
我知道我如今是进退两难了.不过也不用瞎操什么心嘛.除了一声不响,你也无事可做嘛. 等待雷电轰顶之后,再从下面钻将出来嘛.老先生进来时,我只能瞅了一眼,随后床把他挡住了.费尔贝斯太太呢,她跑过去问他:“他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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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她丈夫说.“我的天啊,”她说,“他会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想不出来,”老先生说,“我得承认,这叫我心里极其不安.”
“我知道不安!”她说,“我都快发疯了. 他一定是已经到了. 你一定是路上将他给错过了. 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我推测得出来.”
“怎么啦?
萨莉.我不可能在路上错过他的——这你也明白.“
“不过,啊,天啊,天啊,我姐会怎么说啊!他注定已经到啦!你一定错过他了. 他——”
“哦,别再叫我难受啦. 我已经难受得够啦.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实在不知所措啦. 我不能不承认,我已经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不能已经到了,因为他到了,我却错过了他,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嘛. 萨莉,这可怕——简直可怕——轮船出了什么事,一定是的.”
“啊,西拉斯!
往那边看一眼——然后往大路上看!——看是不是有人正在走过来?“
他一跳,跳到床头窗口,这就给了费尔贝斯太太一个绝好的机会.她赶紧弯下身子,一把拉住了我,我就出来了.当他从窗口转过身来,她就站在那里,脸上红红的,笑面满脸的样子,仿佛房子着了火似的. 而我呢,温温驯驯的,急汗直冒,站在她的身旁. 老先生呆住了,说:“啊,这是谁啊?”
“你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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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猜不出. 谁啊?”
“这是汤姆. 莎耶啊!”
天啊,我差点儿没栽到地板底下去. 但是这时已不由人分说,老人一下抓住了我的手握个不停,与此同时,他的老伴呢,正手舞足蹈,又哭又笑. 随后他们两人连珠炮似地问到茜特和玛丽还有那家子其余的人来.不过要说高兴的话,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高兴的了,因为我仿佛重投了一次娘胎,终于弄清楚了我原来是谁.啊,他们向我东打听、西打听,一连问了两个钟头,最后我的下巴也说累了,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讲给他们听有关我家——我是说汤姆. 莎耶家——的种种情况,比起实际的情况多出六倍还不止. 我还说了,我们的船怎样到了白河口,汽缸盖炸了,又如何花了三天时间才修好. 这样的说明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效果也是头等的,因为为什么要三天才修好,他们一窍不通. 如果你说有一只螺丝帽飞上了天,他们也照常会相信.现今我一方面觉得挺惬意,另一方面又觉得挺不惬意.作为汤姆. 莎耶,我是挺自在、挺惬意的,而且始终这样自在、惬意,直到我后来听到了一只轮船沿着河上开来时发出的气喘声——这时我自言自语,万一汤姆. 莎耶搭了这条轮船来了呢?——万一他突然走进来,在我给他递去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声张之前,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呢?啊,一定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这样就糟啦. 我必须到路上去拦住他. 我便告诉他们,我得到镇上去,把行李取来. 老先生本想跟我一起去,但是我说不,我自己可以骑马去,不用给他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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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第三十三章
于是我就坐车前往镇上去. 半路上,我见到有一辆车正面而来,那肯定是汤姆. 莎耶无疑了. 我就停下车来,等他过来. 我说了声“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