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1
第 一 章
你若没有看过一本叫做《汤姆. 莎耶历险记》的书,你就不会知道我这个人. 不过,这没有什么. 那本大体上讲的是实话的书是马克. 吐温先生写的.有些事是他生发出来的,不过大体上,他讲的是实话. 不过,实话不实话算不了什么.我还没有见过从来没有撒过谎的人. 这一回不说,另外一回就不敢保证. 葆莉姨妈也好,那位寡妇也好,也许还有玛丽,都是这样.葆莉姨妈——就是汤姆的葆莉姨妈——还有玛丽、道格拉斯寡妇,有关她们的事,大都在那本书里讲了——那是一本大致上讲实话的书,有些是生发出来的,这我在上面说过了.那本书的结尾是这样:汤姆和我找到了强盗藏在那个山洞里的钱,我们发了. 我们俩,一人得了六千多块钱——金灿灿的六千块.把钱堆积起来,乍一看,好不吓人.后来,由撒切尔法官拿去存放利息,我们俩每人每天得一块钱,一年到头,天天这样——真是多得叫人没法办.道格拉斯寡妇,她把我认做她的干儿子,她许下了愿,要教我文明规矩. 可是一天到晚,憋在这间屋里,有多难受. 你想,寡妇的言行举止,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那么呆板,那么一本正经,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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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丧气. 如果继续这样,到了我实在忍受不了的那一天,我就要溜之大吉啦. 我重新穿上了我原来的破衣烂衫,重新钻进了那只原本装糖的大木桶,好不痛快,好不逍遥自在. 可是汤姆想方设法找到了我,说他要发起组织一个强盗帮,要是我能回到寡妇家,过得体体面面,就可以加入到他们里面去,于是我就回去了.寡妇对我大哭了一场,把我叫做一只迷途的羔羊,还叫我别的好多名称,不过,她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她让我又穿上了新衣裳,我只是直冒汗,憋得难受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啊,这么一来,又重新开始那老一套. 寡妇打铃开饭,你就得按时到. 到了饭桌子跟前,你可不能马上就吃起来,你得等着,等寡妇低下头来,朝饭菜叽哩咕噜挑剔几句,尽管这些饭菜没什么好挑剔的,因为每道菜都是精心做的. 要是一桶乱七杂八的东西,那就不一样了,各样菜掺和在一起烧,连汤带水,味道就格外鲜美.晚饭后,她就拿出那本书来,给我讲摩西和蒲草箱的故事.我急得直冒汗,急着要弄清楚一切有关他的事.不过,她隔了一会儿却说摩西是死了很久很久的事了. 这样,我就不再为他担忧什么了,因为我对死了的人是毫无兴趣的.没过多久,我请求寡妇答应我抽烟.可是她死活不肯.她说这是一种下流的习惯,又不卫生,要我从此戒掉. 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行事. 一件事,来龙去脉,一窍不通,可偏偏要谈三论四. 比如摩西,与她非亲非故,对谁都没有什么用处,很早就死了,她偏要为他操心;可我做一件事,明明也没有错,可她偏要找岔儿. 况且,她自己就吸鼻烟,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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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做得对喽,因为她就是这么做的嘛.她的妹妹华珍小姐,一个修长身材戴一幅眼镜的老小姐,前不久才来和她同住.她拿来一本拼音课本,故意难为我,逼着我死啃了近一个钟点,寡妇这才叫她歇口气. 我确实熬不住了.可还是得熬闷死人的一个钟点,我实在浮躁得不行了.华珍小姐会说,“别把你的一双脚搁在那上边,赫克尔贝里.”
“别闹得嘎扎嘎扎响,赫克尔贝里,——请坐正.”一会儿又说,“别这么打呵欠,别这么伸懒腰,——怎么不学得规矩些,赫克尔贝里?”
然后她跟我讲有关那个坏地方的一切.我就说,我倒是愿意在那里,她就气极败坏. 我可并非心存恶意,我心里想的只是到个什么地方走动走动,换个环境,我决不挑三拣四. 她说,我刚才说的,全是下流坯说的话. 要是她啊,她宁死也不肯说出那样的话来,为了好升入那个好地方,她可是要活得规规矩矩、堂堂正正. 啊,我看不出她要去的那个地方有什么好,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干那样的蠢事.不过,我从没有说出口. 因为一说出口,便会惹麻烦,讨不到好.她话匣子既然打开了,便不停地说下去,把有关那个好地方的一切,跟我说个没完没了. 她说,在那边,一个人整天干的,就是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一边弹着琴,一边唱着歌. 永永远远如此这般. 不过我对这些不怎么挂在心上,只是我从没有说出口来.我问她,依她看,汤姆是否会去那,她说,他还差一截子呢. 听了这话,我满心欢喜,因为我要他跟我在一起.因为华珍小姐不停地找我的岔子,日子过得又累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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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们招了些黑奴来,教他们做祷告,然后一个个地去睡觉. 我上楼走进我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把它放在桌上,然后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存心拣些有劲儿的事想想,可就是做不到. 我只觉得孤单寂寞,真是恨不得死去才好. 星星在一闪一闪,林子里树叶在沙沙作响. 我听见一只狼在远处正为死者凄惨地哀鸣;猫头鹰还有一只夜鹰和一条狗正在为一个快死去的人嚎叫;还有那风声正想要在我耳边低声诉说,我捉摸不透它们在诉说着什么.如此这般,不由得使我浑身一阵阵颤抖.我又听见远处林子里鬼魂声响.这个鬼,每逢他要把存在心头的话说出来,却又说不清楚的时候,便在坟墓里安不下身来,非得每个夜晚悲悲切切地到处飘飘荡荡.我真是失魂落魄,十分恐惧,但愿身边有个伴.一会儿,一只蜘蛛爬到我肩上,我一抹,将它抹到了蜡烛火头上. 我没有动一个指头,它就烧焦了. 不用别人告诉我,我也明白,这是个不祥之兆,我认定要有祸事临头,因此十分害怕,几乎把身上的衣服抖落在地. 我站起身来,就地转了三圈,每转一圈,就在胸前划个十字,接着用线把头上一小撮头发给扎起来,让妖怪不能近身.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人家只有把找到的一块马蹄铁给弄丢了,没有能钉在门上,才会这么做的,可从没听说,弄死了一只蜘蛛,也用这个办法消灾避祸.我坐了下来,浑身抖擞,取出烟斗,抽了口烟,因为屋子里到处象死一样寂静,所以寡妇绝不会知道我在抽烟. 隔了好一会儿,我听到远处镇上的钟声响起. ————,——敲了十一下.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比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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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静. 不久,我听到一根树枝折断声,在那树丛的黑暗深处——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动,我悄悄地坐着静听. 我立刻听见隐隐约约从那边传来“咪——呜,咪——呜”的声音,多好啊!我也发出“咪—呜,咪—呜”声,尽量越轻越好. 接着,我熄灭了蜡烛,爬出窗口,爬到了棚屋顶上,然后溜下草地,最后爬进树丛. 千真万确,汤姆正等着我.
第 二 章
我们沿着树丛中小道,踮着脚丫,朝寡妇园子尽头往回走,一路上弯下身子,免得树杈子划破脑袋. 我们走过厨房时,我被树根绊了一跤,发出了响声. 我们伏下不动. 华珍小姐的那个大个儿的名叫杰姆的黑奴,正坐在厨房门口. 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身后有灯光. 只见他站起身来,把颈子往前探,侧耳听了一会儿. 接着说,“谁呀?”
他又仔细听了一阵,然后踮起脚尖走过来,就在我们俩之间,我们几乎能摸到他的身子. 就这样,几分钟、又几分钟过去了,一点儿响动也没有,可我们又都靠得那么近. 这时候我脚脖子上有一处发痒,不过我没有用手抓. 接着,我的耳朵又痒了起来,然后在我的背上,正在我两肩的当中,又痒起来了,如果再不抓便要死了. 是啊,从这以后,我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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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多回也是这样. 你要是跟有身份的人在一起,或者参加一处葬礼,或是根本睡不着偏要睡,——不论在哪里,只要那里不容许你抓痒,那你就全身会有一万处发痒.不一会儿,杰姆在说:“喂——你史(是)谁啊?史(是)什么人?我约(要)
是没听到什摸(么)
,才见鬼啦,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要坐在这里,直到再听到响声才罢休.“
就这样,他坐在地上,就在我和汤姆的中间,他背贴着一棵树,两脚向前伸开,一条腿几乎碰到了我的一条腿. 我的鼻子开始发痒,痒得我的眼泪都直淌下来,不过我仍然没有抓. 接着,我鼻腔里也痒了起来,然后是鼻子底下. 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这么坐着一动也不动. 这么长时间难受的罪啊,一直持续了有五六分钟之久,不过在感觉上觉得不止痒.接着,我估摸着,我浑身有十一处在发痒. 再坚持一分钟以上,我可就要顶不住啦. 不过,我还是咬咬牙,准备再顶一顶. 就在这个时刻,杰姆呼吸变粗了,又过一会儿,他打起鼾来了. ——这样,我就马上又舒坦起来了.汤姆呢,他给了我一个信号——嘴里发出一点声响,——我们就手脚并用爬过去. 爬了几步远,汤姆在我耳边低声说,为了这样好玩儿,他要把杰姆捆绑在一棵树上.我说不行,这样会弄醒他,就会闹腾起来,人家就会发现我不在屋里. 接着,汤姆说蜡烛不够用,他想溜进厨房去多带几根蜡烛.我劝他别这么干,因为说不定他会醒,会跟着来.可汤姆却要冒一冒险,我们溜了进去,取了四支蜡烛,汤姆在桌上留下了八分钱,算是蜡烛钱. 然后,我们出了厨房.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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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快点溜走,可是怎么也阻止不了汤姆,他非要手脚并用爬到杰姆那边,跟他开个玩笑.我只得等着,仿佛等了很久,周围一片寂静,使人感觉很孤单.汤姆一回来,我们就顺着园子的围墙,沿着小径向前走,一步步摸上了屋那头陡峭的小山顶. 汤姆说他把杰姆的帽子从头上轻轻摘了下来,挂在他头顶上一根矮树杈上. 杰姆身子虽然动了一下,不过幸亏没醒. 这件事过后,杰姆对人说,妖巫在他身上施了魔法,弄得他神志昏迷,然后骑着他飞往本州各地,然后把他降落到原来那棵树下,并且把他的帽子挂在枝杈上,好让他知道这到底是谁干的. 到下一回,杰姆逢人便说,他被一直骑到了新奥尔良. 再后来,每次对人家吹起来,地界越吹越广. 最后,他告人说,他们骑在他身上走遍了全世界,搞得他几乎累得半死,他背上也长满了马鞍子磨破了的泡泡.杰姆对这一回的经过,高兴得忘乎所以,甚至为此不把别的黑奴放在眼里. 各地的黑奴从遥远的地方来听杰姆讲述这种种经过,这样他成了这一方黑奴中间最受欢迎的人.外地来的黑奴嘴巴张得大大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仿佛见到了珍奇宝贝. 黑奴一般喜欢讲黑地里、灶火边,妖巫怎么样怎么样. 不过,逢到有人这么讲,便显得自己在这方面无所不知,无所不通. 杰姆总会插一句,说一声,“哼!你懂得什么‘妖巫’?”那个黑奴就被封住嘴,不得不往后靠了.杰姆总是把那个五分钱的角子用细绳栓在颈子上,说这是那个妖巫亲手给他的一种法宝,还亲口告诉他这能治一切疑难病症,并且说只要念咒语可以随时把妖巫招请来,不过妖巫告诉他念的那些词,他可从未对人讲过.黑奴从四面八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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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杰姆带来他们所尽有的礼品. 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见识一下那个五分钱的钱币. 不过他们不敢摸钱币一下,因为这是魔鬼的手摸过了的.作为一个仆人,杰姆这下子可糟了,因为他既然见过魔鬼,又被妖巫骑在身上过,他就很自然地神气起来,目中无人了.再说,汤姆和我到了小山头的边边上,我们往下面村子里一看,见到有好几处亮着灯光. 也许那里有病人吧. 我们头顶上的星星呢,闪烁着迷人的光亮. 下面村子边上,流淌着那条大河,差不多一英里宽.它是那么宽广,那么寂静,那么庄严.我们走下小山头,找到了乔. 哈贝和朋. 罗杰斯,还有四五个别的躲在废了的鞣皮工场里的男孩子,于是,我们就解开了一只小舟,顺水划了两英里半路,到了小山边上一处大岩石那儿,就上了岸.我们走进了一簇矮树丛,汤姆让我们每个人都宣了誓,表示永远保守秘密,随后领他们到小山上一处山洞前. 那里正是矮树丛里树木长得最茂密的地方. 我们就燃起了蜡烛,连走带爬地进去了,在里边两百码处,豁然开朗. 汤姆在那一条条过道之间摸索了一阵子,就在一道石壁那里钻了下去,在那里,你根本无法看到有一处洞口. 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过道,闯进了一处类似一个房间的地方,那里湿漉漉的一片,很冷. 我们就在那儿停了下来. 汤姆说:“听着,我们这个强盗帮就在这里成立啦.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它汤姆. 莎耶帮吧. 凡是有心参加的,都得宣个誓,还要用血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人人情愿的.汤姆拿出了一张上面写好了誓词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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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誓词念了一遍. 誓词说,每个哥儿们要忠于本帮,决不把本帮的秘密告诉任何一个人,如果有任何人伤害本帮任何一个哥儿们,本帮便会命令任何一个哥儿们去杀死那个人和他的家属,而且必须照办. 在他把他们杀死,并在他们胸膛上用刀刺下本帮的标记也就是十字以前,一律不准吃东西,不准睡觉,凡非本帮的人,一概不准使用这个标志;凡使用了的,初犯者要被控告,再犯者要处死. 对外泄露秘密的本帮成员,必须被割断喉管,并把尸体烧毁. 把骨灰撒掉,名字从血书的名单上除掉. 凡属本帮哥儿们,从此一律不许再提到他的名字,而且还要永远诅咒他.人人都说,这才是一个真正神圣的誓词. 还问汤姆,这是不是用他自己的脑袋想出来的. 他说,有些地方是的,不过其余的出自海盗书上与强盗书上的.还说,每个强盗帮,凡是有统帅的,都有誓词作记.有的人认为,凡泄露秘密的哥儿们的家属,理应处死.汤姆说这个意见很好,并用笔记了下来. 接着,朋. 罗杰斯说:“这儿的赫克. 芬呢,他可没有家属啊——怎么处理他?”
“啊,他不是还有个父亲么?”汤姆. 莎耶说.“是的,他是有个父亲. 不过,在这些日子里,他连他父亲的人影都没见到过. 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在鞣皮工场的猪圈里过夜. 在这一带,有两年多没见到他这个人影了.”
他们就进行了讨论,还准备把我排除在外,原因是每个哥儿们必须得有个家或是有个什么人可以杀掉才行啊. 不然的话,对其他的人来说,那就有失公平了. 是啊,谁都没有办法——一个个都哭丧着脸,呆呆地坐在那里,我急得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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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出来了. 可是突然之间,我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我向大伙儿推出了华珍小姐——他们可以杀死她啊.于是大家都说:“对,她行,她行. 成了,成了. 赫克能加入了.”
接着,大伙儿用针尖从个自儿的手指头刺出血来,写了姓名,我也在纸上血书了我的名字.“那么”
,朋. 罗杰斯说,“我们这个帮干些什么样的行当呢?”
“除了抢劫和杀人,其它一概不干,”汤姆说.“可是我们要劫的是什么呢?
房子——牲口——还是其它的“
“胡说!偷牲口,以及诸如此类,那算什么强盗,那是偷盗,”汤姆说.“我们可不是偷东西的,这算什么行为.我们是拦路行劫的英雄好汉,我们头戴面具在大路之上拦劫驿车和私家马车,我们杀人,夺去他们的表,劫去他们的钱财.”
“我们非得要杀人么?”
“哦,那当然,杀是上策. 有些老行家不是这么看,不过大半这么看. 除非是那类,我们把他押到山洞里来,看守在这里,直到送来赎金才放.”
“赎金?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人家就是这么干的,我看到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所以,我们自然也得这样.”
“我们连那是怎么一回事都还没有搞清楚,怎么个干法?”
“别总说泄气话,反正我们得干.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书上是这么写的.难道你们准备不按书上写的,另搞一套,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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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说说很容易,汤姆. 莎耶. 不过,要是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些人,怎样勒索到赎金该怎么办?我要搞清楚的正是这个. 你估摸着,那该是怎么个办法?”
“啊,这我也不知. 不过,也许是这样,一直到勒索到赎金,我们都要把他们看押好,这就是说,一直到他们死去为止.”
“嗯,这还多少象句话. 这能解决问题,你为怎么不早说呢?我们要把他们看押住,直到死去拉倒——也会有不少麻烦事,把什么都吃得精光了,还老是想逃跑.”
“看你说的,朋. 罗杰斯. 有警卫看守着他们,怎样能溜得掉,只要胆敢迈一下脚,就干掉他们.”
“一个警卫. 嗯,这倒好. 那就得有人整夜值班,决不能瞌睡,就只是为了把他们看押好,我看这是个办法. 为什么不能把他们一押到这里,就派人拿一根棍子,马上就勒索赎金?”
“就只是因为书上没有这样写——这就是原由所在.朋.罗杰斯,我问你,你是愿意照规矩办事,还是不愿意?——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你以为,写书的人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办法么?你自以为比他们更高明?才不呢!先生,不,我们还是要按照以往的规矩勒索赎金.”
“好吧,我不在意,不过,我还得说这是个笨主意. ——再说,我们还杀儿童么?”
“啊,朋. 罗杰斯,我要是跟你一样的笨头笨脑,我不会随便乱说. 杀妇女?不——这样的事,谁也从未在任何哪一本书上看到过. 你把她们带到了山洞里. 从头至尾,你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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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们斯斯文文的;慢慢地,她们就喜欢上了你,再也不想回家啦.“
“好,要是这样的话,我赞成. 不过,我看这行不通. 不用多久,山洞里就会挤满妇女和其他待赎的人,没有强盗待的地方. 不过,就这么干吧,我没有什么再好的办法了.”
小汤米. 巴恩斯这会儿睡着了,当把他弄醒的时候,他吓坏了,哭闹了起来,说要回家,回到妈那里,再也不想当什么强盗了.大家就都嬉笑他,说他是个爱哭的娃娃. 这样一来,把他可气坏了,说他要立刻走,把全部秘密说出去. 不过,汤姆给了他五分钱,让他别作声. 还说,我们全体回家,下星期再聚齐,然后抢劫它几个人,再杀它几个人.朋. 罗杰斯说他除了星期天不能多出门. 因此他主张下星期天再聚会,不过,其余的哥儿们都说星期天干这样的事是作孽的. 这样,问题就决定下来了. 他们赞成要再碰一次头,但要尽快定一个日子. 接着,我们在选举汤姆. 莎耶为本帮的首领,乔. 哈贝为副后就打道回府了.我爬上了窝棚,爬进我的窗户,那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刻,我的衣服上全是油渍和土. 我实在困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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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第二天早晨,我为了衣服的事被华珍小姐从头到脚查看了一遍,不过寡妇呢,她倒没在意我,只是把我衣服上的油渍和土弄干净了,一脸难过的样子,这倒使我想到了,要是做得到的话,我也该学得规矩些才是. 接下来,华珍小姐把我领到那间小房间里,还做了祷告.不过祷告没有什么灵验.她要我每天都做祷告,还说.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我是试过了的. 有一回,我搞到了一根钓鱼竿,可就是没有钓鱼钩,没有钓鱼钩,钓鱼竿对我有何用?我为了钓鱼钩,祷告了三四天,还没成功. 有一天,我请求华珍小姐替我求一求. 不过她说我是个傻瓜蛋. 她可没有说原因,我自己也捉摸不出一个道道来.有一回,我在树林子后边坐着,对这件事想了好长时间.我自个儿盘算盘算,要是一做祷告,求什么就有什么,那么,教堂管事威恩为什么没能讨回他买猪肉丢失的钱?寡妇为什么就找不到被偷走的那只银器的鼻烟盒子呢?华珍小姐又为什么不能长得胖一点?
不,我自言自语道,没有那么一回事.我对寡妇说了这个想法. 她说,一个人,做了祷告,所能得到的是“精神方面的安慰”。这对我可太难了. 不过,她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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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的意思都对我讲了——说我务必帮助别人,该为了别人竭尽一切,并且随时随地照顾他们,却从不想到自己. 据我推想这包括华珍小姐在内.我进了树林子里,在心里捉摸来,捉摸去,捉摸了好长一个时辰,可是我看不出这样捉摸有什么好处——除了对别的人有好处——这样,我想,我又何必为这个操心,还是随它去的好吧. 有的时候,寡妇会把我叫去,把上帝讲得如何如何好,能让小孩子听了直流口水,可是到第二天,华珍小姐也许会抓住了你,把原先那一套打得粉碎. 我便想,这样看来,会有两个上帝. 要是能摊上寡妇说的那个上帝,就会有出头之日. 不过,要是被华珍小姐的上帝管住了的话,那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我想来想去,看来我还是归顺寡妇那个上帝划得来,只要他肯收我,尽管我不明白,他总能比他过去那么样的更好些,因为明摆着我那么笨,那么下贱,脾气又坏.至于我爸爸呢,我可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 这样,我也乐得能自在些,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他不醉的时候,只要见我在一旁,总要揍我. 而我呢,只要和他在一起,总是想溜进林子里去. 记得有一回,人家说他在河里淹死了,说是在离镇上十几英里处. 他们说,反正是他,没错. 说淹死了的那个人,身材与它相似,穿着破旧的衣衫,头发长得出奇——这一切正是我爸爸的模样——因为泡在水里太久,不过从脸上就看不出来了,脸已模糊不清了. 人家说,他身子漂在水面上. 打捞上来后,就在河边埋葬了. 不过我并没有能舒坦多久,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很清楚,淹死的人决不是脸朝天浮在水面上的,而是背朝天的.所以我就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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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本不是我的爸爸,而是一个穿了男人衣服的女子.这样,我就舒坦不起来了. 我断定,尽管我不希望他会回来,但老头儿有一天总会出现,。
如今有两个月光景,我们还是玩充当强盗那码子事儿.后来我退出不干了. 哥儿们一个个全都退出了,我们并没有抢劫过什么人,也没有杀过什么人,不过是装成这模样罢了.我们总是从林子里跳将出来,冲向那些赶猪的人和那些赶着车把蔬菜运往菜市场去的妇女.不过我们从未将她们扣押过.汤姆. 莎耶把那些猪称做“金条”
,把萝卜之类的东西,称做“珍宝”。我们回到山洞里去,吹嘘我们的功绩,吹我们杀了多少人,吹给多少人留下了伤疤. 不过我看不出这一套有什么用处. 有一次,汤姆派一个哥儿们,手里举着一根正燃着的火棍,到镇上跑了一圈. 他把这火棍叫做信号(是通知全帮的哥儿们集合的)。
接着,他说他获得了他派出去的密探所得的秘密情报:明天,有一大队西班牙商人和阿拉伯富翁要到“洼洞”那里宿夜,随身带有全装着珍珠宝贝的三百匹大象,八百匹骆驼和一千多头“驮骡”
,他们的警卫仅有二百个人. 因此,用他的话来说,我们不妨来一个突击,把这伙子人杀掉,把财宝抢过来. 他说,我们需把刀枪擦亮,做好一切准备. 他连一辆装萝卜的车子都应付不了,却非得把刀枪全都擦洗好,准备一切. 其实那些不过是薄木片和扫帚把的刀枪,你再擦,擦得累死累活也不会亮,这些东西也不会变样,不过是一堆灰烬罢了. 我就不相信我们能打垮这么一大群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不过,我倒想见识见识那些骆驼啊,大象啊之类的.因此,第二天,星期日,我也参加了伏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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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消息,我们就冲出林子,冲下小山. 不过没见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没见骆驼,没见大象. 只是主日学校举行的一次野餐,而且只是一年级学生参加. 我们把他们冲散了,把小孩子们冲进了洼地.不过东西呢,我们除了一些甜面包、果子酱,什么也没有捞到. 朋. 罗杰斯总算捞到了一只破烂的洋娃娃,乔. 哈贝搞到了一本赞美诗集和一本小册子.接着,他们的老师赶来了,我们只能把一切全扔掉,赶快逃走. 我可没有见到什么钻石,我也对汤姆. 莎耶这么说了.他说,反正那里一批批有的是,他还说,那儿还有阿拉伯人哩,还有大象哩,还有其它好多. 我问,怎么我看不见啊?他说,只要我不是这么笨,并且读过一本叫做《堂. 吉诃德》的书,我便不会这么问了,就会懂得了.他说这是魔法搞的.他说,那儿有成千上万的士兵,有大象,有珍珠宝贝,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不过,我们还有敌人,他把他们叫做魔法师,是他们,把整个儿这一切摇身一变,变成了主日学校,就只是为了存心捣乱. 我说,既然这样,我们该干的就是要去寻找那些魔法师了. 汤姆. 莎耶说我真是个笨脑壳.“那怎么行,”他说,“一个魔法师能召唤出一大批精灵,你们还未来得及喊一声哎哟,就会被剁成肉酱. 他们的身子象大树一样高,有一座教堂那么大.”啊,“我说,”要是能有一些精灵帮我们那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把那帮子人打垮了吧?“
“你怎么能寻到他们呢?”
“我可不知道. 人家又怎么能寻到他们的呢?”
“啊,他们把一盏旧的白铁灯或者铁环那么一摸,精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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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一阵阵雷声隆隆、一道道电光闪闪、烟雾腾腾中,轰的一声涌现了. 然后他们就会听命于你,按你说的去做. 要他们把一座炮弹塔从塔基上拔起来,或是要他们用皮带抽打一个主日学校监督或是别的什么人的脑袋,在他们看来,那都是小事一桩.“
“谁让他们这么飞快赶来的呢?”
“毫无疑问,当然是那个擦灯、擦铁环的人. 他们得听从擦灯、擦铁环的人的指令,他怎么说,他们就得怎么干,要是他叫他们造一座四十五英里长的,用珍珠宝贝砌成的宫殿,里边装满口香糖,或是别的什么的,再搞来一位中国皇帝的公主嫁给你,那他们也得服从命令去办——并且非得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以前办好. 还不只如此,——他们还得把这座宫殿在全国各地来回地搬来又搬去,只要你高兴到哪里就到哪里,你懂么?”
我用了两三天功夫把这件事想过来、想过去. 最后决定我不妨试它一试,看究竟有没有道理. 我搞到了一盏破旧的白铁灯,还有一只铁环. 我到了林子里去,擦啊,擦啊,擦得我浑身冒汗,累得活象个野人,为的是指望建造一座宫殿,然后把它出售. 但却没有成功,始终不见精灵出现. 我就判断,这全是汤姆. 莎耶在骗人,这不过是其中的一件罢了.我估摸,他还是相信阿拉伯啊,大象啊那一套,我可不那么想.这全是主日学校的那一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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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四五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已到了冬天. 在这段时间里,我大多是去学校的. 我已学会拼音,能读书,还能写一点儿,会背乘法表,背到六七三十五. 可是我一辈子也背不下去了. 反正我就不相信数学那一套.开始,我恨学校. 不过,慢慢的,我变得能将就将就了.只要我厌倦得厉害,我就逃学.第二天挨的揍对我也有好处,能给我鼓鼓劲.这样,上学的日子越长,也就越加好过些.再说,我也渐渐习惯了寡妇的那一套,她们对我也不是那么挑剔了. 住在家里,睡在床上,往往被管得够紧的. 不过,冬季来临以前,我时常偷偷溜出去,有时候还睡在林子里,这在我真是一种休息. 过去的那种生活我挺喜欢. 不过,慢慢的,我真有点儿喜欢新的生活了. 寡妇说我的长进,尽管慢些,可还稳当,表现不错. 她说,她觉得我没有丢她的脸.一天早晨,我吃早饭时打翻了盐罐. 我忽忙伸手抓一些盐,往左肩后面扔,免得遭到恶运. 不过华珍小姐已经抢在我前面,为我划了十字. 她说,“赫克尔贝里,把手拿开——你老是弄得一塌糊涂.”寡妇为我说了几句好话. 不过,我心里明白这也不能叫我消灾避祸. 早饭以后,我心事重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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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来,不知道哪里会有灾祸临头,又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灾祸. 有些灾祸是有法子预防的,不过目前可不是这样一类的灾祸,因此我也只能听之任之,只是心里打颤,打算事事留心些.我走过了下面屋子的园子,爬上梯子,爬过高高的木栅栏. 我看到了在地上寸把厚的积雪上有人留下的脚印. 这些人是从采石场走过来的,在梯子旁边站了一会儿,随后绕过园子里的栅栏往前去了. 这些人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但没有进来,这有点儿奇怪. 我可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有点儿蹊跷. 我打算顺着脚印走,我弯下身来先看一看脚印,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是再一看,才发现有一个左边鞋跟上用大钉钉的十字留下的印子,那本是为了防邪才钉上去的.我马上直起身子,一溜烟似地跑下山去. 我往后边左右张望,不过没有发现什么人. 一会儿就飞快地到了撒切尔法官家.“怎么啦,我的孩子,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不是为了你的利息来的吧?”
“不是的,先生,”我说,“是有该归我的利息么?”
“哦,是的,昨晚上半年到期的有一百五十来块钱. 对你来说,可是不小的一笔数目啊. 最好还是让我连同你的六千块钱一起生息,你一取走,就会花掉.”
“不,先生,”我说,“我不打算花掉. 这笔钱我不要——六千块钱也不要了. 都给你——那六千块钱和所有的钱.”
他显得疑惑不解,仿佛摸不着头脑. 他说:“怎么啦,你这是干什么,我的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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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
我说,“请你别再问我,你会收下这笔钱的,不是吗?”
他说,“你真把我搞糊涂了,是出了什么事吧?”
“请收下,”我说,“别问我——请相信我.”
他寻思了一会儿,接着说:“哦,哦,我想我懂得了. 你是想要把你全部财产都卖给我,而不是给我. 这是你的意思.”
接着,他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立刻读了一下,然后说:“上面写着——你看是这样写的,‘作为报酬’。
也就是说,我从你那儿把这个买下来了,给你付过钱的.这儿是一块钱.你在上面签个字吧.“
我签完字便走开了.
华珍小姐的黑奴杰姆从一只牛身上第四个胃里取出来有一个拳头大的毛球. 他老是用这个来施展法术. 照他说,这里面藏着一个精灵.这个精灵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我就在一个晚上去找他,告诉他说,我爸又出现在这里了,因为我在雪地里发现了他的脚印. 我要问清楚的是,他究竟想干些什么呢,还有他是否要在这里待下去?杰姆取出了毛球对着它口中念念有词,先往上一扔,再落到地上,落得稳稳当当,只滚了寸把远,杰姆又来了二回,然后又来了第三回,情况跟第一回一模一样. 杰姆双膝趴地,耳朵凑着毛球,仔细地听着. 可是无济于事. 他说,它没有说话,还说,在不给它钱的时候就不肯说话. 我对他说,我有一枚三角五分的旧伪币,又旧又光滑,已经不能用了,因为银币已经露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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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12
小块铜,反正人家不肯要了. 即使没有把铜露了出来,也不好使用,因为旧得象抹上一层油那样油腻腻的,一眼就给看穿了.(我心里想着,法官给我的那块钱,我可不能说啊.)
我说,虽然是个伪币,不过毛球也许肯收下,因为它认不出真假. 杰姆把伪币闻了闻,咬了咬,擦了擦. 他说,他会想个法子,好叫毛球以为这是真的银币. 他说可以把一块爱尔兰土豆掰开,把伪币夹在正中间,这样放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铜的影子就会消失,也不会油腻腻的了. 镇上的人谁都会一眼就收下它,不只是毛球会收. 是啊,我原本知道土豆有这个效果,可一下子把这个忘了.杰姆把那个三角五分的钱币放在毛球下边,又趴下身子来听,这回他说毛球开口了,他说,我要是想知道的话,它会告诉我的一生命运. 我说,好啊. 这样,就由毛球告诉了杰姆,再由杰姆告诉我. 他说:“你的老爸爸还布(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他有时候说要走,有时候又说要留. 最好的办法是听任老头儿哀(爱)
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头上有着两个天使在转,一个白的,一个黑的. 白的飞来指点他正道,一会儿黑的又飞来,直到把事情变糟为止. 现在还不知道哪个会占上风,不过你不会有什么事,你一生中虽然会有些马(麻)烦,但也会有些灰(欢)乐. 你有时候会遭受伤害,有时候会生病,不过到最后道会逢胸(凶)化吉. 你这辈子会有两个姑娘追求你,一个皮肤白,一个皮肤黑.一个富,一个穷.你先娶的是穷的,后来娶富的. 你忌水,要尽量离水远点,别冒轩(险)。因为卦上说,你命里要杯(被)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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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晚我点上蜡烛,走进我房间时,发现我爸爸正在那里,恰是他本人.
第 五 章
我把房门关上. 一转身,就见到了他. 我以前总是害怕他狠狠地打我. 我心想,这回我也会害怕了. 不过,我顷刻之间就知道错了. 就是说,开头吓了一跳,真可说是连气都不敢喘,——他来得太突然了,不过一会儿以后,我知道我用不着担忧他什么.他差不多五十了,论样子也象这把年纪.头发长长的,乱糟糟,油腻腻,往下披. 他一闪一闪的眼光,就象正躲在青藤后面,只见一片黑色,却不是灰色. 他那长长的脏兮兮的胡子也这样. 他脸上则尽是一片苍白. 从脸上露出的部分看尽是白色,不是一般人的白色,是叫人见了十分难受的那种苍白,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白色——象树蛙的那种白色,象鱼肚白那种白色. 衣服呢——穿得破破烂烂,那就更不用说了. 他一条腿搭在另一只膝盖上,那只脚上的靴子也张开了口,两只脚趾露了出来,他还把两只脚趾不时动两下子. 他的帽子也被他扔在地下,是顶黑色的旧宽边帽子,帽顶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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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边站着,看着他,他那边也同样看着我. 他坐的那张椅子往后翘着点儿.我把蜡烛燃好.我发现窗户往上开着,这么说来,他是从窗子上爬进来的,他一直盯着我看. 后来他说:“烫得笔直笔直的衣服——挺挺的.你以为自己像个大人物了,是吧?”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说.“你还为自己辩解,”他说,“从我走了以后,你可越来越放肆了吧.我非得刹一刹你的威风,不然我和你就没个完.人家说,你还受了教育,能读会写. 你以为你如今比你老子能了,因为他不会,是吧?我一样能揍你. 谁教你干这些蠢事,嗯?——谁让你可以这么干的?
“是寡妇,是她告诉我的.”
“嘿,那寡妇?——可又是谁告诉寡妇,让她有权插手原本与她不相干的事?”
“没人.”
“好,让我来教训教训她,瞎管闲事,会有什么下场. 听我说——不准你上学去了,听清楚了吧?一个小孩子,装得比他老子还神气,装得比他老子还逞强,教他这么干的人,我可要好好教训他才行. 不准你去学校了,让我发现了可不饶你,听到了吗?你妈她生前和我一样. 一家人在他们生前也都一样. 可如今,你倒神气起来了,会读会写了. 我可不是容得下这一套的人,听到了吧?——让我听听你是怎样读的.”
我拿起一本书来,从讲到华盛顿将军和独立战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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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起. 他还没等我读完一分钟伸手把书抢过去,摔到了屋子那一边去. 他说:“这么说,你还真行,你对我说的时候,我还有点半信半疑的,现在你听好,不准你再这么装腔作势,我不答应. 你这不自量力的家伙,我会守候着的,要是我在学校附近逮住了你,会够你受的. 首先,你要知道,一上学,你就会信教,我可从未见过象你这样的一个儿子.”
他拿起了一幅小小的上面画着几头牛和一个小孩子的画片. 他说:“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人家发的,用来奖励我学习的.”
他一把撕碎了,说:“我会给你比这更厉害的——给你一根皮鞭子.”
他坐在那儿,气狠狠地发泄了一会儿,又说:“难道你还够不上一个香喷喷的花花公子么?
一张床,不仅有床单被褥,还有一面镜子,地板上还铺着地毯,——可你的老子只能在旧皮革厂里和猪卧在一起,我可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儿子. 你的威风我一定得刹,要不我跟你没有完. 哼,你那个神态可算得上派头十足啦——人家说,你发了财,啊——事情就是这样?“
“人家撒谎——就是这么回事.”
“听我说——该怎么样跟我说话,这可得留点儿神.我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不许你瞎讲. 我回镇上两天了,我听到的都是你发了一笔财. 我在下面河上的时候就听说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赶回来的. 明天你把钱给我——我要这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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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我可没有什么钱.”
“撒谎. 撒切尔法官为你收着,在你名下,我要这笔钱.”
“我跟你说了,我并没有什么钱.你不妨去找法官撒切尔,你也只能告诉你这些.”
“好吧,我会问清楚他的.我会叫他交出来的,不然的话,我也要他讲清楚理由. 再说——你口袋里还有多少钱?我有用.”
“我仅有一块钱. 我有我的用处. ——”
“你有什么用处,这算不了什么,你给我把钱交出来.”
他把钱拿了去,咬一咬,看是真是假. 接着说他要到镇上去,去买威士忌酒喝,说他几天没喝了. 他爬出窗子,上了棚屋,一会儿又探进头来,骂我装出一幅派头,仿佛比他还要强. 后来我估计他已经走了,可他又返了回来,又探进头来,要我对不许上学的事认真看待,还说,要是我还坚持上学,他会守候在那里,狠狠揍我一顿.第二天,他醉着到了撒切尔法官家里,对他一味胡搅蛮缠,想尽办法要他把钱交出来,可就是做不到,他就诅咒发誓,要诉诸法律,逼他交出来.法官和寡妇告到了法院,要求判我和我爸解除父子关系,让他们中的一个充当我的监护人.不过这是一位新来的法官,不了解老头儿的情况,所以判决,不到万不得已,法院不能强行干预,拆散家庭. 他不主张叫孩子离开父亲. 这样一来,撒切尔法官和寡妇不得不了了之.老头儿为此高兴得不知道怎样才好. 他说,要是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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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凑点钱,他便要狠狠地揍我,拧得我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只好从撒切尔法官那里借了两块钱,爸爸拿去,喝得大醉,醉后到处胡闹,乱骂人,装疯卖傻,而且敲着一只白铁锅,传遍了全镇,直到深夜.人家因此将他关押了起来.第二天,把他带到法庭之上,又给判了关押一个星期. 可是他呢,却说他挺高兴的,说他是能管住他儿子的主子,他一定会叫他好受的.老头儿放出来以后,新上任的法官说,他要让老头重新做人. 他把老头儿领到了他自己的家里,让老头儿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早饭、中饭、晚饭,都跟他全家人一起吃,诚心诚意地对他. 吃过晚饭,又跟老头儿讲戒酒之类的一套道理,讲得老头儿大骂自己在过去简直是个傻瓜,虚度了一生的光阴. 可如今,他要翻开人生新的篇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谁也不会为了他感到羞愧,希望法官能帮他一把,别看不起他. 法官说,听了他这些话,他要拥抱他. 法官都哭了起来,他妻子也一样. 我爸爸说,他过去是一个总是遭到人家误解的人. 法官说,这话我信. 老头儿说,一个落魄的人,需要的是关爱. 法官说,这话说得对. 这样,他们就又一次哭了起来.这一直持续到要睡觉的时刻,老头儿站起来,把手朝外一伸,一边说:“先生们,全体女士们,请看看这双手,请抓住它,握握它,它曾经是一只猪的爪子,可现在变了,如今它是一个正开始新生的人的手了. 我宁愿去死,也决不走回头路. 请记住这些话——别忘了是我说的.如今这已是一双干干净净的手了——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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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他们便一个一个地握手,握了个遍,都哭了. 法官的太太,她还亲了这双手. 接着,老头儿在一份保证书上签了字——画了押. 法官说,这是有史以来最庄重最神圣的时刻,总之说了许多诸如此类的话. 然后老头儿被送进一间陈设漂亮的房间,那是间空闲的房间. 有一回,到了晚上酒瘾发了,他就爬到门廊顶上,抱住了一根柱子溜了下去,用他那件新的上衣换了一壶“四十杆子”
,然后又爬回房间,乘兴快活了一番. 天快亮的时候,他又爬出来,这时已经烂醉如泥,顺着门廊滑下来,左胳膊两处摔断了,人家在太阳升起后发觉他时,他都快被冻死了. 等他们要到那间客房去看一下究竟的时候,发现那里一片狼藉,简直无落脚之地.法官呢,他心里难受之极. 他说,我捉摸着,或许只有使一枝枪才能把那个老头儿改造过来,他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法子.
第 六 章
时过不久,老头儿伤好了,又到处转游了. 接着,他上法庭控告法官撒切尔,要他把钱交出来. 他为了我没有停止上学的事也来找过我. 他把我逮住了几回,还揍了我. 不过我还是上我的学. 多半的时间能躲过他,或是抢到了他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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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 其实,我本来不怎么愿意上学. 而且,我看,我如今上学,只是为了要气气我爸爸. 法律诉讼是件极慢的事,仿佛永远也不存心开审. 这样,为了免得挨鞭子,三天两头,我得为了他向法官借两三块钱. 他拿到钱后就喝得烂醉,每次烂醉,便会使全镇不得安宁. 每次在镇上胡闹,就每次给关押起来. 这也合他的心意——这类把戏恰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寡妇家那边转游得也太勤了些,她终于警告他,要是他还坚持这么做,她可要对他不客气了. 啊,难道他不是个疯子了么?他扬言说,他要让大家知道,究竟谁才是赫克。芬的主子. 因此,春天里有一天,他守候着,把我才逮住了,划着一只小艇,把我带到上游三英里左右的大河之上,然后过河到了伊利诺斯州的岸边.那里树林茂盛,无人居住,只有一间破木棚,那是在密林深处,不知道的人是无法找到那里的.他整天看住我,我找不到机会逃跑. 我们就住在这个木棚里. 他总是锁着木棚,一到晚上,就把钥匙放在他枕头下面. 他有一枝枪,我想准是偷来的. 我们钓鱼、打猎,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聊. 他经常把我锁在木棚里,到下游三英里外的店里去,渡口去,把钓的鱼、打的猎物换来威士忌,回转家来,喝个烂醉,快活一番,并且揍我一顿.至于寡妇,后来她知道了我的处境,她派了一个男人来,想要找我回去,可是我爸爸用枪把他赶走了. 在这以后不久,我对这种生活也习惯了,甚至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除了挨皮鞭子这当子事.生活过得懒洋洋的,快快活活的.整天无忧无虑地躺着.抽抽烟,钓钓鱼. 没有书,不用学习. 三个多月就这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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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的衣服全都又破又脏. 我看啊,我是不会喜欢在寡妇家那套生活的了. 在那里,你得洗这洗那,你得就着盘子进食,你得梳洗好头发,每天得按时睡觉、起床,你得每天为了一本书惹出种种烦恼,还得无时无刻不遭到华珍小姐的刁难.我再也不愿意回去了,我原本再也不是一开口就骂人了,因为寡妇不喜欢听.可如今又复发了,因为我爸爸并不反对.总而言之,在树林子里,日子过得怪称心如意的.不过,我实在受不住,我爸爸操起木棍就打,打得太顺手了.我全身都是伤痕累累.再说,他如今出去得太勤了,每次都把我锁在里边. 有一回,他把我锁在里边,一锁就锁了三天. 我太孤独了. 我断定,他是淹死了,这样,我就永远无法出去了. 这下子我可吓坏了,我下了决心,怎么也得想方设法逃离这里. 我曾经好多次试着逃出这木棚,可就是不成功. 木棚有一扇窗,大小能容一只狗进出. 烟囱口子太小,我无法从烟囱里爬出去. 橡木做的门又厚又结实. 我爸爸出去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木棚里决不留下一把小刀之类的东西.我找遍了屋里,前前后后找了几百次. 我把时间都用在这上面了,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消磨时间的办法.不过这一回啊,我终于找到了一样东西,一把生满了锈的旧锯子,连把子也没有,是放在一根缘子和屋顶板中间的. 上面擦了油后,就动手干了起来. 有一块用来遮马的旧毯子,原钉在桌子后面木屋尽头的一根圆木上,是为了避免从木头缝缝里钻进风来用的,把蜡烛给吹灭了. 我爬到桌子下边,把毯子掀了起来,动手锯起来,要把床底下那根大木头锯掉一段,大小能容得下我爬进爬出. 不错,我为了它花费了很多时间,不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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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干得起劲时,我听到了林子里响起我爸爸的枪声,我紧收拾干净锯木屑,把毯子放下来,把锯子藏起来,不一会儿,爸爸就走了进来.爸爸今天气色不好——这是它的生性. 他说他今天到了镇上去,一切都是颠三倒四的. 他的律师说,他估摸着他会打赢这场官司,拿到这笔钱,只要人家能开庭审理. 可就是人家有的是办法,使得案子一拖再拖,拖很长时间,更何况撒切尔法官懂得种种的门道. 他还说,人家又说,眼下又生出了另外一个案子,要叫我跟他脱离父子关系,由寡妇做我的监护人. 人家还说,推断起来,这一回啊,她准能赢. 我吓得吃了一惊,因为我并不愿意回到寡妇家去受约束,还得象人家所说的那样守文明规矩.接着,老头子开腔骂起人来,也不论什么人,什么事,只要是他能想到的,一概都骂. 接着,又一个不漏地重新咒骂一遍,好能确保没有任何一个人漏掉,包括连他们的姓名他都叫不上来的人. 点到这些人的时候,就说那个叫什么的,然后一直骂下去.他说,他可要瞧一瞧,看寡妇怎样能把我弄到她手心里.他说他可要加强防范. 他还说,要是他们想对我耍花招,他知道六七英里外有个能把我藏在那里的去处,人家怎么搜寻也搜不出来,无法寻到我,最后只好歇手. 这又叫我心慌了起来.不过,这种感觉,一刹那间也就过去了.我估摸着,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我是等不到了.老头儿叫我到小艇上去搬他带回的东西. 有一袋五十镑的玉米,一大块腌猪肉,有火药和四加仑一罐的威士忌酒,还有一本书,两张装火药时用的报纸,还有一些粗麻绳. 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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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一批,回来在船头上坐着歇口气. 我把一切在心里过了一遍,我思量着,我搬往林子里去时,把那杆枪和几根钓鱼竿一块带走. 我估计,我也不会固定待在一处地方,肯定会周游各地到处漂泊,多半是在晚上走动,靠打猎、钓鱼维持生计,并且会走得很远很远,让寡妇老头永远也不会寻到我.我估摸,今晚上,爸爸会酩酊大醉,他一醉,我就锯断木头逃出去. 我一心一意想着这一些,竟然忘掉了我已耽误了多少时间,后来爸爸吼了起来,骂我不是睡着了,就是淹死了.我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搬进了木屋,这时候,天已擦黑.我做晚饭的时候,老头儿开始大口喝起来,酒兴一上来,便又痛饮起来,他在镇上就已经喝醉了,在脏水沟里躺了差不多一个晚上. 他那个时刻啊,这模样可真够狼狈的,好像是个亚当再世呢,全身到处是泥巴. 只要一发酒疯,连政府它也会攻击. 在这一回,他说道:“还把它叫做政府哩!
嘿,你看吧,你看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还有这样的法律哩,硬要把人家的儿子给抢走——可那是人家的亲生儿子啊,他花了多少心血,曾经为他担心受怕;又花了多少钱啊. 就是这样一个人,硬是把儿子抚养成人,正准备开始干活挣钱了,能给他分担一下子,好叫他歇一口气了,可恰恰在这个时刻,法律出场了,朝他猛击过来. 可人家还把它叫做政府哩!还不只是这样,法律还给撒切尔法官做挡箭牌,帮着他夺去我的财产. 法律干的就是这么一档子好事.法律硬是从一个人手里夺走六千多块大洋,把他挤在这么一间破旧不堪的木屋里,叫他披上一件猪狗都不如的衣服,到处转悠. 他们还管这叫做政府!在这样的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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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
统治下,一个人连权利都得不到保障. 我有时候真有个狠心思激上心头,打算一跺脚,从此永远离开这个国家,永不回头. 是啊,我就是这样对他们说的. 我当了撒切尔的面这样对他说过了的. 很多人听到了我说的话,能把我说过的话说明白. 我说过,这个糟糕的国家,对我一分不值,决心一走了事,永远不回来.我说的就是原原本本的这些话.再说,看看这顶帽子——要是这还能算是帽子的话——帽顶往上耸起,帽檐往下垂,竟然垂到了我下巴颏儿下边,这还叫什么帽子,还不如说是把我的脑袋塞进了一节火炉烟囱里头. 我说,你们看一看吧——象我这样的人戴上一顶这样的帽子——我可是本镇上大富翁之一啊,如果我的权利能收回的话.“哦,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政府啊,可真了不起. 请看吧.有一个自由的黑人,是从俄亥俄过来的.是个黑白混血儿,皮肤却跟一般白种人一样. 身上穿的是洁白的衬衫,白得你从没有见识过. 头戴一顶礼帽,亮得耀眼,镇上没有人比得上他身上这套衣服这么漂亮,还有一只金链条金表,还有头上镀了银的手杖——是本州最可尊敬的满头霜染的年老的大富翁. 人们都猜想他是大学里一位教授,精通各国语言,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糟糕的还不只如此而已. 人家说,他在家乡的时候,还可以投票选举. 这可把我搞糊涂了. 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的国家啊. 到了选举的日子,要是我那天没有喝醉能走得到的话,我肯定会出去,会亲自去投票. 可是啊,如果人家告诉我说,在这个国家里,有这样一个州,人家允许黑奴投票选举,那我就不去了. 我说,我从此再也不会去投票了.这就是我亲口说过的话,大家都听到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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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33
哪怕国家烂透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去投票,你再看看那个黑奴那幅冷冰冰的神气,——嘿,要是在大路上,如果不是被我一肩膀把他推到一边去,他才不会生让我通过.我对人家说,凭什么不公开拍卖这个黑奴,给卖掉?——这就是我要问清楚的.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的?
嗯,人家说,在他待在本州满六个月以前他就不能被你卖掉. 啊哈——这是一桩何等的怪事,一个自由黑人在州里待了还不满六个月便不许拍卖,这样的政府还管它叫政府. 当今的政府就是这样自称为政府,装出了一幅政府的模样,还自认为这就是一个政府了,可就是非得苦苦等满六个月,才能将一个游手好闲、鬼鬼祟祟、罪恶滔天、身穿白衬衫的自由黑人逮起来,并且——“
爸爸就是这么滔滔不绝,可就是从没有想一想自己那两条软弱无力的老腿把他带到了何方,这样,他给腌猪肉的木桶一绊,就摔倒在地,闹了个倒栽葱,蹭伤了两条小腿. 这样一来,话便说得越来越火辣辣的——主要是冲着黑奴和政府说的,间或也冲木桶骂上两句,就这样东拉西说,唠叨个没完. 他在木屋里一只脚跳着走了好一会儿. 先是提起这条腿,靠那条腿跳,然后又换一条腿跳. 先提起这条小腿,靠另条小腿跳,再轮换. 终于到后来,他突然提起左脚对准木桶猛踢一脚.可这下子判断失误,因为用的这只靴子透了,露出了两只脚趾头的脚,只听得一声号叫,听得叫人毛骨悚然.叭哒一声,他跌落在地,只见他到处乱滚,一手抓往了脚趾头,一边张口痛骂起来,这一番的痛骂,能叫他过去任何一次的成绩都相形见绌. 在后来,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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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
桑勃雪. 哈根生平最得意的年代,他曾听到过哈根是那样骂人的,他自认为他这一回可是胜过了老哈根. 不过,据我看,这或许有点儿夸大其词了.吃过晚饭,爸爸又拿起了酒杯子,说瓶里的威士忌够他喝醉两回,外加一次酒疯. 这是他的口头禅了. 我估计,大约一个钟头光景,他就会醉得不省人事,我便可以偷出那把钥匙,或是把木头锯断,借机溜走,两个办法总有一个能行得通.只见他喝啊,喝啊,一会儿就滚到了他那条毯子上.不过,这回儿我运气不佳.他并没有睡熟,而是睡得不安生.他不停地呻吟,好长时间不停气地翻身,并且到处乱翻. 后来,我实在困得顶不住,连眼睛也睁不开来,不知不觉之间,便熟睡过去了,连蜡烛还点着哩.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我听到一声怪叫就爬了起来.只见爸爸神色慌张,满屋子跳来跳去,一边狂叫有蛇.他一边说蛇爬上了腿,接着又跳又尖叫,又说一条蛇咬了腮帮子,——可是我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他在木屋里跳过来,奔过去,一边高叫“逮住它,逮住它. 蛇在咬我的脖子啦.”眼神如此狂乱的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一会儿,他实在是累垮了,倒下来喘个没完,接着又到处乱滚,滚得猛快,碰到什么就踢什么,双手在空中又是打又是抓,还尖声怪叫,说他给魔鬼抓住了.后来,他累得不行,躺了一会儿直呻吟.再后来,他躺得更加安静了,听不见了声音. 但听得远处林子里猫头鹰和狼的响动声,一片恐怖十分吓人. 他在屋角里躺着. 慢慢地又半坐起身子,脑袋歪向一边,仔细听着. 他声音很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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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53
“啪哒——啪哒——啪哒,这是死人;啪哒——啪哒——啪哒,是他们来捉我来啦,可是我不去——哦,他们来啦.别碰我——别碰!把手放开——手冰凉冰凉的;快放开我——哦,求你放了我这个孤零零的穷鬼吧!”
但见他双手双脚伏在地下,边爬边哀求他们放开他. 他用毯子将全身裹了起来,滚到了旧的橡木桌子下面,仍然苦苦求饶,接着又哭了起来. 我还能听到那透过毯子传出的哭声.再后来,他滚了出来,站起身来,猛然一跳,神色狂乱.他看到了我,使追了过来,他一圈又一圈地追我,手里拿着一把折刀,一声声叫我是死亡天使,说要杀我,好叫我从此不再来索要他的命.我向他求饶,对他说,我只是赫克啊.不过,他苦笑了一下后,又吼了起来,咒骂了起来,又使劲追我. 有一回,我突然一转身,想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上的茄克. 我想,这下子我可完了. 可是我象闪电一般把茄克一下子脱了下来,总算保了小命. 没有多久,他被累垮了,一边倒下,背靠着大门,一边还说,且让他休息一下,再来杀我.他把刀子放在他身下.一边说,他要睡一下,把精神恢复起来,然后他倒要看一看到底谁是谁.这样,他很快便打起了盹. 我不久拖出了那张用柳条编底的旧椅子,尽量轻手轻脚爬上去,不发出声音,终于弄到了手枪.我用锯条捅了捅枪管,为了保证它是装了火药的,接下来,我把枪搁在萝卜桶上,瞄准了爸爸,自己躲在后边等候着他的动静. 啊,时光缓慢地过着,又是多么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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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赫克尔贝里. 芬历险记
第 七 章
“快点起来,你怎么搞的!”
我张开眼睛,四下里一望,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我是睡熟了. 爸爸站在我面前,一脸不快的模样——而且病怏怏的. 他说:“你摆弄这枝枪干什么来的?”
我猜定他并不知道昨晚的所做所为,就说:“若有人想进来,我埋伏好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叫过,可你不醒,推你也推不醒.”
“嗯,好吧. 别一整天傻站在那儿,废话连篇. 跟我一起出门去看看,看有没有鱼上钩,好弄来煮早饭,我一会儿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