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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太平洋之瓜岛浴血记

_5 罗伯特·莱基(美)
“好吧,”我说,不过你得和我一起去月神公园。”
她撅起了嘴,说道:没问题。”
“很好。”说完我松开了腿,希拉站了起来。她向我们介绍了自己并引见了另外一位女孩,于是我们一行四人走进了月神公园。
我们一起乘坐长途火车返回离墨尔本市较远的郊区——晚上希拉把笑面虎和我安置在位于郊区的她妈妈家。笑面虎睡在房子里的一间卧室里,而我则被安排在屋后面的一间小屋里过夜。实际上这间小屋很可能曾做马房之用,因为希拉称后院为“驯马小围场”。一条小路把相距约五十英尺的大屋和小屋连接起来。小屋里的床垫柔软但不平整,不过床单很凉爽而且很干净——我一躺下就睡着了。
一阵声响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抬头看见希拉进来了,她关上了门,然后转身朝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她身上穿的是睡衣。
“你好,美国佬,”她开心地对我说,喜欢睡在这里吗?”
我半坐起来用胳膊肘支着身子,点点头作为回答。她蹲下来,用欢快的眼神看着我,说道:我喜欢你,美国佬。我希望你常过来看我。”我看着她,她向前靠得更近了,低声说道:“你想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吗?”我望着她,她吹灭了蜡烛。
在此后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去看望希拉,有时候领着她到我们的“司令部”去吃饭,有时候带她去跳舞,有时候在她居住的小镇附近漫步长谈,那里的山坡上满是鲜亮的金合欢树,有时候在她家的客厅里给她跛足且守寡的妈妈讲美国的事,直讲到口干舌燥,于是我不停地喝茶滋润喉咙。这种美好时光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要到塔斯马尼亚去,她告诉我她早已嫁了人。
在茉莉和希拉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爱上其他女孩子了。
只有猎艳。
怎么会这样?我如何知道。我不是卡萨诺瓦,本书也不是讲情感的教科书。
是的,猎艳听上去有点冷漠,当然,还有点精于算计的味道在里面,但是男人在满足肉欲的时候不应该陷得太深。他永远不要有浪漫情怀,他应该把浪漫之爱留给那些单相思的诗人们,是他们发明了浪漫之爱。
猎艳有时以奇怪的方式结束。有一位酒吧女有着强烈的道德感。
“你们美国佬,”她喘着气说,没有一点道德。”
“这话怎么讲?”
“啊,”她尖酸刻薄地说道,看看你们的好莱坞就知道了。为什么呢?你每天都会从报纸上读到那些电影明星的花边新闻——昨天是那位第四次结婚啦,今天又轮到这位第五次结婚啦,天天闹个不停。我们澳大利亚就没有这样的人。我们至少还保留了一些道德准则!”她把床罩往上拉,盖住了下巴,不像你们美国佬——整天想的就是和女孩子睡觉!”
只有傻瓜或者对猎艳不再感兴趣的人才会向她指出这番话的问题所在。
那天晚上我在回营的路上碰到了一名同样回营的海军陆战队员,他比我年轻,一边试图弄掉衣领上的口红印一边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这些澳大利亚女孩子真是麻烦,”他抱怨道,“她们是不是没有任何道德感啊?你去找一个像她们这样随便就以身相许的美国姑娘,不,找不到,伙计——她们还是有道德感的。”
法利赛人的后裔人数还真不少。“哦,上帝,我感谢你,因为我不像其他人一样……通奸,也不像这个澳大利亚人,也不像这个美国人,也不像……”
那位酒吧女很是让人琢磨不透。尽管我们经常待在一起,但是她对我而言还是一个谜,我搞不懂她。她假装瞧不起美国人,但是她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和其他陆战队员在一起。她喜欢替我保管钱财,但是每当我冒犯她的时候,她就咒骂着从她钱包里把我的钱拽出来还给我。她脾气火爆,又冷若冰霜。虽然她是酒水服务生,但是滴酒不沾。尽管对美国音乐冷嘲热讽,但是她会跑到数英里之外去参加爵士乐舞会。
当我们在雅拉河泛舟的时候,她无力地把手垂在水里,看上去无聊至极,而我则暗自高兴,因为我们海军陆战队员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这种逆流而上划船的事成了一种苦难。终于她打起了哈欠,于是我改变小船的航向朝船坞方向划去。我们一踏上海滩,她就怒气冲冲地甩脸冲我吼道:“真搞笑!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带着女孩子来划船居然让她扫兴而归!”
第二部分 第36节:花花公子(6)
第二天,我的前胸和胳膊酸痛,所以我并不后悔以后没再和她一起划船,也不后悔以后没再见到她。
希拉回来了。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待在板球场,早早地上了床,睡梦中有人叫醒我说:门外有个女孩找你呢,拉基。”
她在塔斯马尼亚只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她看上去比原来憔悴了许多。我们在公园里散步聊天,希拉想进城,但是我告诉她我去不了——尽管她明天一早就要返回塔斯马尼亚——我去不了。
“可是我们总在公园里呆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她急得快要哭了。
“等等,”我说,我有主意了。我的战友正在休四十八小时的军假,我可以把他们的床褥和毯子拿到这里来,你呢,去弄两瓶啤酒,”我一边给她钱一边接着说,我们不妨在这里来一次野餐,如何?”
她笑着说道:美国佬,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我们的板球场宿舍在黑暗中悄无声息,我把笑面虎和山地人以及我自己的床褥放在一起卷成一个卷,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板球场来到了公园。我在一棵大树下展开床褥的时候,希拉拿着两瓶啤酒走了过来。我们坐在褥子上,手里握着酒瓶。
忽然,我懊恼地叫了一声,原来她忘了拿开瓶器。
“别神经兮兮的,美国佬,”她说道,“让我来。”说完她把墨尔本苦啤酒的瓶口放进嘴里,用牙咬开了瓶盖。
哇塞,这些澳大利亚姑娘!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美妙的琥珀色液体喷洒得到处都是。
“你知道吗?我们这么做是大不敬,”她舒舒服服地依偎着我,说道,“在皇家领地里咱们这么做可是犯上的。”
“怎么说?”
“所有公共财产都属于国王。像我们这么做就被认为是在皇家领地里冒犯国法——他们会把你打入大牢的。”
“真是铁血统治啊!”我嘲笑道,不就是在这里偷偷野餐吗?又怎么样……希拉——为伟大的国王干杯……”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公园里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看着灰蒙蒙的晨曦透过夜幕洒落下来——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希拉。
我把床褥卷在一起跌跌撞撞回到体育场。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各连队正在体育场外列队准备晨操。我扛着铺盖卷出现在他们面前,像一头大象一样扎眼——太明显的皇家领地冒犯者。
不过我还是决心厚着脸皮冲过去。我把脸深深地埋进铺盖卷里,差不多一路小跑着向门口冲去。
我永远忘不了当我经过八连时老士官长那皱着眉头的脸,忘不了他那怀疑的目光。我还没跑出十几步,就听到了一阵阵吃吃的窃笑声,接着就是一阵嘘声,最后爆发出一阵嘲笑声。我加快了速度,可是很快嘲笑声就从其他三个连队里传来,我狂奔起来,而喊叫声和大笑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我跑进大门拾级而上坐到床铺上还能听见。
如果我昨天晚上冒犯了国王,那么今天早上战友们的嘲笑算是代表他老人家对我的严厉惩罚吧。
第二节
但是有两件事限制了我们在花花世界里胡作非为:疟疾和站岗。
得了疟疾就意味着住院,有时候甚至意味着被迫乘船回国。我们玩耍的决心很大,所以有人尽管因疟疾即将发作而浑身无力、浑身不舒服,但是依然到城里寻欢作乐。另外也不乏一些意志坚强的好色之徒,他们靠在路灯柱子上蜷缩着,脸色苍白,牙齿打战,短上衣紧紧地裹着发抖的身体,他们四处张望着,寻找能够载他们回营地或者去医务室的出租车。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我见了歪下巴最后一面。他的疟疾已经相当严重了,发病也越来越频繁。他痛苦地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医务室临时设在体育馆的地下室里。他得的是一种叫做“骨裂”的疟疾,这是一种恶性疟疾,得这种病的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烤箱里,骨头像是在肢刑架上被拉长。
我到医务室和他道别,因为我听说他要被运回国。我不敢确定他是否认出了我,也不能问这个问题以免他伤心,他正经历一种非人的折磨,再也承受不了别人的打扰。我赶紧和歪下巴道别,心情沉重,因为我喜欢这个爱挖苦人、遇事沉着冷静的家伙。我握着他那滚烫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我看见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认为他依稀认出了我,他的嘴唇蠕动了起来,似乎要使出浑身的力气向我笑一笑。我不忍看到他挣扎的样子,于是放下他的手,转身离开。
对我们这些不怕疟疾的人来说,只有站岗放哨才能使我们脱离酒池肉林的生活。轮到我们营执勤的时候,无论是哪个连站岗放哨,我们都必须全体待在板球场待命,不得离开。
此时就像我们过去在新河的日子一样,生活似乎再次围绕着三样东西在运转:营房、啤酒和石油。我们成群结队地到操场洗漱,脱下长长的内裤洗个冷水澡。
第二部分 第37节:花花公子(7)
当我们班在体育场的二层楼看台集合的时候,有人提着水桶——这次装的是啤酒而不是石油。我们都到了那里:笑面虎、行者、山地人、橡木墩、阿米什、绅士,再加上两位新人——一位叫做“笑哈哈”,他来自路易斯安那州,是个有着宽肩膀和灿烂笑脸的阳光男孩,他是作为替补人员参加瓜岛保卫战的;另外一位名叫“长滑板”,他也是替补人员,大高个儿,四肢修长,脸色苍白,喜欢谈论他在夏威夷的军旅生涯和他在家乡的妻子。长滑板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位已婚人士。
就这样我们坐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度过夜晚,脸朝着体育场外的方向,身后是黑洞洞的棒球场地的内场。我们或者唱歌或者讲故事,间或听听从别的班传来的微弱声音,他们也是这样打发时间的。整个二层楼看台像个巨大的马蹄铁把运动场围了起来。我们唱的歌都不是来自本土的,那个时候美国还没有专门写给我们的歌。我们唱的是澳大利亚人的《扛着铺盖四处流浪》和《祝福他们》以及英国人的《六便士》,不过我们都没有见过写这些歌的人。
不久,即便是这种温和的消遣也走到了尽头。有一天他们把我们带到了位于丹德农区的营地,我们知道轻松时光就此结束。
我们再次背起了全副行军行囊。头盔和枪管碰在一起当当作响。中士们再次吼叫起来,掩饰不住内心的某种喜悦之情。背包带子耷拉下来勒进肩膀里——细皮嫩肉的新人会皱眉头,而老兵则会耸耸肩膀滑动身上负重的位置。这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我们的生活之中,如同一个面目可憎的熟人不邀而至,他还要坐下来喝杯饮料,从而激起新仇旧恨;不仅如此,他还暗示自己要永久地回来。他想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招人嫌让别人离开。
“连队注意!”
已经列队完毕。
“……齐步走!”
沉默,哪怕是一丁点没有声音或者运动的沉默,都会把人们无限地区别开来——然后我们听到了无可置疑的命令,于是我们又像军人一样齐步前进,众多脚步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单调而不很整齐的咔咔声——我们出发了。
“我妈妈告诉过我会有这样的日子到来——但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少。”
“嗨!把你的机关枪从我的脸上挪过去。你想干什么?想让我成为烈士吗?”
“你这个浑球,离我的屁股远点——再说你不会得到紫心勋章的。”
“什么?紫心勋章?你是说紫屁股勋章吧?他会得到紫屁股勋章的。”
有十来条狗随着我们一起前进。它们你追我赶,欢快地叫着。它们傻得可爱,忠诚得可爱,我们忍不住朝它们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充满感情的笑,是让我们眼角湿润的笑。
“瞧瞧这些傻蛋们,”笑面虎说道,“我们走一百码,它们就要跑一英里。在我们走不到一半路的时候它们就得累死。”
他说得对,只不过他应该把距离再缩短一点。我们走了还不到四英里的时候,我就看到领头的那条狗已经趴在路面上呼哧呼哧喘大气。它的脑袋埋在两个前爪中间,舌头耷拉出来,前半截都戳进了土里。我们经过的时候,它很难过地看着我们。可怜的家伙,它已经筋疲力尽了。在随后一英里的路程里,路上时不时地有跑不动而趴在地上的狗,但是它们不想离开我们。
当我觉得脚底的水泡越来越疼的时候,就再也没工夫为那些狗感到难过了。在我们开拔之前,军需官给我们中的一些人发了新西兰军鞋,而我不在军需官的照顾之列。这些军鞋是由笨重且僵硬得让人吃惊的黑色皮革缝制而成,鞋底不能弯曲,鞋跟咔哒作响。
新西兰军鞋根本不适合我们穿,我们已经习惯了穿海军陆战队的野战军靴,鞋底是用鹿皮和生胶做的,穿在脚上感觉柔软舒适,走起路来没有声音。但是这种新西兰军鞋简直就是折磨人的工具。它简直就是铁鞋!是痛苦之渊薮!它像一只精致的老虎钳紧紧地夹着我的脚板!
在随后十英里的行军过程中,痛苦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笨重似铁的鞋挤压着柔软的脚板,我每向前迈动一步都感到浑身的重量似乎全部集中在了那一点上。不过我最终挨到了我们的新营地,赶紧找到了我们营的医生,他检查了我脚底的大片水泡,这些水泡现在看起来就像水球一样。医生检查完后对我说:这剩下的十英里路你应该用手走过来。”我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他把水泡挑破让水流出来,并用绷带把我的脚裹住,此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伙伴们中间。
穿这种倒霉军鞋的并非只有我一个,还有其他人,他们也遭受了同样的磨难。此后我们再也没有分到过这样的军鞋,因为它们差不多把全营四分之一士兵的脚都糟蹋坏了。
第二部分 第38节:花花公子(8)
我们的新营地容纳了整个第一团的人员。我们在一个山坡上安营扎寨。这里山坡颇多,说它们是山坡一点不为过:山坡非常和缓地起起伏伏,时不时地出现一条窄窄的小溪流。唉,可怜的澳大利亚。上天在这个地方显得不那么大方,就我们所知,这里没有河流,只有小溪,其中一条小溪正流经我们驻地的山脚之下。
正赶上下雨,山坡上遍地泥泞。我们吃的东西就是剩下的羊肉和湿漉漉的蔬菜。至于燃料,我们每个帐篷定额分配到一些劈好的柴用来在帐篷中间生火炉。至于休闲,我们周末偶尔会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山坡下沿着路南行一英里处有一个小酒馆,军需处向我们提供一种我生平喝过的颜色最绿、气味最冲的啤酒——我相信这种啤酒一定是在消费合作社官员自己的帆布水袋里酿制的,然后军需处在一间小屋里把啤酒灌进我们的军用水壶。那间能装二十人的小屋每天晚上都挤满二百来号人。
我们晚上行军,白天在旷野里演习,日子就这样周复一周地过去了,这和一个新兵在新河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加枯燥甚至焦躁而已,要知道我们可是瓜岛之战中赫赫有名的胜利者啊。
有时候我们只分到一小把米饭,这相当于一个日本士兵赖以存活的口粮,有时候我们被迫在夜间急行军,一口气走上三十英里左右,到了白天才得以睡觉休息。我记得有一次在野外休息的时候,睡梦中被一头硕大的母牛弄醒,它睁着一双温顺的大眼温柔地拱着我,似乎在指责我不该选择它最柔嫩的草料做沙发。晚上行军带给了我们不少麻烦,我们学到的一个受用良久的经验教训是:当地图和指南针交给少尉的时候,我们就准备迷路吧。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步伐,如同一个骑马的人慢慢地收紧了缰绳一般。不过,当他们重新调整连队时,走在队伍后面的人就会突然停下来。
麦高斯特中士升任了士官长,接管了我们八连。他身材苗条,身高刚好超过入伍身高的最低标准。此人满口秽语,是个不加掩饰的虐待狂,好在他有极其出色的幽默感和极其灵活的头脑,否则和禽兽无异。
在麦高斯特中士身上我发现了一件属于我自己的刚毛衬衣。我们接触一两天就相互了解了,彼此都知道我们性格合不来。于是重新调整连队时,麦高斯特中士就毫不客气地把我调整了出去。
当我和其他人接到重要命令一起向连部帐篷走去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天正下着雨,可是麦高斯特中士全然不顾,雨水打湿了他的一小绺头发,紧贴在窄窄的脑壳上。他站在那里讲话,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的周围是来自各排的下士,他们有的在傻笑,有的在假笑。他们中的半数围成了新月状。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长期以来,这个连吊儿郎当——这全都是因为我们连里有一些害群之马。所以,今天我们要把他们清理出去。”
一些下士抬手捂住了嘴,他们在偷着乐。很显然,害群之马名单”不是麦高斯特中士一个人列出来的。
“我很同情那些接纳他们的连队,我也只能这么说了,”麦高斯特继续以他一贯的快速语调说道,我们开始吧。下面点到名字的人将被诱拐到,”——有人窃笑了起来——“我是说被转移到五连。被点名的人立刻回到自己的班队所在地,收拾好装备到连部帐篷前面集合。”
每念到一个名字麦高斯特就咧嘴笑一下,一两个下士也跟着笑,笑声从他们那里扩散到新月状人群。但是人群永远没有中士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真实,因为每读一个名字就意味着一个人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就意味着一个朋友的离开,就意味着我们在帕里斯岛和新河形成而在瓜岛经受住严峻考验的战斗友谊被撕裂开来。每当中士读到一个名字的时候,某些东西就失去了,某些不可衡量的东西就失去了,也许新月状人群中的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就像泥牛一样悄无声息地掉进了河里,而后又随着河流滑进了海里。
中士喊了我的名字,随后一阵笑声响起,我在悲伤中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别了,笑面虎;再见了,山地人和行者;后会有期,八连的弟兄们。我情绪低落,边走边落泪,而此时雨水是仁慈的,有了雨水我才能够低着头且把头盔拉得低低的,好像在阻止雨水落在脸上。我回到帐篷里,包好自己的东西。但是此刻,悲痛与耻辱和愤怒交织在了一起,我开始恨起麦高斯特来,这种恨难以释怀,难以忘却,也难以化解。我恨不得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我真想到他帐篷里和他单打独斗,我胸中的仇恨之火在熊熊燃烧,如果上帝大人命令我去爱这个人的话,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第二部分 第39节:花花公子(9)
我打好包离开了帐篷。雨还在下着,我向连部帐篷走去。那里的人群早已散去。其他“被诱拐的人”沮丧地站在雨中,他们像我一样低着头好似在挡雨,战战兢兢的身体清楚地说明他们所蒙受的耻辱。从连部帐篷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麦高斯特刺耳的笑声。
我们站在那里直到五连中士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躲进了帐篷,几分钟后又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我们的履历表。他把履历表塞到了雨衣下面,然后认真地审视着我们。最后他耸了耸肩膀。
“全体注意,立正!”他吼道。我们受累于身上的装备只好笨手笨脚地立正。“向右看齐!”我们转头,向后转,齐步走!”
我们踩着泥水往前走去。
我们这些“被诱拐”——或者说“被转移”——的人在营部的各个连之间来回走动,也许是因为指挥官们认为连队重新调配可以解决“家庭纠纷”的痼疾。在这种走马灯似的混乱之中我寻找着自己的庇护所。我决定翻过山坡到另外一边躲避一下,可是我只成功了一次。
我的计划复杂而不严密。它基于早晨发生的三件事:我早上醒来,胳膊上留下一大道红红的鞭痕;五连的士官长误认为我是笑哈哈——我的朋友,和我一起转到五连的;几个小时后五连到拉伊拉练一周。我从士官长那里得知,笑哈哈会留下来负责劈柴任务,但是他本人还不知道。
我说服笑哈哈让他顶替我去拉伊,在接下来两个早晨的晨练点名时代我应答。我告诉笑哈哈,当“实话实说”士官长过来让我去执行劈柴任务时,他就把我当成了笑哈哈,我就会告诉他我是谁并告诉他真正的笑哈哈已经去了拉伊。我还会告诉他我早已接到命令要到医院去接受荨麻疹治疗。两天后,笑哈哈也会在拉伊告诉军士长他是谁,并假装很困惑为什么他的名字在晨练时没有被点到。他会对军士长说他不认识我。
我的希望是,等到了拉伊,当军士长发现我缺勤时,他在能够确定我具体哪天离队之前不会把我列入擅离职守人员之列。他不会向士官长或连长承认,他把一个缺勤的士兵当成了出勤。我向笑哈哈推理说,军士长会等到返回营地时才对我严加盘问,不过那时我会唬他一下。
我的这一计划成功的机会非常渺茫,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和那些不熟悉的并且不可爱的新面孔待在一起。笑哈哈认为我这个计划太拙劣。
“见鬼!”他沮丧地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和他们一起去。不过,就按你说的办吧。”
当五连向荒野地区进发时,我还躺在帐篷里的帆布床上。我听到实话实说吼出的男低音,他在喊那些执行劈柴任务的士兵。我听到他喊了两次笑哈哈的名字,随后是一阵沉默。接着实话实说咆哮起来,开始四处寻找笑哈哈。我偷眼向外窥视,看见士官长像鸭子一样笨重地移动着身子,一个帐篷接一个帐篷地搜索着。他先是掀开帐篷的门帘向里张望一下,然后转身继续向另外的帐篷移动着身体。看见他离我这里只有几个帐篷了,我赶紧缩回身子躺在了床上。
实话实说随着一道阳光的射入走进了我的帐篷,我急忙闭上眼睛。
“你这个混蛋待在床上干什么呢?”
我睁开眼,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后跳下床立正站立在士官长面前,怔怔地望着他。
“你难道不是笑哈哈?”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拉基,”我回答道,我是从八连转过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含糊其辞地说着,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满是油污的记事本。凝视了一会记事本后,他蒙蒙眬眬地盯着我。“你认识笑哈哈吗?”
“认识。”
“你见过他?”
“见过——他随第二排到野外拉练去了。”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他的呼吸中充满了须后水的味道。实话实说士官长以钟爱须后水而闻名全营,那天早晨他刮过胡须后一定用光了整瓶的须后水。然后他凶巴巴地看着我。
“你在这里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不应该和他们一起到野外拉练吗?”
“不应该,”我边说边挽起了袖子,你看,我得了荨麻疹。军士长让我去医院。”
实话实说士官长看了看我胳膊上的红色鞭痕,不禁向后倒退了几步。对于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而言,没有什么比皮肤病更让他感到害怕的了,任何形式的皮肤不洁病都让他恐惧万分;因为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过着群居生活,见识过传染病的传播。在这样的人眼里任何东西都具有传染性。实话实说离开了我,没有进一步深究。
我穿上便服,把一些干净的黄卡其布衬衫和头巾塞进旅行包里,又躺在了床上。中午时分,趁着执行砍柴任务的人吃饭的当儿,我偷偷摸摸地来到营地后面的山坡下,那里没有卫兵把守。我登上了一辆开往丹德农的有轨电车,然后从那里坐火车到达墨尔本。我在墨尔本的朋友家里度过了平静的四天,每天早晨玩玩填字游戏,只喝少量的酒,甚至还读读书,在第五天的时候返回了营地,那天正好是星期五。
第二部分 第40节:花花公子(10)
那天是发军饷的日子。连部前面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连长,他面前放着工资单,我们在工资单上一签字他就把军饷发给我们。
“好啦,”实话实说士官长例行公事地叫喊起来,“大家按姓名字母顺序排好队,不按军衔——正规兵排前头,后面是预备役军人。在工资单上签名的时候要名在先,中间是中间名,然后是姓的首字母,假如你名字中含有‘小’,后面加上‘小’。”
我有一种预感。实话实说士官长喊着我的名字,像猎人一样瞪着眼睛在队伍里找我。
我走上前在工资单上签下了名字。
连长镇定地审视了我一会,然后把军饷交到了我手里。
我舒了口气,转身离开——一只手忽然扳住了我的肩膀,用力把我转了个身。
“你是拉基?”
原来是实话实说士官长。
“没错。”
“给我赶紧到连队办公室报到。”
他呼出的气息中须后水的气味和以往一样浓烈,我心情沉重地向连队办公室走去,心里盘算着,今天是发饷的日子,天黑之前营部消费合作社里的须后水肯定会脱销。同时我还想到,此前我还从来没有和五连的上士打过交道。
上士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我站在他跟前,低头看着他。他看上去不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根本没有那种久经沙场的上士的威严。他粗糙的脸加上大鼻子和一对更大的招风耳也未能掩盖这样一个事实,即他的年龄也许还不到三十岁,这在海军陆战队上士中是相当年轻的。
“你最好待在这里别动,”他说,一会你就会见到那个人。”
“为什么?”
“你吃了豹子胆还敢反问!因为你擅离职守,就这么简单,你心里有数——没请假就缺勤。”他冷冷地看着我,那天你去了哪里?”
我沉默不语,心怦怦直跳,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笑哈哈晨练时只应答一次——只一次就行,仅此而已——这样就会把他们搞糊涂。
“我在问你,那天你去了哪里?”他重复道,语气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在野外拉练。”我回答道。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别给我扯皮,我们知道你没去那儿,我们还知道你对士官长说的话。你越过了山坡,对吗?”
沉默。
他的愤怒渐渐地变成了甜言蜜语,事实表明他更擅长哄骗而不是发火:“你看,我知道是什么在困扰着你,我知道你们在麦高斯特那里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所以你就开动了脑筋失去了理智跑到山坡那边待了几天。好吧,也许我不该指责你。为什么你不放聪明点呢?为什么不承认下来好让我和上尉谈谈呢?他会很温和地对待你的。好了,现在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把自己搞砸了。”
要拒绝这样的恳求是再困难不过的了,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不过我还是抵制住了这个“美女蛇”的诱惑,继续保持沉默。
上士变得烦躁不安起来,最后我说:我甘愿接受处罚。”“回到帐篷里等待处理。”他猛地厉声说道。
我转身离开,心里暗自高兴。笑哈哈一定保护了我!很显然上士不希望把我交给营长去处理,因为他不愿意承认在我擅离职守的那几天里他的晨练报告中记录的却是我出勤。我的计划奏效了。我坐在帐篷里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小时后,一名传令兵进入帐篷对我说道:“上士叫你去一下。”
办公室里只有上士一个人,他见我进来后马上就问我:“你会打字吗?”
“会。”
“很好,你愿意做我的秘书吗?”
如果我当时笑了的话谁会责怪我呢?我终于熬出了头!你不能打败某人,就收买他吧!
我点头表示同意,三天后上士身患疟疾卧床不起,于是我就成了五连的代理士官长。
然而这是一件无聊的差事,无聊程度和连队秘书相差无几,因此当上士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我还是回到了秘书岗位上。在我管理五连的十天期间几乎没有什么事故发生,但是也有例外——一名马屁精向我行贿两英镑以便可以不在周末站岗。我拒绝了他,不过一天晚上当我们和笑面虎、山地人、行者等人在那家小酒馆里相遇时,我迫使他出钱请我们喝了一顿。除此之外,我从连队捣蛋鬼到连长助手的滑稽蜕变就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实际上我所干的只是瞎忙活的一堆杂活,因此在我抓住了一个机会以后,就转到了营部情报处。
“艺术家”曾和我在帕里斯岛的同一个训练排里接受过训练,他现在任职于营部情报处——目前该部门的名称为“B-2”。他是从七连转过来的,之前在七连当侦察兵,在特纳鲁河之役中一举成名,在那场战役中一名日本兵冒冒失失地用刺刀挑中了他的腿。
第二部分 第41节:老兵(1)
上士返回连队不久,艺术家就在营地找我搭讪说话。那天,营部情报处处长“大照片”中尉和他在一起。
“他就是,”他指着我对中尉说道,他就是我告诉过你的那个人。”他把我介绍给了中尉。“我听说你过去当过报纸记者。”大照片说道。我点了点头。“你愿意办一张营报吗?”我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于是我在五连简短而多事的步兵生涯就此结束了,不过在此期间我从来都没扛过步枪。
当然,我也从来没有完成出版营报的任务,这只不过是大照片满足虚荣心的一大梦想而已。我们当时甚至都没有团级或者师级的报纸。尽管如此,大照片依然会夸口自己的情报部门藏着一位出版人,也许他甚至还会把自己的愿望当成一个事实——这本来就是他的天性。
尽管如此,大照片还是把我从繁琐的连部事务中解脱出来,让我重新回到战场,并且抚平了麦高斯特的“诱拐”行为对我自尊心造成的伤害,为此我感激他。另外,他毫不在意我作为叛逆者的名声,即使我那时已经是一个老牌刺头他也不在意,为此我还要感激他。
第六章老兵
第一节
像所有的自由型货轮一样,运载我们的那艘轮船也无名无姓。哦,它有名字,不过我们转眼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船矮小黑暗,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们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就像一只渡船,毫无特色,毫无吸引力,一点都不刺激——因此,人们也就记不住它。
在我们的经历中,它是我们乘坐的第一艘自由型货轮,当然不是最后一艘,而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行者毫不隐讳地表达了我们的轻蔑之情。“你知道吗?”他厌恶地看着挤满人的甲板大声说道,声音超过了货轮那让人发抖的嘎嘎声,“他们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就能造出这些玩意。他们找来一群无所事事的人,把这些人集中到一个地方,然后把他们灌醉,到周日晚上一艘新的货轮就诞生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他所指的这些玩意不仅包括我们脚下的这个“笨牛美人”,而且也包括正沿着澳大利亚海岸向北行驶的整个运输船队,这支船队像一队母牛在缓缓前行。
我们在甲板上吃饭,也在甲板上照看着我们随身携带的生活必需品。一间厨房大棚在甲板上搭建了起来。一阵狂风刮来,我们奋力把食物保留在餐具里——或者当大风从头顶上刮过来时我们努力把食物保留在胃里。
我们已经恢复食用疟疾平药丸。当一名排队吃药的士兵到达队伍前面时,他一只手端着一小罐咖啡,另一只手端着餐具,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此时一名军官则早已等在那里,命令士兵张开嘴。然后一名医务兵把一粒黄色疟疾平药丸弹进“洞”里。
“张嘴。”
“说‘啊’,对了。”
“没接住,蠢猪!”
“嘿,留意食物。呸!你这个笨蛋……注意,注意!……”
“没办法,中尉——是该死的船摇来晃去的……”
“见鬼,你们要小心拿好罐子,咖啡都撒出来了。现在继续往前走。喂!你在发什么呆啊?接着往前走,你挡住了后面的队伍了。医务兵,这次你要小心了。你弄丢了太多的药丸。当心点,我告诉你。当……心……点!”
“哎呀,我很抱歉,长官。”
“这个人‘烧’得不算厉害,长官——甚至连二级烧伤都不算,所以我认为不吃药也没事。”
“混账的医务兵!我告诉过你——”
“注意,长官!船又在摇。闻闻他的头。注意,长官!他脸色正在变绿。留意一下,长官。”
就这样我们沿着澳大利亚海岸线航行,始终处于大堡礁内侧。我们右侧有暗礁,左侧是海岸港口。大堡礁是天然屏障,因此在夜间航行的时候,我们可以在甲板上吸烟。敌人不可能在这个暗礁密布如迷宫一般的水下冒险向我们发动突然袭击。
我们不知道具体驶往何方,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正在北上,因此我们正在重返战场,而到目前为止,日本人已经被赶出了所罗门群岛和大半个新几内亚岛,而我军正在向北挺进,对横跨大洋洲的各个岛屿一个个地进行清理。在我们的脑海里,清剿塔拉瓦岛上的日军带给我们的损失最大最可怕。
但是作为老兵,我们更多地想谈论、打趣要去的地方本身,而不是我们即将在那里面临的生活处境,对于后者我们心知肚明。在那些无聊的日子里,各种猜测塞满了大脑,让我们的舌头不停地转动,于是我们常常坐在用来盖舱口的油腻腻的帆布上天南海北地胡扯。有时胡扯会变成一种文字游戏或者发明标语口号的比赛。
“冷静点,傻瓜,那是拉包尔。”有人会如是评论日本在新不列颠坚不可摧的堡垒。或者:1948年再见金门大桥”,意思是我们还要再打五年仗才能再次回到旧金山。“当我们从格洛斯特回来的时候你去坐过山车吗”——这句话中的格洛斯特指的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格洛斯特角,它位于新不列颠的远端,而入侵朝鲜的前景给了我们这些军队中的初期弗洛伊德信徒们无限的机会去哼唱“朝鲜”这个词,这表明当时弗洛伊德主义是何等地泛滥。
第二部分 第42节:老兵(2)
百无聊赖可以轻易地让人变得狂躁不安。甚至一想起吃饭就会令人怒火中烧,因为要吃饭就得把餐具放在一起,然后起身排队,吃完饭后还得清洗餐具,然后把它放好,更加让人恼火的是别人可能会把你在舱口朝阳的位置霸占了。
从轮船的小卖铺里可以购买糖果,但是这会让人更加恼火。因为要买糖果,就必须去排队,也许要排上三个小时,因为小卖铺主人优先照顾船上的水兵,而当轮到我们购买的时候,糖果已经售罄。小卖部里似乎每天都在供应糖果,但是奇怪得很,每当轮到我们海军陆战队员购买的时候,糖果就没有了,似乎糖果的出现和消失与某位神秘得让人敬畏的太阳神有关——新的一轮太阳升起的时候,船上的水兵又可以买到新的糖果。(但是一到晚上,我们发现这些热心购买糖果的水兵会下到船舱从一个铺位走到另一个铺位,向海军陆战队员兜售糖果,价钱五美分一条的糖果他们卖一美元一条。他们也卖三明治,价钱同样不菲。)大多数时候,我们在船尾扶着栏杆出神地凝视着船后面翻滚的绿泡沫。有时候,当船头过深地扎进海浪里,船员们就在船上疯狂地打转,船尾一个人都没有。在太阳底下螺旋桨露出海面似乎变得赤身裸体,于是又匆匆穿上衣服回到了海里。我们在船尾被迷人的航迹所震慑,看得如痴如醉。此时你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感觉,大部分时间你不需要感到自我的存在,你只需要感到自己和海浪融为一体或者随着轮船逐流而上——此时船头扎进海浪里而船尾翘起,海水突然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蓝天白云以及自由自在地打着转的螺旋桨,似乎在提醒着人们眼下的处境。
晚上我们得到允许可以待在甲板上,我们已经离开了大堡礁的天然保护,所以被禁止抽烟。周围的黑夜和大堡礁一样保护着我们,但是接下来几个繁星满天的夜晚让世界充满了温柔迷人的光亮,这种迷人甚至来自于它们的光亮所隐含的危险。
我们航行在狭窄的海面上,左右两岸长满了绿绿的灌木,灌木沿着陡峭的堤岸杂乱无章地挤成一团。我们正沿着新几内亚的海岸线行驶。不知不觉间我们驶入了一个港口,货轮停了下来,我们走下轮船。另外一艘货轮还在我们右方半英里的海域里游弋。
“他们可以送那个船长回家了。”笑面虎说道。
“不错,”行者随声附和着说道,“他也许就是一位刚从商船学院毕业的年满二十一岁的船长吧。”
不过我们没有更多时间聊天了,因为即将上岸。船员们正在船长的催促下晃动着登陆艇让它脱离吊艇架,然后把它放到水里。我们在甲板上集合,随着一声令下,我们吃力地翻过轮船的一侧,沿着吊货网往下移动,然后跳到登陆艇上,最后随着登陆艇登陆。
很快我们就发现这不是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岛。当然,岛上没有任何建筑物,不过岸上有一名港口管理员正通过扩音器指挥着货轮的卸载工作,还有一排橄榄绿的卡车正等着运载我们和我们的军需去内陆。不过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首要任务是卸货,而在卸货的间隙,我们得到准许可以到海里游泳。
在海岸上我看到离岸边约五十码的海里半沉着一只纵帆渔船,我决定过去一探究竟。我游了过去,纵身爬上渔船,沿着船体挪到露在海水外面的船头顶端。现在我站在船头上,距离海平面有十五英尺,然后我双腿用力一蹬,头朝下扎进海里。
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我惊恐地发现海面下不到三英尺的地方就是暗礁。我赶紧绷紧身体以便沉得尽可能地浅一点——即便如此我的整个身体还是被暗礁刮伤了,当我急急忙忙游向岸边从水里钻出来时,鲜血从身上的几个伤口直往外冒,血流得如此之多,就连蹲在那里抽旱烟的一个土著人都吓了一跳。
还好这些伤口都是皮外伤,很快就在碘酒的刺激下止住了流血。我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牙齿紧咬,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可真是千钧一发啊,拉基。是你的名字起得好。伤得怎么样?”
我一转身发现是“直肠子”神父。其实我在转身之前就知道是他,因为他的声音是我在海军陆战队里听到的唯一温柔或者说有教养的声音。直肠子神父是我们的军中牧师——事实上他是我们二营里的第一位牧师。他是在我们离开澳大利亚的时候加入我们的。军队出发的第二天我就见到了他,当时我留意到一群海军陆战队员围坐在一位看上去年龄稍长的男人周围。他们对这个人毕恭毕敬,很显然这个人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因此现在我很容易就能辨别出他的声音。
“真他娘地疼得要命,神父。”我答道,竟然没有意识到言语中的不敬。在牧师面前只有书面文字才被认为是应该说出口的,当然实际说出口的往往不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很幸运,因为没有伤到我的……它没有把我撕成两半。”
第二部分 第43节:老兵(3)
“是的,你真应该为此感谢上帝。”
直肠子神父已经四十多岁,但是依然活力四射,他是那种被爱尔兰人称为“黑色凯尔特”的人。我看着他,就好像看到海上航行的生活把一堆黑炭涂抹在了他的脸上,他参军前脸像面粉一样白,另外我看到此时的他,臀部和腰部周围因久坐而形成的赘肉也开始消失了。
“你看这座岛怎么样,神父?”我问道。
“非常有趣,”他说,两眼炯炯有神,“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热带丛林。”他看着我的神态如同一个陌生人打算问路一般。我问: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神父?”
“也许你可以帮助我。他们在兴奋之余已经把我忘了。”
“和我们并肩作战吧,”我说道,我们会照料你的。”
他迟疑了一下:你的伤口会好吗?”
“当然会好的。不过行动的时候伤口会很麻烦。”
神父和我们一道把情报处的装备搬上了一辆卡车,然后我们爬上了车。卡车载着我们爬上了几座小山丘,最后把我们扔在了一片长满茅针草的野地中央——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这就是海军陆战队训练队员的方式:让他们保持卑微和邪恶,就如饥饿的野兽一般,这样他们就会更加顽强地去战斗。当人们被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他们就没工夫感到痛苦,而在他们抵达目的地之前早有一个人被派遣去侦探地形,而且他专挑让人不舒适的地方作为目的地。他们只有冰凉的食物来补充体力,只有弯刀作为工具,假如指挥官有本事影响雨神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让雨神下雨。
这一切都完成之后,雨来了,夜幕降临了,更糟糕的是我们得到了没有饭吃的消息。我看了直肠子神父一眼,只见他披着雨衣戴着头盔——全身穿戴整齐站在那里,显得那么孤立无助。他看起来很天真,像个在足球比赛后得到一身球衣的孩子。
“嘿,‘花花公子’,”我朝军情处新来的一名伙伴喊道,“过来帮我给直肠子神父弄个地铺。”
花花公子慢腾腾地走了过来,用他的弯刀和我一道砍茅针草。我们在茅针草地上刈出了一个和床一样大小的地面。又到灌木丛里砍出几根木棍支在“床”四周,然后把直肠子神父的雨衣绑在木棍上。他爬进去躺了下来。突然草床里传来了某种东西发出的沙沙声响,他忽地坐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工夫,天就黑了。
“放松点,神父,”我说道,我们会搞到东西吃的。”
“那太好了,”他孩子气地说道,到哪里去弄?”
“忏悔时再告诉你。”神父大笑了起来:你总不能从自己身上偷东西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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