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血战太平洋之瓜岛浴血记

_3 罗伯特·莱基(美)
“我们的陆军来了。”
“绝对不可能!”
“我可告诉你们,他们确实来了。我亲眼看见了,”说这话的是笑面虎,他愤愤然地挥着一只手向我们解释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条搭在肩膀上的白色麻袋,我在海滩下游伦加海角的地方看到他们上岸的。”
“你麻袋里装的什么东西?”行者问道。
笑面虎咧着嘴笑了起来。他弓腰蹲着,当我们屁股底下无东西可坐而地面又很泥泞时就采取这种姿势。他边笑边说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阵势。我当时就在伦加河入海口的海滩上,看到了他们的军舰。有人还乘着坦克登陆艇陆续而来,一群士兵走到椰子林的时候,突然有人喊‘红色警戒!’可怜的混小子们,我真为他们感到难受。他们刚刚度过一个艰难的夜晚,昨晚那好大一阵炮声就是日本海军对付他们的。我听到日本飞机来得太晚,没有把我们的运输舰击沉,不过日本人还是向机场方向投了些炸弹。尽管炸弹没有炸着这些陆兵,但是着实把他们吓得够呛。”
“不管怎么说他们对空袭毫无准备,于是他们开始四处挖防御工事。一位军官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于是接下来,他们所有人都跑到椰林里隐蔽去了。”
笑面虎脸上笑出了一道道褶子。
“你们真该看看当时的情形。那真是我见过的最伤天害理的事了。那些陆兵一进椰林,一大群衣衫不整的海军陆战队员就从树林里冲了出来。海滩好似舞台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陆兵们从一边消失,日本战机凌空而至轰炸了亨德森机场,接下来这群灰头土脸的海军陆战队员就从另一边溜了出来,大肆掳掠陆兵们留下的东西。随后红色警戒解除,变成了黄色警戒,于是海军陆战队员就退回到丛林。椰林就像被一阵暴风吹过一样。陆兵们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们的东西不见了一半。”
第一部分 第19节:勇士(19)
这是有关美国陆军的一个大笑话,是海军陆战队员们最津津乐道的故事。
“听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只是袖手旁观?”山地人满脸狐疑地问道。
“当然不是了!我一直观察直到他们涌出丛林抢掠东西,我也加入进去了。”
“那你抢到了什么?”
笑面虎打开了他的麻袋——麻袋也是刚偷来的——向我们展示他的赃物。赃物显示笑面虎是个有眼光的小偷。赃物里没有俗不可耐、华而不实的装饰品,也没有国内虚伪世界里看重的东西,比如电动刮胡刀、金戒指或者钱包,只有在这个岛上价值连城的宝贝,诸如袜子、衬衣、肥皂以及饼干。这些就是笑面虎偷来的东西,为此我们给了他热烈的掌声,如同罗宾汉从诺丁汉城成功扒窃返回森林后得到小约翰的赞许一样。
仅仅几个小时后我们便得知,正是这支陆军部队将会接替我们驻守前线阵地。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高兴万分。他们抵达瓜岛就意味着我们不再被日本军包围,此后我们和外面世界的联系会成为家常便饭,美军在威克岛上的厄运也就不再萦绕在我们心头。我们的海军回来了,因此我们可能碰到的最坏情形无非就是敦刻尔克式的狼狈撤退。
所以我们高兴地看到他们风尘仆仆地来到我们的掩体坑道。他们在又一次空袭后来到了我们这里,一次近距离的轰炸。不过类似空袭这样的事情对他们还没产生什么影响,战争对他们而言还只是嬉戏。他们的脸庞还很圆润,他们的肋骨还没有瘦得根根突出,他们的眼神还很天真。其实他们的年龄比我们大,他们平均二十五岁,而我们平均二十岁,但是我们对待他们像对待孩子一样。我记得曾经有那么一次,他们中的两个人听说有条“我爱你河”后,立即拔腿就向那里走去,他们选择穿越铁丝网到达那里,如同植物学家迫不及待地出发到野外实地考察植物一样。
我朝他们大声喊叫让他们回来。我说不准是什么原因让我朝他们大声喊叫,也许是因为他们那副对危险无所谓的样子吧。
在他们眼里铁丝网只是障碍赛跑训练场上的障碍物,而敌人占据的丛林只是野营地。他们像孩子般好奇,并且他们还对瓜岛留给我的黑色回忆嗤之以鼻。
“快他妈的给我回来。”我朝他们吼道,他们乖乖地退了回来。
他们的军官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我故意夸张地回答道:“那里有炸弹。它们很可能是属于延迟爆炸的那种。”他听了很高兴,对我表示了感谢:“感谢上帝,总算有人告诉了我们这些事情。”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一本正经的人。
终于我们和他们说了再见。他们留在了茅针草地。我们给他们留下了我们的射击场、坚实的掩体坑道、用绳子做的床、铁丝网以及“我爱你河”。我们爬上了正在等候我们的卡车。
到此为止我们在岛上住过的地方有海边的沙滩、河岸上的泥地以及茅针草地,现在我们就要向珊瑚岩云岭山脉进发了。
我们的卡车沿着盘山公路向上行驶,盘山公路一圈又一圈,像一条盘旋而上的大蟒蛇缠绕着山脊。车开到最高峰时,我们下了车。就这样我们来到了云岭。
第五节
云岭如同鲸鱼的脊背拱起于黑压压随风起伏的林海之中。它居高临下,环视着海湾和瓜岛的整个北部区域。
常春藤联盟中尉催促我们继续前进,他在我们前面一路小跑,似乎他是橄榄球教练,率领着拖着比赛装备、动作迟缓的大学生代表队。他率领我们走到“鲸鱼”的最南端,鲸鱼的“鼻子”向下一直延伸到了热带丛林里。我们部队里增加了一挺机关枪。常春藤联盟中尉把我们班一分为二。
“笑面虎,你带一队。拉基,你带另一队。”
紧迫的形势似乎让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让我们不免有点担忧。
“看到了吗?”他指着下面的丛林说道,那就是草丘了。”
有人窃笑道:“不管怎样,就算我们永远到不了那儿,我们至少可以说看到过它。”
中尉咬着嘴唇说道:“情报人员告诉我日军正向那里大规模集结,预计今天晚上即可到达。”此时我们都屏住呼吸听他讲话。
“我们这里是突击队和伞兵队阻击他们的地方,但是他们可能会试图再次反扑。这就是你们多了一挺机枪的原因。”他转身向下扫视了一眼热带丛林继续说道:下面的那条小路直通向草丘。”
没人说一句话,然后他挥手示意我和我的队员跟着他走。我们跳下足有六英尺高的云岭山嘴。常春藤联盟中尉手指着山坡上的一个浅坑说:
“把你们的机关枪搁在那里。”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临走答应天黑前给我们送热乎的食物来。
第一部分 第20节:勇士(20)
那个浅坑是一个陷阱。
是一个陷阱,陷阱,陷阱。
它如同一只装在空洞大眼眶里的邪恶眼睛从满是红黏土的山坡一边怒视着下面狭长而又坑坑洼洼的山谷,此刻夜色正漫卷过来。
我们面面相觑。
“好吧,”我对队友们说道,我们把枪架到那边去。”
我们默默地把机关枪架设起来。但是浅坑非常狭窄,仅仅能容纳两个人——我和我的助手。我的助手是“辛辛那提”,他是位金发小伙子,来自俄亥俄州,膀阔腰圆,巧舌如簧,他日后在澳大利亚通过向战友放利率为百分之十的高利贷而名声大噪。
我们队的其他人——行者、橡木墩、军医“红头”以及来自宾夕法尼亚的荷兰后裔“阿米什”——在山坡上分散开来。我能够听到他们缓缓向上移动,距离我们身处的陷阱越来越远。我一言不发。谁能责备他们?我感到自己的胳膊就像被捆起来一样。从我们所处的位置上打仗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还没发觉敌人的时候他们就会铺天盖地地涌到我们跟前。一队“小蝗虫”只要沿着眼前的小路上来就可以在离我们几码外的地方袭击我们。即使我们击退了他们,也仅仅是权宜之计,因为我们所处的浅坑隐蔽性很差,地势也很糟糕,敌人一颗手榴弹就会立刻把我们送上西天。
而且他们不需要费力瞄准。
如果他们今晚就袭击的话,我们必定死在巴掌大的枪位里。我们无法逃脱。更糟糕的是,我们无法阻止他们的进攻,我们甚至不能暂时阻止一下他们的进攻。为国捐躯是一回事,无谓的牺牲又是另外一回事。夜幕降临了。我们在黑暗中坐等着,周围的声响更加剧了夜的寂静,我们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犹如将死之人感知自己的脉搏,我们惊讶于周围山地轻微的岩块剥落声。在我们脚下,热带丛林不安地躁动着。我们开始咒骂。我们轻声地咒骂愚蠢的军官把前线布置在这个地方,咒骂没头脑的常春藤联盟中尉。我们单个单个地骂或者成双成对地骂,或者泛泛地骂或者有所指地骂。咒骂仿佛是在排空绝望的毒液。骂过之后,我转向辛辛那提说道:拆下机枪,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转移到山顶上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不想不经一搏就死掉。”
他向我耳语道:你说得很对。”说完就开始拆卸机枪,而我则爬出浅坑向山坡上的队友发出警告。
我轻声地向他们喊道:行者……阿米什……”
“是你吗,拉基?”那是阿米什,声音中充满着惊奇和一点点怀疑。
“是的,是我。我们马上就上去,把机关枪拿到山顶上去。这下面是个陷阱。我们向上爬的时候你们要掩护我们,你把这个情况告诉行者,让他转告笑面虎和其他兄弟,我们上去的时候不要朝我们开枪。”
他压低声音回答:好的。”于是我爬回浅坑。我对辛辛那提说道:你拿着枪和水壶,我拿着三脚架和子弹箱。”
他没说话,接着我低语道:走。”我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带着武器装备爬出了浅坑,我们用脚把沙袋踢到了坑里,然后向上爬去,离开了那个不祥的浅坑。
再次架设好机枪时,我们已经汗流浃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松了口气。我们在新空间有活动余地,这样就可以战斗了。
不过我们已经变得有点神经兮兮了。爬到新阵地还不到十分钟,我就向前探着身子一只手抓住了辛辛那提的胳膊,我认为自己听到下方和左边有动静。
当我自认为听到了窃窃私语的类似“在这里”的命令声时,我对辛辛那提耳语道:他们来了!”然后猛地拉开了枪栓。
我们等候着“小蝗虫”的到来,等待着从夜色丛林里冒出来的蘑菇一样的头盔。
但是没人上来。
我们等了一整夜也没有人上来,尽管期间我们听到了枪声和迫击炮声。第二天早晨,我们得知枪炮声是来自日军对替代我们的那队陆军的攻击。他们坐在我们留下的宽敞而结实的掩体坑道里,躲在铁丝网后面,面对着前面广阔的射击场,他们狠狠地痛宰了日本兵一顿。
我们感到很失望,不是因为日本人没有到云岭来攻击我们,而是因为我们在草地的时候没有机会摧毁他们。我们很高兴他们没有攻击云岭,因为我们没有遮拦。他们原本可以将我们一扫而光,虽然我们也可以抵挡他们一下。
那天早晨我们还得知我们昨晚差点被牺牲掉。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一名驻扎在云岭另外一端的枪手问我,我们接到命令向任何往山顶移动的人开枪。”
“真的吗?假如是我们向上爬呢?假如下面打得太激烈我们撤回来呢?”
那个人耸耸肩道:你们觉得我们该怎么做?要你们出示通行证?不会,我们会把你们的屁股打开花,就是这样。”
第一部分 第21节:勇士(21)
山地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愤怒地骂了一声:
“真他妈该死!”
没人因我擅自转移阵地而批评我。我向常春藤联盟中尉指出,从现在这个山尖位置我们能够居高临下用俯射火力控制整个山路以及下面的山谷,同时我们还可以和位于右上方的绅士的机枪构成交叉火力,而且,一旦我的火力被压制住,绅士可以从高处俯射增援。于是,中尉认可了我们的这一行动。
我们将云岭构筑成了一个多么牢固的军事要塞啊!
我们将山谷两边的覆盖物全部清理掉,我们把高起的地面夷平并在上面覆盖上铁丝网,我们在残余的丛林里布置放着手榴弹的陷阱,我们把汽油装进加仑罐里,然后把这些加仑罐绑在树上可以用枪射击的位置,这样我们可以用子弹将它们引燃。我们从炮兵部队那里搞来一百零五毫米口径的炮弹并把它们埋在丛林里,炮弹上的引线一直延伸到我们山顶上的掩体内,随时准备遥控引爆。我们在掩体之间凿枪眼,挖沟渠,因此整个云岭形成掩体纵横枪眼密布的格局,山顶上到处布满了蜂窝状的防御工事,云岭处于七连步兵的控制之下。最后,我们检查丛林中的平地部分,敌人最喜欢在这些地方架设榴弹炮和机关枪,也最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向我们发起进攻,于是我们在山上练习用枪瞄准这些地方,小心翼翼地测量着距离,以便能够在夜间朝目标开火并击中目标。
明晃晃的太阳一直火辣辣地照晒着我们。云岭上没有一棵树,我们没有阴凉可乘,除非躲进掩体坑道里去,但是到了中午时分,即便这些掩体坑道也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汗水从我们身上流下来,手上和腿上的脓包裂开了口子。当我们的身体被铁丝网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时,一想到苍蝇会飞到伤口上,我们就愤怒至极,绝望至极,痛苦至极。我们只有不停地运动才能保证贪婪又肮脏的苍蝇不会停在伤口上。尽管我们所处的地势很高,但是对于苍蝇来说还不够高。我们爬到了蚊子到不了的地方,但是苍蝇还在不停地追逐着我们。
有时脓疮会肿胀疼痛,于是我们的军医红头就会从他的药箱子里拿出锈迹斑斑的手术刀探查伤口。他诊察着一个特别厉害的脓包,吹了一下口哨说道:瞅瞅!这个脓包长了多长时间了?”
“大概一个星期吧。”
“真的吗?”他温和地询问着,如同一个人在谈论邻居家的百日菊,然后他以一个热爱工作的人的全部热情,全神贯注地用手术刀切开脓包。
我们班里的“砖头”长的脓疮特别严重,他的腿上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和红头军医一样,他也受不了炎热。对他们两人来说炎炎烈日就是一场噩梦,他们二人皮肤最为白皙,头发火红,眼睛淡蓝色。但是他们二人对炎热的反应不一样。
砖头屈从于炎热的淫威。每天当太阳高照的时候,他就龟缩进掩体坑道里,脸贴在凉凉的水壶上,把一片湿毛巾捂在前额上。有时候他会热昏过去,或者被热得筋疲力尽动弹不得。只有被分配到较凉爽的地方干活或者天赐甘霖时他才从痛苦中得以解脱。
烈日炎炎下红头军医变成了一只鼹鼠。他总是用头盔遮住眼睛,用衣服护着身体,似乎置身于北极一般。他龟缩进自己的身体里了。
他不再和我们攀谈,只是泰然自若地发布医嘱,根本无视被诊治对象的存在;或者一个人滔滔不绝地疯狂念叨,念叨着他如果能够活着离开瓜岛是否会被派往家乡尤蒂卡附近服役。
但是更加怪异的是他的头盔!他无时无刻不戴着它,一方面是害怕太阳,一方面是担心炸弹。他睡觉时也戴着头盔,甚至洗澡的时候也戴着。我们常常看到他站在连队阵地后面靠近五连阵地的小溪中洗澡,他的身体白得可怕,可笑的是他头上居然还戴着头盔!
如果你好心提醒他,朝着他喊道:“红头,把那顶该死的头盔摘掉!”结果你得到的会是动物般的仇视目光。在头盔下面,他的脸显得细长而充满仇恨,如同一只长着尖牙的野兽。
不久他的头盔就成了我们的一大心病。我们想让他摘下来。头盔成了红头即将疯掉的标志,他疯了以后,下一个会是谁呢?我们策划着如何消灭它……
“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把它射成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笑面虎说道。和往常一样,我们蹲坐在山坡上,在笑面虎的掩体和我的掩体中间。红头军医离我们远远地坐在那里,像只鼹鼠,头盔耷拉着遮住了眼睛。山地人想了想狡黠地笑道:谁去完成射击头盔的任务?”
“我!”笑面虎应声答道。
“哦,不行,你不行。我们抽签决定。”
笑面虎不同意,但是我们通过投票压制住了他的抗议。不过抽签结果和他的毛遂自荐没什么区别:他抽中了。
第一部分 第22节:勇士(22)
我们的计划是,行者过去和红头攀谈,与此同时我从红头身后靠近他并打掉他的头盔,接下来当头盔滚下山坡时笑面虎用机枪朝头盔打一梭子弹过去。
行者慢步走过去在红头身边坐了下来,大声问红头一旦我们从瓜岛回去能否在纽约州北部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服役。红头立即把纽约州北部地区确定为尤蒂卡市,看来这个问题正合他心意。于是我不声不响地来到他身后,一扬手把他的头盔拨拉了下来。
紧接着笑面虎的机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
受到头盔被打掉和枪声大作的双重惊吓,红头军医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他紧抱着脑袋,紧捂着一头蓬乱的红发,生怕自己的脑袋和头盔一样滚下山去。他的脸上布满了惊恐神色。所有人都蹦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欢呼雀跃。
“噫啵,噫啵,噫啵——呀呼!”
“嗨,红头,你的笨脑袋没有在你的头盔里,太可惜了!”
“笑面虎,再来两枪,把那该死的玩意打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呀!”
“呀呀呀——呼呼!”
带着满身枪眼,红头军医的头盔滚到了山下看不见的地方。行者喝令笑面虎停止射击,然后跑下山坡把头盔捡了回来挂在铁丝网柱子上,接着头盔又被一阵乱射,成了一个筛子。最后有人把头盔摘下来带上山,扔在红头军医脚下。
红头军医满脸惊惧地盯着自己的头盔,然后转身看着我们,我们在他眼里看到的不是仇恨,而是一汪泪水和动物被击倒后麻木的哀求眼神。
我们原本指望他会笑的,但是他哭了,然后向山顶的营部救护所跑去。
他一直待在那里,直到部队发给他一顶新头盔并劝导他回到我们的掩体坑道。他回来之后,态度更加冷淡了,头盔的下巴安全带再也没有松开过。我们再也没人拿他的头盔开玩笑了。
转眼到了十一月份,我们登陆已经三个多月了。整个十月份,日本人都在攻击我们师的周边防线,而且似乎都在各个击破,晚上向前渗透几步,到了早上又被我们狠狠地打回去,损失惨重。但是他们不断地前来进攻。我们三个步兵团——第一团、第五团以及第七团——下属的每个营几乎都和日本人交过手,就连陆军第一百六十四团也未能幸免。但是日本人还是不断前来。有时候我们在云岭山脊上能够看到他们从停靠在海滩边的运输船上蜂拥到海滩上。
有时候我们的老式空中眼镜蛇也会从机场起飞到运输船上空进行轰炸,并用机枪扫射。当我们的战机飞过我们上空去轰炸、屠宰日本人时,我们欢呼雀跃。而当它们划出一条抛物线,慢慢俯冲过去用机枪扫射或者投下炸弹时,我们都出神地看着。
但是日本人还是不断地冲上来。他们现在有了重型大炮,而在马塔尼考河之战中他们曾使用重型坦克。他们不停地进攻我们的阵地,又不停地被击退,我们每晚都预料他们还会袭击我们。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简单节奏,如同一个被黑暗中的声音吓坏了的孩子的呼吸。每天晚上海军陆战队第一师的队员们以及登陆瓜岛和我们并肩作战的陆军战士们屏住呼吸,驻守在云岭上和峡谷里,在海滩上警惕地注视着海面,守卫着瓜岛上的河流,蹲伏在机场的防空洞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像一个单一而又巨大的有机体在倾听黑暗中入侵者的声音。而到了每天早晨,我们都松一口气——长长地缓慢地静静地松一口气。
……日本人还是源源不断冲上来。日本战机也越来越多,它们从军事基地拉包尔出发,像飞鱼一般飞来,在湛蓝的天空中银光闪闪。有时候,日本轰炸机还没有投下炸弹或者刚投下炸弹之后,一场空中大战即在云岭上空展开,战机离我们如此之近,看上去简直触手可及。
一天,这样的空战又上演了。只见一架日本零式战机不停地戏弄我们,用机枪扫射我们。笑面虎怒不可遏,拎起机枪猫腰走出掩体坑道,然后架好机枪准备朝日本战机开火还击。尽管明明知道用区区三十毫米口径的机关枪打高速飞行的零式战机是徒劳的,他还是不能忍受躲在掩体里由着日本人戏弄。
笑面虎咒骂着那架正优雅地侧身转弯的零式战机,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机枪摆好位置,一边大声地朝我喊道:快来,拉克——帮我一把。”
我跑过去帮他。可是零式战机已经调转机头朝我们这边飞来。我离笑面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零式战机呼啸而至。看见战机射出的子弹激起层层尘土,听到空壳炮弹落在云岭上的叮当声,我转身就跑。笑面虎已经卧倒在地。我拼命地跑,战机跟在我后面,咆哮着,扫射着,轰炸着。我翻过山坡跳进了我第一夜弃守的那个离山坡六英尺的浅坑,脚还没落地,就听到零式战机从我头顶呼啸而过。
第一部分 第23节:勇士(23)
山顶上笑面虎的咒骂声更加响亮。我快速爬上去,帮他架好了机枪,装上子弹带,蹲坐在他旁边,手扶着子弹带。我们等待着那架零式战机回来。
果然它再次向我们俯冲过来。
“来吧,你个狗日的,”笑面虎咆哮道,这一次我便宜不了你。”
叮当声再次响了起来,一排尘土飞扬着向我们扑来,我们的机枪朝着它扫射过去。此时从云岭后面并驾齐驱地飞过来两架空中眼镜蛇,而零式战机消失了。我是说它消失了,我猜测它的机头被空中眼镜蛇的火炮击中而解体。不过我没有听到爆炸声,可能是因为整个云岭被巨大的声响所笼罩,像炸开了锅一样,有激烈的空战声,有机场那边的爆炸声,还有机场防空高射炮还击的轰鸣声。
我们的防空高射炮的射击和敌机的轰炸一样让我们暂停战斗,因为它们发射的炮弹大部分在我们头顶爆炸,因此我们所在的云岭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我们赶紧隐蔽起来,既害怕雨点般的硫磺,也担心敌人的炸弹和子弹。在云岭上走动并观看大批敌人的进攻,观看我们的黑色炸弹在他们身边爆炸,或者听弹片的呼啸声,这些都是不明智之举,因为云岭上面没有多少遮蔽物。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天清气爽,我经过营部战地指挥所的时候正碰上红色警戒,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群轰炸机,它们在高空中紧密地排成V字形飞了过来。我们的防空高射炮立即向高空发射了一堆黑色爆炸物,迫使轰炸机匆匆丢下炸弹掉头鼠窜,炸弹在丛林里爆炸了,对我们没有造成危害。
不一会工夫我就成了孤家寡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地下掩体。我从一个掩体跑到另一个掩体寻求容身之处。但是所有掩体都挤满了人。无奈之下最后我来到了挖掘于山坡侧面的军官掩体。炮弹碎片在我身边纷纷落下,我撩开军官掩体入口的帘子,发现翘臀上尉正用那只一眨不眨的可怕玻璃眼盯着我。那是一种多么蔑视人的眼神啊!这感觉就像持有普通火车票的人试图登上特等豪华铁路客车一样!他充满敌意的目光像一个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在那一刻,我恨死了翘臀上尉以及所有像他一样的军官。
我嗫嚅着说了一句道歉的话,赶紧退了出去。云岭上如雨的弹片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在心里发着誓言:宁可死在外面也不会在里面忍受屈辱。然而我没有被炸伤,受伤的只是我那颗敏感的心。
战利品狂人和我们一样再次出现在云岭上。自打特纳鲁之役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现在成了六名神枪手中的一员,是团里的侦察员。每隔一周左右的时间他就要到丛林里及草丘一带侦察一番。和他同行的是一位老资格的海军陆战队中士,他身体结实,沉默寡言,红头发像杂草一样蓬乱,一把红胡子让他看上去像来自地狱的圣诞老人。当他们从我们的山头慢步走下去的时候,他从来不说一句话。不过战利品狂人倒是很喜欢我们开他的玩笑。
“嗨,我说战利品狂人,带着你的老虎钳了吗?”
战利品狂人咧嘴笑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口袋说:“你们真了解我,孩子们。我就算忘了带枪也不会忘了带钳子的。”
“做个交易怎么样,战利品狂人?我用十美元换你脖子上的麻袋。”
“是吗?想得美。你给我十美元我给你一品脱的血,怎么样?”
“你的麻袋里到底有多少颗牙啊?”
“和你无关。”
“有一百颗?”
“再猜吧,小子。使劲猜。”
战利品狂人咧着八字胡下面的嘴狡猾地笑了几声,然后消失在热带丛林里。但是他那满是日本兵金牙的著名麻袋让他的羡慕者们依然猜测不已。
“我真想知道这个家伙的麻袋里头到底装着多少颗金牙。”
“我不知道——不过听他在六连的老友说,他光在地狱点之役就搞到了五十颗。那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他每周都要外出侦察,像今天一样。我认为他的麻袋里至少有七十五颗金牙。”
“哇,那一定有几千美元了。该死!我真希望回到美国后会有这么多钱。我要开一间宾馆房间……”
“你怎么知道你能再见到美利坚呢?”
“你觉得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后会去哪儿呢?”
“还到另外一个岛上去,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谁要是认为我们会回到美国谁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傻蛋!他们会很快让我们进行另一次登陆。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看到美国,在很长时间里不会看到,除非你是被抬回去的。”
“啊呸!乌鸦嘴!”
我们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我们的勇气正在逐渐被削弱,我们中的不少人感到身心疲惫。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人用尽浑身的力气沿着湿滑的山坡下到位于山谷的伙房里去吃饭,然后再爬上来。有时候雨下得特别大,我们就可能不去吃饭,尽管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山坡实在是太滑了。
第一部分 第24节:勇士(24)
可恶的大雨。
雨季来临了。大雨滂沱浇落在裸露的云岭上。几秒钟就能让人湿透,牙齿开始打战,赶紧伸手掏出宝贵的香烟把它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头盔的衬里,嘴里恶狠狠地咒骂着,抱怨自己等这么久才意识到香烟所处的险境。
把香烟转移到安全地方后,我们开始担心弹药。雨水顺着山坡流进了掩体坑道以及浅坑,就像流进下水道一样。我们不得不急忙跑到掩体坑道里把弹药箱搬离水窝,把它们一个摞一个地码放在放枪的土台上。掩体里任何干燥的地方都留出来堆放弹药,想要避雨的人必须坐在水罐上。
倾盆大雨整天下着,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呆呆地望着外面,看着灰蒙蒙的雨帘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云岭,又像海浪一样随风摇晃。此时此刻,人的大脑已经麻木不听使唤,它似乎沉入到了某个很深的地方,犹如人们在激动的时候红血球从身体表面“撤走”一样。人失去了理性思维能力,剩下的就只有本能的感知能力了,像藤壶虫本能地附着在船底一样。此时此刻,人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生命、潮湿和冷冷的雨。但是假如理性没有这样自动消退,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发疯。
在瓢泼大雨中我有了一个发现,我发现即使在潮湿之中也会存在着温暖。
在云岭之上只有我一个人有帆布床。我把它放在了我的浅坑里。我把沾了泥水的雨衣铺在床上。我们的禁令很多,包括不能在地面上竖木棍之类的,以免被敌人发现成为进攻目标。于是我在浅坑里开了沟,有时候我自制的排水道再加上雨衣能够让我保持干燥,但是如果雨下得很大或者持续下个不停的话,这些措施就都无济于事了。
浅坑里积满了雨水,淹没了我的帆布床,我泡在了水里。有时候,床下的积水深达一英尺,而漫过床上的积水有一英寸。我躺在这样的床上感到刺骨的寒冷,这是因为前一阵子的酷热让我们的血液变得不耐寒。
我终于忍无可忍,气愤地把帆布床拖到山坡上。让禁令见鬼去吧!就让日本人射击吧,假如那个近视的家伙能够穿过雨幕看到我的话,假如他蠢不可及地想这么做的话。
我把一条湿淋淋的毯子垫在身子下面,把另外一条盖在身上。真暖和啊!尽管毯子被雨水浸透了,但是裹着它感觉很暖和;尽管这样看上去很可怜,但是它让我笑了。
如果你愿意就请看看此刻的我吧,你就能看到太平洋战争。看看云岭吧,它像一条鲸鱼拱背于墨绿色的林海之上,睁开你的眼睛扫视一下棕褐色的山坡吧,在那里寻找生命的迹象。你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只看到灰色的雨幕自天而降,在雨中一张帆布床上,一个孤独的人正蜷缩在一条毛毯里。
啊,他竟然很高兴!他,整个世界上只有他,能够在一条湿毯子里感到温暖!
行者染上了疟疾。他在营部救护所待了几天,然后又被送回了前线。他仍然发烧,但是军医们已经黔驴技穷了。他躺在自己的浅坑里,吃不下东西。当他打冷战的时候,我们把自己的毯子一股脑地盖在他身上。当烧退下去汗水流出来的时候,他轻松地笑了起来。他几乎还不能说话,不过他轻声说道:感觉真好,感觉真好。真舒服,真爽。”
到了十一月中旬,我们知道危机时刻已经来临。我们师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日军的进攻,有时候还会主动攻击日军。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下我们坚持了下来,直至战役似乎进入了僵持阶段。但是到了十一月中旬,危机出现了。
我们从周边的氛围中嗅出了危机。正如一个人在黑暗中能够感知到某种敌意的存在一样,我们感到有某种不祥的东西正向我们逼近:大量日本特遣部队正从北边基地南下赶往瓜岛。
如果他们的计划得逞,我们就将一败涂地。
但是危机到来之前人们总是盲目乐观。我们的危机也不例外。一支小型舰队出现在了海湾里,慢慢悠悠地朝瓜岛驶了过来,看上去无疑是我们期盼已久的援军。
“哇塞!”歪下巴不顾平日的沉着冷静大声喊了起来,海军来了!海军回来了!瞧西拉克海峡。看啊,看啊!一艘巡洋舰和三艘驱逐舰!”
我们赶紧跑上云岭最高处的山坡,在那里可以全方位地观察瓜岛的北部地区、大海以及周围的岛屿。从这个地方看去,西拉克海峡只是一条蓝色的水道。
但是那里有战舰。我们高兴地相互拥抱,我们兴奋地跳着,笑面虎、行者、山地人还有橡木墩,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我们努力地睁大眼睛搜寻着运兵船,不过没有找到。
紧接着问题就来了。
“谁说这些船就是我们的?”
沉默。
很快战舰上的大炮给出了答案。他们向我们的岛上开火了!光天化日之下,敌人竟然如此傲慢,如此轻视我们,这种行为甚至比枪炮更可怕。他们连珠炮般地向我们的机场发射炮弹,击沉了我们的一些小船,然后快速掉头按原路返回。他们的船尾扎入翻滚的水面如同女人嘲弄地掀起裙角。
第一部分 第25节:勇士(25)
懊丧。
即使我们翻遍了词典也找不到一个恶毒单词来表达我们懊丧及愤怒的心情,我们的咒骂中带着深深的失望。
我们走下山头回到掩体坑道,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平息胸中的郁闷,拼命地试图释放这新出现的可怕事件所带来的压力,没人敢对这次事件予以命名。
那天晚上我们似乎都不想睡觉,夜已深,但是我们都弯腰弓背坐在笑面虎的掩体坑道周围,回忆着那些月明之夜我们即兴表演杂耍所带来的快乐,企图营造一种并不存在的欢乐气氛。
最后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窝里。半夜里海战之声惊醒了我。黑暗中传来了一向沉着冷静的歪下巴有点嘶哑的呼喊声:哇塞!是海战耶!我们能够看得到!快来啊,你们这些混球,快来这里看啊!”
我想起了审判日,我想起了众神的黄昏,我想起了星球爆炸,行星像烟火一样爆炸,我想起了火山爆发,我想起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咆哮和能量,我想起了大屠杀,我看到黑夜被划出了数千道猩红的口子,我看到红红的地狱之眼在黑夜的伤口上闪闪发光——尽管我想了这么多,但是我却不能向你描述我那晚在山坡上看到的可怕景象。
照明弹腾空而起,红得可怕。巨大的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道橘黄色的弧线照亮了夜空。有时候我们以为它们是朝着我们飞来,就想躲避一下,其实它们还在数英里之外的地方。
大海就像是一大片被磨得锃亮的黑曜石,战舰则像被粘在海面上一样,成了同心圆的圆心,就像一块石头掉进泥水里形成的冲击波。
发射照明弹和曳光弹的巨大声响让瓜岛为之一震。黑夜中先是出现了一点点光亮,接着光点变得越来越大,直到照亮了整个岛屿,我们都沐浴在白黄相间的光亮里,紧接着就传来了一声地动山摇让人心惊肉跳的咆哮,刹那间一种恐惧涌上心头,我们感到脚下的瓜岛在移动,我们感到云岭在颤动,似乎这条大鲸鱼被鱼叉叉中了一样,又像是烙铁压进了柔软的皮肤里。
一艘大型战舰发生了爆炸。
我们猜不出这艘战舰是我们的还是日本人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类型的战舰。我们只能趴在山坡上屏住呼吸观看,直到海战结束,然后回到掩体中,在低语声和心跳声中等待黎明的到来。如果海战结果没那么重要的话,我们简直就像棒球迷焦急地等待比赛分数一样。
机场众多飞机起飞的马达声告诉我们,我们取得了海战的胜利。天刚蒙蒙亮,我们的战机就从机场起飞去追赶敌人的舰队。飞机的马达声宣示了我们的胜利,就如同《阿伊达》中的进行曲一样。当飞机飞过我们身边时,我们欢呼雀跃,向他们挥舞着胳膊,为飞行员们加油鼓劲,期待着他们沉重打击日本人的海上舰队。
这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我们头顶上飞机的嗡嗡声一直响个不停。它们一整天在我们上空飞来又飞去,即使最老最旧的飞机都在上空盘旋,我们不知疲倦地向它们挥手致敬。整个瓜岛充满了希望,沉浸在即将品尝胜利果实的喜悦之中。我们曾经自认为难逃一劫,如同腿上绑着铁链的犯人一样。但是现在我们如释重负。敌人在逃窜!敌人对我们的围攻已经瓦解!整整一天飞机的马达在上空回响,像天堂里传来嘹亮的感恩赞歌。啊,那天的空气呼吸起来多甜美!那天的身心是多么愉快和轻松!我们都有一种浴火重生的感觉,似乎把旧的自我抛弃在一边,像抛弃一堆破衣烂衫一样把忧虑的自我抛弃掉,代之以满怀希望和快乐的全新自我。
整个瓜岛都成了欢快的海洋。
笑面虎在放衣服的盒子里发现了一只蝎子,这个衣服盒子原本是一个装罐头汤的板条箱,他把蝎子放在了自己的浅坑里。“嗨,拉克!”他喊道,我在盒子里发现了一只蝎子!快过来。”我仔细端详着这只有着吓人尾巴的螃蟹一样的东西。“让我们瞧瞧蝎子会不会真的自杀。”笑面虎找来一块石头,用石头狠狠地敲打着盒子底,把蝎子赶到了角落里。他最后一次敲打在距离那只蜷缩着身子的蝎子大概只有四分之一英寸的地方。我们等待着。我们聚精会神地看着蝎子,只见它的尾巴在不停地颤抖着,慢慢地翘了起来,像弓一样向后弯曲,最后搭在了背上。蝎子似乎还在抽搐,不一会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看来已经完蛋了。“我真混!”笑面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说道,“怎么会是这样!”他翻过盒子,把死蝎子倒了出来,不过我建议等一会再确定它是否真的死了。于是我们爬到山坡上蹲坐了一会,五分钟后等我们返回时却发现蝎子不翼而飞。“我真混!”笑面虎又骂了自己一句,不过这次恨恨地,“谁都不能相信,连蝎子都是骗子!”
第一部分 第26节:勇士(26)
第六节
笑面虎和我开始为我们排搜索吃的东西。常春藤联盟中尉让我们像猎狗一样自由行动去寻找食物。我们的裤子被太阳晒得褪了色,我们把膝盖以下的部分剪掉,每天我们都把手枪别在裤腰上,肩上背着空袋子,系好头盔,然后离开云岭出发去寻找食物。
我们必须徒步下山,但是一旦到达草地和海边的椰林,我们就可以搭便车了。我们的目的地是食品仓库,离我们第一次沙滩保卫战的阵地不远。自从日本海军被击败之后,食物源源不断地进入了瓜岛。但是自从阿伽门农时代以来,军队食物分配的特点就是食物到不了前线部队手里。食物被集中在伙房里流进了指挥中心人员及所有安全地躲在后方的指挥人员的肚子里,这些胆小鬼是前线战士既羡慕又蔑视的对象。
我们把这些食物看成是我们自己的。无论它们被圈在铁丝网包围的食品仓库里,还是被堆放在后方指挥所的帐篷里。我们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得到它们:或偷或骗或抢。为了它们,我们去偷,我们去骗,我们去乞求。
首先,笑面虎和我搭乘一辆军用卡车,行了一程后从后挡板处跳下车,然后爬着向前靠近戒备森严的食品仓库。一旦接近栅栏——不会进入陆军守卫士兵的视野,他们坐在堆起来的箱子上面,步枪横放在膝盖上——我们就在栅栏下面挖出一个洞,从洞里钻进去。
堆积起来的食品箱子给了我们很好的掩护,我们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寻找罐装水果、煮豆、意大利面条、维也纳香肠——甚至罐头猪肉!是的,罐头猪肉!也许在美国本土餐厅里罐头猪肉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在瓜岛却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我们常常为了一罐猪肉罐头而冒着背后挨一枪的危险,因为猪肉罐头就在守卫士兵坐着的一摞箱子的最下面的箱子里。我们轻轻地将罐头从箱子里偷出来,就像老鼠从睡猫的爪子中间偷奶酪一样。
不久我们就没必要偷偷摸摸了。食品仓库已经变成瓜岛最热闹的地方了。路上到处都是像我们这样的窃贼,腰间别着手枪或者肩上扛着步枪,聚集在栅栏外边,如同假期围在洋基棒球场门口的人群。现在栅栏下面已经被挖出了无数个洞,我们在任何一点都能够爬过去。而在里面,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破衣烂衫的陆战队员们大胆地逛着,兴致勃勃地撕开箱子,抓取中意的食品后不盖上箱子就去寻找下一目标,任由不中意的食品风吹日晒,也不在乎老鼠前来糟蹋食品。等背包装满之后陆战队员们就扬长而去——根本瞧不起来自守卫的挑战。
盗贼的蜂拥而至必然造成食品仓库的空虚,于是仓库防护措施得到了进一步加强。不得已我们只好把目标转移到了军舰上。自从上次海战以来,我们的军舰常常在海峡抛锚。
我们希望用海军陆战队员的“商品”——吹牛讲故事——来换取几杯美味的海军咖啡,也许还能够换取糖块呢!
我们等到一艘小艇腾出空位的时候就接近艇长。
“嗨,水兵,搭你的船到军舰上去一趟如何?”
绝对不能摆出傲慢的态度。我们装做天真的战士去乞求一种单纯的快乐,如同圣诞节前夕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怜巴巴地站在糖果店外面。我们要激发水兵的同情心,引诱他们忽视一条很平常的军规,即禁止海军陆战队员上军舰。尽管我们自己并不在乎任何军规(不在乎违规后的惩罚会是什么),但是我们必须说服水兵,同时还必须说服军舰上的值日军官,因为当登陆艇在军舰下面摇摇晃晃时,我们要朝上喊话请求允许我们登上军舰。此时值日军官经常怒声向下喊道:
“不行!艇长,把那些陆战队员送回海滩。你知道这违反了军人不得登上军舰这一规定。赶紧开船离开,听到没有?”
“可是,长官,我登上军舰只是想看一位朋友。他是我老乡。我和我的伙伴来看望朋友难道不行吗?我们过去是邻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自从开战以来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我奶奶过世的时候他就守在我奶奶身边。”
能不能登上军舰完全取决于值日军官是否足够聪明机敏或者甘愿上当受骗。如果他进一步询问我“朋友”的名字,我们就会彻底露馅。如果他是个大傻瓜相信了我们说的话,或者他灌了几杯黄汤竟然对我们明显的胡编乱造报以笑容,那么我们就可以抓住绳梯爬上军舰。
一旦进入船舱,我们就用我们的故事换取咖啡,用我们的战利品换取食品和糖果。很快在战舰的厨房里就有很多水兵围住我们。我们成了焦点人物。
“你们的意思是,当日本人进攻你们时他们真的很兴奋?”一个水兵问道,顺手往我们的咖啡杯里续上咖啡。
第一部分 第27节:勇士(27)
“那当然了,”我们回答道,“我们在他们身上找到了兴奋剂。他们都带着针头和兴奋剂。他们会在进攻之前让自己先兴奋起来,然后才‘冲呀冲呀’地攻击我们。”(事实上我们根本没在日本兵身上找到毒品。)
“陆战队员真的砍掉他们的耳朵?”
“哦,见鬼,是的!我认识一个家伙,他专门收集日本人的耳朵。大多数的耳朵是在地狱点之役——就是特纳鲁之役中收集来的。他把这些耳朵穿在一根线上晒干,但是兴奋剂加上雨水把这些耳朵弄烂了。一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把整串耳朵弄砸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一半的日本兵能说英语。一天晚上我们对着丛林喊话——‘东条英机吃屎’,‘裕仁天皇是个畜生’之类的话——突然日本人的回骂一浪高过一浪,你们猜猜他们骂的是什么?——‘让贝比?鲁斯见鬼去吧!’”
我们赢得了水兵们的阵阵笑声,于是杯子里又多了一些咖啡。
如果碰上特别好客的军舰,他们为了表示对我们的敬意会打开军舰上的储藏室,这样我们就会满载着糖果、刮胡刀片、肥皂、牙刷以及搜罗到的各式各样的物品回到云岭。必须承认,我们在分配糖果的时候藏着私心:我们认为这是掠夺者应得的犒赏,我们留作己用。
一天,笑面虎和我听说海军陆战队第八团——人称“好莱坞海军陆战队”——已经登陆瓜岛,而且还带来了小卖部,于是我们磨刀霍霍准备来一次最大规模的劫掠。
小卖部由两顶帐篷组成,外面有两个哨兵把守——每顶帐篷前面站着一个哨兵,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帐篷后面就是瓜岛上最茂密的丛林。哦,帐篷后面居然没有守卫!没有防备的后部!难道他们认为丛林是无法穿越的?难道他们自认为纸糊的后方会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震惊之余,笑面虎和我躲进附近的远程大炮炮台进行商议。我们看着对方,为预料中第八团会面临的尴尬局面而窃喜。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