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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引家日记_克尔凯郭尔

_5 克尔凯郭尔 (丹麦)
今天我替别人写了一封情书。这是我一向爱干的。一则,能如此生动地进入某一情境,
又能无比地悠哉游哉于其中,于我究竟是很有味儿的事。点上烟斗,听别人讲述那一层关系,
而且居然还能欣赏到那玉笔芳函。少女们的笔调一向是我重要的研究课题。那情郎像呆瓜似
地坐着,大声诵读着她的金玉良言,还时不时地被我干脆明了的评论所打断:写得不错,有
真情,品味高,当心,她以前必定恋爱过,等等。二则,我这还是做好事呢。我是在撮合一
对年轻人呀;如此,我也就拉平了账目。因为每撮合成一对,我就要为我自己拉一个牺牲品;
我能使两个人幸福,而最多也只使一个人不幸。我一向声誉良好,受人信赖。我从不欺骗信
托于我的人。当然,这意味着会有一些胡闹——但这些胡闹毕竟是我分内的津贴。您问我为
何能享有这份信赖?那是因为我懂拉丁语,孜孜于自己的研究,而且还因为我总是将杂务也
留给自己动手。难道我不配这份信赖么?真的,我也从未滥用过它。
八月二日
那一瞬到了。我在街上瞥见了她姑姑,因此,她此刻当然不在家。爱德华在海关。这么
说来,柯黛莉亚肯定是一个人在家了。果真如此。她坐在针线桌边,手头忙着针线活。我是
极少在上午去她家的,她见了我就有些不安。当时的情景几乎已因激动而高涨起来。这不是
她的不对,她很有自制;那是我的不对,因为尽管我胄甲在身,她仍在我身上烙下了强烈的
印象。一袭式样简单的蓝条纹细布便装里的她够多妩媚!胸前还别着一朵新摘的玫瑰——一
朵新摘的玫瑰,不是嘛,姑娘她自己就是一朵新摘的玫瑰,鲜嫩,宛若初临人间;真让人猜
不透少女们晚间是生长在哪个世界里的。或许是在太虚幻境吧,我相信的,然而,每个清晨
里她都返回人间,这才有了她青春的娇嫩。她年轻,同时又这么透熟,犹似大自然这温柔丰
腴的母亲刚刚将她送出家门。似乎我刚才见到的就是那告别的场面。我见到厚爱的母亲是怎
样拥抱她的女儿了。我听见她说:“到这世界中去吧,我的孩子,一切该作准备的我已为你
准备好。将这吻当作封印,盖在你的唇间吧,它能守住这圣地的庄严;没有人能将它启封,
除非那是你自己的意愿;等那合适的人到你跟前,你不会认不出他的。”母亲将吻盖在了她
唇上,这决不是人类之吻,意在获取什么,而是那神圣之吻,它赐予她一切,赋予她以吻的
力量。
神奇的大自然,你多么深刻,多么玄奥啊!你赋予男子以言辞之力量,予女人,则有这
吻的雄辩!吻已盖在她的唇上,临别的祝福已加在了她额上,欢快的致意洋溢在眼睛里了,
如此这般,她看上去即如在家里一般自在,因为她就是家中的孩子,又如陌生人,因为她全
然不了解这世界,只有无形中的母亲在照看着她。她真妩媚,真像孩子们一样天真,可也不
乏那使人顿生敬意的少女的崇高尊严——可我不久就会退了激情,就会一本正经地呆板起来。
当然,一个人将重要的事当做不重要的事来做了,这也没啥不合适。略说几句场面话以后,
我向她靠拢一些,开始了陈情。一个话讲得如书本上所印的一般的人,特别使人乏味;不过
有时候这样的讲话方式倒自还颇合人意。因为,大凡书籍,都有这样一种非凡的特性;您爱
怎么解释,它就有怎样的意思。一旦话真能讲得如书上所印一般,交谈也往往获得了这样一
种特性。我很冷静地遵循着通常的模式。不可否认,她惊愕得并没有如我所料的严重。要描
画当时的她脸上的神色是很难的。她的表情太活泛,说起来,倒挺像是对我的大作的还未发
表却已张扬的一番评注,一处能作任何解释的评注。说出一个字,她或许就会笑话我,说起
另一个字,或许就受感动了,再说起一个字,她可能会从我身边逃遁的;但终于没有一个字
跨出我的唇间,我呆呆地严肃着,一丝不苟地固守着分寸度量——“她认识我才这么短的时
间。”我的老天!只有在订婚的窄窄的栈道上,才会遭逢这样的艰难,在爱的花好月圆的林
荫道,就断不会如此。
要说有多奇妙就有多奇妙。这以前的那些天里,我其实已忖度过这件事的。我当时够多
轻率,够多自信,竟以为我突袭制胜后,她会向我说“行”的。这显示出了全面彻底作准备
的必要性。这件事还未定下来呢,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要问了她姑姑再讲。我本该
预料到这一着的。不过我仍是幸运的,这个结局比起那另一个来,要好得多。
姑姑同意了。对她的首肯我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柯黛莉亚接受了她的建议。说到我的
订婚,我是很可以吹吹牛的,它没一丝儿诗意,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它也都是恶俗平庸的。
姑娘不知道说:“行”好还是说“不行”好,姑姑说了“行”,姑娘她才说“行”,我得到
了这姑娘,她得到了我——于是故事就开始了。
八月三日
这么着,我就订了婚;柯黛莉亚也是的,而且,整件事是她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如果她有个可说说心里话的同性朋友,她或许会叹说:“真说不上来是咋回事儿哩。他身上
明明有一样东西在吸引着我的,可就是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他用一种神奇的力量操住了
我。但我仍无法爱他,或许永远不会爱他的;从别的方面说,我还是受得了与他一起生活的,
想必还能很幸福;因为只要对他能忍着点儿,他倒也并不会再苛求其他的。”我亲爱的柯黛
莉亚!或许他很是苛求呢——作为补偿,倒不会要求您更多的容忍——能想象得到的滑稽事
情里,订婚要称是最最滑稽的一桩了。婚姻毕竟还有某种意义,即便那意义也并不怎么讨我
欢喜。订婚就纯粹是人类的发明了,可是,它又并未体现出发明者的多少高明之处。它上不
是,下也不是,它之于爱情,正如大学司仪者脖子垂下的围巾之于教授的学位方帽上的垂布,
一样地风马牛不相及。我眼下已是这一令人起敬的圈子中的一员了。这也不是没有一点意义,
特洛普①说得妙,一个人只有自己先成为艺术家,才有评判其他艺术家的资格。如此看来,
未婚夫不也算得上是狂欢节上的艺术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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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海伯格剧本《评论家与野兽》中的剧场招徕员。
爱德华气昏了头。他任胡子蓬生着,将黑礼服扔到了一边——这一举动颇是意味深长。
他坚持要找柯黛莉亚谈谈,来戳穿我对她的多端诡计。这将是动人的一幕:满腮胡子的爱德
华,衣衫不整,向柯黛莉亚又喊又吼。只是他的长须也无法将我挡隔在外面。我煞费苦心,
也仍无法让他理智些。我解释着,说撮合我与柯黛莉亚的是她姑姑,说柯黛莉亚或许仍还舍
不得他,说他如能赢得她,我会站一边去的云云。那一刻,他还真动摇了,寻思着是否该另
剃一种胡子的式样,新买一套黑礼服啦;可是下一刻里,他又屏骂开我了。能使他与我和好
的办法,我一个个地试遍了,可是,愤怒着的还是他,我敢肯定,他不把我侮辱够,是不会
罢休的;我这个导师对他所作的点拨,想必他都已——牢记在心了。也真是啊,为啥定要夺
走他最后一丝希望呢,为啥得同他决裂呢?他是好人;谁能料定将来的情形呢?
眼下我不得不办好的事:一边将一切调理停当,确保婚约的毁除,以此才能确保我与柯
黛莉亚的关系更美,更意味深长;另一边,我必须最大限度地利用好时间,尽情领略大自然
如此慷慨地赋予她的全部魅力,全部美色,陶醉其中,又不失自制与审慎,不越雷池半步。
一旦我已将她引导到熟谙爱意味着什么,而爱我更意味着什么的那一刻,这婚约就自行裂解
了。正像那不合格的模坯的四裂。而这一刻也还是别人去订婚,去憧憬一桩生生死死地使人
厌倦乏味的姻缘的时候哪。行啊,别人爱怎么干就去怎么干好了。
到如今一切依旧;可是,天底下还能有比我更福气的未婚夫么?拣到一枚金币的吝啬鬼,
也不会比此刻的我更快乐的。想想她已在我的指掌之间,就够我陶醉一番的了。一种晶纯无
暇的女人味,大海一样透彻,大海一样深沉,未染爱的明细的意识和概念的侵淫!她这就快
要知晓爱的力量啦,正像一位流落风尘最终又被拥立于皇座的先王之女,她将要被迎候至她
最感亲切的故土故国之上了。但这还须经过我的手,方可成为现实;一旦她已学会去爱,她
学到的也只是来爱我;随着她版图的扩大,制约着她自己的律则也渐渐得了权威,而这律则
正是我自己呀。当她通过去爱而意识到爱的充分意蕴时,她还会因为爱我而扩展这一意蕴;
一旦她怀疑是否是从我身上学到这一意蕴的,她对我的爱就加了倍。快乐的念头正使我兴奋
不过来,我几乎要癫狂了。
她的灵魂并不因爱的无定的情感而消损或废弛多少,而还是这爱的无定的情感使大多数
少女无法习知爱这一行动,无法有决断地,尽其能力地,全身心地去爱了。她的于意识之中
树立某一模棱的、混饨的形象,将它尊为理想,并用它来衡量真实的人事。似乎有了这半是
标尺的标尺,我们就能像基督一样地度完这个俗世了——当爱在柯黛莉亚的灵魂中觉醒,我
端详它,倾听它,而它化作了情绪的形形色色,正向外抒发着。我已确知它是怎样定形于她
内心之中的了,这样,我再回头调整我自己来适应于它。虽然我现在正全神贯注于她肺腑之
间搏动着的爱的心曲,但表面上,我仍应尽可能地迁就她的愿望,尽可能地敷衍着她。爱之
于姑娘,一生中毕竟只有一次啊。
如今我已合法地占领了柯黛莉亚,我有了她姑姑的同意和祝福,我还接受了朋友和亲戚
的祝贺;这该足够了吧。战事的艰难已经过去,该喜沐和平的甘霖了。好傻啊!好像姑姑的
祝福,朋友的祝福就能使我最深刻地占有柯黛莉亚似的,好像爱能割分战争与和平似的——
而不是它在一日,就宣战一日,不同的只是武器的变换!不!只有近战和远征的区别而已。
一场恋爱越是去远征,就越让人追悔,因为,这使得短兵相接黯然失色了。手的一握,脚踝
的抵触,就属于短兵相接,它们由于奥维德的热烈褒扬和满含妒忌的奚落①,而扬名于世—
—接吻,拥抱就更为典型了。那远征的人就只好仰仗他的眼睛了,然而,他如果多少还算得
上一个艺术家,他想必能懂得如何应用高明的眼光来纯熟地使用这一武器,以期获得同样的
战果。他会带着漫不经心的柔情,将眼光落在姑娘的身上,使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猛烈地
触及到她而开始惊颤;他能用双眼搂紧她在怀里,犹如用臂膀箍住她在怀里一样。可是,谁
要是在长期远征,那就是失策,甚或是倒霉了,因为这样的征战永远只是象征,而不是领略
本身。只有到短兵相接的那一刻,一切才真正显露出其重要性。当爱不再征战,它就会休止。
我几乎还从未作过远征,所以我还未近它的尾声,却正面临它的爆发;我正搬运着我的武器
上前线哩。不错,我已占领了她,可那是在法律的庸俗的意义上的占领;这种占领对我全无
意义,我心目中还有宏伟得多的理想。不错,她确已与我订婚;但若我想从中推断,说她是
爱我的,这简直就是自欺欺人了,因为说到底,她还根本没有恋爱呢。我合法地占领她,但
我还未拥有她,正像我不经合法的手段占领她而仍能拥有她一样。
偷偷的脸红
心灵的朝霞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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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奥维德为拉丁诗《爱经》的作者。已有戴望舒的汉译本问世。
②原文为德文。
她坐在茶几旁的沙发里,我,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这战略地形的好处是既亲热,又超然。
爱的地形竟可以有这么大的讲究!当然,也只有对那些具备这样的眼光的人来说如此。爱的
地形有千种万种,这是第一种。大自然多么慷慨地赐予了这姑娘一切!她的腴肌柔骨,她浓
浓的女性的单纯——咦,我醉了。我向她请安。她像经常那样欢喜地与我寒暄起来,仍有些
窘,仍有些不安;毕竟已订了婚,我们的关系该有些不一样了,但到底该怎么不一样,她也
茫然。她和我握了手,但缺了她平时的微笑。我的反应是轻轻地,几乎感觉不出来地一捏她
的手。我温文,我友善,不着一丝柔情蜜意——她坐在茶几旁的沙发里。我坐在了她旁边的
椅子上。有一种灿烂辉煌的庄严弥漫在此情此景中了,像清晨乳状的红霞的降幕。她一言不
发;很久没有一丝声响来击碎这一空寂。我的眼睛偷偷地漫游着她的周身,不带一丝欲念,
生怕有所亵渎。一阵淡淡的羞涩的潮红在她脸上掠过,像白云低垂,拂过草地,一起一落着。
这羞色想要说些什么呢?是爱?是期待,是希望,还是恐惧?只因为心的颜色也是红的?绝
不是。她惊奇着——她确是受惊了——可并不是惊奇于我,那是太不值得了;她也不是惊奇
于她自己,而是惊奇于那隐藏于她自己之中的自己,那已经转变了的自己。这一瞬要求着四
周的寂静,不能让思想搅扰了它,也不能让激情的流露中断了它。真好像我并不在场似的,
然而,也正是我的在场,才使得她在冥思中入神出窍了。这一瞬里,我的存在与她的存在已
交合一处了。对处于这种情态的少女,应当默默地敬奉和崇拜才对,像对待某些神抵一样。
能将我叔父的房子派上用场,想来真是一桩幸事。设若想让哪个少年讨厌烟卷,我只消
带他去见一位瘾君子就够。设若想让哪位姑娘讨厌订婚,我只消将她带到我叔父的房子里。
裁缝联谊会上,您见到的尽是裁缝,而在这儿,您满眼所见尽是订了婚的双双对对。落进这
么个圈子也真叫没法子,难怪柯黛莉亚要不耐烦了。我们相聚时,少说也有十对,还不算为
这盛大的庆典而特邀赶到京都中来的各色团旅呢。于是我们这些订了婚的一对对们可以享受
到订婚的佳趣了。我挑选了在闹钟座边与柯黛莉亚相会,好让她更恶心于市侩们这赤裸裸的
爱意糜滥,相思调情时的蠢相。整个晚上,一种有人边走边挥苍蝇板的声响不绝于耳——这
就是情侣们的接吻声了。屋子里弥漫着某种宜人的任性冶情;很多人甚至都懒得去找一个昏
暗一点的角落。是的,他们全围着一张大圆桌。我摆出了也要如此对待柯黛莉亚的架式。真
要这样做了,那我就先已蹂躏了自己的感情。倘若就这样任自己糟踏她内在的女人味,那我
这个人真该雷打电劈了。我会比因哄骗了她还要更深切地责备自己的。通常,我可以向任何
托身于我的人担保,我的行为举止一定合乎美感:到头来总是她先上当;然而,这是与我一
向的美感见解相一致的,因为要么是姑娘让男人上了当,要么就是男人让姑娘上了当。假如
我们去请个雇佣文人来,让他将历来的童话、英雄传说、民谣和神话中姑娘和青年男子的不
忠列出图表,让人看个明白到底是谁更不忠,那倒肯定是大有意味的。
我无法疼惜柯黛莉亚花去我的时日,固然这还是相当多的。每一次的相会都强使我作周
到的准备。我眼睁睁看着爱情在她身上诞生。我有形地坐在她身边时,也几乎是无形地在场
着的。我与她的相关系,是双人舞中那个看不见的男舞伴与正在跳着的搭档之间的配合关系。
她翩翩,一如在梦中,可她是在与另一个人共舞呢,这另一个人就是我,一个说有形地在场
时,是看不见的,说看不见时,却又是在场的人。舞蹈的动作要求着搭档的配合,她向他一
欠身,接过了他的手,她移步脱开了他,接着又向他凑拢。我接过了她的手,助她完成她的
构思,犹如这构思是在她自己身上完成似的。她应和着来自她自己的灵魂的内在旋律;我,
只是她的动作的借因而已。我无法多情,那会使她梦醒的;我是适贴的,柔顺的,忘我的,
我简直就像一缕情绪。
那订了婚的一对对的通常都谈论些什么呢?反正我听到的全是关于自己家庭的叫人听得
头昏脑胀的三亲六故的相互介绍。无怪乎这时情爱要被淹没掉了。谁要是不懂得将爱情奉为
绝对之物,使其他事物在相比之下全都黯然失色,那么,即便他结十次婚,也休想与爱情沾
上边。即便我确有一个叫玛丽思的姨妈,一个叫克利斯朵夫的叔叔,一个当少校的爸爸,这
又与爱的玄秘本性有什么相干呢。是啊,即使我们往日的生活,又算得什么?这方面,少女
通常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可以拿来倾诉的;倘若她真有,那也许正是值得一听的,但是照
例仍不值得为此而去爱她。我本人就受用不了那历史;这我见得多了;我寻求的是即时即刻
的存在。永恒的爱情要素:相爱的那一瞬,两人实际上是第一次为对方而存在的。
必须在她心中确立些许自信,或者,反之,必须移除她心中的疑虑。我并不属于那一族
出于敬慕而爱对方,出于敬慕而结婚,出于敬慕而生孩子的恋人;可我也深知,爱,特别是
激情尚未被唤醒以前,也有它自己的要求:作为它的对象的那一方不应当在美感上与道德感
相抵触。爱情也自有它的辩证法哩。用道德的眼光来看,我与爱德华之间的关系远比我对她
姑姑的所作所为更可恶,可是,我该能发现,向柯黛莉亚解释前者远比解释后者容易。对此
她还未置一词,不过,我仍觉得最好向她说清楚,为什么须用这样的方式来亲近她。我当时
的自制阿谀了她的骄傲,而我处理这一切时的秘密性,也很使她着迷。也许我这时,泄露的
情爱机密已经太多,以后有必要暗示出自己从未想爱过时,会自相矛盾的。然而,这算不得
什么。只要她没有察觉出来,我就不怕自相矛盾。让学究们因避免了一切矛盾而得意洋洋去
吧!少女的生活蓬蓬勃勃,难免有矛盾含在其中,也正是因了这矛盾,才有了那蓬蓬勃勃呢。
她骄傲,可同时,她对情爱还没有真切的把握。现时的她在智性上固然还多少是言听计
从的,可当情爱发动之时,不难设想,她会执意地用她的骄傲来对付我的。我私下琢磨,她
目前对自己作为女人的夺目之处大约正不甚了了。很容易挑起她对爱德华的轻蔑,也正由于
此。然而这一轻蔑完全是离心的,因为她对爱情还没有真切的把握。只有习得了爱,她才能
习得真正的骄傲;然而这一离心的蔑视的余绪是很容易搅乱她的心境的。因而,她转而来对
付我,也就不难想象了。倒还不至于使她后悔同意了跟我订婚,不过她很容易发见,这是一
笔我占了大便宜的买卖;她会省悟到,这在她决不是一个合宜的开端。一旦这一想法在她心
中露形,她就会豁出自己来向我挑战的。也理该如此。这只证明了她缱绻于此已有多么地深。
不会弄错的。还在街的远远的那一头,我就看到了这妩媚动人的小脑袋正尽力地往窗外
探着。我注意到此已有三天了……一个少女肯定不会毫无缘故地站在窗口的,她总拿得出上
好的理由……可是啊,看在老天的分上,我求您别向窗外伸那么长的脖子!我敢打赌,您定
是站在圆椅上的,从您的站立姿势可以看出。想一想,要是您就这么头朝下摔了下来,那将
多惨呀,当然并不是对我这个局外人罗,而是对他,他,因为肯定有个他在什么地方的……
哎呀,为什么偏偏这么不凑巧呢!街中间走来了我的朋友,候补牧师汉森。他今天脸上有些
异样,平常也不见他这样匆匆的;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被缚在期待的翅膀上啦。他
会不会是上这所房子来的呢,而我竟还被蒙在鼓里?……我漂亮的人儿,您忽地不见了。我
只得想象您是去为他开门了……您还是回身的好,他根本就没有走进这房子里去……何以见
得?听我告诉您……他自己已这么说了。要不是刚过去的马车的吵嚷声,您本来自己就听得
出来的。我只随口问他一声:“进这座房子吗?”他若无其事地答说:“不。”……此刻您
其实已该跟他告别了,候补牧师马上就要与我散步去了。他很窘,而人一窘,话也就多。等
一会儿我要好好同他谈谈他正梦寐以求着的神职……再会,我的小美人儿,我们要去海关啦。
那儿,我要跟他讲:“你这混账!你怎么把我带这儿来了?我本来是该去西街的。”——好
啦,我们又来这儿了。真是忠贞不渝啊!她依然站在窗前。这样的姑娘儿该是能让男人幸福
的罢……您问我干吗玩这一手?因为我是个没心肝的人,专门以取笑别人为乐?绝不是。出
此下策我其实也是为了您呀,我的小宝贝。一则,您原先是在等这位候补牧师的,正盼着他,
所以等得他终于到来,他须能得到双倍的欢迎。二则,当候补牧师此刻向您走来,将会告诉
您;“我那时正想进来,险些就被这杀千刀的家伙当场逮着。我才不傻呢,我将他诱入一场
谈话,大讲我将要过上的生活,我带着他晃悠了半天,最后将他甩入了海关。我准保他什么
也没察觉到。”那又能怎样呢?喏,那样的话,您心里就会更多地想着这候补牧师的。您一
向认为他有超群的智慧,这下您又发现.他还颇有点小聪明的……是啊,这是您自己看出来
的。您先得谢谢我才行——我心头一怔。他们一定还没有订婚吧,要不,我一定会听说的。
姑娘很美,很动人,但她还小。她的眼光或许还未成熟。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她正草率地
筹划着迈出那事关重大的一步?一定得阻止她;我得找她谈谈。这是我的义务了,为什么叫
她是这么动人的姑娘呢;这也是我对候补牧师应尽的义务,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呀。这么说的
话,这也是我对她应尽的义务,因为她是我的朋友的意中人呀。这还是我对她的家应尽的义
务,因为那一定是一个可敬的家庭。这也会是我对全人类应尽的义务,因为这是一桩大好事
呀。全人类!啊哪,好高伟的思想,好激动人心的举动,竟以全人类的名义而行动,咄,竟
握有如此普遍的权威!好,再来谈谈柯黛莉亚吧。我一向总能妥善地运用我的心绪,可是,
这姑娘的美丽的期盼却真正地感染了我。
于是与柯黛莉亚的首战开始了。其间,我逃窜了,以便在她对我的追击中教给她取胜的
本领。我不断地后撤,以便在撤退中亲自教她去领略爱的全部力量,其动荡的思想,其激情,
其渴望的本质,其希望,及其惴惴的期待。当我亲手将所有这些供奉给她之后,那爱的力量
就相应地在她身上蓄积起来。这是一场凯旋的仪式,我就是那导引人,而且还为她狂热地唱
着赞歌。当她终于见出爱对我的钳制,见出了我的情感的起伏,她就会有勇气去信仰爱情,
将它尊奉为永恒的力量。她亦将信从我,一则因为我对自己的手腕很有把握,二则因为,从
根本上来说,我的所作所为,不乏灵思与真义在其中。要不然,她也就不会信从我了。因了
我的每一步行动,她越来越坚强了;爱正觉醒于她的灵魂,她开始领悟到她作为女人的夺目
之处了。迄今我还未像日常所说的那样任她自由自在。现在,我要这么做了,因为只有这样,
我才可以爱她。绝不可让她猜出放她自由的就是我,这会摧毁她的自信的。一旦她终于感到
了自由,自由得几乎跃跃欲试地想与我决裂了,这时,二战爆发了。这时的她有力量,也有
激情了,对我来说,这就值得跟她一搏了。那直接的战果的多少,倒是无关紧要的。设若她
自迷于她自己的骄傲了,设若她要与我决裂了,好,一切听便;可她仍还是我的。想用婚约
来套住她真是一个傻念头了;我只想在她的自由中来得到她。让她甩开我好了,二战才刚开
始哩,而这一仗里,我将是那胜者,这是肯定的,这正如首战中她的胜利肯定是幻觉一样。
她的力量越丰沛越强大,对我显现的韵味就会更多。首战是解放战争,它只是一场游戏;二
战才是征服战了,它事关生死。
我爱着柯黛莉亚吗?是的。真诚地?是的。忠心地?是的——从美感上来说是如此,而
这已表明了某些最重要的东西。这姑娘要是落入了哪个呆瓜之手。那么,即便这个呆瓜是个
忠实的丈夫,究有何益?她因而将成了什么?什么都成不了啦。有人说,做一辈子人,光靠
诚实是不够的。我要说,爱这样一位姑娘,光靠诚实是不够的。那另外的什么就在我手上—
—这是两重性,您管它叫表里不一也行。可我还是忠诚地爱着她的哩。我严格而谨慎地看管
住了自己,确保她身上的一切,那整个神圣丰富的天性会有破苞绽放的一天。我是能促成这
一伟业的为数绝少的人中的一个,而她是配得上这份荣幸的凤毛麟角之一;这么看来,我们
不就两相谐和了么?
不去看那牧师,却盯上了您手中漂亮的绣花手帕,罪过不?您这样举着它也肯定算得上
罪过吧?……手帕角上还绣着名字。您叫夏洛特?哈恩?如此意外地亲闻一位姑娘的名字,
不由得使我心旌荡漾。几乎快要怀疑这中间是否有某个乐于助人的精灵在偷着帮我与您相识
了……莫非这不是意外,是您故意将手帕这么散开,好让我见到您的名字?……您的心乱了,
您拭着眼角的泪珠儿,无意间手帕又是那么垂着了……看来您明白,我看的是您,不是那牧
师。您查看一下手帕,发觉它已招供了您的名字。……其实,它是无辜的。想知道一个姑娘
的名字还不容易?……您为什么要将名宇露在外面呢?已露在外面了,您干啥又急急地将它
折在了里面?干啥跟它动火呢?那火是冲我而来的?听听那牧师此刻正在怎么说吧:“任何
人都不应当诱惑别人;即使他出自无意,也仍担了责任,他甚至因此而得罪对方了,唯有用
加倍的善行才能偿清。”……瞧,他说“阿门”了。或许您一出教堂,就又敢让手帕在风中
随意飘扬了?……或许您怕我啦?我惹您什么啦?……难道我已做了您原谅不了的事?做了
您不敢放上心头——以便将我原谅——的事啦?
与柯黛莉亚相关系时,亟需某种双重的步骤。倘若我一味地在她无上的优势面前逃窜,
那就会导致她身上的情爱要素趋向涣散,暧昧,无法让那更加深沉的女人味定形下来。否则,
一俟二战爆发,她就无从抵抗了。她会将胜利塞下枕头的——这本来也就是它的归宿;但从
另一方面考虑,她必须被时时唤醒。如此,一等到她发觉那胜利已快要被人从她手中夺走时,
她想必会知道将它牢牢攫住的。只有通过这一冲突,她的女人味才臻成熟。我可以用交谈去
点燃它,用写信去冷却它,反过来干也未尝不可。选择写信无论如何总能好一些。借此我就
能领略到她最热切紧张的瞬间。等她读了我的信,将那甜蜜的毒计吸进了血液,那时,一个
字就足以打开她爱情的闸门。而下一瞬间里,我的讥讽与冷漠又会唤醒她的疑虑,不过还不
足以挫灭她的胜利感,相反,由于收到了下一封信,这胜利感反而增强了。讥讽不宜于在信
中表达,因为这冒着不被理解的危险。在交谈中,连灼烈的情感的匆匆闪现,也全都毕现。
我本人的在场,还会阻止情绪的夸张。倘若我只在某封信中露面,她很容易就容忍了我,多
多少少地会将我与活在她的爱情里的那个带普遍性的人类混淆起来。再者,在信中我完全可
以放任自己,我可以优美地拜倒在她的脚下,要在平时,我这么做肯定会被人当成小丑,会
将全部的美丽梦幻一齐击碎的。这第二种步骤中的矛盾会激发、推展,加强和巩固她的爱,
一句话:诱它出来。
这样的信不该过早地表现强烈的情爱色彩。一开始内容最好要宽泛一点,不妨在里面提
一个建议,或者替她消除掉一个疑虑什么的。偶尔也可以在信中耍一些诡计,暗示出婚约是
多么适合于拆散情人们。至于婚约的其他缺点,她会有足够的机会自己去发现的。在我叔叔
的府上,有的是必需的活宝与笑料。没有我的帮助,她就无从发展那最亲私的情爱成分。一
旦我停止了这帮助,并且用情爱中的活宝笑料去烦她恼她时,她很快就会厌烦订婚的,却万
万没有料到,那使她厌烦的,正是我。
今天的一个短笺描述了我灵魂此刻的状态,使她明白我的灵魂怎样地与她相关着。这是
一种正确的方法,而我是总不缺少方法的。我得谢谢你的,亲爱的——我曾爱过的——姑娘
们!多亏了你们,我的灵魂才能如此左右逢源,使我能随心所欲地在柯黛莉亚面前摆露任何
面目。我带着感激的心情怀念你们,这一份光荣应归功于你们。我将永远承认,少女是天生
的老师,从她身卜永远能学到东西,即使什么也没学到,总还可以向她学学怎么欺骗她吧—
—因为这一招跟姑娘们去学最灵验,无论我已老成什么样子了,我仍将坚信,一个人只有老
到已无法从少女身上学到东西时,那才真叫老啦。
我的柯黛莉亚!
您说您从未料到我竟会是这副样子,可是,我也没料到自己会成这副样子的呀。那变化
不就在您身上么?因为,您想象一下,我并没有被真正改变,而是您用来看我的眼睛变了。
抑或那变化就在我身上?在我身上,乃是因为我正爱着您;在您身上,则是因为我爱的是您。
我用沉静的理性之光来高傲地无情地考量一切,没有任何事物吓得住我,也没有任何事物能
惊动得了我;即使幽灵深夜敲门,我也将冷静地点上蜡烛,开门恭迎①。哎哟,看哪,我开
门接纳的不是幽灵,不是那苍白,没一丝活气的形体,而是您,我的柯黛莉亚!进门的却是
青春是健康是美!我的手颤抖了,我几乎要握不住那烛台了。我想避开您,可又舍不得不盯
着看您,舍不得不握住那烛台。我变了;但是,怎么变的,为何而变,变成什么啦?我说不
上来。在我很玄乎地谈论自己,我找不出更好地为我下定义、它含蕴丰富的谓语了:我变了。
您的约翰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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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璜就是这样开门恭迎司令官的雕像的。
我的柯黛莉亚!
爱爱守秘密——婚约却是一种披露;爱爱保持沉默——婚约是一处公共告示;爱是那呢
喃,婚约却是屋顶上的宣言;不过,一经我的柯黛莉亚的帮助,婚约也满可以成为蒙骗敌手
的出色手段了。在浓浓的黑夜,最能构成别的船只的危险的,是您船上打出的灯笼,那是比
黑夜还容易使人上当的。
您的约翰尼斯
她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我坐在她一边;她攀住了我的胳膊,脑袋因装着过多的思想而
沉垂了下来,靠到了我的肩膀上;她与我这么近,却又是那么远。她将自己交托给了我,可
是她并非为我所有。直到这一刻了,她还在顽抗着我,不过这并不出自她的主观意愿,而是
女人通常都具有的那种顽抗,因为女人天生就是通过顽抗而降服于人的——她坐在茶几旁的
沙发上,我坐在她一边。她的心已开始狂跳,但仍未出具激情;她的胸坡起伏着,但仍未动
荡;有时,她脸色也变了,但这转变的过程却还从容自然。那就是爱了?绝不是。她听着,
她懂。她听见了鼓翼而来的词句,她懂;听见别人的话语,理解得就像是出自自己的话语那
么明白,她听到了别人的话音,仿佛那就是她心声的回响似的;她也能懂得这回响,如懂得
她自己的话音一样——只她,还有另一个人,才能懂得它。
问我干的是啥勾当?我在愚弄她?一点儿也不;这对我毫无益处。我在窃取她的心?绝
不;我倒更乐意让我所爱的姑娘的心好好地在那儿。那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我正在依照她的
心来为自己创造出一颗心。画家为他所爱的人画像,真是其乐无穷;雕塑家亦然。我也要这
么做,不过,是在精神上如此。她还不知道我已有了这样一幅画像,这就是我的欺骗的真正
所在。我在神秘中获得了它。我的窃取她的心,是与丽贝卡巧妙地窃取拉班的心一样的;她
偷走了拉班的家庭守护神,这也就等于偷走了他的心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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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克氏在此显然过分依赖于记忆了。他所指的该是拉结(Rachel),而不是丽贝卡。可
是,据《创造世纪》三十一章九至三十四节,偷了拉班的心的,也不是拉结,而是雅各。丹
麦版《圣经》未能像詹姆士五版《圣经》那样,对希伯来成语“窃取某个人的心”加以意译。
心一般被认为是智性的所在,窃取吧,于是就意指“陷害”或“欺骗”。
环境与背景终究于人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总有其中的点点滴滴已被牢牢地深深地印在记
忆中,或者说印在了整个灵魂上,久久无法忘却的。无论我已老到哪步田地,总也不可能将
柯黛莉亚想象到另一种背景中去了。我来看她了,女仆引我到了门厅;柯黛莉亚自己从她的
闺房里出来了;我刚开门想进起居间,她打开了她自己的门,这样,我俩的眼睛刚好就在门
口相遇了。这起居间很小也很舒适,比小厢房大不了多少。尽管我可从多种角度来看她,可
我觉得,从沙发这一头望去,最使我感到亲切。她就坐在我的边上,面前是一张圆形茶几,
上面铺着富丽堂皇的桌布。茶几上立着的一盏灯,一朵花儿似地,抖擞地撑住了它的光晕,
从顶上垂下来一个别致的灯罩,轻盈得无风时也颤动不已着。灯盏的外形使人想起某个遥远
的东方古国,习习的东风殷勤吹拂。地上铺着柳编地毯,一看就是异国的出产。此刻,我将
灯盏作了我的视野的基调。光影里,地板上的我舒展地躺在了她的身旁。有时,我又将这柳
条地毯想象成了一条船,将小厢房想象成了某一大官儿的舱房——我们扬帆到了大洋上。隔
一段路向窗外极目远眺,我们一下子就看到了天堂那宽广的际野。这又陡增了我们的梦想。
每当坐在她的身边,我会将这些事描成图画,像死亡踏过我的坟墓一样,让它轻盈地掠过我
的现实。
环境是顶重要的,对回忆来讲尤其如此。为了易于重新复制当时的图景,将其原本情况
里所有的美都再现出来,我们应当活生生地体验每一种情爱关系。为此,我们必须特别有心
于周遭的一事一物。如发现它们并非如我们所愿,我们也必须强使它们如我们所愿。就柯黛
莉亚和她的爱情而言,那环境是完全合宜的。而每当我想起我那玲珑的爱弥儿,那环境也是
非常合适的呀。我已想不起她来,或者说,只想得起小花园后那闺房里的她了。门是敞着的,
房子正前方的小花切断了视野,迫使眼睛停住在那儿,停在了消失于远处的邀人的大路前。
爱弥尔也是夺目的,但没有何黛莉亚那么夺目。她的环境同样也是合宜于她的。她的眼睛总
是定住在地面上,定住在脚前小小的前景上,从不鲁莽地焦躁地扫视前方。即便是那浪漫地
消失于前方的大路,也在强调着这一点:无论您怎么去看花园的前方,您的目光都得路过这
花园。那房子是泥身。而柯黛莉亚的环境中大概是没有前景的,只有那极目的视野中的无限
的醒目。她大概不是泥土的坯身,而是上天的仙质,不是步行的,而是飞翔的,不是向前和
向后的,而是永远向前的。
轮到男子自己订了婚,他就径自急不可耐地闯入了订婚者的一切愚蠢当中。前些天,候
补牧师汉森与他那刚订婚的动人的姑娘一起露面了。他悄悄地告诉我她很迷人——这我早就
知道——说她还小,这我也知道,最后他还悄悄地告诉我,说这就是他爱她的缘由,以便依
照浮现在他心头的理想姑娘来塑造她。我的天,多么愚蠢的候补牧师I——她又是多么健康,
多么蓬勃,多么快乐的姑娘啊!虽然这方面我已是一个老手了,然而,在亲近少女时,我完
全是将她当作大自然令人膜拜的杰作的,完全只有向她学习的份。如果说我影响了她的定形,
那无非也就是将我从她那儿学到的东西,再教还给她而已。
必须在各个可能的方向上将她的灵魂发动,激荡,不是点滴渐进地,也不是突掀狂澜地,
而是全体地彻底地。她必须去发现那无限,在经验与人类最最切近的事和物。她之发现这一
点,不得通过那思想之途,在她,那是迷途一条,而是由那想象的门径来发现它,因为想象
是她与我的真正交流方式;因为对男人而言只是局部性的东西,在女人,则是全整合一的。
她不能依仗思想的艰重的劳动,来耕向无限,因为女人天生不擅长精神的劳作,她应当通过
想象,让心儿驾轻就熟地去抓住那七限。无限之成为少女身上的一部分,与她所抱定的所有
爱情都是幸福的这个观念一样,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一个少女无论转向了何方,归根结蒂仍
有那无限镣绕着她;那转变是一跃而过,但须知,这是少女的一跃,而不是男子的一跃。为
什么男子通常总是这样笨拙?男子向前跳跃时,他总先要助跑,通过周密的准备,至少要目
测一下距离,助跑好几次了,惧怕了,于是就罢手返身了。等到他终于跳了——却坠了下去。
少女们另有跳法。在山区,我们常会见到双峰雄踞群山之首的壮景。张开大口的深谷生生地
将它们分开,使人惊惧得不敢俯视谷底。还没有一个男子尝试过这一跃。倒有一个少女,据
山民们传说,真的放胆跳了,从此,世上有了“少女之跃”这一说。我是很愿意相信这一传
说的,对于少女们一切与众不同之处,我是都愿意相信的,而从某个纯朴憨直的山民嘴里听
得,则格外地命我陶醉。我相信一切,也相信奇迹,惊奇于它也是为了去相信它,因为这世
上唯一能令我惊奇的,也只有少女了,她们是我最初始的也是最终极的惊奇。确实,这样的
一跃对少女来说仅只是轻松的一蹦。相形之下,男人的跳跃往往滑稽不堪,因为他的步幅固
然可以很大,他的猛一使劲与两峰的间距相比,简直等于无,看上去,那两腿真像一把规尺。
但谁会煞风景到去想象少女起跳前的助跑?我们也尽可以想象她的奔跑,但这奔跑本身
却是一种游戏,一种乐趣,是魅力的绽放,而助跑这一概念会将那本该属于女人的一切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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