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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引家日记_克尔凯郭尔

_6 克尔凯郭尔 (丹麦)
千里的。助跑确也有它自己的辩证法,可它却违背了女人的天性。现在再来说那一跃;有谁
竟敢如此不尽人意,把本属一体的东西分拆两处?她的一跃远胜于腾云驾雾。当她跃至对面,
就站定在那儿了,非但不因使了劲而疲倦,反比一向更美丽了,也更洋溢着自己了,不断地
向呆立于这一头的我们抛着吻。她年轻,初见天日如山麓刚出枝绽放的花儿,如此地她飘越
了山谷,看得我们晕眩不已……她必须学着去经历无限的一切变化形态,在她自己的种种情
绪里摇曳自己,哄逗自己,去混淆诗情与现实,真实与浪漫,在无限之中奔突。等她已熟习
了这一混淆,我就会发动她的情爱,那时,她终于成了我所想我所欲。于是,我的责任尽了,
还有我的劳作;这时,我收起了帆,坐到了她身边,乘着她的帆前行。当真的这姑娘已沉醉
于情爱之中了,我就该坐在舵边调整速度了,使那一切不至于发生得过早,不至于来得有伤
大雅。有时,我得收住一点帆,但我们即刻又放胆向前了。
一次次去我叔父府上,柯黛莉亚一次比一次厉害地动了火。她已几次相求,要我别去那
儿了;可怜她实在没什么办法好想;我总有办法找到一个借口。昨晚我们告别时,她捉住了
我的手,热情异乎寻常。她一定已受不了我叔父府上对她的折磨了,也难怪她。要不是因为
我观察着这儿的矫情饰伪且乐此不疲,我自己也早就受不了啦。在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信中,
她以出乎意料的机智,嘲弄了订婚一番。我不由得要吻那信了,这是我所收到的最珍贵的一
封。是的,我的柯黛莉亚,我盼望的正是这个。
说来奇怪,东大街上有两家糖果店,它们之间仅仅隔了一条街,彼此正对着面。左侧那
一家的二楼,住着一位玲珑的少女或少妇。她平日是藏在窗帘背后的,而窗帘隔开了窗棂和
坐着的她。窗帘是用极薄的料子裁成的,哪一位如认识她,或常跟她相见,再加上目力不错,
原是极易辨认出她眉目之间的细微之处来的,而对那不相识者,或目力差点儿的人来说,窗
帘背后的她就只是那黑幢幢的一团了。想来我就是那后者了;而那青年军官则是属于前一种
情形的。每当正午,很准时地,他就在附近出现,仰首眺望那窗口。真正吸引我注意到这一
层隔岸送音的关系的,正是这窗帘。窗户上还露着一大截没有被窗帘遮住,而像这样只用一
扇窗帘罩住一半窗户的做法,通常是能指示出那坐在窗后的人的慵懒的。一天上午,我正站
在街对面糖果店的窗口。正好是十二点。我也顾不得路上的行人了,只是死死盯着那窗帘,
突然,窗帘背后那黑影动了。从窗户的一边探出一个女性脑袋的侧面。这个脑袋的主人非常
亲热地点了点头,旋即又藏在了窗帘背后。
我立即断定,她是向一位男子打招呼,因为她的招呼中多了激情,没有哪个同性朋友会
值得她这么冲动;另外,我断定向她打招呼的人,一定是从街的另一头走来的。这样的话,
她只要找准位置,远远地就能看见他了,是的,她甚至可以站在窗帘后就可跟他打招呼的……
好啊,正好十二点,我们这出小小的爱情戏的男主角,中尉先生,亮相了。我坐进了那年轻
女人楼下的糖果店。中尉先生眼睛老早已盘桓在她的身上了。当心点儿,我的朋友,向二楼
上的人儿行个漂亮的鞠躬礼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整个儿看,这家伙还不差——壮实,矫健,
鹰钩鼻,乌发,头上的三角帽也挺合适。瞧,麻烦不就来了!在同一姿势上站得太久,那膝
盖是要打颤的。这让人想起牙疼时仍得任那坏牙留在嘴里时的感觉。若把全副精力都倾注在
瞳孔上,再使它专注于二楼,这就过多地支取了双腿的力量。请原谅,中尉先生,恕我打断
您的向天凝望。这太为难您了,我能想象。不能说这凝望就是意味深长的,毋宁,它太平常
了,不过也还有一点焦渴。但那焦渴虽然过于强烈地涌到了他的头上;他立脚不稳了,正像
诗人笔下的阿格尼特,他趔趄,他摇晃,他倒下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有人向我讨教这
件事,我得跟他说,千万不该有这样的事发生。他这样的好人也遭受这样的罪过,真是太冤
了。真要命:男人想给女士们一个骑士的印象,是绝不该当着人家的面倒在地上的。倘若他
真想当骑士,那也该玩得起这个呀。设若他只想显得像个大智者,则所有这一切也就全无所
谓了;他可以沉入他自己,他可以瘫痪下来;他要是真的倒在了地上,也不算出格……可中
尉的这一倒下会给我的这位玲珑的女公主一个什么印象呢?
不幸,我无法同时站在达达尼尔海峡的两岸。当然,我本可以在对街安插一位熟人,但
一则因为我爱独自进行观察,再则我还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是我想要的。这么说来,没
有心腹最好不过了,否则我得花上很多时间去弄清他到底已知道了什么,再为了防他而去混
淆他对事实真相的视听……我实在也看厌了我们的好中尉。他日见一日地整装亮相。这可怕
的忠贞不渝!您没想过这一品格与军人不大合适么?我的好先生,您身边没带武器吧?您总
不会突袭这二楼的吧?总不会向这位女郎施暴的吧?当然,如果您是学生,候补牧师,或副
牧师,则又另当别论,因为这些人是为希望而活着的。然而,我依然原谅了您,因为那姑娘
我越看越中意了。她是漂亮的,棕色眼睛里充满着调皮的神气。她等您时,其姿容因某一更
高境界的美而得到了升华,这种美,在她身上真是无比地合宜。我禁不住地要推想:她一定
具有丰沛的想象力,而想象力是美丽的女人的天然胭脂。
我的柯黛莉亚!
何为渴望?日常的语言以及诗人常用了牢狱这个词来予它押韵①。多么荒唐!这么说来,
只有那被囚者,才真正懂得渴望啦?这也即是说,自由人是无法渴望的。如果我自由了,我
就不渴望了?再说,我眼下是自由的,是的,自由得像小乌儿,而我因此就不渴望了么?来
您这儿时我渴望,与您告别时我渴望,即使坐到了您身边,我仍在渴望着您。难道我们也渴
望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是的,一旦我们觉得下一刻里我们将不再拥有,只有当我历尽一切
永恒之物,当我已能够坚信,您每一刻都属于我了,我才会归向您,再与您历尽一切永恒之
物,甚至不忍与您作片刻的分离,只是自信地默坐在您的身边。
您的约翰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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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丹麦文中“渴望”与“牢狱”只差一个字母。
我的柯黛莉亚!
门外停着一辆小马车,它对我而言已大得足够容纳下全世界了,因为它已大得够容纳下
两个人了。套挽着马车的汉马狂野不羁,富于自然的伟力,焦躁不安犹如我的激情,空灵清
明如你的思想。如果你愿意,我会带您走的,我的柯黛莉亚!下个令就行。您的命令将是我
解开缰绳,扬鞭飞驰的发令声。我此番带您远走,不是从人间到人间,而是甩下全世界——
马儿腾起了前身,马车抛扬,跃起的马儿盖过了我们的头顶。过彩云,我们直奔天堂,任风
儿在耳旁呼啸。是我们静坐着,世界在奔驰?抑或无畏地奔腾着的还是我们?您头晕了,我
的柯黛莉亚?紧紧抱住我吧,我还未头晕。如从精神上来考虑的话,脑子只想着某一处时,
是不会感到晕眩的,而我心里想的只有您——具体的说,眼睛只盯着一个目标时,也从不会
感到晕眩的,而我是只盯着您的。抱紧些吧;如果世界被甩在了脑后,如果这舒适的马车从
我们脚下消失,我们将紧紧抱在一起.在溶溶的天界飘游。
您的约翰尼斯
这几乎是太过分了。我的仆人等了六小时。我自己等了二小时,在风里,雨中,就为了
等到那可爱的小宝贝,夏绿蒂?哈恩。她来看她这位年老的姑姑已有了定例,总在每星期三
下午二点到五点之间。今天她没来,刚好碰在了这我最急切地想见到她的时候。为什么我这
般急切呢?因为她将我引入到了一种确切的情绪中。我向她鞠躬,她微微地屈膝致礼——那
无比俗气的动作,出自于她,却是那般圣洁;她已停住,几乎要沉入地底了,看上去却仍是
那飘飘欲仙的样子。我这样看着她时,心里既一派庄严,同时又欲念丛生。除此,这姑娘再
也没有丝毫打动我的地方了。我所要的全部,就是这见面时的一次招呼,别无他求,即或她
还愿意给出得更多。她见面时的一声招呼在我心中召唤起一种心绪,而我挥用在柯黛莉亚身
上的也正是这一心绪……此刻我敢打赌,她定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过去了。跟踪少女,在现
实生活中是与在喜剧中一样困难呀;总得眼观六路才是,那终身以愚弄男人为业的,是林仙
卡蒂亚。她住在森林,专门引诱她的情人们往那蔓密的灌木丛里钻,然后就藏匿了自己。她
对詹尼斯也是如法炮制,到头来受愚弄的竟是她自己;因为他的脑后也是长了眼睛的。
我的信总算没有差失它们的目的。它们没能推展她的情爱的话,也至少推展了她的心智
吧。然而,如果只是为了推展心智,我大可运用短笺,而不一定非得运用书信了。越要激发
出更多的情爱,信写得越短就越好,短了,它就更能强调出那情爱的方面。然而,为了不至
于使她因此而感伤或柔弱,又得动用讥讽来磨炼她的情感,与此同时,还得使她源源地汲取
她最珍贵的补养。短秤隐约地暗示出了那绝对之物①。一当有关这一绝对之物的预感在她的
灵魂中微露端倪,我与她的关系即告中断。通过我的抵拒,这一预感终于在她的灵魂中定形
了,而巳还似乎是出自她自己的心思,自己的血脉。这正中了我的下怀。①指真正的爱情。
我的柯黛莉亚!
本城某处住着一家人,寡妇,和她三个女儿。女儿中有两位在皇家厨室学习烹调。时值
春天的某个下午五点左右,起居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双警惕的眼睛偷偷环视了四周。
没人;只有一位少女在演奏钢琴,门就这么半开着,想听的人能听见,却又用不着怕被人察
觉。正摆弄着键盘的并不是什么艺术家;要是的话,门一定就关紧了。她在奏一支瑞典的小
曲,旋律是弥漫着那稍纵即逝的青春与美;那歌词正嘲弄着这姑娘自己的青春与美;她的青
春与美又嘲弄着那歌词。谁更有道理:是姑娘,还是那歌词?音调太沉静,太忧郁,好像哀
婉就是法官——不,这是哀婉的不对了。青春与这些反思又有什么干系?黎明与黄昏怎会攀
上交情!那音调起伏颤抖,各种意致错落,彼此无法响应——我的柯黛莉亚,何以要这般激
烈!这激情又为的是什么?
一件事该怎样地久隔后,我们才能在记忆中捕获住它?它又须怎样地久远,那记忆的渴
望才无法攫住它?大多数人在这方面都是有一个限界的:太近身边的事,人们往往想不到;
太远了,又想不起来。昨天才发生的事,我能用隔了三千年的眼光来看它,想起它来,又如
同是在昨日。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有个秘密我想要吐露给您,我的知心人儿!要不还该向谁吐露呢?向回音?它会泄露给
别人的。向星星?它们太冷漠。向周围大家?他们理解不了它的。我只有向您吐露了;因为
您知道该怎样守住秘密。有一位姑娘,她比我的梦中人还要美,比阳光还纯净,比海洋还要
深沉,比飞翔的鹰还要高傲——有一位姑娘——啊啊!将您的头贴住我的耳朵,迎向我的每
一个字句,我的秘密或许正掩藏在其中呢——我珍爱这姑娘胜于珍爱我的生命,因为她就是
我的生命;她还胜于我一切的欲求,因为她是我唯一的欲求;我珍爱她远胜于珍爱我的思想,
因为她就是我唯一的所思;我珍爱她远比太阳珍爱花朵要热烈,比忧伤珍爱那受难之心还要
炽诚,远比滚烫的沙漠渴求那甘霖更望眼欲穿——我的依偎于她远比流连着孩子的母亲的双
眼要深情,远胜于正祈祷着上苍的灵魂的敬诚,远胜于枝叶之于根须的难分难舍——您的脑
袋是因为思想的丰收而沉重?它垂入您的乳谷,搁在了您的胸坡上——我的柯黛莉亚!您已
理解了我,您已确切地理解了我,不折不扣,未漏下分毫。这难道还用得着鼓起耳翼,请您
的话音来加以证实么?我还能怀疑?你会守住这秘密的么?我敢依赖您么?听人说起过,那
些犯滔天大罪的人,终身都是保持着相互默对的。我已向您交待了一个秘密,它是我的生命,
也是我生命的核质。您没有什么可向我吐露的么?它一定是美丽夺目高洁的,一旦我泄露了
它,就会引发超自然力量的作用的么?
你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天降阴霾——蓝黑的雨云布挂天庭,如那热情洋溢的脸面上镇压了二道浓眉,森林中,
噩梦中的树儿正偃仰起伏着。我再也望不见躲进森林中的您了。我能在每一棵树背后都想象
出一个酷似您的倩影。等我走近,她就躲至另一棵树后。您不愿向我现形?您想将自己合成
一体?我面前的一切都在混乱之中;树林的各个单独部分都已失去了它们清旷的轮廓,一切
到我眼里都成了雾中之海,到处都有您的情影,若隐若现。我已看不见您,您时刻响应着直
觉的调遣,可是,我仍深情于每一个酷似您的倩影。这倩影来自何方——莫非它存身于您此
刻存在之丰富的统一性之中?抑或在我自己此刻存在之滞涩的变化之中?
您的约翰尼斯
我与柯黛莉亚的谈话,若能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将是意趣十足的。不过这显然是不可
能的;因为即使侥幸记起了我们之间的一言一语,我们难以再现那构成了交谈之本质内核的
同时性:即时,思想出其不意地奔涌了出来,激情的华彩成了贯穿交谈的生命线。一般来讲
我当然未作预备,因为那反而会妨碍交谈,特别是谈情说爱的根本特性。只是,我总、念念
不忘信的内容,对那信可能在她身上搅出什么样的情绪,事前也是了如指掌的。自然,我从
未想到过要去问问她有没有读过我的信。这我是很容易就能查证出来的。信中讲到了什么,
我从未在交谈中向她明说,而总是旁敲侧击地扯到它上头去,一则是为了将某个印象更牢固
地印在她的心上,二则也是为了要从她身上夺走这一印象,使她优柔寡断。等她重谈旧信时,
就会获得一个新的印象,如此百往,
正发生着某个变化,而且是发生在她身上。谁要让我描绘一下她灵魂此刻的情状,我得
说,它正泛神论①地无畏着。她的眼神已坦白了这一点。期待中的她,眼神是无畏的,并且
几乎是没遮拦的,似乎正要求着,并且每时每刻地准备迎来那非同寻常之物。正像一双看到
了它自身之外的眼睛,这眼神穿越了一切横陈子前的事和物,直逼那奇迹的藏身之处。期待
中的它是无畏的,几乎是没遮拦的,但仍没有相应的自信;因此,它是缥缈的,虔敬的,而
不是高傲的,咄咄逼人的。她越出自己,去探求奇迹,祈求着它的出现,似乎那是她无能为
力的事情。必须阻止她这样,否则,我就会过早地统制住她的。昨天她说我天生就有一些王
侯将相气。或许她会降服于我的罢,但那根本就不顶用。不错,我的柯黛莉亚,我的天性中
确有王侯将相的气分,但您怎么也不会料到那被我当作王国来统御的究竟是汁么。这王国就
是情绪的暴风骤雨。如奥鲁斯一般②,我将这千般情绪锁进了我自己个性的山谷,然后一个
一个地加以释放。阿谈会促进她的自尊;我与她的不同将被断分清楚;一切的责任都将推倭
到她的身上。阿谀的运用须得极其小心。有时,我们必须自视甚高,以便在心中留住那更高
之物;有时,我们必须将自己狠狠贬低。前者适于我们向精神的巅峰攀登,后者适用于我们
向情爱的渊底坠落。她欠了我什么?什么也不欠。难道我意会希望她能欠我一点什么?决不。
在这方面我是过于行家了——我对情爱过于了解,还不至于于出这样的事来。真要是那样希
望,我就应当全力去使她忘却,并且将我自己诸如此类的念头哄得入睡。就她与其内心的迷
宫而言,每个少女都是亚利厄德娜③;她手中牵着能帮别人找到她的导线,只是她徒有导线
在手,却自己找不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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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克氏在此处意指“异端地”、“野性地’”。
②希腊神话中的风神,他将诸风囚进了某个山谷。
③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岛公主。她给了提修斯一团线,使他杀敌后逃出了迷宫。与他同
奔后,她被抛弃于那各索斯岛。
我的柯黛莉亚!
您开口——我必敬从。您的心愿就是对我的命令。您的祈祷是那全能的召唤,您心中流
逝着的每个意愿,都是加在我头上的福祉;因为我敬从您不下于那身为奴婢的幽灵,我就像
是在您身上一样。您的命令既下,您的意志就增加了力量,于是,我也就更加成其为我自己
了;因为我是灵魂的乱麻一团,只等着您的字句来理断。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不瞒您说,我常爱与自己谈谈。如今我终于发觉,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值得与他谈谈的,
还是我自己。有时我也担心,终有一天会没有话题好谈的;此刻,我不再担心了,我已有了
您。我谈着您,那时,现在,直到永远,我都在谈着您,与那最值得谈谈的人谈最值得谈谈
的话题——呜呼!区区我只是一个值得与之谈谈的人,而您,却是那最有谈头的话题呀!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因了我爱您的时间之短,您恐怕要担心我以前爱过什么人!有这样一种手稿:训练有素
的眼睛立即可以看出,它上面还留着更早的真迹,只是在时间的淘洗中被无名之辈的涂鸦掩
盖住了而已。稍经化学处理,后来的涂抹就被消蚀净尽,那早先的真迹于是就显形了,质朴,
清癯。同理,您的眼睛也正教导着我如此地在此刻的自己中找寻到真正的自己。我用遗忘将
无关于您的一切悉行消蚀,于是,我发现了一种极其久远的,又圣婴般年轻的真迹,这时,
我才发现,我对您的爱是与我自己一样源远流长的。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一个自相纷争的国度怎么才能挺得下来呢①?与自己纷争着的我,怎么才能幸存下来呢?
为何纷争?为您,为了一有可能,就在我爱着您这样一个意念中找到一些安宁。可我怎样才
能找到安宁呢?纷争的一方不断地要另一方相信,他爱得最深,最赤诚;不一会儿,就轮到
另一方如此了。如果这纷争只是外在的,我倒还要少受些折磨。真有哪一个人敢爱上您,或、
敢于收回他对您的爱,那罪孽将是一样地深重。是的,我此刻的存在之中的此一纷争,这自
身就是暧昧:的激情,正消蚀着我。
您的约翰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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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经?马可福音》第三章第24节。
尽量让您自己遁形而去,我的小樵娘!尽管藏在树后好了,尽管肩起您的柴担吧,您俯
身肩起它的样子十分可人,是的,即使您去俯身肩起柴担时,仍然是多么地自然多么地优雅
啊——这样一个可意的造物竟肩着一副柴担!您耀示着优美的体态,像舞者——纤纤的腰,
绵绵的胸,尚未发育全整的身体,这一切都会让最挑剔的管注册登记的书记点头称是的。或
许您以为您的美不值一提,您会以为那入时追俗的太太小姐们远比您美丽。啊啊,我的小宝
贝!您还不知道这世界里有的是欺骗。然而,启程吧,肩上您的担子,走向大森林,那不知
绵延了多远的,直到那深黛的群山脚下的大森林。或许您根本不是什么樵娘,而是中了魔法
的公主;您成了山妖的奴仆,他残忍,竟逼您去森林拾柴火。童话里总是这么讲的;可不,
要不您为何不断走入森林深处?如果您真是樵娘,您也该肩着柴火回家,从我身边走过的,
因为我就站在大路的一边——要是您一味地循着诱人地蜿蜒在林中的小径走,我的眼睛也会
找到您的;您就回眸看一眼我吧,我的眼睛正紧跟着您哪;您休想将我甩开。并不是什么欲
望将我推逼到此的。安闲地我坐在那栅栏上,嘴上衔着雪茄——一会儿我就会见着您的——
也许。是啊,您的回眸一顾是够淘气的,脑袋才侧过来这么一点点;您千娇百媚的步态使人
心动——是的,我知道这小径通向何方。它通向森林中的孤独,树儿的呜咽,通向那丰富的
寂静。瞧,即使苍天也在为您鼓劲,它匿身墨云之后,抹黑了森林的背景,它似乎已为我们
拉下了情幕——别了,我的美樵娘,您多保重。感谢您的厚爱,这是美丽的一瞬,是一种心
绪,虽然还未强烈到将坐在栅栏上的我掀下来,可是其中的情感仍丰富,仍纷繁。
雅各与拉班商议工钱①,他们说定,雅各照看白羊,凡他的羊群中生下的有斑点的羊羔,
就归他作为酬劳。于是雅各就将有斑点的树枝漂在水上,让羊群们看呀看的——我也是如此
地将自己置于柯黛莉亚的眼前的,她无时无刻不看到我。初初一看,她或许会以为这纯粹是
我的殷勤;可我私下里清楚,她的性灵正在失去对所有其他事物的兴致,她身上正萌发着一
种精神上的花痴,已能从一切事物之中见出我来。
--------------------
①《圣经?创世纪》第三十章31节以下。
我的柯黛莉亚!
我能忘记您?难道我对您的爱仅只是记忆的事儿?即使时间要从它的碑碣上抹去一切,
甚至连记忆也要被抹去,我与您的关系仍将长存,您仍不会被遗忘于心灵之外的地方。难道
我真有法子忘记您的么!难道忘了您我还能有另外的什么可去记住的么?为了记住您,我甚
至已忘了我自己;如果把您忘了,我仍能记起我自己的,但记起我自己的那一瞬里,我又不
得不重新记起您来。好像我真有法子如忘了您似地!那后果将会怎样?曾有过一幅年代久远
的画①。画的是亚利厄德娜。她正从躺椅上支起身子,双眼热切地顾盼着一艘鼓帆远去的船
儿。身旁站着丘比特,一只手垂下松弛的弓弦,另一只正拭去挂下的泪珠。另一旁站着一个
长翅膀、穿盔甲的女性。一般认为这就是复仇女神。想象一下吧,对这一画面稍作改动:直
比特并没有哭,他拉紧了弓弦;或者,因为提修斯的疯狂,她的美受了减损,她的胜利也遭
了贬抑,诸如此类的。丘比特笑了,他拉开了弓。复仇女神也不只是站在一边,无所事事了;
她也拉开了弓。在原来的画中,我们见到的是正全神贯注着的傲岸的男子汉形象。我们以为
那就是提修斯。在这一幅画里,他就不是这样了。他翘首船尾,渴切地回顾着身后,他仰天
张开双臂,他悔悟了;要么是,他的疯狂已愈,那船儿却要强行将他带走。丘比特和复仇女
神已双双瞄准了他,两张弦上都飞出了箭羽;他们都中了靶心;一个是见着了,一个是懂得
了,他们双双射中了他心上的同一块地方,作为被复仇女神伸冤复仇后的爱的标志。
您的约翰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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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发现于拿波里之东南海岸,维苏威火山北麓的黑克兰纳城,它表现提修斯与亚利厄德
娜被遗弃于那克索斯岛的情景。
我的柯黛莉亚!
人家说我爱上自己;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既然我爱的只是您,他们怎会知道我正在恋
爱呢?既然我爱的只是您,谁还能再怀疑呢?我爱上了自己了,为什么?因为我爱上了您;
因为我真心地爱着您,只爱您一个,爱属于您的一切,这一切也包括我在内,所以,我也就
爱着我自己了;如果我不再爱您,那我也就不再爱我自己了。是的,在世人俗眼中被视作最
最自私的表现的,到了您的眼中,也是最最纯净的爱慕与同情了;在世人俗眼中被视为最最
凡庸的自我保存的表现,到了您圣洁的眼中,也成了最最热诚的自灭。
您的约翰尼斯
过去我最担心对她的增值过程会太迟缓。而此时我才发现,柯黛莉亚的成长步子迈得太
大了,为了使她保持住适当的注意力,甚至已有必要将一切都发动起来。可是,无论如何不
能使她过早地情迷心乱,也就是说,在最适合于她的情迷心乱的时刻之前,不能让她如此。
恋爱中的人们走的已不再是公共大道了。只有婚姻中的人们才敢昂首阔步于皇家大道的
中线,从尼德堡走来的情人们,是不会沿着伊斯勒湖边的小径而行的,尽管那其实也就是一
条狩猎用的幽径,只是它为别人所开辟,而爱是自己为自己开辟道路的。他们深深地踏入了
格里布森林。他们这样手挽手地漫游着,彼此理解着对方,过去只是朦胧地为之心喜或心痛
的桩桩件件,也都历历如在眼前了。恋人们不会多心到顾虑别人是否在场的——于是这一棵
漂亮的榉树就成了爱的证人;你们首次吐露爱情,就是在它的华盖之下。一切你们都记忆犹
新:你们见面的第一次,舞会上接过对方手臂的第一次,天光微熹里你们只得快快地分别几
小时的第一次:此时你们不容自己有任何的他念,更不用说向对方放肆了——能亲见这整场
爱的游戏,真是叫人开心。他们双双跪到了树下,彼此宣誓着至死不渝的爱情,又用初吻封
印了这爱的誓约——挥用在柯黛莉亚身上的,也真该是这样丰实的心绪啊!……于是,这榉
树成了证人。好吧,就算树儿真是合适的证人,这总还有些不足。您会说,苍天也够做证人
的,但苍天如没有另一样东西与它相配,也只是一个抽象的观念而已。喏,证人还是有的—
—我该立起身了,好让他们知道有我在此?不了,或许你们为认识我,那将多煞风景。是否
等他们正离去时我再站出来,让他们明白当时曾有人在场?不行,那不合时宜。须用沉默来
掩盖他们的秘密——我想掩盖多久就多久。他们已落进我的手中,我愿意的话,就可以将他
们拆散。我已探入到了他们的秘密;这本来是只有从他或从她那儿才能知悉的——从她那儿?
那简直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从他那儿了——然而那样做是罪恶的。哎呀!这庶几乎
就是恶毒了。好吧,我们走着瞧。如果我从正常途径无法得到我想得到的关于她的确切印象,
那么,也就没什么好责怪我的了。
我贫穷着——而您就是我的宝藏;我黑成了一片——您就是我的光;我无拥有,也无所
求。我怎会有所拥有呢?说一个不拥有自己的人能拥有什么,是矛盾的。我快乐得像个孩子
——孩子无法也不应当拥有什么。我无拥有,因为我只属于您;我不是自己,我已停止是我
自己了,以便能成为您的!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我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它们指的不是那属于我的,而是我所属的东西,那包容
了我的全部存在的东西,它是我的——只要我属于它。我的上帝不是那属于我的上帝,而是
我所属的上帝。同理,当我说我的故土,我的家,我的天职,我的渴望,我的希望时,也是
如此。即使以往还不曾有过灵魂的不朽,“我是您的”这一思想能脱出自然那生生不息的轮
回而成不朽的罢?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我是什么?是热切地期盼着为您传送喜讯的谦恭的信使;是托住轻柔优美地跃向空中的
您的舞伴;是供飞行后倦了的您落足小憩的青翠草坪;是那衬托女高音的激越和迷醉,助它
升跃的男低音——我是什么?我是使您安步于地球的万有引力。那我究竟是什么?是肉体,
是物质,是混土,是烟尘,是灰烬——您,我的柯黛莉亚,您是那灵魂,那精神。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爱就是一切。因之,爱着的人们眼中,一切事物的含义不再或出自它自身了,那含义就
是爱所赐予的诠释。就说有这么个未婚夫吧,一旦他发现自己已属意另一个姑娘了,他很可
能会像罪犯似地呆立着,而那未婚妻将极为恼怒。相反,您,我知道的,将从这一番吐露中
看出忠诚来,因为您明知道我自己不可能再去爱别人的;在我整个的生命中播撒辉煌的,是
我对您的爱。于是,我的属意另一个人,不是为了使我确信,我爱的不是她,而是您——这
就太矫揉造作了;然而,我整个灵魂中已充满着您,对我而言,生命被赋予了某种意义。它
已成了一个关于您的神话。
您的约翰尼斯
我的柯黛莉亚!
我的爱耗蚀着我。只剩下我的声音,连它也爱上了您的声音,无处不在向您呢哺:我爱
您①。唉!这声音可让您烦了?它处处都缠着您;这是一种纷繁无常的缠绕,我兜底反思着
的灵魂此刻已幂住了您清澈深沉的存在。
您的约翰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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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仙子艾可(ECho)因单恋那喀索斯而憔悴,终于只留下声音在空中回荡。克氏在此处
对希腊神话作了移用。
我的柯黛莉亚!
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讲到一条河爱上了一位少女。瞧,我的灵魂此刻正像那条爱上了您的
河。有时,它是宁静的,将您的面影深深地静静地映在里面;有时,它以为已捕捉住了您的
面影;有时,它掀起波浪,不让您的面影离开它;有时,河面漾起涟漪,与您的面影嬉戏着;
有时,它失去了您的面影,这时,它掀天的巨浪因绝望而变黑——我的灵魂正是这样的呀:
像一条爱上了您的河。
您的约翰尼斯
说真的吧:用不着非凡的活泼的想象力,也能想象出更方便,更舒适,而且显然更合宜
的行路方式的;与采煤人一起出门,确是够耸人听闻的啦——可是在万不得已之刻,也得深
感荣幸地接受它呀。您去大路上散心;您坐上了两轮马车;您赶上一哩路碰不见一个人;再
赶上一哩,一切仍都顺当;您感到了宁适;这样地在马车上能比散步有更好的角度来欣赏景
色;就这么行了三哩路了——谁能料到在离哥本哈根这么远的大路上还能遇见什么人呢?来
人是哥本哈根人,不会是从乡下来的,这一点您敢肯定,他气度非凡,果敢,机警,口齿伶
俐,几乎不带一丝儿讥讽。对了,我亲爱的姑娘,您坐得不舒服,看您像坐在碟子上似的,
车厢太浅,都没有您搁脚的地方了——但这是您自个儿的错;我的马车是悉听尊便的;我斗
胆想为您腾出一个舒适一些的地方,如果坐我身边不会难堪着您的话。要是您怕难堪,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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