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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铁案—世纪大盗张子强伏法纪实

_3 杨黎光 (现代)
林林说:“其他没有了,我还要一个人,广州市局预审处的王立新。”
郑局长说:“好,我们立即和广州市局联系。”
莫泉和几位专案组的同志从案卷中抽出材料,交给林林。
在深圳,深圳市局接到搜查张子强和胡济舒在深圳住所的命令后,立即组织警力对两人在深圳地王大厦和深圳广东银行大厦的住所进行了搜查。
深圳地王大厦是深圳市标志性建筑之一,在上海金茂大厦和马来西亚吉隆坡双子大厦没有建起来之前,曾是亚洲第一楼。张子强用犯罪所得的赃款,在这儿的29楼以其老婆罗艳芳妹妹罗艳霞的名义买了两套公寓,一套是2901房,一套是2909房,总共花去了几百万港币。
深圳市局的的技侦人员打开了 2901和2909房,发现这两套住房都装修豪华,但从房间里东西摆放的情况来看,平时很少有人祝一位技侦人员在房间里发现一个旅行包,从包里查到两副美国产的窃听器,其中一副张子强曾用来对付我办案人员进行过反跟踪。
深圳市公安局的技侦人员又搜查了胡济舒在深圳广东银行大厦的住房。
胡济舒的住房在大厦的13楼,在这套住房里,技侦人员从天花板上发现一个包,拿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个存折,存折里共存有一百多万人民币,另外还有美元、日元、泰币、港币等。
一般来说,刑事案件抓住了案犯,案件也就基本进入尾声了,可是对于张子强犯罪集团来说,由于这个犯罪集团犯罪之长,人数之多,案值之大,涉及之广是前所未有的,而目前还只是抓住了两个首犯,得到的所有线索又都是不完全的,要把张子强案办成铁案,必须查清全部犯罪事实,取得充分的证据,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抓住了张子强和胡济舒才是侦破全案的开始……1998年1月25日晚上对张子强的第一次审讯,只不过是依照法律程序和张子强短兵相接了一次,双方都试探一下火力,更艰巨的审讯工作将在今后漫长的时间里展开。提审完张子强以后,林林准备提审胡济舒。正在这时王立新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林林拿出一份传真件说:“香港警方提供的材料说,胡济舒在张子强犯罪集团里有‘老狐狸’之称。他非一般暴力之徒,头脑十分精明,在张子强犯罪集团里扮演军师之角色,在集团的地位仅次于张子强;胡济舒除参与张子强的犯罪活动之外,还涉及其他非法活动。”
王立新很快把材料看完,他合上材料时说:“看来,我们遇上对手了,今年过年要‘陪公子读书’了。”
林林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晓鹏和海波去提胡济舒去了。
此时是1998年1月25日23点50分,再过10分钟,就是26日了。
林林和王立新在提审室的审讯台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一头灰白头发的胡济舒就被带了进来。
这时的胡济舒一头乱发,穿着一件旧的汗衫,显得衰老而萎靡,和香港那些流落街头无所事事的贫穷老人没有什么两样;还有一张是贴在他那假护照上的照片,这时的胡济舒穿着一套黄色的西装,系着深色的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俨然一副华侨富商的气派。这两张照片,正表明了胡济舒一生中的两种生活:有钱时,豪华富贵;没钱时,贫穷潦倒。而钱从哪儿来:犯罪。
从表面上看去,胡济舒至少也有50多岁了,是1951年3月3日出生的,当时才47岁,籍贯是广东省东莞市,在没有认识张子强之前,就已经涉入黑社会犯罪了。据我所知,他于1976年和1983年因抢劫在香港监狱服过刑。后经张子强的贴身马仔汪凤琪介绍认识了张子强。张子强见其性格深沉,说话滋油,毫不火爆,在江湖上见多识广,对他很尊重,常以大哥相称。后来张子强又通过胡济舒认识了胡手下的张志烽、邓礼显、甘永强。张子强见这些人都不像香港黑社会中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烂仔”,个个都是“头脑型”罪犯,思想细密而不是靠一股蛮劲,张子强很赏识。后来这些人都成了张子强犯罪集团的骨干。胡济舒虽然入江湖早,张子强一直尊称他为大哥,但他对张子强却俯首称臣,一直尊张子强为“老大”,且忠心耿耿。
胡济舒也是一个惯于和警察打交道的人,在这一点上他远比张子强狡猾。张子强在审讯中要么不说,要说基本上说的是实话。胡济舒却采取了和张子强不同的策略,装出一副很委屈很气愤的样子走进审讯室。他抬头看看坐在审讯台上的林林和王立新,首先发问:“我是守法商人,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以下摘自对胡济舒的提审笔录)
林林问:“你叫什么名字?出生年月?”
胡济舒:“我的护照上都有写的,你们还要问我?”
林林:“查明嫌疑人的身份,这是办案的必须程序,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胡济舒:“我叫陈树光,1958年4月 28日出生于香港。籍贯广东东莞。”
林林看了看手中香港警方提供的材料,上面清楚地写着“胡济舒,1951年出生”,林林笑笑:“1958年出生的?你年龄还不算很大,头发怎么都白了?”
胡济舒:“操心操的。”
林林:“操什么心把头发都操白了?”
胡济舒:“生意上的心。”
林林:“你都做些什么生意?”
胡济舒:“在香港做贸易。”
林林:“据我们所知,你的真名不叫陈树光,而且你是长时间住在柬埔寨。”
胡济舒:“我不回答这个问题。请问,你们凭什么将我抓来这里,我是香港居民,是合法商人。”
林林正色道:“据我们调查所知,一个名叫胡济舒的香港人,参与了张子强犯罪集团的活动。如果你是合法商人,我们当然欢迎。问题在于你是不是合法经商,这个问题你自己清楚,我们也清楚。”
胡济舒装糊涂:“不明白你的话。”
林林仍然笑着说:“会明白的,会明白的。”
胡济舒哑言,然后沉默一言不发了。
林林他们知道,对于像胡济舒这样有着“老狐狸”之称的惯犯,绝非一次两次的提审就能奏效的。
当林林他们在省看守所提审张子强和胡济舒的时候,省厅指挥部正在紧紧地盯着张子强集团的3号人物———张志烽。
1998年1月25日一早,张志烽在珠海拱北宾馆与张子强、胡济舒分手后,即从珠海往回返,在珠海至广州的高速公路上,张志烽驾着一辆车牌号为粤A·AE351的小车。此时,张志烽的心里一直不踏实。
从昨天晚上突然接到胡济舒的传呼,要他半夜赶往珠海,他就有着一种不祥之感。到了珠海之后,他的不祥之感果然得到印证,张子强、胡济舒被警察盯住了。他当然不想牵扯进去,所以,拒绝了到高尔夫山庄为他们开车的要求。之后,张志烽就一直想离开他们。天亮后,他找了一个借口,终于离开了他们。
张志烽在江湖上已经颠簸了差不多一辈子,直到52岁才有一个家,又有了一个儿子,他现在很恋家。他只想尽快赶回家。
可是,现在虽然离开了张子强和胡济舒,但他还是松不了一口气,因为,他预感到还有一种危险就在自己身边,这种危险是在一个信封里,就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张志烽边开车,边不由自主地总低头看看那个信封,这时他发现信封开着口,几本证件从信封里滑了出来,露出一半在外面。此时,那股不祥之感又从张志烽心中浮起,他拿起旁边的一张报纸把张子强的证件盖上了。
想想,张志烽总觉得张子强这次被警察盯上不是一桩好事,此时他还没有想到警察盯住的是整个张子强犯罪集团。他了解张子强,知道张子强是一个善于和警察打交道的人,他不惧怕警察,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证件收藏起来?说明张子强这次犯的事,非同一般。越想,张志烽越是觉得张子强的这些证件是不祥之物,他不想把它带回家,带到妻子和儿子身边。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跟他多年也在黑社会中混的人。他掏出手机给那个人打电话:“阿D,我是阿斩,你在广州吗?我在从珠海回广州的路上,有件事找你,你在广州的家里吧,我到你家楼下,你下楼来等我好吗?我大约还要半小时就到了。”打完电话后,张志烽为了摆脱自己这种不安的情绪,打开了车上的音响,让音乐轰鸣地响着。
车进广州后,张志烽将车拐进了一个近年新开发的小区,远远就看见路边站着一个约50岁左右的男人正在等他。
这个人名叫陈树汉,1951年出生,也是早年从内地偷渡到香港的,后来一直跟在张志烽身边混。张志烽加入张子强犯罪集团后,他也成为成员之一。
张志烽把车开到陈树汉身边停下,也没有下车,就在车上把那个装有张子强几本证件的牛皮纸信封递给陈树汉,说:“这是‘大富豪’的一些证件,他现在有些不方便,你暂时帮他保管一下。”
陈树汉接过信封,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危险,就很爽快地说:“好的。”
张志烽将张子强的证件交给陈树汉后,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开车回家了。
好像一种瘟疫传染似的,陈树汉拿着这些证件也感到不舒服,不几天他也有了一股不祥之感,于是就打电话到张志烽家里,要将张子强的证件还给张志烽。是张志烽年轻的妻子接的电话,她哭哭啼啼地告诉陈树汉,张志烽被公安带走。果然应验了陈树汉的预感,他觉得张志烽被公安带走,可能与这些证件有关,陈树汉立即将张子强的证件全部撕毁,扔进广州沙面的河里,然后外逃避风去了。
这时,省厅指挥部也在查明与张志烽接头的这个人是谁。那天,郑局长问莫泉,在已经收集的资料中,有没有这个人的资料。
莫泉说:“从现有的资料,只查到这个人花名叫‘大哥D’,也有叫他‘阿D’的,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的记载。”
郑局长说:“深圳改革开放早,这些人大多在深圳混过,深圳市局很早就配合过香港警方查过启德机场劫案的有关人,他们收集的资料多。前段时间,深圳市公安局的同志帮我们查清了不少张子强同伙的花名。把这个人的情况传给深圳市公安局的孙副局长,请他们的反黑大队再帮助查一查,尽快弄清楚这个人究竟是谁。”
惊天铁案———世纪大盗张子强伏法纪实(51)(2003年07月30日)红色通缉令深圳市公安局负责刑事侦破工作的孙副局长是一名老刑警了,经验非常丰富,在深圳市公安局工作多年,“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们抓过,是香港启德机场解款车被劫案的涉案人员。”
孙副局长也想起来了,说:“你是说,1991年8月省厅传来香港警察总部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来的红色通缉令那次?”
胡大队长说:“对,孙局。”
1991年8月16日,一份国际刑警组织下达的红色通缉令经广东省公安厅传到深圳市公安局。孙副局长拿着红色通缉令来到胡大队长的办公室。
孙副局长说:“有紧急任务。”说着把那份红色通缉令放到胡大队长的桌上。红色通缉令上写道:1991年7月12日,香港启德机场发生一宗械劫案。多名劫匪持枪把一辆解款车劫走,车内有总价值1.7亿港元的现钞……经过我方侦察,涉案人员中有4名香港人,胡济舒、张志烽、汪凤琪、胡文案发后在香港失踪,很可能潜到内地躲藏。现正式向贵局提出协助请求,予以协查此4名疑犯。
孙副局长对胡大队长说:“这个胡文早已在我们的视线内,你们反黑大队重点查一查这个胡文。”
以下的情况,是我在采访胡大队长时了解到的。那天,我打电话约好胡大队长,在深圳市公安局五处反黑大队办公室见了面。开始我们拉了一会儿家常,胡大队长的父亲就是当警察的,他本人也当了半辈子警察。他说:“我当警察就是受我父亲的影响,但干了这么长时间,说实话我不能说我从心里爱上警察这行了,尤其是我所干的反黑工作,就是打击黑社会的,常常遭到黑社会分子的威胁。威胁我本人倒不怕,但威胁到我的家人,我就受不了。常常也不想干了,可不干警察,我又能干什么呢?”
胡大队长对我说:“那天孙副局长下达任务后,我们大队的侦查员立即行动起来,不久,发现启德机场被劫的美元出现在内地,其中部分与胡文有关。一天,我们在深圳蛇口的意大利餐厅发现了胡文的踪迹……”随着基建的发展,这个有着意大利风格的餐厅已经被拆了,拆了以后,没有再建。这是一家在当时很有特色的充满异国情调的餐厅,再加上当时深圳蛇口是全国改革开放最早的一个窗口,来深圳参观学习的人一般都要去蛇口看看,我曾陪着家乡的客人和朋友到这间意大利餐厅吃过饭。今天,我从张子强的案卷中看到,张子强是这间意大利餐厅最早的股东之一,后来张子强把股份卖给了张志烽。因为,早先张子强是股东,后来张志烽又是股东,所以这个犯罪集团的成员经常在这儿碰面聚会。
那天,得知胡文就在意大利餐厅里,胡大队长身着便装,领着两名侦查员赶来了。当他们走进来刚刚坐下,就发现餐厅的一角,胡文正和另一个人在交头接耳。
胡大队示意同事:“这个就是胡文。”
胡大队长拿出自己的证件,走到胡文旁边说:“我们是深圳市公安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在深圳市公安局反黑大队办公室,说话喜欢面带笑容的胡大队长向我介绍说:“抓住胡文以后,经过审查,发现旁边的这个人花名就叫‘大哥D’,真名叫陈树汉。后来,因为香港警方提供的通缉名单中并没有陈树汉,当时我们就将他放了。所以这次陈树汉冒了出来,指挥部要我们帮助查明‘大哥D’是谁时,我们立即将其情况提供给了指挥部。”
莫泉接到深圳市局传来的材料后,立即向郑局长汇报,这样指挥部不但弄清楚了“大哥D”这个人真名叫陈树汉,而且知道他也涉嫌1991年启德机场劫款案,因此,也必定会是张子强犯罪集团的成员。
再接着说张志烽,他把张子强的证件交给陈树汉后感到一身轻松,马上开车回家。
如果你随着张志烽一同到他的家里,你会觉得这个家许多方面反差很大。这是一套新盖的房子,由于装修不久,布置得像一个温馨的新房,女主人才27岁,可男主人张志烽却已年过半百头发稀疏了。肥肥胖胖的张志烽身边却有着一个和他年龄相差一半的年轻妻子,你既感到这个家庭的不协调,又会理解张志烽为什么那么恋家。
回到家里的张志烽,先走到床边抱起还不到一岁的儿子,看上去像爷爷抱着孙子。张志烽非常喜欢儿子,不停地亲。但他又有些神不守舍,不时地走到窗前看看窗外。
妻子走过来问他:“等谁?”
“不等谁。”
妻子拿出一张刚刚取回来的儿子的照片,对张志烽说:“你看看,这是今天给儿子照的相片,照得怎样?”
照片上的儿子白白胖胖的。张志烽看了看,把它放进了自己贴胸的口袋。
张志烽对妻子说:“替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要回香港。”
妻子不满地:“都要过年了,又要回香港?你现在是有家有儿子的人了,还是一个礼拜才回来一次,你是不是香港还有女人?”
“别瞎吵,我要做生意,不做生意你母子俩吃什么?”
“不行,明天不能走,明天是除夕,怎么也得在家过年。”
张志烽一脸的无奈,又无法和妻子说明白:“那你也先帮我把东西收拾好。”
妻子无奈地走进里屋,帮张志烽收拾东西。
张志烽跟着妻子走进房间后问:“我上次给你的那100万都放好了吗?”
妻子一听钱就有点抱怨:“我们母子俩的生活费你常常都不能按时给,我又没有工作,在家替你带儿子,就靠那点救命钱,还问什么?”
张志烽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放好。那是给儿子将来的教育费用。”
1998年1月27日,广州珠海区的前进路,张志烽家楼下。
街边行人已经不多,偶尔有几个人往家里搬年橘和鲜花。一辆小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车里坐着省刑侦局的干警和广州市局的几位便衣警察。
不远处是一间酒楼,透过酒楼的玻璃门,我们可以看见张志烽正与他的家人在吃饭,酒楼的门口就停着张志烽的轿车,看来张志烽准备吃完饭就走。
领队的同志说:“咱们得耐心等,指挥部说,一定要悄悄地抓张志烽,不能惊动任何人。”
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张志烽正在逗儿子。
突然坐在驾驶座的领队干警说:“注意,出来了!”
只见张志烽一家吃完饭走出酒楼,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一直走到自己家楼下,张志烽和家人分手,分手前还亲了亲妻子怀中的儿子,然后走向自己的小车。
这时,专案组的车悄悄开到他面前停下,几位干警跳下车。
领队的干警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说:“我们是广东省公安厅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张志烽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老老实实跟着他们上了车。临上车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妻子正抱着儿子背朝着他往相反方向的家里走。
抓住张志烽后,按照指挥部的命令也将他押往省看守所,并且马上通知了林林他们。
林林他们决定趁热打铁,立即提审张志烽。
提审张志烽
1998年1月27日下午2点40分,第一次提审张志烽。
张志烽走进提审室时,情绪很不稳定。审讯台上坐着林林、王立新、张晓鹏和李海波。李海波做记录。
还是林林主审:“你是什么时候从香港回内地的?”
张志烽回答说:“我是1998年1月20日左右,从深圳罗湖入境回到内地的,一直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直到今天被抓。”
林林听到张志烽说“哪儿也没去”,只是笑笑,继续问:“你还有什么花名,你在香港有哪些朋友?”
张志烽:“香港的朋友叫我‘阿斩’,也有人叫我阿烽。我在香港的朋友有田鸡佬,名字不知道,幸仔,姓名也不知道,还有郑志武等。”
林林问:“你的朋友中,怎么都只是些绰号花名,连正式的名字都不知道?”
张志烽:“大家平时都这样叫,叫叫就习惯了,也就不问正式的姓名了。”
林林问:“你为什么叫‘阿斩’呢?”
张志烽想了想,犹豫着回不回答,最后还是回答了。他指着脸上的一道伤疤说:“年轻的时候和人打架,被人砍了一刀,留下一道伤疤,所以后来就有人给我取了个‘阿斩’的花名,叫着叫着,大家都这么叫了。”
林林突然问:“你的香港朋友中,有没有姓张的?”
张志烽停顿了半天,最后吞吞吐吐地说:“有一个朋友外号叫‘傻仔强’的,他姓张。”
“张什么?”
“张子强。”
林林说:“张志烽,说真话就好,你应该明白,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你找来。说说,前天晚上去珠海干什么了?”
张志烽头上开始出汗,但又立刻强使自己镇静:“1月24日晚上约11点多,‘蝠鼠’,真名叫胡济舒,传呼我,叫我立即到珠海去,说有急事找我。我开车到珠海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打电话时‘蝠鼠’和我约好,让我到拱北一间‘桑拿’去找他。见到“蝠鼠’时张子强也在,他们两人对我说,他们被警察跟踪,幸好逃脱,但他们用的车放在高尔夫山庄别墅里,叫我去开出来,我不敢去。我们三人一直在那间‘桑拿’呆到早上,25号早上7点多,我和‘蝠鼠’、张子强三人在拱北宾馆饮茶,后来我先走了,一个人开车回到广州。不过他俩干什么我不知道。”
张志烽想尽快摆脱自己的干系,他不知道张子强和胡济舒现在就在省看守所,所以,他把张子强和胡济舒被警察跟踪的事,都抖落了出来。
林林追问:“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俩干了什么?”
张志烽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林林又追问:“真的不知道?”
张志烽:“真的不知道。”
林林没有继续追问,他想,先给张志烽这个压力已经够了,让他再去想想。
林林说:“张志烽,今天我们先谈到这儿。你远没有讲实话,你心里明白,我们也明白,回到监仓好好想。我们再谈。”
第一次审讯张志烽就这样结束了。这种有点像打乒乓球一样一推一挡的审讯,今后还要进行无数次。
接着就是除夕了,干警和疑犯都要过年。当然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过年心情。
“过年”,或者庆祝各种节日,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年”,准确地讲叫:“春节”,这是中国人迎接春天到来的日子,也是人们辞旧迎新的节日。人们在欢庆这个节日时,祈望着新一年生活会更好。
而在看守所这个特定的环境中,在失去自由的这群特定的人群里,心情当然也就完全不一样了。过年,本来该祈望明年会更好,在这里往往就变成了对过去好日子的回忆和留恋。
1998年1月27日是农历除夕。那天审完张志烽已经快到傍晚了。走进监仓的张志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坐在地铺上一声不吭。
这天,看守所给在押人员加餐,伙食比平时好,所以在押人员特别是那些关押时间相对长一些的人,吃得就比平时香,但监仓内的气氛却比平时凝重。正因为是过年,很多人都在想家。
张志烽躺在那儿没有吃饭,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他想到今天中午,一家人还在团圆吃饭,晚上自己就身陷囹圄了。他特别想儿子。
张志烽从地铺上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妻子昨天给他的儿子的照片,久久地端详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监仓外,过年同样没有回家的看守所教导员正在巡仓。看守所关押的都是未决犯,未决,指的是还没有判决的在押人员,所以,他们的思想情绪波动最大,特别是在过年这个特定的日子里。因此,每年过年看守所都要加强看管工作,教导员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个除夕没有回家过年了。这时在押人员的情绪波动变化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他从探视窗里看到张志烽的表现,就放在了心里,后来他把这个情况转告了预审人员,作为审讯时参考。
因为是除夕夜,在关押张子强的 612仓内,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气氛。
由于612仓关押的基本上都是经济罪犯,大家的行为举止和刑事罪犯不一样,端起午夜饭时都有些沉重。特别是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头发已经花白的教英语的人犯,端起饭碗眼泪哗哗地说:“往年这时候是和小孙子在一块儿过的。我们是北方人,虽然来广东已经多年了,但过年还是包饺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年会在看守所里过年。唉,都是钱害的!”他端着饭碗走到一边坐在地铺上。
还有一位被抓前是海关关员,因放私收受贿赂而被关进来的年轻人说:“你不在,家里还有好多人,一样过年。我刚结婚,今天家中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这年怎么过?”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惟有张子强无所谓地端起饭,还和同仓的人客气了一下,然后就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表现出常进常出监狱的那种无所谓。吃了几口抬头发现同仓的人都没有动筷子,就说:“作为年夜饭是差了点,在哪儿说哪儿话,大家将就点,等将来出去了,我请大家到中国大酒店吃干鲍鱼翅,喝‘路易十三’”。
同监仓的人不但不领他的人情,反而都厌恶地转过身不理他。
在关押胡济舒的205仓内,同仓里的人犯都在埋头吃饭。
胡济舒端起年饭,想都没有想,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表现出一个没有家的光棍汉对过年的无所谓。
春节里,林林他们同样没有休息。虽然他们都知道,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破张子强、胡济舒、张志烽这些惯犯,但在节日里,林林给大家放了两天假,他却一直在研究张子强、胡济舒和张志烽的材料,寻找突破口。年还没有过完,当大家走进省看守所的临时办公室时,看见林林在看有关资料。一切都没有变。惟一不同的是,除了林林没有穿新衣,大家都穿了新衣。王立新穿了西装还打了领带。
李海波还穿了一套新式的夹克,棕色的。进来以后,想引起大家的注意,下意识地拿了一块布,小心地擦着夹克衣袖上一点污垢。
张晓鹏终于忍不住了,笑着问:“海波,什么时候这么爱惜新衣服了。这件夹克恐怕有故事?”
李海波这时才得意地说:“女朋友买的。”
张晓鹏说:“难怪这么爱惜。”
林林说:“整个指挥部都没有好好过年。他们正在等着我们审讯的突破。下一步审讯非常关键。今天我们还是提审,不管能不能突破,但要加大对张子强他们的压力。”
大家做好了准备,就开始工作了。还是由海波和晓鹏去提张子强。
那几天天气比较冷,张子强穿着那件在珠海买的灰色夹克,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进提审室。
林林和王立新坐在审讯台上。王立新穿了一身新西装,再加上他是第一次和张子强见面,走进审讯室的张子强,一直盯着王立新。
林林问张子强:“这两天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子强没有回答林林的问话,眼睛仍盯着坐在一旁的王立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王立新就用白话说:“问你话呢!”
张子强突然指着王立新问林林:“他是谁?”
林林说:“我的同事。”
张子强说:“不对。他是不是香港警察?如果是香港警察,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林林说:“我已经告诉你了,他是我的同事。”
张子强说:“那请把他的证件给我看一下。”
突然出现这个场面,让大家都感到意外。这时,王立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证朝张子强亮了亮。
张子强立即站了起来,快步地走到审讯台前看王立新的警官证。看了以后还是将信将疑的,又反看看,正看看,然后还给王立新。
这样就在审讯室上演的滑稽的一幕,被审讯者竟然“审查”起审讯者的身份。
张子强回到自己座位上说:“你要是香港警察,没有回香港,没有律师在场,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林林问:“为什么?”
张子强说:“我的事都是在香港发生的,在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回答香港警察的问题将会对我不利。因为,我吃过香港警察的亏。”
林林乘其不备地问:“那你今天和我们谈谈你的问题。”
张子强不愧是一个惯犯,他马上警觉起来:“我没有什么问题。我在大陆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
林林又笑:“哦,遵纪守法的商人?你说说,你在内地都有哪些遵纪守法的生意?”
张子强语塞。
林林说:“据我们了解,你在内地没有一项投资。”
张子强想了想说:“我正在考察投资项目,寻找合适的生意。”
林林说:“你已经找到目标了吧。”
张子强说:“还在考虑,还在考虑。比如,这个看守所有点旧了,我可以考虑投资新盖一个。”
王立新笑着说:“怎么,想在这儿长期住下去?”
张子强马上回答:“不想,不想。”
林林说:“你说你在寻找投资项目,据我们了解,你不但在内地没有投资,你在香港也没有企业,你的资金从哪儿来的?”
张子强说:“我可以融资。”
林林说:“这恐怕就是问题的所在。我们对你的‘融资’方法感兴趣。”
张子强说:“我听不明白您的话。”
张子强在这次审讯中,突然怀疑王立新是香港警察,并且表现出那样大的反常,我分析,此时他的心态还一直认为自己要回香港受审,所以他不想在香港警察面前留下对自己不利的口供。
他和香港警察多年打交道的经验,加上他熟悉香港法律,又有钱花重金聘高级律师,所以他很自信,并不悲观。这时,他还没有意识到我公安机关打击严重刑事犯罪的决心和他触犯中国法律的严重性,所以表现得很放松。张子强很会对付警察;张子强又很幼稚,幼稚到死到临头,还在幻想着回香港。
春节以后,“9810大案”把炸药案作为重点,办案人员的调查工作相当艰巨,而预审工作中三名案犯都不认罪,案件的进展也成胶着状态。大家都在寻找突破口。这时看守所向林林他们反映了张志烽的新婚和想念儿子的情况,于是林林他们决定再一次提审张志烽。
走进来的张志烽神情比上次要低沉得多,当然他还在负隅顽抗。
林林问:“张志烽,听说你结婚不久,在广州有个新家?”
张志烽抬起头,望着林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想说:“我以前在香港结过婚,1986年我在香港坐牢的时候离了婚,没有生过孩子。到1996年底,我在内地又找了一个妻子,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在广州买了房有一个新家。”
林林说:“听说你妻子很年轻?”
张志烽说:“我老婆今年27岁。”
林林问:“又生了一个儿子?”
张志烽回答说:“是,1997年7月出世的。”
林林说:“听说你随身带着他的照片,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张志烽犹豫着从口袋里掏出儿子的照片递给林林。
林林接过照片,认真地看,又递给王立新、晓鹏他们看,大家都故意赞赏张志烽的儿子长得好。林林很郑重地将照片还给张志烽,说:“你儿子长得很可爱。”
张志烽接过照片说:“真的,我没有跟张子强做过什么。他的事跟我无关。”
张志烽望着林林又自言自语:“张子强的事情真的跟我无关,我没有参与他的任何事情。如果我知道他的事情,我肯定会向你们讲清楚,张子强干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
林林说:“张志烽我劝你先别把话说绝对,我再问你一次,1993年你因为什么事被深圳市公安局抓了?”
张志烽装成在回忆的样子说:“1993年?深圳市公安局抓我,是怀疑我参与了张子强1991年香港启德机场解款车被劫案,事实上我没有参加。这件事与我无关。”
王立新说:“与你无关,为什么要抓你?”
张志烽说:“那是张子强找我帮他办一件事。”
王立新追问:“办什么事?”
张志烽想了想,知道不说也不行,他觉得这事对他没有不利的地方,所以干脆什么都说了,他接着说:“1993年有一天,那是张子强在香港被警察抓捕前,有一天他来找我……”张子强找张志烽的那天,开着他的那辆黄色的林宝坚尼高级跑车,在香港马路上的车流里显得很醒目。这时,香港警察正紧锣密鼓地侦破启德机场劫款案,目标已经锁定了张子强,所以,张子强处在香港警察的监控中。这天同样有人在跟踪监视着张子强。
正在马路上不停地超车的张子强,忽然从倒视镜里看见后面也有车跟着他超车,马上分析是香港警察,自言自语地说:“‘差佬’跟我玩这个。我开赛车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今天我就陪你玩一玩。”说完,张子强突然加速,运用他高超的开车技术,在马路上一辆一辆地超车。
后面跟踪的那辆警察的车是辆本田小车,又是辆旧车,当然跟不上张子强的林宝坚尼跑车,一会儿就失去了目标。
张子强把车开进了香港的中环,停在一条闹中取静的街边,走进一间咖啡厅。
张志烽正坐在那儿等他。
张子强大咧咧地走到张志烽身边,用手一拍张志烽,把张志烽吓了一跳。
张子强说:“阿斩,几年没见了,混得怎样?”
张志烽说:“不怎么样,干什么都不赚钱。”
张子强说:“这些年,我也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时时事事提防着‘差佬’。”
张志烽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子强说:“找一件生意给你做做。”
张志烽眼睛一亮:“有什么生意做的?”
张子强低下头来对张志烽说:“现在香港警察盯得我好紧,生意轻易不能做。刚才来的路上,还有警察跟着我,让我甩了。”
然后张子强又看看四周,说:“我有一笔美金是连号的,大约有 100多万,在香港是绝对不能用的,你帮我去换港币,我给你百分之十佣金。”
当时张志烽正是手头很紧的时候,就想试一试,但由于都是连号的,又有100多万,他一个人换不了,于是就去找一个好朋友叫郑志武的。郑志武听后也愿意试试。于是,张志烽打电话给张子强约好去取钱。
那天,他们约好在香港新界一处偏远的山边取钱。
张子强交给张志烽一个大塑料袋,塑料袋边上还有一些泥土,显然是在哪儿挖出来的。张志烽将塑料袋拿到自己的车上。两人分别开车离去。
张志烽将这批美金拿回家,关上房门就打开了塑料袋,看见袋里一扎一扎的都是崭新的美金。但是这些美金全都湿透了,这些纸币因为被水长时间浸泡都发胀了,并且所有美金都是连号的。他越想越觉得风险大,他没敢拿去换港币,就交给了喜捞“偏门”的朋友郑志武。郑志武一定知道这笔钱来路有问题。他把它带到欧洲的奥地利,以为在欧洲没有人会注意,没想到国际刑警组织已向全世界发了通报,结果郑志武在奥地利换钱时被抓。警察在侦破中,发现了郑志武在奥地利频繁地打过一个深圳的手提电话,经查这个电话是张志烽的,所以香港国际刑警组织通过深圳市公安局把张志烽抓了。但抓了张志烽后,由于香港警方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张志烽有罪,最后还是把张志烽放了。
这时,林林为了进一步使张志烽放松,递给张志烽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张志烽接过深深地吸了一口。林林对张志烽说:“你不是说,张子强的事跟你无关吗?张子强的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你知不知道?”
张志烽又装糊涂:“张子强这笔钱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张子强的事确实与我无关。”
林林正色地说:“张志烽,你不要把话说绝,我说张子强干的事与你有关,是有根据的。我再问你,1991年7月份发生的机场解款车被劫案时,你在哪里?”
张志烽马上回答:“我不在香港,我忘记当时在哪里了,但我绝对没有参与机场解款车被劫案。”
林林说:“别急,别急,别把话说绝,说绝了,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妻子还年轻,儿子还小,他们今后的日子还要依靠你。”
张志烽慢慢地垂下头来,拿烟的手在发抖……审讯工作实际上是与案犯心理搏斗的过程,任何一个案犯都存在着防范心理,审讯的过程就是攻破案犯的心理防线的过程。
那几天,林林、王立新和晓鹏他们都在反复研究有关资料,寻找能攻克张志烽心理防线的蛛丝马迹,反复商讨审讯策略。
当时,有关张子强、胡济舒和张志烽的材料并不很多。审讯中,张子强不说,胡济舒搪塞,可以说在犯罪事实上,他们基本上是滴水不漏,那么,下一步突破张志烽从哪儿着手呢?
有着多年预审经验的林林,坚信一个道理,只要是你犯罪分子作的案,你就没有办法把它做得天衣无缝,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对于办案人员来说关键在于如何找到这些蛛丝马迹。
林林拿起胡济舒的护照反复翻开看,护照上的胡济舒穿一件浅黄色的西装,一头灰白头发像一个南洋富商。林林一页一页翻看这本已经显得残旧的护照,护照上盖满了出入境章。护照主要用于出入境时证明身份。而在进入每一个国家时,该国的边防检查人员都会在护照上盖一个章,入境记录了你进入这个国家的时间,出境章表明你离开这个国家的时间。林林拿起一个放大镜,一个一个看这些出入境章,他看见其中一个入境章是1997年8月由泰国乘飞机从广州白云国际机场入境时盖的。
林林反复看这个章,又翻看有关资料,似有所悟地对大家说:“香港警方的资料分析,张子强策划绑架香港富商郭某是在1997年9月,胡济舒从8月回来就一直没有回泰国,也没有到香港,一直在广州、深圳、东莞等地转,那么他必然要和张子强、张志烽等一起协商密谋绑架的事。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在这个时候在一起的证据,并且证明与张志烽有联系,那么就可以拿来对张志烽进行敲山震虎。”
王立新是个脑子转动很快的人,他马上说:“有办法,张志烽在广州有家,而张子强和胡济舒没有。他们到广州,一定会住宾馆,而且他们不会住差的宾馆,我们查一查这段时间广州四星级以上的宾馆,也许能找到一点线索。”
第二天,大家分头去查宾馆中电脑入住宾客的名单。林林他们在广州中国大酒店总台的电脑资料中查到胡济舒的名字,同时还发现张子强的妻子罗艳芳与张子强同时入住的记录,时间正好与胡济舒是同一天。
大家又查到张子强、胡济舒同时入住广州宾馆的这一天,正是张志烽在广州给儿子摆满月酒的那一天。根据有关资料分析,张子强犯罪集团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策划绑架了香港富商郭炳湘的。那么,在这个时间,这个集团的主要成员于广州会面,不可能不商量绑架的事情。拿这个时间来敲张志烽,对他的心理防线应该是个有力的打击。
另外,已经查明张志烽将张子强的证件交给了陈树汉,而陈树汉的身份也弄清楚了,将这两件事一同来攻克张志烽,分量会更重。
于是,林林他们决定再次提审张志烽。
1998年3月16日14点50分,在省看守所再次提审张志烽。
张志烽拖着脚步进来时,神情比上一次呆滞,人也显得消瘦了,皮肤松弛,由于胡子也没有刮,就更显得神情委靡。
他走到那张木椅上坐下,眼睛无光地望着林林他们。
林林问:“张志烽,这段时间考虑得怎么样了?愿意谈自己的问题吗?”
张志烽仍然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装成一副很配合的样子说:“我愿意谈自己的问题,但张子强干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林林说:“那好,我们就先谈你知道的。那天在珠海你与张子强分手的时候,他交给你一包东西,是不是?”
张志烽抬头望着林林,知道这件事抵赖不过去,就承认说:“是的。”
林林紧接着问:“这包东西是什么?你后来又把它交给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谁?”
张志烽回答得比较痛快:“那是张子强的证件,他让我保管一下。我就把他交给了我的朋友‘大哥D’了。”
林林又问:“大哥D是不是叫陈树汉?他现在在哪里?”
张志烽回答说:“对对,大哥D就叫陈树汉,是我多年的朋友,香港人。不过他老婆和母亲都住在广州,他在广州有家。”
林林又问:“你为什么要把张子强的证件交给陈树汉,陈树汉和张子强有什么关系?”
张志烽立即警惕地说:“不不,陈树汉和张子强没有关系。他只是我的朋友。”
林林说:“真的没有关系?1991年9月,香港启德机场劫款案发生后的两个月,你和陈树汉两人在深圳蛇口的意大利餐厅被抓,为的是什么?”
张志烽沉默了。
林林又说:“张志烽,我再一次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知道不知道,知道多少,你应该心里有数了,你好好想想。”
张志烽垂着头,依然不说话。
林林根据多年的预审经验,觉得不能一次对张志烽逼得太急,担心绳子拉得太紧会断。
张志烽毕竟是一个有着多年犯罪经历的惯犯,又作下了多宗大案,想让他一下就痛痛快快地开口反而会欲速则不达。应该像融化坚冰那样,让它有个消融的过程。
当林林他们在省看守所设法突破张志烽的时候,指挥部正在寻找陈树汉的踪影。
陈树汉知道张志烽出事后,立即外出躲藏。香港人在内地犯事,一般都立即返回香港或到其他国家躲藏,利用香港“一国两制”和两地法律制度的不同,逃避打击。陈树汉由于在香港参与贩毒,被香港警方发现负案在身,所以他不敢回香港,就跑到深圳躲了起来,并且这段时间不跟任何人联系。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广州的家。指挥部请广州市公安局一直紧盯陈树汉的家。
陈树汉的经历跟张志烽有相似之处,他70年代初偷渡到香港后,也是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在香港什么都干过,仍然是一事无成,一直没有成家。直到前几年才找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广州买了房成了家,并且有了一个孩子。另外,据说陈树汉很孝顺他的母亲,经常去看她。陈树汉在深圳躲了一阵子思家心切,再加上抓捕张志烽后保密工作一直做得比较好,他了解不到张志烽被抓的原因,因此,过了一段时间他见没有什么动静,以为张志烽的被抓跟自己无关,就悄悄地回到了广州。一到广州他就被公安局发现,立即被纳入监视之中。经过请示省厅指挥部,决定收审陈树汉。
1998年4月10日晚上8点,在广州荔湾区某住宅小区。广州市公安局专案组的同志正在一辆车内蹲伏盯梢。他们在此已经盯了很长时间了,由于是夜晚,街道上虽然有路灯,但视线并不好,因此参加盯梢的同志格外小心。
一会儿,一辆三菱吉普车开来,在陈树汉住的那幢楼边停下,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领队的同志手上拿着一张陈树汉的照片,但从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是不是陈树汉看不清楚。
旁边的同志问:“是不是陈树汉?”
领队的同志说:“不敢确定。”
正犹豫间,那一男一女进了楼。
一干警说;“进去了,如果一晚上不出来,就没有办法认定了。”
另一位干警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引蛇出洞。那辆三菱吉普车已经查清楚是陈树汉的,我们故意在吉普车边溜达,引楼上人下来,这样就可以确认他是不是陈树汉。”
盯梢的同志留了一位仍然在车上,其他两人下了车,大家都穿着便衣,走到那辆三菱吉普车边,故意走来走去,看看车内,又用手指指点点,大声地说话。
一干警说:“这车怎么像我丢的那辆?”
另一干警:“是啊,一模一样的。”
一干警:“我俩再看看。”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
这时,车内的同志发现楼上有一扇窗户开了,一个男人伸出头来,正是刚才上楼的那一位。车上指挥的广州市局的同志通过对讲机轻声说:“注意,那人在楼上伸头,再引他一下。”
一干警故意用脚重重踢了一下轮胎:“这轮胎像是新换过的。”
车主下楼冲了上来:“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时,车上领队的同志也下了车,悄悄地走到这人的身后。
领队的同志突然从身后叫了一声:“大哥D!”
那人一回头。还没有等他再回头,大家一下扑上去,把陈树汉扭上了车。
上车后,一位干警对仍在挣扎的陈树汉说:“你老实点,我们是广州市公安局的。”
陈树汉听到是广州市公安局的,就不挣扎了。
陈树汉是省公安厅抓的张子强犯罪集团里的第4个人。这让大家都有点振奋。接着指挥部命令对陈树汉的家进行搜查。
当天晚上,广州市公安局的办案人员走进陈树汉家的时候,陈妻和孩子都在,办案人员出示了搜查证,并按照有关规定,要求陈树汉的家人留在搜查现常这是一套新房,装修不久。当天晚上,在陈树汉的家里,搜查的最大收获是搜出了许多现金。先是一干警从一间房里搜出5万元人民币和4万元港币,又有一位干警在另一间房里搜出了20万元人民币,把这些钱全部放在客厅里的一个茶几上,茶几上堆着一堆钱。
接着又搜出3个房产证。
当搜查快要结束时,一名干警突然叫现场指挥的同志去看一间房子里的一个暗格,然后伸手到暗格里,搜出一叠钱,这一叠钱有着银行的封签,面值是 100元,也就是说一叠就是一万。接着,这名干警又把手伸进暗格,又摸出几叠,再摸又是几叠钱,一共摸出300叠即300万人民币现金。
这些钱茶几上已经放不下了,只好堆在房间地上,是大大的一堆钱。
后来查明,这些钱都是赃款,而且只是赃款的一部分!
陈树汉没有关在省看守所,而是关在广州市看守所。主审陈树汉的是王立新。审讯的地点也在广州市看守所。
2000年7月17日,由莫泉为我联系,在省公安厅的308会议室,也就是“9810大案”指挥部的楼下,我采访了王立新。
王立新对我说:“陈树汉和张志烽是多年的搭档。当年启德机场劫款案,他就参加洗钱,曾被深圳市公安局反黑大队抓过。这次又抓住了。我们分析他虽然不一定是张子强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但他一定知道一些情况,而掌握了这些情况,对最后突破张志烽有推动作用。”
那天晚上抓住陈树汉以后,立即在广州市看守所提审他。
王立新又说:“一开始,陈树汉不知道我们掌握他多少情况,审讯的时候,口气很硬……”审讯进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陈树汉都不说话,可以看出陈树汉的思想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王立新说:“陈树汉,你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了。我告诉你,张子强和张志烽都在我们这儿,你想想,否则我们怎么会找到你?”
陈树汉做着最后的抵抗:“他们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王立新说:“真的?那我问你一件事。1月25号那天,张志烽交给你一包什么东西?”
陈树汉慌了,他不知道公安到底了解多少?就回答说:“他交给我的是张子强的证件。”
王立新问:“这些证件现在哪里?”
陈树汉说:“扔了。”
惊天铁案———世纪大盗张子强伏法纪实(61)作者:杨黎光(2003年08月15日)来源:海南日报步步为营王立新问:“扔了,为什么把它扔了?”
陈树汉说:“阿斩把这些证件交给我以后不几天,我就打电话给他,结果没人接。后来我打电话给他老婆,他老婆回答说阿斩出事了。我想可能和张子强有关,否则他不会那样慌慌张张把这些证件交给我。张子强的这些证件放在我这儿也是一个祸根,我就把它全撕烂,扔到广州沙面的珠江里去了。后来,我跑到深圳躲了起来,直到4月份见没有什么动静,我就又回广州看我母亲,没想到一回来就被你们抓了。”
王立新说:“陈树汉,你现在还能说,你和张子强、张志烽没关系吗?”
陈树汉语塞。
王立新说:“你不是主犯,应争取从宽处理。”
陈树汉在王立新步步为营的进逼下,知道自己蒙混不过去了,脸上开始冒冷汗,思想斗争很激烈。他突然用手一抹脸上的冷汗,下决心似地说:“我和阿斩是多年的朋友。记得好像是1997年4月份吧,有一天,阿斩带我一起去见一个人……”接下来,陈树汉的供述曝出一个惊人的线索,原来张子强绑架香港富商郭炳湘早在1997年4月就开始策划了。
陈树汉说,1997年4月某一天的晚上,他正在广州的家里,张志烽给他打电话,说领他去见一个人。两人会面后,张志烽将他带到广州的一间桑拿浴室,走进一间贵宾厅。只见厅房里躺着一个人,是张子强。
张子强见他们进来,就热情招呼说:“阿斩,大哥D,来来来,一块蒸蒸。”
张志烽和陈树汉脱了衣服和张子强一同进了蒸汽室。在热气腾腾的蒸汽室里,张子强低头和张志烽商量着什么,由于蒸汽声音很大,陈树汉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洗完桑拿出来,张志烽、陈树汉和张子强分手了。
分手以后,张志烽对陈树汉说:“大哥D,我们去喝茶,我有事和你商量。”
两人招手叫了一辆的士。
张志烽和陈树汉一同上了楼。落座以后,叫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张志烽一边给陈树汉倒茶,一边问:“大哥D,你为了那单毒品案子至今还回不了香港?”
张子强犯罪集团里的这些成员,大部分都是五毒俱全,除了参与张子强的重大犯罪活动外,平时也涉足其他犯罪活动,包括贩毒。胡济舒就曾经涉及偷运大量大麻由泰国经其他国家往英国贩卖。张子强也曾涉及毒品交易,而被广东省公安厅调查过。陈树汉当时正因涉及香港的一桩毒品交易案,而被香港警方调查,所以他那段时间躲在广州不敢回香港。
陈树汉听完张志烽的话说:“是啊,搞得口袋里空空的,养老婆养老妈,都没有钱了。”
张志烽乘机说:“大富豪有一单大生意你参不参加?”
陈树汉问:“什么生意?”
张志烽说:“找个富豪拿点钱花花。”
陈树汉问:“谁?”
张志烽给陈树汉续上茶水后,说:“暂时别问,到时就知道了。”
陈树汉还是不放心地问:“有把握吗?”
张志烽喝了一口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很自信地说:“大富豪计划的能没把握吗?人家已经干成一大单了!”
陈树汉想了想,说:“行,干。”
张志烽说:“你车开得不错,到时你就管开车。先去弄一个假证件,否则过不了香港。我们再找几个帮手。”
陈树汉的交待,使张子强、张志烽等策划绑架香港富商案件露出端倪,张志烽的尾巴暴露出来了。林林他们觉得最后攻克张志烽的时机已经基本成熟。
一双双筷子伸向那满桌的山珍海味。林林拿出“吃满月酒”的杀手锏,并没有使张志烽马上就开口坦白,因为,当时张志烽的顾虑实在太多了,打消他的这些顾虑,就如同解开一个个结,不是一下就能成功的。当时,已到吃饭时间了,林林就叫张志烽先回监仓吃饭。
张志烽又回到了关押他的省看守所 410仓,正遇开饭。410仓里的关押人员都在吃饭,此时只听到吃饭的声音,而没有人说话。张志烽端着碗却吃不下去,他深深地叹口气,把饭碗放在台子上。
吃完饭后,同仓的人到放风仓活动,只有张志烽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铺上,手上又拿着那张儿子的照片。
负责张志烽看管工作的管教干部正在值班,他顺着监仓的走廊巡仓,走到 410仓门口,通过小窗注视着张志烽。他及时将张志烽的情绪变化转告林林他们,以配合预审工作。
1998年4月12日16时30分,对张志烽进行了第7次审讯。
审讯进行了一段时间,张志烽仍然不开口,黑黑的脸上满是汗水,他不停地用手去擦。
林林说:“张志烽,我再问你一次,在吃你儿子满月酒的当天晚上,你们在广州的胜利宾馆商量些什么?”
张志烽不语,冷汗一颗颗地从他肥肥的脸上、从他那道刀疤上往下流。他坐在那儿,仿佛失去了平衡,身体下意识地前后摇晃,表现出他的心理极不稳定。
林林又追问一句:“你们后来又在深圳、东莞商量了什么?”
张志烽用手擦了一下汗,突然轻声地说:“我不敢讲。”
林林追问:“为什么?”
张志烽抬头望着林林说:“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张子强。”
“张子强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你还怕什么?”
张志烽突然问:“你们能不能保证在大陆审讯张子强?如果放他回香港,我就不讲。”
林林说:“我明确地告诉你,张子强的罪行比你严重得多,你是一个参与者,组织策划的是张子强。你,我们都抓了,张子强我们还会放过吗?”
张志烽脸色铁青地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林林点上一支烟,又顺手递给张志烽一支,柔声藏刚地说:“我们已经让你想了很长时间了,你不能无限度地想下去。如果这样,会让人感到你不是在想,而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张志烽点上烟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抬头望着林林,一脸的恳求:“如果我彻底交待,能不能从宽处理。”
林林说:“你没有选择,只有走这条路。根据法律规定,立功赎罪,可以减轻处罚。”
王立新走上前,递给张志烽一瓶矿泉水:“你喝点水,润润嗓子。”
张志烽接过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望着林林他们。这时,他们都以为张志烽要开口交待了,没想到张志烽想了想却说:“我都交待了,我在广州的房子可以留下来吗?否则他们母子俩就要流落街头了。”
林林说:“你所提的要求,法律已有明确规定,我们会考虑保证你的妻子和儿子今后的基本生活,当然也包括住房。”
张志烽非常感激地直点头,又说:“能让我见见我儿子吗?”
对于张志烽的得寸进尺,林林有点生气,但他知道此时一个小小疏忽都会前功尽弃,就说:“这需要批准,我们可以为你争龋只要你老实交待。”
张志烽将信将疑地说:“真的?如果让我见一见我的儿子,我就说。”其实,张志烽这里又耍了一个小聪明,因为他儿子很小,如果同意让见,必然也会见到他妻子。
他又沉默了,他在等待着能见到儿子和妻子。
林林只好立即向省厅指挥部汇报,那天是直接向朱副厅长报告的:“朱老总,张志烽提出想见见他儿子,可以批准吗?”
朱副厅长问:“你们是什么看法?”
王立新说:“从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张志烽的妻子没有参与他的犯罪活动。作为家属与张志烽见面,我觉得对我们最后突破张志烽,促使他早点开口交待有帮助,对案件突破有好处。”
朱副厅长说:“那好,为了案件的全面突破,我们就批准他们见一面。请莫泉先和张志烽的妻子谈一谈,争取她协助我们做张志烽的工作。然后,再让他们见面。”
第二天,莫泉将张志烽的妻子请到省公安厅。
张志烽的妻子满面愁容地抱着儿子走了进来,儿子还很小还不会说话。莫泉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说:“我们请你来,是郑重地告诉你,你丈夫参与了重大犯罪,情况相当严重。我们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共同做他的工作,让他坦白,有一个争取宽大的机会。”
张志烽被抓后,张妻到处打听,一直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她不知丈夫犯了多严重的事,今天听到莫泉说明后立即哭了,说:“他的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呀。他被抓后,我也一直在寻思,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想来想去,只想到他在去年突然给了我100万港币,说是给儿子将来做教育费用的。他平时给家用的钱并不多。这笔钱是否来路不正?今天我也把它带来了,先交给公安。”
说着,张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交给了莫泉。
莫泉接了过来说:“据我们初步掌握,这笔钱确实是赃款。你把它交出来,是一件好事。张志烽的犯罪你也许不知道,但是我们希望你能从家庭的将来考虑,劝告他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张妻问:“能宽大处理吗?”
莫泉说:“只要是坦白交待,有立功行为,法律规定可以从宽处理。”
张妻说:“好,好,我一定劝劝他。”
莫泉陪着张妻到了看守所。张妻在会面室里等,莫泉将与张妻的谈话情况详细向林林作了汇报。
林林安排晓鹏和海波去带张志烽。按照看守所规定,就是办案人员也不能进入监仓区,晓鹏和海波只能到看守所值班处办好提张志烽的手续,仍然由管教干部进监仓提人。
一会儿,张志烽由一位管教干部押了出来,再由晓鹏和海波带进会面室。
夫妻见面,一种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张志烽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想抱儿子。他向妻子怀中的儿子伸过手去,可是儿子由于太小,再加上张志烽关了近3个月确实有些变化,他已经不认识张志烽了,因此害怕得直往妈妈怀里钻。
张妻说:“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将来孩子都不会认你。”
张志烽还是抱过儿子,对妻子说:“我就担心你们母子俩将来的生活。”
张妻说:“要是担心,就坦白吧。”
见了妻儿后,张志烽答应坦白。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审讯。朱明健副厅长亲自来到省看守所。林林和王立新他们正在吃盒饭,大家见朱副厅长进来了,都站了起来。朱副厅长招呼大家坐下,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对大家说:“大家辛苦了。这盒饭吃了差不多两个月了吧。突破了张志烽,我来补偿大家。”
对张志烽的这次审讯,由于事关重大,决定对审讯过程进行摄像。朱副厅长在监控室,一边可以了解审讯过程,一边可以随时帮助解决审讯过程中遇到的难题。
心理上的负担放下了,张志烽已经决定交待,所以这次审讯开始时,反而显得比任何一次都轻松。他走进提审室的时候,还满脸都是让他见到妻儿后的感激。
林林望着被带进来的张志烽说:“张志烽,都考虑好了吗?”
张志烽抬起头说:“感谢政府人道地对待我,我愿意交待,彻底交待。”
林林递给张志烽一支烟,说:“好,你慢慢说。”
张志烽狂抽了几口烟后,说:“我和张子强是在80年代初做手表生意时认识的。后来,生意越来越难做,因为做的都是假表,常常扛一袋子也赚不了几个钱。1985年,我在香港赤柱监狱坐牢时,张子强也进去了,从此我们关系就变得更密切了。1997年4月的一天,我正在香港,突然接到张子强从澳门葡京赌场打来的电话,他当时正在赌钱,他在电话里叫我去澳门见他……”在张子强案件中,一次又一次提到澳门,这不仅是因为张子强经常在这里豪赌,还因为他和其他犯罪集团里的成员也常去澳门聚会,一些犯罪活动也是在这里边赌边商议策划的。
澳门和美国的拉斯维加斯、摩纳哥的蒙特卡洛并称为世界三大赌城。张子强每次到澳门当然都是为了赌钱。赌,是张子强人生的一个重要内容。在他后来被判死刑,香港记者采访张子强的母亲邓细妹时,邓细妹就对记者说,张子强“由细到大都钟意赌钱”,由此可见张子强自小就嗜赌成性。他在省看守所曾经亲口对办案人员说,他一生输了无数钱,单在澳门大概就输了五六亿港币。这个数字我们无法核实,我分析也有可能张子强害怕我公安机关追缴他的赃款,有意夸大他赌博输钱的数字,但张子强的豪赌在赌城澳门都是众所周知的。那么,豪赌所需的巨额赌资从哪儿来?因此赌博成为张子强犯罪的一个重要根源。
2000年10月3日,经过省公安厅与国际刑警组织澳门支局的联系,我来到澳门采访。国际刑警组织澳门支局联络官施利华先生接待了我。听说施先生是在澳门出生的葡萄牙人,讲一口流利的粤语,还能讲一点普通话。施先生是一个老刑警,对澳门的情况特别熟悉。当年曾轰动一时的纪实电视剧《9·18大案》里就有施先生的身影。因为,开封博物馆文物被盗后,被犯罪分子偷运至澳门,后开封公安局追至澳门,就是由施先生配合追回这批文物的。
澳门,随着1999年12月20日的回归,我们对它已经不陌生。位于珠江口的澳门实在是一块弹丸之地,它的总面积也只有23.5平方公里,人口不到 50万。历史上,从葡萄牙人借晾晒货物之名将澳门开辟为远东第一个商港至今的近200年中,澳门一直是沟通东西方贸易的国际贸易中心和国际航运中心。但今天,一提到澳门,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赌城。
赌城,就是它的赌博具有合法性。赌博,还有一个比较文雅的名字,叫博彩业。澳门的博彩业至今已有140多年的历史,从1847年开始就已经有了赌博专营化的法令。
1961年葡萄牙又颁布法令,准许在澳门以博彩作为“特殊的娱乐”,使长期存在的澳门博彩业完全合法化。澳门博彩业包括幸运博彩(即赌场)、跑马、跑狗、白鸽票及彩票。其中幸运博彩历史最为悠久,已有百余年。跑狗始于30年代,据说是当年从上海跑狗场引进的。跑马由于受香港赛马的激烈竞争,几度兴衰,几起几落。
澳门的赌场自1962年起,由澳门娱乐旅游有限公司专营,它的总经理就是有着葡萄牙血统和“赌王”之称的何鸿。现在澳门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五星级的葡京大酒店,就是该公司投资 6000万港币于1970年建成的。酒店的下面就是澳门最大的赌场,它还有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叫葡京娱乐常由于葡京大酒店的主楼外形像一个鸟笼,澳门人又给它起了一个形象的名字“雀笼”。除葡京赌场外,澳门娱乐公司还在其它酒店如凯悦酒店、金城酒店、水上皇宫、新世纪酒店、假日酒店及文华东方酒店等开设有赌常张子强及其同伙在澳门的活动离不开赌博和这些赌博的场所。
施利华先生在他的办公室里向我简单地介绍了张子强在澳门的情况。他说,他知道张子强这个人,因为他经常在澳门豪赌,输赢数额很大。在澳门黑社会也有传言,说他绑架了香港富商勒索了十几个亿。但张子强每次来澳门并不声张,一般只带一个贴身马仔,在东方厅赌的多。每次悄悄地来,悄悄地赌,赌累了就开一间房睡,睡醒了再赌,赌完了回香港。张子强到澳门来一般不和澳门黑社会联系,只是和他自己圈子里的人聚会。听说他曾和后来被判刑的澳门黑社会十四K的头子尹国驹即外号叫“崩牙驹”的有过一次豪赌,但这也仅是听说。
接着,我又采访了澳门司法警察局局长黄少泽先生。刚一见到黄先生我有点吃惊,因为作为澳门警察的最高首长,黄先生显得太年轻,还有,黄先生讲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后来交谈中我才得知,黄先生是北京大学毕业的澳门人。尽管年轻,但黄先生在澳门回归前就已经服务澳门司法部门多年了,所以他对澳门社会情况非常熟悉,尤其是对澳门黑社会的情况。他带领警队与澳门黑社会作着艰苦不懈的斗争。黄先生主要向我介绍了澳门的社会情况,以及澳门博彩业的现状和黑社会发展的历史。黄先生的介绍对我了解澳门很有帮助。
从澳门司法警察局出来,已经快到傍晚了。晚上,我在一位朋友的陪同下,去实地看一看张子强经常来赌博的葡京赌嘲东方厅”和“黄金厅”。澳门我以前来过,作为澳门标志性建筑葡京大酒店,也就是澳门最大的赌场,是每一个第一次来澳门的人都要去看一看的地方。作为一个作家和记者,我当然也不例外。说实话,也许我这个人天生就没有赌性,我曾到过世界上两个赌场,两次感觉都不好。一个是马来西亚的云顶赌场,那个赌场在一座山上,到达的那天山下还是阳光明媚,山上却整个笼罩在云雾中,赌场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翻译小姐是一位善良的马来西亚华人,她深知赌博的危害,所以只给大家一小时参观。不到一小时,所有的团员都到门口集合,上车后翻译小姐开玩笑地问大家,赢了钱的请举手,全团20多人,没有一个人把手举起来。
这次到葡京的时候已是傍晚。葡京大酒店主楼是一栋10层的圆形建筑,它 1970年建成后就成了澳门的象征。人们都说葡京大酒店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被赌徒们称为醉生梦死之地。
尽管所有来赌博的人都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十赌九输,但,赌徒们都把发财的梦想寄托在那十分之一。最近我在电视上看到澳门“赌王”何鸿亲口说,十赌十输。他还算了一笔账,说明为什么会“十赌十输”。因为,赌场在每一注赌博中都要抽2.5%佣金,因此,你就是在赌博中不输不赢,你的每一笔赌资下注40次以后,你的赌资就没有了。但葡京赌场的门前永远是车水马龙,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赌客。所以,葡京赌场从开业的第一天起,门从未关过,灯也从未熄过。即使进入午夜,葡京大酒店那华丽的彩灯也把那个“雀笼”照耀得如同一团美丽的星云。
葡京赌场是葡京大酒店的一部分,在酒店底下三层,是澳门最豪华最大的赌场,内有7个赌厅、300台老虎机及75张赌台。这些赌厅分大厅和贵宾厅,大厅是让普通人赌的,即赌资少的人赌的,贵宾厅即专门提供给“贵宾”赌的。在赌场里尊为“贵宾”的,不是指你的身份,而是指你口袋里有多少钱。钱多,赌得多,就是“贵宾”。我问,那么多少才为“贵宾”呢?我的这位朋友回答说,没有一个定论,我带你进贵宾厅后就会有一个估算。这位朋友对葡京赌场很熟悉,带我进了“黄金厅”。我进到“黄金厅”在一张赌台上看到一个数字牌,它标明这张赌台每一注最多可下80万港币。张子强每次来澳门赌博,一般都在“东方厅”和“黄金厅”。到了葡京我才知道,“东方厅”不在葡京大酒店里,而在另一个赌场东方宾馆里。而“黄金厅”在葡京赌场里,它是葡京里最豪华的贵宾厅,也许是整个澳门最豪华的赌厅。
张志烽说,那一次,张子强在澳门给他打电话约他到澳门会面,就是在“黄金厅”里……那天,张志烽从香港坐渡轮来到澳门,急匆匆地来到葡京大酒店,穿过豪华的大厅,上了二楼的“黄金厅”。走进“黄金厅”就看见张子强坐在一张“百家乐”赌台边。旁边站着汪凤琪,正伺候着张子强豪赌。
张子强最喜欢赌“百家乐”。到了葡京赌场我知道,“百家乐”是最简单、也是赌得最大的一种赌博方法,所以在赌场里很普遍。跟赌扑克牌的“21点”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澳门赌场里的“百家乐”是赌“9点”,即谁手里拿到牌的点数是9点或最接近9点,谁就赢了。
张志烽说,他到“黄金厅”时,看到张子强的手气很不好,拿到三张牌才6点,庄家正好是7点,仅1点就赢了。接下来张子强一直在输。张志烽站在张子强的身后打了一个招呼,张子强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接着把前面最后一堆筹码押了上去。张志烽看了一下,大概有20万港币。开牌了,张子强拿了一张黑桃8,张志烽想这次张子强一定要赢了,结果,庄家拿了一张方块9,张子强又输了。
张子强把面前的筹码往前一推就起身离开了赌台,转身招呼张志烽跟自己走了出来。汪凤琪没有跟着来,他要替张子强结剩下的赌账。
张子强领着张志烽来到葡京大酒店二楼的咖啡厅,落座后张子强要了两杯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张子强开了口,他说:“阿斩,1995年我交给你的那100多万美金,你没有帮我兑换成港币给我,这么些年了,现在我手头很紧,你要还我。”
张志烽一听张子强特意把他叫到葡京,原来是逼债,急了:“这笔钱,是郑志武带到奥地利去兑换,被奥地利警方扣了,郑志武还差点坐牢。不是我弄丢的。”
张子强把杯子往下一放,有点六亲不认地说:“那我不管,按规矩你要负责,当时我是交给你的,郑志武是你的朋友。这些钱,我算了一下,按照当时的汇率再加上这些年的利息,算个整数是 900万港币。阿斩,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钱你还是要还给我的。”
张志烽哭丧着脸说:“我哪有这么大一笔钱还你。”
张子强怪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没有钱还我。我这里有一单大生意,你帮我做,做成之后就可以还清这笔债了。”
张志烽说:“什么生意能赚这么一大笔钱?”
张子强说:“做成了,不但能还我的债,而且我还让你有更多的钱。”
张志烽的脸上立即阴转晴:“那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张子强说:“很简单。你回香港后到新鸿基地产大厦下面,观察新鸿基地产的郭炳湘老板每天什么时候下班,坐什么车,挂的什么车牌,下班时走什么路线。你把这些事情搞清楚搞准确,告诉我就行了。其他,你暂时别问,以后会告诉你的。”
张志烽后面也没有再问什么,其实他已经清楚了张子强要干什么。
以上是张志烽的亲口供述。
由此事可见张子强作为一个职业罪犯的精心计划和在作案前的精心算计。此时,他精心策划的绑架案,不但考虑了许多细节,甚至把绑架成功后分赃都算好了。他找张志烽等于一箭双雕。一,翻出旧账拖住你张志烽不干也得干,因为你欠了我900万的债;二,绑架成功后张子强除了自己独吞最多的一份,还可以多分900万。不仅因为1995年那笔美金是赃款,还有以张志烽目前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可能还他这么一大笔钱。他可以通过拉张志烽参加作案既增添了人手,又可以收回这笔根本不可能收回的钱。这就是张子强。
张志烽不得不干,但我们不能说张志烽是张子强胁迫干的。张志烽也是一个职业罪犯,因为犯罪的根本目的是为了钱,张志烽缺钱,参与作案就是为了捞钱。所以,在张子强的心目中,要谁一起参加,等于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
张志烽说,他回到香港后就开始在新鸿基房产大厦楼下观察新鸿基地产的老板郭炳湘的行踪。
在香港没有人不知道新鸿基地产的,它除了是赫赫有名的上市公司,老板郭炳湘三兄弟还是亚洲十大富豪之一。虽然香港经过亚洲金融风暴的冲击,目前仍然处在经济复苏阶段,但香港长实集团主席李嘉诚与新鸿基地产郭氏兄弟,分别荣登财经杂志本年度(2001年)亚洲富豪排名榜第一位及第二位。根据《福布斯》杂志发表的2001年亚洲最富有人士名单,香港长实集团主席李嘉诚,个人财富达126亿美元名列首位,其次为新鸿基地产郭氏三兄弟,个人财富共115亿美元,新鸿基地产的老板也是全球十大华人亿万富翁之一。
新鸿基地产的老板是三兄弟,张子强要张志烽观察的郭炳湘是老大。也就是说,张子强现在要绑架的是世界华人第二富翁。难怪香港有传媒说,张子强要把香港十大富翁逐个绑。我在有关张子强罪行的材料和案卷中也确实看到这方面的迹象,例如他至少已多次派人观察另外两位富翁的行踪。其中一位是回内地奔丧,张子强派人一直跟到内地,跟踪者之一就是张志烽。另外,张子强被抓前,也有种种迹象表明他在策划另一宗绑架案,可见他多么嚣张。
也是为了真切地了解张子强在香港犯罪的情况,我特意到香港实地勘察。香港新鸿基大厦是一幢现代化的大厦,新鸿基集团的总部也在这儿,所以郭炳湘就在这儿办公。
张志烽来到香港新鸿基大厦楼下,守在大厦中心靠港湾径的大堂入口处,这里是大厦车辆的一个进出口。张志烽在这里仔细观察着从大厦里面开出的车。
张志烽毕竟是一个跟随张子强多年的案犯,张子强对自己集团里所有成员的特点都了如指掌,并善于利用他们各自的特长。张志烽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不适应在一线冲冲杀杀,但张志烽心细有经验,善于钉梢和观察,所以张子强派他观察郭炳湘的行踪。
张志烽第一次盯了一天,没有发现郭炳湘的踪迹。第二天,张志烽换了一套衣服来到新鸿基大厦,在大厦门口徘徊。快到傍晚时,他看见一辆浅蓝色的宝马车开出。根据事前了解到的郭炳湘的车号,他知道这是郭炳湘的车。他连忙看了看表,是下午6点10分。
第三天,张志烽又换了一套衣服,在下午6点前来到新鸿基大厦。尽管张志烽十分小心,三天都穿了不同的衣服,但一连几天总站在门口,还是引起了大厦保安的注意,一名保安走过来盘问张志烽,张志烽立即走进大厦里的商场装作买东西。一会儿,郭炳湘坐的宝马车就出来了,仍是那辆浅蓝色的宝马牌豪华轿车,这一次张志烽牢牢记下了车号是AV1234。张志烽站在大厦玻璃幕墙后面,仔细观察着郭炳湘的车经过大厦出口,他看看表,是傍晚6点多钟。郭炳湘下班时间非常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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