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人选,你就知道人选。我不是说了嘛,你不能进政治局,她进去你也不能进。”
她,指的是江青。
叶群心里自有一把小算盘。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101只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再讨取毛泽东一次欢心。其实这类故做高尚的把戏不会有人领情的,自己必须把握自己的命运。
叶群拿出文件,粗粗浏览了一遍,惊叫了一声:“胡闹,怎么又和苏联打起来了?”
“晤?”林彪也感到有些意外。
这份急件是报告珍宝岛战斗经过的,叶群粗粗念了一遍。
林彪半睁半闭着眼睛,靠倚在沙发上,不动声色。
“这个时候,瞎打什么呀,要影响大局的。这一打,那些老帅们又该得意了,说不定都要进政治局的,我们的人怎么办?”
林彪当然没有睡着,此刻,他正凝神思索着边界冲突对上层人事安排的影响。显然,这场不合时宜的冲突会改善那些落魄的老帅们的地位,但即便没有这场冲突,老帅们也会走进政治局的。最近,他才隐隐感觉到,毛泽东正在施展一种极为高明的统治术,他凌架于各派政治势力之上,极巧妙地维持着一种平衡。只要有一派占了上风,企图吞掉对方,毛泽东就会马上剪掉它的羽翼,使它再难高飞。
当务之急,是干掉那几个、心腹之患,彭德怀、贺龙、罗长子、傅连彰……哪个人出来,都能要他的命,必须尽快下手。至于那些老帅嘛:可以在政治的跑道上慢慢跑马拉松。想施放冷箭总会等到机会的。何况现在,自己已经高高地凌架于他们之上了。让他们倒下,花费不了多少力气。
“101,我看,珍宝岛的仗打的是外交战,何况周恩来已经插手了,就让他管到底吧。你腾出精力,多想想九大的人事安排。我们的人不多进去几个,将来是要吃亏的。”
“唔,”林彪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合紧了两眼,似乎真的睡着了。
会议室里,来自国务院,中央办公厅、外交口、公安口、北京市革委的负责同志二十余人,将这间不大的会客室挤得满当当的。因为时间已近深夜,不少人正窃窃私语,估摸猜测这次紧急会议的内容。看到周总理走进来,大家不约而同的一齐起立,以热烈的掌声表达着各种复杂的情感。
周恩来挥手让大家坐下,口音有些沙哑。
“今天让大家来,是因为有紧急情况需要向大家通报。3月2日,苏修叛徒集团,在我黑龙江省,位于乌苏里江我方一侧的珍宝岛,悍然发动了武装挑衅。我边防部队给予了有力还击。详细情况我不想多说了,大家可以看明天的报纸……”
对参会人员来说,绝大多数人不了解边境战况,听到这消息,顿时嘈嘈切切地议论起来。
“苏修老毛子太猖狂,应该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
“他们能打过来,咱们也可以打过去嘛!他有坦克、大炮,我们有精神原子弹。”
“烧他的大使馆,看他们还敢捣乱。”
在座的人中有不少是文革运动中的造反派,说话的语调带有那个特定时代的尖刻和火辣。
稍停了片刻,周恩来制止了议论,神色严峻地说:“我请大家来,主要是研究这个问题,边界斗争是一个复杂。敏感的问题,应该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那边的问题,我已经交给外交部门和军事部门的同志去管,明天,我国各大报刊将刊登我国政府的抗议文章,不少厂矿、企业、机关单位的群众会自发地组织游行示威。我认为:革命群众这种自发的游行示威是必要的,它体现了国家尊严不容侵犯的决心,表达了人民不畏强暴、坚持真理与和平的美好愿望。但是,我们要特别警惕防止一小撮阶级敌人混水摸鱼,乘机捣乱。尤其要警惕那些打着左的大旗,喊着革命的口号的反革命暴徒。”
说到这里,周恩来的语音停顿了一下,如剑刃般锋利的目光,扫视了谢富治和姬鹏飞身后外交部的造反派头头一眼。
周恩来的用心可谓良苦。
目从1966年开始文化大革命以来,整个国家完全乱了套。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等中央领导干部首批被打翻在地。接着国家主席刘少奇、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被拉下马。全国各省市各部委的领导干部几乎全部被批判揪斗、外交部自然也没有逃脱,国务院副总理、外交部长陈毅被批判揪斗多次,仍然不能过关,外交部的副部长姬鹏飞和乔冠华,被逼迫到长安街上卖红卫兵印刷的刊有陈毅所谓罪行的批判材料。卖报时必须一边卖一边还要喊叫:“看陈毅在外交部的滔天罪行唠!”
“陈毅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如果叫卖的声音不够响亮,身后的皮带和拳头就会雨点般落下来。
这可悲的一幕,被许多国家的记者摄入镜头,并且在外国许多大报上刊载出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丑闻和笑柄。
更为难堪的是,无法无天的造反派,砸了缅甸、印尼、印度驻中国的大使馆。他们将人家的国旗撕烂,把国微往地下摔、脚下踩。1967年2月,外交部的一伙造反派,公然违背国际法准则,在三里屯把英国驻中国的临时代办处放火烧掉了,还把英国记者关起来,把死猫倒吊在代办处门口。由此引起了一场轩然天波,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国家一致谴责中国。尽管我们国家事后赔礼道赚,做了许多解释工作,然而中国的形象,无可挽回地遭到了破坏。
这种状况,毛泽东也看不下去了。1968年8月,毛泽东让周恩来直接掌管外交部的工作。
周恩来煞费苦心地召开这个会,并且将各部、委、办中的两派头头叫到一起,就是为了杜绝上述各类事件的发生。
“富治同志,从明天开始起,各外交使馆的安全、警卫工作,由你亲自负责。游行队伍的行进路线、集会地点,也希望你能过问一下。出了问题,你、我都无法交待。”
身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长两项要职的谢富治,苦笑着点了点头,文革中,谢富治作为江青的干将,上窜下跳,东打西讨,立过不少“战功”,好不容易爬上了国务院副总理的高位,他自然不想轻易地失去。他知道江青一伙对周恩来恨之入骨,处心积虑想扳倒这棵大树。可是每当面对这位伟人的时候他总是自惭形秽,极少表露出不恭的话语和带有敌意的举止。他在暗自责骂自己胆小、怯懦韵同时,不能不为周恩来的人格魅力所深深地折服。他头上没有灵光,手中没有权杖,似乎永远是那样的平和、安祥。令人可惧的正是这种充溢在他身上的安祥、慈瑞之气,能够化敌为友、化暴戾为祥和。这种融天地万物于无形的王者之气,比那种摧枯拉朽、裂金碎石的霸气不知要强大多少倍。
刚才周恩来对他发出的含蓄的警告,他自然掂得出分量。在处理国家内政时,有江青这棵通天大树做依傍,他可以肆无忌惮,任意所为。可这是外交,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打交道,一旦闹出什么差池,惹得主席震怒,恐陷谁也保不住自己。他站起身来,弯了弯腰,恭敬地说:“总理请放心,回去我马上安排,昼夜亲自值班,保证不出问题。”
周恩来转向姬鹏飞,说:“外交部门的工作,你回去好好安排一下,尽早通知一下各使馆,说明事情的原委,免得他们惊隍。”
最后对北京市革委的同志说:“游行的人数要有所控制,不要一拥而上,要保证抓革命促生产,工厂不能停工。宣传的口号,中央办公厅已经拟定,马上就发给你们。气象预报明天还有雪,一定要组织好,注意安全。”
送走各部、委、办的人,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了。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周恩来一个人。秘书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片安眠药,走到近前,说:“总理,吃了药,早些休息吧!”
此刻,周恩来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北部边疆。苏修这一回武装挑衅的企图没有得逞,肯定会恼羞成怒地再次制造事端。一旦酝成大战,谁能统兵御敌呢?眼看老帅大将们一个个被打翻落马。罗大将摔伤自残、贺老总生死不明,彭老总身陷囹圄,陈老总身染重病。朱老总和叶帅、刘帅、聂帅、徐帅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九大召开在即,围绕中央政治局和中央委员的人选,江青和叶群一伙已在四处串连,暗放毒箭,如果这回老帅们进不了政治局,恐怕今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也许这个时候,主席会看重这些老帅们的。
对,应该建议主席马上成立一个研究苏修的军事小组,把这些老帅们都吸收进来。有了尚方剑,我看别人也不敢轻易伤害他们。
“吃药吧!”
周息来这才醒悟过来,将杯子推开,披上大衣,说:“走,跟我马上到主席那儿去一趟。”
屋外,风雪正紧。飞扬的雪絮,将整个世界搅得混沌一片。中南海里的楼台亭阁、松柏花木,完全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天地之间除了劲厉的北风的呼号之外,还仿佛辉映着一片片神秘的莹光。
周恩来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健步走了过去。甬道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窝。
二
在北京使馆区,有一个绿木葱茂,特别宽大的院落。院中矗立着一幢六层楼高的粗壮的建筑物。铁栅门侧的铜牌上注明:苏联驻中国大使馆。
早上九点钟,苏联驻中国大使馆代办叶里扎骓金站在门前,迎候一位位邀请的客人,今天,他将作为东道主,为即将卸任的法国大使佩耶举行一次盛大的午宴。
前来赴宴的客人,有匈牙利驻华大使、捷克斯洛伐克驻华大使、波兰代办、阿联代办、挪威大使奥尔高,瑞士大使罗赛蒂。由于法新社高级记者狄龙同佩耶的亲密关系,叶里扎维金也邀请了他。
宾客们簇拥在会客厅里,进行着热烈而兴奋的交谈。谈话的中心,自然是佩耶卸任后的去向。佩耶夫人出身名门,家庭殷实,她偎在佩耶的身边,说回国后佩耶将到她父亲开办的公司里供职,彻底结束这种居无定所,四处飘泊的外交官生活。
最为兴奋的是佩耶的两个女儿,米蒂安和斯芬娜。她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是活泼顽皮、好奇喜动的年纪。她俩不时“咯咯”地欢笑着,从客人的座前身后跑来跑去。她俩是第一次到苏联大使馆做客,对斯拉夫人的建筑和室内装饰处处表现出惊讶和赞叹。作为东道主的叶里扎维金,心里却是乱糟糟的,甚至有点魂不守舍。昨晚他收到了莫斯科外交部发来的急电、得知达曼斯基岛(即珍宝岛)上发生了武装冲突。今天一大早,中国外交部就送来了书面抗议照会。虽然他强硬地拒绝了,但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了结,似乎还将发生些什么。发生什么呢?他也想不出。
这次欢庆午宴举办得实在不是时候,可请柬早就发出去了,佩耶大使离京的日程已经排定,想临时改变已来不及了。此刻,他期望一直未到的狄龙能带来好消息。
“仁慈的主啊,请您来安排我们的生活吧!”叶里扎维金早就悄悄地信奉了东正教。这在苏联党内是不许可的,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划着十字,念着祷语。
午宴很丰盛,有著名的黑海鱼子酱,熏鳗鱼,各种色拉,还有专为佩耶夫妇烤制的法国牛排和意大利馅饼。
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举起了酒杯,叶里扎维金正想说几句祝福的贺词,突然,一阵愈来愈响的沉雷般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客人们惊惧得面面相觑。
“主啊!灾难终于降临了。”叶里扎维金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周围的客人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叶里扎维金慌忙掩饰着说:“我是说,也许我邀请各位来得不是时候。前两天,我们国家和中国在乌苏里江地区发生了一场武装冲突。双方都死伤了一些人,也许他们今天是来报复的。”
“哦!上帝……”佩耶夫人惊叫了一声,倒在佩耶的杯里。
“我想,他们还不至于冲击贵国的使馆吧!这是违背国际法的。”颇有绅士风度的瑞士大使罗赛蒂说。
“可是两年前,他们曾把英国代办处烧成了瓦砾。”波兰代办恨声恨语地说。
“这个国家和民族已经疯了。从上到下,好像神智都发生了错乱。”匈牙利代办附和着说。
“也许事情还不至于那样坏?”
“谁知道呢?愿上帝保佑我们,来,干杯!”叶里扎维金强吞下杯中的葡萄酒,苦笑着说:“我们今天的午宴,不像在为佩耶大使送行,倒像是请诸位来同我们共渡难关哩!”
佩耶拍拍叶里扎维金的肩膀,说:“我感谢你的盛情,请相信我们不会对此有丝毫的不快。可是为了夫人和我的两个小天使的安全,我想提前告辞了。”
叶里扎维金无奈地扯下餐巾,正要起身送客,一股巨大的声浪如雷霆般震得玻璐“哗哗”乱响,这是高音喇叭的声音。
“打倒苏修新沙皇!”
“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坚决打退苏修的武装挑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朱蒂安和斯芬娜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仿佛感受到了圣诞之夜礼炮轰鸣,她们欢叫了一声,跑上了二楼的凉台。
嚯!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漫天飞雪里,乌黑黑的人群已经把苏联大使馆围了个风雨不透,远处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无际的人流还在不息地汇聚涌来。人们手中挥舞着白、黄、绿的彩色三角小旗,随着喊声,不停地起伏涌动,好像她们乘着小船,置身于一片浩渺无垠的大海。
有几个人抬着画像挤过来了,上面画的人眼睛是斜的,鼻子又大又尖。有一个头上插着把刺刀,另一个头上紧挨着一个大拳头,她们只觉得好玩,当然不知道那上面画的是勃烈日涅夫和柯西金。
忽然,画像着了火,熊熊燃烧起来,先是两个火团,然后变成两个火圈,黑色的纸灰被寒风高高地卷起,撕成蝴蝶大小的碎片,然后伴着雪花悄然飘落下去。
太好玩了,她们从来没做过这样有趣的游戏。两个孩子在凉台上欢快地蹦跳着,也模仿着游行示威的人群高举着手臂,呼喊着:“打倒新沙皇。”
突然,俩个人的屁股上都挨了极为痛楚的一巴掌,回头一看,往昔好脾气的爸爸正用一种十分凶厉的眼神瞪着她们。朱蒂安望了斯芬娜一眼,好像觉得并没有做像摔碎酒杯,掰断爸爸雪茄烟那样的坏事情,于是冤屈地望了爸爸一眼,眼眶里的泪水马上就要滚落下来。佩耶一手一个,将她们强拎回客厅。
客厅里,叶里扎维金正在发怒。“不像话,这太过分了,怎么能焚烧我们渤烈日涅夫和柯西金同志的画像呢?这是对我们领袖的侮辱。”
“大使先生,其实不必如此动怒……”一个翘皮、幽默的声音打断了叶里扎维金的喊叫。
“为什么不?”叶里扎维金循声质问过去。
刚从后门进来的法新社记者狄龙手里拎着一瓶香槟,若无其事地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为什么?”狄龙扫视了众人一眼,“因为我仔细地看过那两张画像,那上面画的是欧罗巴人,根本不是斯拉夫人种。”
所有的人几乎同时发出了领悟的大笑。连叶里扎维金也憋不住咧了咧嘴唇。
狄龙的这个玩笑实在可以列入高级幽默。
奥尔高笑得流出了泪水,他一边揩擦着眼镜,一边呵呵笑着说:“中国人以前画英国佬美国佬比较多,斯拉夫人种也许从没画过。他们弄不清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别。”
狄龙扬了扬手中的纸片,说:“注意,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
“中共的宣传品。”
“烧掉,马上烧掉。”叶里扎维金不满地说。
“大使先生,不必动怒,用不了多久,贵使馆的人会人手一份的。”
“是他们硬塞给你的?”有人问。
“不,是我自己拿的,因为不接受这种宣传品,他们就不卖给我香槟。除非你不吃不喝,这也算是东方人的礼仪吧。其实这也不坏,这件事本身就是一条极好的新闻。”
佩耶忧虑地问:“外面怎么样,我们能回去吗?”
狄龙依然喜气洋洋地说:“哦,外面是大海,除非你乘气垫船。”
“我的夫人已经受到了惊吓,而且还有这两个孩子,我们必须马上回去。”佩耶极严肃地说。
狄龙摊了摊手臂,庄重地说:“很抱歉,你无法离开,除非步行。可这似乎更危险,刚才我说了,他们搞不清你是欧罗巴人还是斯拉夫人,当然包括法兰西。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会说中国话。”
大厅里顿时沉默了。只有高音喇叭和人群发出的声浪,一阵阵在大厅里回荡。
“如此精美的菜肴,我们为什么不尽情享受一下呢?”狄龙有意轻松地发问。
“他们会冲进来吆?”
“会放火杀人吆?”
……
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
狄龙笑了笑,“这一点绝不可能,请诸位尽管放心好了。待我们完成了这顿丰盛的午宴,人群就会散去,大家自然会平安返回的。”
“你能肯定?”佩耶忧虑地问。
狄龙神秘地说:“刚才进来前,我围着使馆转了一圈,尽管表面看去,门口的警卫没有增加,但中共的便衣警察已经把大使馆严密地保护起来。示威的人群根本不可能靠近。使馆东面的空地上,停着六辆军用卡车,我估计至少有200名正规士兵隐蔽在附近。暴徒行凶是根本不可能的。另外,我还得到一个消息,当然,这个消息还有待证实,周恩来总理对今天的行动专门召开了会议,做了细致的安排……”
“哦,周恩来……”佩耶夫人按着高耸的胸脯,如释重负地长吟了一声。
佩耶轻松地说:“那好,咱们重新入席,既然好客的主人安排了如此丰盛的午宴,难道我们不该认真地品尝一下吗?”
叶里扎维金总算从窘迫的境地解脱出来,慌忙强颜欢笑地邀请宾客重新入座。米蒂安和斯芬娜问:“妈妈,我们可以再到上面去玩一会儿吗?”
佩耶夫人慈爱地说:“去吧,孩子,小心,别摔倒。”
两个孩子嘻笑着又奔上楼去。
狄龙打开香槟,挥动着酒瓶说:“大使先生,今天的午宴恐怕是你有生以来最难忘记的一次。来吧,为这个世界,为我们多彩的人生,干杯。”
叶里扎维金喝得最痛苦,他觉得每一种酒味道都是苦的。
连续五天,整个中国的怒吼都没有停歇。从繁华的都市到荒僻的小城,工人、农民、机关干部、居民,包括孩子都走上了街头。据不完全统计,参加游行示威的达四亿人次。“打倒新沙皇”的呼喊,从清晨持续到午夜,直上九霄,震动了整个世界。世界各大报都一致认为:中国人真的发怒了。这种天文数字规模的示威游行,也许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迄今为止的第一次。
三
几乎是在同一天,莫斯科城郊的列宁山上,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苏联大使馆,却远没有像北京的苏联驻中国大使馆那样幸运。
上午十点钟,列宁山下已是人山人海,群声鼎拂。大约有60辆卡车载来2000名军警,负责加强这一地区的治安。
游行队伍十人一列,并排走过中国大使馆,他们一边进行,一边高喊:“可耻、可耻,可耻。”
“中国挑衅者可耻……”
“我们要报仇……” .
“打倒毛泽东专制集团……”
有一个留长胡子的人走到使馆跟前时,猛然把早准备好的石块用力抛掷出去。
“哗啦”一声,前门上的一块玻璃被打碎了。
这种恶作剧一旦开了先例,马上就像流行瘟疫一样传播开去。
墨水瓶、碎砖头、啤酒瓶,雨点般向中国使馆面街的楼台、窗户、墙壁上飞去。伴随而来的便是窗玻璃打碎、啤酒瓶爆炸的声音。
几个民警似乎在劝阻人们不要这样做。一旦人们这样做了,他们也就袖手旁观,不再阻拦。
中国大使馆里,好像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所有的窗户都垂下了窗帘。临街的一面,104扇窗户全部被砸碎,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楼墙被红红蓝蓝的墨水瓶涂抹得斑斑点点,乱七八糟,好像一块在污水池里飘染过,又悬挂起来正在晾晒的破布。
接近正午的时候,一辆大卡车停在使馆附近,人们七手八御从车上扛下两个画像,一个画的是毛泽东,另一个显然是周恩来。他们把画像堆到使馆门前,浇上汽油,然后点火焚烧了。这时示威显然达到了高潮,反华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浓稠的烟柱顶上高天,然后在列宁山上铺展成黑色的云波。天空亦为之暗淡了许多。
路透社驻莫斯科记者詹姆斯一早就来到这里,兴奋而又激动地拍下一张张珍贵的照片。他知道这些资料的价值,每张照片都会给他带来可观的收入。
猛然,他在镜头里发现了一个挂少将衔的军官,便收起相机,拿出话筒,挤出人群追了上去。
“您好,将军阁下,我是英国路透社记者詹姆斯,您的朋友,请问,我可以采访您吗?”
将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傲慢地转过身去。
詹姆斯毫不在意,穷追不舍地问:“将军阁下,您认为达曼斯基岛上的冲突是谁首先挑起的呢?”
将军气恼地瞪圆了眼睛:“当然是中国,这是蓄谋已久的,他们提前埋伏在那儿,穿着便于伪装的白斗蓬,为了壮胆,还喝了好多酒,一个个醉醺醺的,不然的话,他们根本没有胆量向苏联士兵开枪。”
詹姆斯故意皱着眉头说:“可是我知道,在那儿执勤的苏联边防军也穿白斗蓬啊!这难道也算蓄谋已久?何况,论到酒量,中国人似乎远比不上俄国人。”
“唔!”将军转过身来,两手背在身后,眯细了眼睛,重新打量着詹姆斯。
詹姆斯心里有点不安了,他恭敬地说:“阁下,刚才我冒犯您了吗?”
“请出示身份证!”将军阴冷地命令道。
詹姆斯慌忙把记者证递过去。
将军打开身份证,上上下下瞄对了四五次,确实未发现丝毫破绽,这才将身份证往雪地上一丢:“滚,滚得越远越好。小心,再看到你,我会把你当间谍抓起来。”说完,转身径自走去。
詹姆斯捡起记者证,擦去皮面上的雪屑,“呸”地吐了一口痰,盯着苏联军官的背影,骂了一句“俄国猪”。
詹姆斯走下列宁山的时候,远处又陆陆续续开来了十几辆交通车。
机敏的詹姆斯赶紧迎上去,问:“你们也是来参加示威游行的吗?”
从车上下来的有男人,也有妇女和小孩。一个中年妇女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当然,男人也和我们一块享受节日的快乐。听说边界上出了事,领导让我们到这儿来,这儿也不错,空气清新、雪很美”……
旁边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赶紧接过话头说;“我们主要是来参加政治斗争的,借以表达我们期望和平、反对战争的愿望……”
詹姆斯从车号上立即辨认出是苏联外交部的车子。
“又该有好戏开演了。”詹姆斯收起话筒,跌跌撞撞地尾随着车队追去。
沿路民警看到外交部的车,马上指挥人群,为他们让开了道路,使这支车队很快到达中国大使馆的门口。
轿车里钻出四五个穿黑呢子大衣的官员。中国驻苏大使潘自力和三名随员从前楼正厅走了出来。
苏联官员递过一份文件,说:“这是我国外交部的抗议照会,贵国不但在我国边界挑起武装冲突,打死打伤我国边防军民多名,而且挑动群众和暴徒,包围了我国驻贵国的使馆,妨碍了他们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对此,我外交部向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发出抗议照会,强烈谴责中国政府这种违背国际法准则的强盗行径……”
潘自力蔑笑着点了点头,揶揄地说:“诸位来得正好,免得我们登门去请。现在我们可以实地考察一下,瞧,临街的窗玻璃已经全部被打碎,迸溅的碎玻璃茬划破了我们两个工作人员和一个孩子的手和脸……”
潘大使的语气陡然一转,峻厉地说:“这岂止是防碍了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事态的发展已经威胁到我们使馆人员的生命安全。请您回去后向贵国政府转达我的强烈抗议,如果贵国政府真有解决问题的诚意的话,请你们首先严惩暴徒,制止正在发生的暴力行为。”
苏联官员显然无心恋战,把抗议照会硬塞到潘自力手中,扭头就走。”
潘自力讥嘲地摇了摇头,将文件递给身边一个官员,做了一个手势,转身进了门厅。
那位官员快步走到伏尔加轿车前,在车门关闭的一刹那,将抗议照会的文件丢进车里。
“太精彩了,”詹姆斯一边用冻僵的手指一次次揿下照相机的快门,一边兴奋地喃喃自语着。在英国明天出版的各大报纸上,自己拍下的照片和发出的快讯肯定会大出风头的。如果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的话,那么明天,将会是以詹姆斯命名的新闻节。这太令人激动了,一想到这些,詹姆斯便觉得身上奇迹般地充满了活力。一天的饥、寒、苦、累,都得到了加倍的补偿。
3月8日是星期六,周末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的早。下午四点钟,车道上便涌满了下班的人流。
在莫斯科区政府的门前,停下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个身体肥胖、大鼻粗脖的人。周围的人马上好奇地停住了脚步,他就是前苏维埃加盟共和国共产党的第一书记兼部长会议主席赫鲁晓夫。
尽管有便衣警察的护卫,几名西方记者还是挤到了他的身边。
“我是美联社记者,请问您今天到这儿来与苏中边境的冲突有关吗?”
赫鲁晓夫自1964年下台后,一直在效区的一幢别墅里隐居。看上去他气色很好,脸上泛着健康的光彩。
“不,我今天是来参加区苏维埃选举的,还要和孩子们去购买些东西。”
“我是《泰晤士报》记者,请问,您对中苏事件怎么看?”
赫鲁晓夫显然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他反问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早就因为健康的原因退休了,现在只是—个领养老金的人。每天除了散步,便是看看报纸,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些什么?事情发展得那么突然,走得那么远,实在令人遗憾啊!”
“请问,您的遗憾是指什么?”
未等赫鲁晓夫回答,一批新到的警察用力把这几个无孔不入的记者推开了。
远处围观的人中?有的在鼓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冲着赫鲁晓夫喊:“好样的。”
赫鲁晓夫摆了摆手,迈着领袖步,走进了区苏维埃的大门。
莫斯科市中心。一家古老的珠宝店里,赫鲁晓夫的女儿拉达和她的丈夫,前《消息报》主编阿朱别依正在柜台前挑选首饰,后天他们的女儿爱米丽就要订婚了,他们想为她买一枚订婚戒指。
身后的门猛然被撞开了,几个保镖簇拥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华贵妇人走了进来。老板抬头一看,随即恭敬地迎了上去。这个女人虽然没有什么官职,却权倾朝野,豪阔无比。她就是勃列日涅夫的女儿加琳娜·勃列日涅夫。
拉达一回头,两个女人的目光如通上高压的电流,撞出了火花。
作为政敌的父辈,无情的角斗场上已经分出了高低。但失败者的子孙未必甘愿俯首称臣,“革命家”遗传的基因和血液里也许充满了好斗的分子。两个饱含敌意女人的目光足足僵持了40秒钟,谁也不肯示弱地转过头去。
还是阿朱别依硬硬地把妻子拉开,才暂时中断了这隐带火药味的较量。
“哼!”加琳娜骄横地一努嘴,昂首走到柜台边。
“把你们最好的钻戒拿出来我瞧瞧。”
“好的,夫人,请稍待。”店老板转到里间,用平盘托出七八个镶金嵌银的手饰盒。只看那盒子,就知道躺在里面的戒指定然价格不菲。
“老板,给我换一个。”拉达不甘示弱地喊。
“好的,夫人。”店老板小心翼翼地左右应付着,两个女人他谁也不敢得罪。
“这种戒指也拿来充数,你是笑话我没钱。”
加琳娜摆足了派头,故意惊诧地喊。
店老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扦珠。
一位老太太挤到柜台前,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枚蓝宝石戒指,说:“老板,我想用这只戒指换点钱,可以吗?”
店老板拿过戒指,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多棱透明的钻面和戒环上的字母,感叹地说:“夫人,您这枚戒指是叶卡捷琳娜时期的珍品,足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么珍贵的戒指,为什么要当掉呢?”
老太太嘴唇翕动着,深陷的眼窝里蓄满了泪水。哽咽着说:“昨天接到通知,我的小孙子在前线打仗死了,我想把他接回采,葬在村头的墓地里。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守得近,我也好常去看看他。……” .
“夫人,我想提醒您,当初您购买这枚戒指的时候,也许价格很昂贵,但要把它当掉的时候,就值不了很多钱啦。”
老太太擦了把泪水,点点头,“我知道,去东边的路要走很远,我只想攒足我和孙子来回的路费,等到我死了,这戒指也就没人戴了。”
“那么您想卖多少钱呢?”店老板问。
“我想能值2000卢布吧!”
店老板正想说什么,拉达感兴趣地打断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老太太把戒指递给拉达。
拉达仔细审视了一番,说:“好吧,2000卢布,我买了。”
“慢着,”身披豹皮大衣的加琳娜走过来。
“4000卢布,我买了。”
“你!”拉达羞恼地咬紧了牙齿。
老太太高兴地说:“那可好,4000卢布,什么都不愁了。”
“4500卢布。”拉达忍着心疼,赌气进行殊死的一战,她太想挣回面子,便失去了理智,而失去了理智,便会输得很惨。她不该低估对手,尤其是加琳娜。加是莫斯科有名的黑市大王,只要她一个电话,飞机、火车都愿意免费为她服务。黑市上的匈牙利皮鞋、南斯拉夫套裙、罗马尼亚的皮衣,几乎都是通过她弄进来的。她的钱多得要用轮船拉。勃列日涅夫倒运的时候,加琳娜曾被逮捕,查抄的金银珠宝首饰重达三百多公斤。这是后话。
加琳娜轻快地吐出一个烟圈。“我愿出9000卢布。”
老太太被这个天文数字吓呆了,店老板也吃惊得瞠目结舌。
“你个婊子,卑鄙、无耻。”拉达撒泼般的乱驾起来,嘴里啧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阿朱别依连拥带抱的将拉达拖出门去。
“夫人,那个女人在侮辱您,要不要教训教训她?”加琳娜的私人保镖谦卑地问。
加琳娜得意地笑笑,说:“那个女人有神经痛,我不在乎。”说完,随手甩出一大摞钞票,扬长而去。
老太太以为碰上了有钱的好人,感动得几乎跪倒。她始终没弄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好人那么少,她活了偌大年纪,只碰上这一回。
四
苏联、远东,哈巴咯夫斯克。
这是个约有50万人口的中等城市,它位于苏联的最东方,离几天前发生武装冲突的达曼斯基岛不到150公里。
随着边境冲突的升级,这个安祥、宁静的城市陡然变得喧嚣、狰狞起来。一辆辆拖着大炮的军用卡车和胶轮装甲车不时从平坦的柏油路上驰过,街道上的行人和商店里的顾客,有50%以上是身着蓝制服和绿制服的军人。穿蓝制服的是边防军,绿制服则是正规军的标志。过去的中苏友谊公园,如今已成了军队训练的演习场和靶场。每天充满了刺耳的枪击声、口哨声和马靴踏击鹅卵石地面发出的咕噪。马克思大道上的沃斯托克饭店,被远东军区司令部全部包租下来,成为新调来部队高级军官吃饭住宿的场所。夜晚,这个城市实行了宵禁,十点钟之后,用于生活和交通的灯光全部熄灭,大街小巷空寂无人,整座城市像一只硕大的倦伏酣睡的巨兽。只有十几道粗大的探照灯的光柱,像无数把锐利的光剪,交叉挥动着,将漆黑的夜幕切碎撕烂。
3月11日午时两点,从军用机场驶来一队黑色轿车。街上的军人看到车队,马上原地立正,行注目礼,待车队远去,才自由动作。
车队停在远东军区司令部楼门前的广场上,早在门前等候的远东军区司令洛西克上将,陪同来前线视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扎哈罗夫元帅,苏联边防军司令约诺夫大将,一同走进了司令部作战室。
作战室里,墙上挂着大幅的远东地区作战地形图、地理位置的明细坐标一直标注到中国的山海关、旅顺口一线。
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上一世纪末的油画。画面上画的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爱将、远征军司令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将军命令满清官员签订1858年条约的情景。尼古拉耶维奇身着缀满授带奖章的军服,手握镶嵌着名贵宝石的剑柄,趾高气扬,威风凛凛。满清官员则身着长袍马褂,脑后拖着条醒目的长辫子,弯腰屈体、谦卑惶恐地执笔签字。这幅油画的技法实在算不上高明,但却真实地记录了一个事实——历史上的确有过这样的一幕。
扎哈罗夫阴沉着脸问:“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洛西克走到地图前,用金属鞭指点着乌苏里江中、苏双方设防的阵地,说,“十日以前,中国军队只在沿江几个边防站设有巡逻部队,总数约一个半团、2400余人,他们装备比较陈旧,没有重炮,更没有坦克和飞机。其主力部队的两个军,都远在距边界300公里外的营房里。根据国防部的命令,原准备昨天发动攻击,将对岸这股经常捣乱的边防部队消灭掉。但是行动前中国军队一场突如其来的炮击,打乱了我们的部署。由于情报不准确,我们以为中国军队的主力部队开上来了,只好重新部署。现已查明,对面的中国部队的确增加了一个野战师,并且沿江构筑了简易阵地。”
洛西克隐瞒了一个重大事实,即昨天的那场炮击,完全是中国增援部队到达防区前,为了迟滞苏军的进攻,在行军途中仓促射击的。所以弹着点分散,且毫无目标,有的炮弹没有爆炸,经检查是因为没有安装引弹所致。当时他自己竟讥笑为中国军队缺乏训练、素质太差。事后才得到确切情报:中国军队为了造成援兵抵达的错觉,居然在公路上支开炮架,不固定炮体而直接开炮的。这种拙劣的障跟法居然骗过了苏军几乎所有的指挥官,传开出去,只恐成为笑柄。此事虽然是前线指挥官列昂诺夫上校的重大失误,但洛西克上将亦自觉难辞其咎。故而在介绍军情时隐瞒了这一节。
在苏联高级将帅中,扎哈罗夫元帅素有现代军事理论之父的美称。苏联关于现代战争的战略思想、作战方针、作战方法以及诸兵种的合成协作,有不少都吸取了扎哈罗夫的思想。
他沉思着,来回踱了几步,条分细缕地说,“我们同中国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关于‘黄祸’的困扰已经纠缠了我们几百年。当然,现在还不到两国进行战略决战的时刻,我们有许多工作要做,也要看对方走出多远。可现在,他们已经向我们开枪了,打死了31名官兵,这笔血债是要算清的。我动身之前,国防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会议,认为目前的战斗规模不宜扩大,仍作为边界纠纷来处理。”
他指着墙上的油画,激昂地说:“我们的祖先用马刀开拓的疆土,决不能在我们手中失掉,耻辱应该永远留给中国,而不是我们。”
约诺夫大将一直闷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吞吸着雪茄。
扎哈罗夫问:“进攻战斗方案拟定好了吗?”
洛西克说:“已经拟定。”
他指着军用地图:“我准备在这儿配备两个炮兵团和一个火箭炮团,用猛烈的火力压制敌军的炮火,支援江面战斗。用一个摩步团包围冲击珍宝岛,将岛上的守军彻底消灭。突击方向是……”
扎哈罗夫认真听完战斗部署,补充了几点意见后,转身问:“约诺夫将军,您有什么意见吗?”
约诺夫冷冷地:“我的话在莫斯科已经说完了。我认为和中国军队打仗,没必要玩这些边界游戏。给我1000辆坦克,我可以杀过江去,直接攻占哈尔滨、长春、甚至北京。中国没有反坦克导弹,他们的反坦克炮无法穿透T一62坦克的装甲。我不明白,那些政客们整天在担心些什么?”
扎哈罗夫元帅劝慰地拍了拍约诺夫的肩膀,面对洛西克:“我想见见那位列昂诺夫上校。”
洛西克:“列昂诺夫正在新建的烈士墓地进行战前动员,我想,你们还没吃午饭吧!”
扎哈罗夫摆了摆手,“走,去墓地。”
哈巴洛夫斯克的城郊,新隆起了3l座坟墓。墓前尚未来得及立碑,只有一块简易的写有姓名的木牌。约有2000名苏联官兵列成方阵站在墓地前,列昂诺夫上校正在向杨辛中校授旗。扩音喇叭里响着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战区司令官的到来,使得墓地的气氛更加激昂、悲壮,愤怒的口号声震动四野。
扎哈罗夫走上前去,久久凝视着一张张官兵的脸。
突然,他举起攥紧拳头的右手,威风凛凛地喝道:“我们宣誓。”
几千名官兵刮风般同时扬起了右臂。
“我答应执行给我的命令,尽最大努力保卫祖国神圣的边境,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
远处,乌苏里江宛如一条蜇伏的巨龙,静静地僵卧着,悲凄地望着两岸剑拔弩张的一幕。千百年来,在它身边发生过多少起征战厮杀啊!流淌渍溅的热血染红了江水,惨死将士的断肢残躯喂肥了鱼虾。该有多少年了,它没再听到那雄浑动听的渔家号子,没再看到妇女儿童浣衣戏水的笑脸。人间的惨剧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它要呐喊,要咆哮,要飞升。
无奈,它的喉咙被卡断了,身躯被锁绑了。寒冰犹如千钧重石,将它死死的囚压进地牢。
凄厉的寒风,打着呼哨从江面飞过,卷起一团团细碎的雪粒。
渗淡的落日,临沉沦下去的时候,还没忘记,送给它一个冰凉的飞吻。
第十二章
苏军猛攻珍宝岛,中国步兵大战苏军坦克。列昂诺夫上校饮弹身亡。白宫
度过的“中国之夜”
一
中国前线指挥所,作战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参加会议的有:沈阳军区副司令肖全夫,陆军第46军133师师长刘继昌,陆军第23军77师师长黄浩,133师侦察科长马宪则、133师师炮团团长胥善海、沈阳军区工程兵军务科副科长孙征民,军师两级的一些作战参谋也参加了会议。
肖全夫在总结了3月2日作战的经验教训后,坦诚地说:“根据情报,对面苏军在最近几天内又得到新的加强,坦克达到70辆,火炮380门,装甲车及自行火炮150辆,地面部队猛增至一万多人,已有迹象表明,苏军为了实现其扩张政策,挽回失败的面子,肯定会对我军江岸阵地发起进攻,同时重霸我国领土珍宝岛,军委首长指示我们:既要准备苏军小打,也要准备他们大打,既要准备他们打边界线,也要准备他们大举入侵,在我国领土上打全面战争,有了充分准备,就能立足于不败之地。毛主席最近指示说:‘美帝是纸老虎,苏修也是纸老虎。’上次作战,我们就捅了它一下嘛:实践证明,苏军也并非不可战胜。当然,战术上,我们要格外重视它,总的看,还是敌强我弱,苏军的装备、火力、单兵技术都超过我们。这一仗怎么打,希望大家充分发表意见。九大召开在即,我们要用胜利的捷报,向九大献礼,”
肖全夫话音一落,人们便叽叽嚓嚓地议论起来。
刘继昌师长说:“我认为,苏军此次作战,当然不排除其全面进攻的可能性,但从当前部队的配置来看,洗刷3月2日作战失败的耻辱的可能性更大些。战斗伊殆,敌人一定会对我守岛或巡逻部队进行突然袭击,利用坦克和装甲车的冲击力实行穿插、分割、包围,然后吃掉我边防巡逻部队。因此,我认为:炮兵部队要集中使用,形成拳头,在主要方向上重创敌人。步兵作战部队应该继续加强工事,利用作战地区塔头较多的自然条件,构成较严密的交叉射击火力网,并且注意形成一定的纵深。预备队应该多保留一些,这样做一是作战区域狭窄,部队太密集容易增大伤亡,二是可根据战况发展及时加强薄弱方向……”
黄浩师长说:“我同意刚才刘师长的意见。再补充几点;一是根据苏军作战历来以坦克导引步兵冲击的作法,应制定出更有效地打击坦克的办法。从上一仗的经验教训中也可以看到,苏军T—62坦克有比较好的战斗技术性能,前钢板护甲近20厘米厚,我们的85、75反坦克炮对它都没有太大的威胁,用重型火炮实施拦阻射击的作法亦难以奏效,可否发扬一下军事民主,集中研究打坦克的问题,如何利用现有装备,将集中手榴弹、反坦克炮、40火箭筒、榴弹炮等远近不同的火力配套成龙,结合地形地貌,形成打敌坦克的有效套路。二是根据以往敌坦克的冲击运动路线,预先设置一些雷区,使敌坦克一侵入我国领土,就陷入处处挨打、寸步难行的境地……”
肖全夫认真听着,不时地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又有几位参谋人员分析了苏军的常用战术及我军火力配置的方案后,会议便静场了。
肖全夫指着马宪则点将道:“马科长,你们已经在江边上泡了两冬了,为防止部队冻伤,控制非战斗减员,你介绍介绍经验吧!”
肖司令几句话,使大家的情绪又活跃起来,几个师的领导正为战士冻伤太多犯愁,一听这话,赶紧把合上的本子又都翻开。
马宪则不好意思地说:“我和师侦察分队的同志在这儿呆了两个冬天不假,战士也基本没有冻伤,但说经验确实没啥,我们编了段顺口溜,供大家参考吧!”
有人着急地说:“老马,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吧!”
马宪则应道:“好,顺口溜编的不好,大家别笑啊!是这么编的,叫‘耳戴套,脸戴帽,裤带扎棉袄,手往怀里抄,夜里值勤别偷懒,困了喝酒别睡觉。”’
有人说:“老马呀!你这是啥经验?乱七八糟的。”
也有人说:“怎么还喝酒,这不是违犯纪律吗?”
马宪则说:“别急,先听我唠叨两句,这耳戴套,是说耳朵最容易冻伤,这疙瘩经常零下三十多度,野外执勤,没耳套不成。第一年冬天,我们一个战士没戴耳套,结果耳朵冻得透了亮,都脆了,不小心摔了一跤,耳朵就摔下来了,这可不是吓唬你们。”
大伙一听这话,都愣怔了,耳朵真有冻掉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没了耳朵,再剃个光头,成了干瓢葫芦,该有多难看。
马宪则接着往下说:“这脸戴帽,是指夜间执勤的同志如果有条件,最好脸上再横戴一顶栽绒帽,护住鼻子和脸。防止鼻子和脸部冻伤。上次战斗我们在珍宝岛上夜间潜伏了九个多小时,没那么多帽子戴,我们便提前每个人用栽绒做了个护脸。要不然啊,下了战场怕不掉鼻子也成花脸了。”
与会的人暗暗咋舌,北疆的冷确实出乎人们的想像。
“这后两句是说,如果腰带够长,最好把棉袄掖到棉裤里扎起来,这样走起路来不进风,趴下去不进雪。战士的手是最重要的,要抠扳机射击,拉弦扔手榴弹,一旦手冻僵了。仗可就没法打了,所以执勤时手要常往怀里揣;晚上值勤站岗是最要命的,千万不能偷懒、蹲着不动,要不停地来回遛达。不妨一个战土弄个小瓶,装点酒,冻得不行的时候,喝一点暖暖身子。……”
有人问:“喝醉了咋办?”
大伙“哄”地笑起来。
马宪则认真地说:“所以严格控制定量嘛!”
马宪则一说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起来,有的说行,有的说不行。有两位竟脸红脖子粗地争辩起来。
肖全夫拍拍桌子,站起来说:“别吵啦,马科长只是介绍了他们的一些作法,各部队可以回去研究一下,究竟怎么办,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可是有一条,哪个部队再有战士冻伤,我拿在座的各位是问。”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噤了声。
肖全夫接着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会上,大家发表了很好的意见。前线指挥部会根据这些意见,使战斗方案更完善,待最后决定后,经中央军委批准,立即下达。另外,由孙征民科长,老马,加工兵连的干部,组成一个布雷领导小组,研究制定一个方案,尽快实施。”
江边上,孙征民、马宪则和工兵连范连长愁眉不展地围坐在一起。正为在江面上布雷的事伤脑筋。在别的地方布雷好办,无非土冻得硬点,多下点死力就是了。可在这平展展的江面上,无遮无掩,即便是等到夜间摸黑作业,稍有响动,肯定会被对面苏军的哨所发现。雷区一旦暴露,也就失去了作用。如果不在冰面上刨坑,直接布雷,这反坦克雷一个有小箩大,埋到雪里,短时间内能挡挡眼,待江面上的积雪被寒风一吹,岂不全得露馅吗?
正在这苦思冥想的当儿,通讯员王玉民拎着饭兜送饭来了,午饭是包子,小王是紧跑来的,包子还冒着热气。
马宪则招呼说:“来,先垫垫肚子。”
三个人一人捧着一个,慢慢地咀嚼着。鼓囊囊的饭兜总不见瘪下去。
马宪则突然不动了,盯着饭兜怔怔地出神。
孙征民捅了他一把:“怎么了,你?”
马宪则突然兴奋地说:“哎,我有个想法,你们看成不。咱们把反坦克雷,一个套上一个这样的白布兜,埋在雪里,即使江面上风大,把雪吹跑了,敌人远远看见这玩意儿,只会当成是雪疙瘩,绝不会怀疑是反坦克雷。”
孙征民狠狠锤了马宪则一拳,兴奋地说:“成,我看成,这法子太巧了,想不到你老马还真有一手。”
三个人把包子塞到嘴里,大口狂嚼起来,一袋包子顷刻便风卷残云般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3月14日晚九时,按照预定计划,三个雷场同时开始布雷,江岸通道上的两个雷场由孙征民率领工兵连负责埋设。397团侦察排由排长于洪东率领,在岛西江叉上埋设反坦克地雷。江叉上的雷场既是与敌坦克作战的第一道防线,又可以卡住主要通道,使岛上的驻军免遭苏军的分割和包围。因此意义十分重大。
侦察排战士将需在江面上埋设的二十多颗反坦克雷,分别装进预先缝制好的白毛巾兜里,扳开压簧,利用岛上树丛、塔头的掩护,将伪装雷按照江叉上的自然地貌,拉开间隔,不留痕迹地在冰面上埋设起来。他们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片雷区,开战时发挥了极大威力,在全世界面前,戳穿了苏修指责中国侵略、挑衅的谎言。一辆被炸毁的苏T—62坦克,成了苏修推行扩张主义政策,妄图吞并我国领土珍宝岛的钢铁罪证。
雷场设置完成后,为了加强警戒,防备敌人潜入破坏,亦为掩护我边防分队次日正常巡逻,前指遂命令于洪东率侦察四班留岛执行警戒任务。
一个个矫健的身影掠过江叉,悄悄跃上了珍宝岛。
“不对,应该十人,怎么多了一个。”
于洪东挨个细察,才发现师政治部干事杜永春也跟上来了。
“杜干事,您怎么也来了!”于洪东紧拉着杜干事的手,倍感亲切地说。
“咦?打仗嘛,我怎么不该来。”
“可,这太危险了。您还是回去吧!”于洪东恳求着说。
“是不是嫌我累赘啊!好了,权当你多个兵,快分配任务吧!”
于洪东心里像烧了一团火,热乎乎的,世界上任何友谊,都没有在战争中同赴生死的交情来得深厚、纯洁。他把全班分成三个组,由班长石荣庭带一组,杜干事带一组,自己带一组,相隔50米,在岛西侧无名高地潜伏下来。于排长又寻找了一个视野开阔,便于隐蔽的山包,将机枪手杨念全和贾玉明安置好。
今夜正逢朔日,没有月亮,天上只有几颗冻得打抖的星星。四野除了皑皑白雪;便是黑黝黝的丛林、凄厉的寒风一阵阵卷过江面,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悲嚎。
尽管这一夜同往常的宁静没有什么不同,每个人的心头却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大战的导火索已经点燃,明天,将是个石破天惊的日子。
二
3月15日凌晨三时,于洪东感觉对岸有异样的响动,马上向全排用预先抛石子的暗号,发出了提高警惕,注意观察的警报。
片刻之后,借着雪地的微光,看到苏军六辆装甲运兵车开到江边,从车上跳下三十多个士兵,手端冲锋枪,猫着腰,悄悄向珍宝岛逼近。
怎么回事?莫非是昨晚的埋雷行动被敌人发现了,敌人准备来破坏雷场?还是我们在岛上暴露了目标,引起了敌人的警觉呢?刹时间,于洪东觉得浑身燥热,脑门上冒出了汗珠。他马上打开了身边的报话机,用预定的暗语向前指报告。
和衣而卧的肖全夫睡梦中被值班参谋叫醒,听到敌情变化时,他顿时紧张地思索起来。
敌人的意图是什么呢?
值班参谋又跑来报告:“敌人距岛只有30米了,于排长请示是否开火,消灭他们?”
3月2日一战,苏军的损失更惨重些,他们肯定急于报复,这批小股敌人,夜半上岛,想干什么呢?如果说发现了我们的潜伏部队,他们完全可以用岸上火力解决,没必要半夜来偷袭呀,如是为了破坏雷场,他们选择的时机,行进的路线,似乎都不能解释。这是外交斗争,稍有差池,将会铸成巨大的国际影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的。
“告诉他们,注意监视,敌人不放第一枪,我们决不开火。”
不一会儿,值班参谋又来报告,苏军小分队在岛岸中部登陆后,在东北部丛林中隐藏起来了。
肖全夫抚着额头,猛然醒悟过来了,这是敌人悄悄契进来的一颗钉子,他们企图在天亮我巡逻队上岛时,两面夹击,一口把我巡逻队吃掉。
“天算不如人算。”我军先走的这步棋,居然和苏军的顶了板。
“通知于洪东,让他们在岛上注意隐蔽,千万不要暴露,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值班参谋在保密手册上迅速地记录着。
“另,通知公司边防站,天亮后,巡逻按原定时间推后一小时,巡逻路线由原来的由北往南,改为由南往北,如发现情况,迅速登岛与我潜伏部队汇合。”
值班参谋走后,肖全夫觉得倦意全无。一场大战已是计时可数了。他抬腕看了下手表,3点53分,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便翻出几块饼干,倒了一杯开水,一边慢慢吞咽,一边细细思考着作战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战斗一打响,首轮炮火要把岛上潜伏的苏军干掉。
两个师炮群要严密封锁江岸,使苏军的坦克群无法冲过江面。
岛上的力量还要加强,应该立即把23军的火箭筒排调上去,用猛烈火力打击苏军的装甲运兵车。
还应该……
肖全夫坐不住了,起身披上大衣,叫上警卫员,对值班参谋说:“我去77师指挥所。”说完,对警卫员招了招手,踏着没脚踝的积雪,消失在迷茫的雪夜里。
在小小珍宝岛这个弹丸之地上,隐藏着怒齿相向的两只猛虎,只不过一只瞪圆了眼睛,另一只还懵然不觉罢了。
东天透出了微微的熹光,银龙般的乌苏里江已经现出了它那硕长粗大的身影。中国士兵在岛上已经潜伏了七个小时了。此刻,于洪东觉得双脚已经麻木了,完全失去了知觉。整个身躯好似变成一块僵死的冻土,只有神智还在欢快的跳跃。身边的机枪手杨念全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好似嗓子眼里卡住一坨冰块。
“千万不能暴露目标。”于洪东用预定的暗语通过报话机向各小组发出了警告。
相隔仅百十米的苏军小分队完全没有料到,就在他们对面的眼皮底下,居然也潜伏着一只与他们人数相仿的中国部队,而且已经潜伏了近八个小时,比他们的潜伏时间多了近一倍。他们的潜伏时间,是根据苏联科学家进行的人体耐寒试验提供的各种数据而确定的。可现在,他们已经耐受不住了,有的在雪地上翻来滚去,有的蹭了起来。拼命跺着脚板,痛苦的咿呀声、严厉的呵责声、压抑的啜泣声,混成一团。即便这样,仍有三名苏联士兵被冻死在这片榆树林里。战后,此事引起了苏军高级将领的高度重视。为了解决防冻问题,国防部曾召开过专门会议,国防部长格列奇科元帅,扎哈罗夫元帅,曾带领各大军区的元帅、大将们,在莫斯科近郊的野外露宿一天,以寻找防冻伤的对策。如果他们知道中国军队靠着单薄的棉衣,在同一个岛屿上潜伏,时间超过苏军的一倍,且无一伤亡时,他们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是人种的不同?
是防护措施的优劣?
是精神的作用?
苏联的科学家为此困惑过,笔者也感到困惑。因为无法进行对比试验,也许三者都有,也许都不是,永远是一个谜。
八时正,我巡逻分队开始巡逻。孙玉国带领巡逻队12人,按照临时改变的路线,从南侧登岛,路过我军的设伏阵地,由南向北巡逻。
走到岛中部,快要进入苏军设伏的火力区了,孙玉国命令巡逻分队停了下来。
狡猾的苏军想等巡逻队全部进入火力区后再开火。没想到中国军队不走了,尽管他们离“死区”只有一步之遥。
孙玉国早知道对面林子里埋伏着敌人,自己已在枪口的瞄准之下。但他似乎也摸透了敌人的心态,故意与敌人保持着不即不离的距离。待看到江岸上的敌人开始行动了,这才神志自若地命令巡逻分队回头折向西南。
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苏军潜伏部队在眼睁睁地看着中国部队即将离去,无奈打响了第一枪。
这又是罪恶的一枪,是苏修侵略者悍然发动武装挑衅的铁证。
孙玉国带领着巡逻队迅速在预定位置隐蔽起来。
列昂诺夫上校在指挥所里用望远镜看到这一切,顿时怒火冲顶。
“命令,第一梯队按照第二方案,对岛上敌军发起冲击,务必全歼。”
八点零五分,苏军三辆装甲车,引导步兵二十余人,沿着冰冻的江面,向着孙玉国率领的巡逻队的隐蔽位置冲了过来。
这股冲击部队沿正前方突击时,恰恰把侧翼暴露给于洪东率领的潜伏队。
“准备战斗!”于洪东断然下达了命令。
中国土兵一个个从树枝下,雪堆里露出头来,75反坦克炮,40火箭筒,机枪冲锋枪……红肿僵直的手指扣住了扳机,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敌人。
“50米,40米,35米…”
于洪东默默估算着距离,猛然一声大喝:“打!”
顿时,珍宝岛上枪炮齐鸣,宽阔的江面上浓烟滚滚,各种早压满怒火的轻重武器,一齐拼命地吼叫起来,密如飞蝗的枪弹,带着死亡的呼啸,在苏军的头顶、脚下爆炸开来。
苏军被这突然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江面上又无可依托抵抗的阵地,惊慌中只能躲在装甲车后拼命地射击。
苏军潜伏部队一看情形不妙,这才大梦初醒,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居然也埋伏着一支中国军队。此刻,他们只好显出面目,用火力支援江面上已遭重创的友军。
此刻,中国江岸上的两个炮群开始发言了。密集的炮火,将苏军的潜伏阵地炸成一个浓烟包裹的火球,江面上的装甲车也被火炮击中,炸得人仰马翻。丛林里的苏军实在呆不住了,像群受惊的兔子,逃命似的窜向江面。
双方激战一小时余,苏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败,江面上遗留下苏军十几具士兵的尸体,一辆被击毁的装甲车冒着浓烈的黑烟。
于洪东望着遁逃的敌人,被浓烟熏黑的脸上露出了爽快的笑。他掏出怀里的小酒瓶,拔开塞子,美美地灌进一大口。
报话机里,传来肖司令的声音:“于洪东,你们打得好,敌人第二次进攻马上就会开始,要做最坏的准备,有什么困难,马上报告。”
杜永春爬过来说;“子弹、手榴弹不多了,火箭筒也太少。”
于洪东嘶哑的嗓音:“肖司令,我们弹药消耗太快,急需补充,另外,战士们在雪地里趴了十多个小时了,能不能送点热汤喝喝,暖暖肚子。”
肖全夫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从昨晚六点登岛到现在,他们已经在冰雪中风冻了16个小时了。没有饭,没有水,而且,战斗需要他们继续呆下去;呆多久?谁也不知道。
这是些顶天立地的英雄啊!他们以血肉之躯抗击着零下三十多度的风雪严寒。以凛然的正气与强敌进行着殊死的搏杀,而他们的要求,仅是一口能暖胃的热汤。
将军的喉头哽咽了。
三
第一次进攻受挫,列昂诺夫并没有因此而气急败坏,岛上有中国的潜伏部队,这是他未预料到的,只要弄清了敌情,下面的仗并不难打。
他重新进行了部署,正面由三辆坦克、三辆装甲车导引冲击,牵扯中国军队的火力,由杨辛中校率一个坦克中队四辆坦克,从岛南端侧后的江叉上穿插过去,切断江岸同岛上的联系,将岛上的中国军队包围全歼。
3月15日9时46分,苏军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苏军的炮火准备异常猛烈,把这个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岛炸得体无完肤,爆炸的气浪将如岩石般坚硬的冻土和树根枯枝掀起一丈多高,然后又像降冰雹般“噼哩啪啦”地猛砸下来。
于洪东向全排命令道:“各小组注意,要节省弹药,轻机枪打短点射,冲锋枪打单发,40火箭简要瞄准装甲车有效部位,把敌人放近打、看准打。”
敌人逼近了,孙玉国、周登国率领的巡逻组先敌开火,将坦克后尾随的步兵打得全趴倒在江面上。
于洪东指挥着两架40火箭筒和两挺机枪也开了火,子弹打在苏军“乌龟壳”的钢板护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后面有一辆装甲车被40火箭筒命中,冒起了黑烟。
由于岛岸太高,苏军坦克无法登岛作战,导引的步兵被我军火力打得抬不起头来,进退不得,所以苏军坦克便不再前进,停在江面上,像一座座钢铁堡垒,不断用坦克上的滑膛炮向岛上轰击。
突然,于洪东身旁的贾玉明喊道:“排长,敌人坦克从后面冲过来了。”
于洪东回身一看,果然,四辆苏军坦克和两辆装甲车,绕过了岛南端,从我国内河的岛西江叉上包抄过来。
于洪东心里一阵暗喜,来得好,反坦克雷场该发挥威力了。随即命令战士周锡金说:“用40火箭筒,敲它两炮,把他们引过来。”
周锡金熟练地装上射弹,瞄准第一辆坦克的侧甲板,击发了扳机。
“嗵!”地一声,火箭弹准确地命中了坦克的腰部,虽没有钻透,却震得坦克巍巍一颤。
坦克里面的五名乘员,由杨辛中校率领着正无所顾忌地往前突击,被这一炮也是震得七荤八素。他们狂怒地喊:“包围他们,一个也不准跑掉。”
坦克终于冲进雷场了,于洪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反坦克雷究竟有多大威力,事先没有演练过,他心里根本没有底,实践证明,我们的反坦克武器,没有一样能致苏军这种新型坦克于死命。如果扳坦克雷再不管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岛东面,苏军乘着岛上火力一时减弱,又冲上来了,我军伤亡亦非常惨重。
四班长石荣庭带着一个战斗小组,灵活地滚动变换着阵地,用军帽吸引敌人的火力,发现目标后再准确射击,战果甚丰,打得苏军躲在坦克身后,不敢轻易地暴露目标。
杜永春带领的小组也打得异常英勇,40火箭筒手负伤了,杜永春毅然接过武器,连发两弹,将20米外的一辆装甲运兵车击毁。
于洪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面上一个个大白馒头似的反坦克雷。
钢铁的履带呼隆隆地滚进着,进雷区了,碾上了。正在这时,江面上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坦克履带被炸断了。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30多吨重的铁家伙,顿时死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快,火箭筒,给我打后面那辆装甲车;一定要击中。”
周锡中装弹瞄准,扳机一扣,“轰隆”一声,最后一辆装甲车失去了平衡,歪倒在江面上。
“好啊!”于洪东兴奋地喊,“这几辆乌龟壳给咱堵住了。大小家伙一齐上啊!”
好像到了实弹射击场,岛上岸上的大小火炮、手榴弹,一齐向这三辆坦克冰雹般倾泻下来。敌坦克上的车灯、天线、履带护板被炸得四处横飞。
三辆苏军坦克前后受阻,急得在江面上打转,最后终于将后面的装甲车碾碎,带着累累伤痕,从原路逃了回去。
被打瘫的第一辆坦克见同伙弃它自逃,慌了手脚,坦克里一名上尉站了出来,仓惶跳车,企图沿江岸逃跑;于洪东举手一枪,将上尉的脑袋打开了花,头上的毡绒帽子飞出一丈开外。
于洪东瞅准坦克射击的死角,疾步飞奔过去,跳上坦克车,拉开顶盖,将一颗手榴弹塞了进去。
“轰隆”一声,这辆已经瘫痪的坦克彻底哑了,成了一块死钢铁疙瘩。于洪东当然不知道坦克里面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中,有一位便是杨辛中校。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苏军第二次进攻又被打退了,战区的皑皑冰雪已被炮火熏染成黑灰色。连高天正午的太阳也变得迷蒙、惨淡。
133师指挥所,一位风尘朴朴的老大娘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闯了进来。
刘师长正在组织岸上火力对岛上部队进行增援的部署调整,回头发现了这两位老百姓,起初以为他们是虎林县派来的支前的民兵,正想让他们出去。老太太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刘团长,不认识我了!”
刘师长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才猛然醒悟过来;“您是陈妈妈。”
她就是英雄陈绍光的母亲。
“一晃五年了,听说当师长啦?”陈妈妈安详地说。
那还是在1946年沈阳军区举行大比武时,陈绍光获得全能比赛第三名。正好陈妈妈来队探亲,颁奖时他们见过一面。
一想到陈绍光,刘师长心情便格外的沉重,许久,才掂量着说:“见过绍光啦!”
陈妈妈哽咽着,点了点头。
“陈绍光是好样的,他是咱们的英雄。”刘师长强抑着,终于没让眼泪流出来。
陈妈妈抹去泪水说:“是啊,我都听说啦,前些天接到部队的电报,我就带着亮儿往这赶,总算在入葬前见了他一眼。他是死在战场上的,我看了,身上六个枪洞。总算没给老陈家丢人。……”
从陈绍光的老家四川宜宾赶到这儿,怕得几千里吧:路上要倒几回车,遭多少罪哟!老太太居然一言带过,对儿子的死,处置得也是这样大度、坦然。正因其这样,刘师长的泪终于无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刘团长,我没别的,就是有儿子,这是绍光的弟弟绍亮,今年18了。我这次来,一来是看看绍光,二来呢,也是送绍亮来当兵的……”
全指挥所的人,顿时都怔住了。
刘师长慌忙劝阻道:“陈大妈,您身体不好,身边总得有人照顾嘛!家里有啥困难,打完这场仗,部队还要派人去,慰问呢!”
陈大妈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刘团长,不论哪朝哪代,俺老百姓都记着一句老话,‘边关有难,百姓投军’啊!我身子骨虽说不济了,还能撑持几年,坡里地里还去得,再说我身边还有绍强嘛,他15岁了,能帮我一把了。”
刘师长:“陈妈妈,这事慢慢再商量,你们先去歇着,打完仗咱们再谈,好不?”
陈妈妈说:“这儿打仗,我就是赶这个来的,绍亮就交给你了,他别的不会,就是有把子力气,你看着安排个用场吧,我这就走了。绍亮呀!记着,学你哥哥的样,可别给咱老陈家丢人啊!”
陈妈妈说完,拎起包袱,径自走了出去。
刘师长着急地:“陈妈妈,您等一等,”回头对马宪则说:快,弄辆车,送送老人家。”
陈绍亮说:“首长,给我分配任务吧。”
刘师长无奈地叹口气,说:“你先跟民兵连的同志一块行动,当兵的事儿打完仗再说。”
陈绍亮跟着一位参谋走了。
指挥所里的参谋干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了不起,这可真是当代岳母,精忠报国啊!”
“英雄的母亲嘛!”
……
刘师长感慨地说:“记住,如果在座的哪位将来写军史,要好好写写这位英雄的母亲。”
……
下午15时13分,苏军的炮火准备开始了,密雨一样的炮弹,飞蝗般倾泻在中国的土地上。
15分钟后,苏军坦克、装甲车24辆,导引一个连的步兵,在其火力掩护下,向珍宝岛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