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两位休要为这点小事争执,顾某虽是本地父母官,但何德何能受两位如此厚待,大家同坐一席也就是了。不过今天,这首席贵宾的位子,再下也不敢当……”
顾谈这一番谦虚让朱庆善和魏腾同时一愣,就连警察局长陆元戎和其他城内名流也感到纳闷,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土皇帝顾谈如此谦逊,莫不是姑苏城内又来了什么督军、元帅之类的大军阀?
这时顾谈的一个秘书悄悄走到跟前,在市长大人耳边耳语一番。顾谈立刻从太师椅中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今晚是中秋佳节,鄙人虽然是一市之长,但值此海内欢庆之时,实不敢以微末的官职让大家有任何的拘束。今天本人只愿做这姑苏城内的普通民众。”话音一顿,底下自然有人会意地感慨、鼓掌、阿谀奉承之声、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顾谈满意的摆了摆手,四周安静下来。“请允许鄙人为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日本友人,东条英教先生!”
此言一出,大众哗然。当魏腾看到东条英教和他身后毕恭毕敬的冈村宁次时,脑门上开始冒出了冷汗。而朱庆善更是怒不可遏,日本人和他有杀父之仇,洪源盛怎么以容忍中秋大会上日本人以“友人”的身份出现。
“顾市长……”他刚要说话,却被顾谈不客气地打断了。“承蒙老弟看的起鄙人,我说过了,今天鄙人不是什么市长,只是一介士绅,这位东条先生是在下的私交,还请老弟……”市长大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庆善只好咬牙说了个“请”字。
“林儿。”魏腾识趣的让到了一边,悄悄对儿子魏林吩咐道,“吩咐下去,要弟兄们格外小心。日本人出现,恐怕事情有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魏林答应一声,和几个手下交头接耳一番,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东条先生,请问,日本也过中秋节么?”面对顾谈的提问,儒雅的东条英教颔首道,“顾先生说对了,鄙国称农历八月十五为十五夜,虽然不如中国的节日气氛浓厚,但大家都知道,这一天有月见团子吃了。”说罢,他笑着招了招手。身后的冈村宁次端上来一个小巧的木盒,轻轻放在桌子正中。
盒盖一揭开,里面是雪白粉嫩的几个糯米团子,上面洒着精细的绵白糖粉。论做功实在不能和桌子上的月饼和苏式糕点相提并论。但在木盒,鲜荷叶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朴素无华。透过那几乎半透明的糯米面皮,似乎可以看到丰富的内馅。吃惯了精细苏式点心的顾谈看到如此新鲜的事物,不绝食指大动。
“顾先生,这是内子亲手做的月见团子,请。”东条英教把手一伸,顾谈迫不及待拿起了筷子。
“那顾某就不客气了。”顾谈夹起一个团子,咬了一口,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嗯……风味独特,清新自然,果然是上品。”
“朱先生、魏先生,你们也请啊。”东条英教笑眯眯的看着充满戒备的朱、魏二人。
“不错不错、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两位老弟也试一下,味道真的不错。”市长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魏腾只得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小小咬了口道:“嗯,魏某是个粗人,恐怕糟蹋了这个精细的玩意。”
而朱庆善故意别过脸,看着对面的戏台,对那小巧精致的“日本月饼”更没有瞧上一眼。
正在顾谈因为朱庆善的举动稍感不快时,戏台中央一声锣响,紧接着,锣鼓,板眼的节奏高亢人心,底下的人群顿时欢声雷动。江南名角半天云在响彻姑苏的掌声中登台亮相。
正文 第十九回 开场白
俗话说,会无好会,筵无好筵。朱庆善想走老套路,乘着八月十五中秋戏会搞好和市府,警厅,还有各方势力的关系。别的不指望,只要各方都给面子前来,就算是默认了他以洪源盛当家人的身份正式继承了朱开山在城西阊胥地界的势力范围。即便朱庆善再怎么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但一种无比沉重的责任感迫使他一步一步往江湖深处走去。
码头和漕运,在缺乏政府监管力度的情况下,数百年来都是依靠江湖势力在维持运作。谁能掌握了一方的码头漕运,谁就能财源广进,甚至控制了一方的命脉。魏腾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人,虽然朱开山对他有恩,但朱庆善却没有。在日本人的挑拨下,城东帮和洪源盛的对立越来越严重,他也已经不再指望朱庆善能了解自己的苦衷。善恶对错的包袱太过沉重,作为一方枭雄,魏腾已经不打算再管那些过家家的小玩意了。要做就要做大!
“老大,这是不是叫借花献佛?”
“你书读多了?!呆会砍人的时候可别手软!”
“闭嘴!”魏林一脸不忿的制止了手下的胡言乱语,“没有帮主的命令,谁都不许动手!”作为城东帮的少帮主,这些年来他也做了不少刀头舔血的事情,但是,今天难道真的要对儿时的玩伴下手了?
“借花献佛?也许吧,父亲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漕运和码头生意抢过来,庆善,你千万别犯傻,就你现在的实力……实在是无法控制今天的局面……”魏林紧了紧腰带,双眼死死盯着首席上一脸铁青的朱庆善。
台上,名角半天云的几句开场白,唱得是字正腔圆,余音绕梁。这一出戏名叫《穆柯寨》,讲的是杨家将为破天门阵,派杨宗保前去穆柯寨取降龙木。后与穆桂英成就佳话,一同破敌的故事。半天云饰演刀马旦穆桂英一角,做念唱打之间,风姿绰约,如鱼得水。把台下的戏迷们看得欢声雷动,叫彩不迭。
朱庆善点这出戏的初衷是想让各方就像杨穆两家一样暂时放下各自利益纠葛,共同对付外侮。但他没有想到东条英教和市长顾谈关系如此密切,今天这出戏恐怕要有变数。一通快板过后,司鼓的忽将板眼压住,名角半天云一个鹞子翻身,几乎逼近首席,而后紧接一个回磴砖马,面朝首席摆出一个英姿飒爽的亮相。
首席一共八人,端坐着市长顾谈,东条英教,警察局长陆元戎,城东帮帮主魏腾,洪源盛的朱庆善,乾泰祥的曹掌柜,大鸿米号的黄老板,还有一位的身份就有些滑稽了——船工头子李一水。不过,人家好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漕帮苏州分舵堂主
“好!”市长顾谈轻拍桌案,由衷的赞叹,而一旁的东条英教则始终带着微笑不动声色。
“自然是唱得好了!这半天云乃是苏南的名角”魏腾从旁凑趣,“庆善贤侄能将他请来,想必花了不少血本吧。”
“还好还好,”朱庆善,微微颔首,朝在座几位扫视了一圈,心中将话又盘桓了一遍,缓缓道,“今年桃花水发得大,想是龙王发怒,要花血本的,恐怕还是李堂主咯。”
“唉……”李一水是跑漕帮的汉子,说到每年一发的桃花水汛,他还是一点半法都没有,“朱少爷说的不错,近年的水发得狠,一月之间,兄弟手里已经毁了七八条船了。只好求龙王爷发慈悲咯!对于我们,船是身家水是命啊!”
“光一味求是没有用的。”朱庆善眉毛一扬,“小弟今天特意请这《穆柯寨》里的降龙木来吓吓这位龙王爷。李堂主,你就放心的抖出你漕帮的威风来!”说罢,朱庆善有意无意的朝日本人东条英教望了一眼。
“这……这可使不得!龙王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怎可得罪!”老实的李一水显然将这句戏言当真了,一脸惶恐。
“龙王爷自然不能得罪,不过,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李堂主,你条积年在江南打滚的泥鳅,就算是龙王爷也要给你几分薄面啦!”魏腾接过话头,竟也不约而同的看了东条英教一眼。
“你爷爷才是泥鳅!”李一水生生将一句暴吼憋住,粗着脖子喝了口茶。
“说实话,今年的春汛影响了本地的稻米产量。想必江南一带不久会碰上饥荒,届时苏州地界能不能稳住还要仰仗诸位戮力同心了!”顾市长语气非常平缓。能爬到市长这个位置,他自然也是一个有些头脑的人。
“这个自然,顾市长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姑苏城是咱大伙的,谁要是赶着饥荒给您添乱就是和咱大伙过不去!”朱庆善的马屁虽说比较生硬,但还算舒服,他接着对李一水和草掌柜道,“时局维艰,船工的茶钱和曹掌柜的岁钱,今年兄弟是不敢收了,要不然陆局长非问我个趁火打劫的罪名了!”他的几句笑语让正为周转困难而烦恼的曹掌柜和李一水着实感激了一把。同时,也给陆元戎脸上贴了点金。
“哈哈,朱少爷说笑了,兄弟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动你洪源盛朱家的招牌啊。朱老先生一世英雄,动你,我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草掌柜,李堂主,还不谢谢朱少爷!”陆元戎礼尚往来,也给朱庆善小小的戴了顶高帽子。
“没说的!朱少爷,朱老大人在世之时对兄弟们都好,您放心,只要您不嫌弃我们跑船的粗鄙。今后您有什么事情,发个话漕帮上下给您赴汤蹈火!”
“是啊是啊,乾泰祥虽然近年周转吃紧,但外埠的生意还是不错的。朱少爷肯帮忙,凭着生丝生意的利润,只要乾泰祥还有的赚,就绝对不会忘记洪源盛的!”
漕帮和乾泰祥都编派好了,朱庆善将目光转到了枫桥大鸿米号的黄胖子身上。
“民生经济,晚辈是外行,姑苏城能不能渡过时艰,就靠顾市长大人运筹帷幄了。”他朝顾谈一拱手,接着说,“其实晚辈末学也只是仰仗先父遗德及各位眷顾,才能勉强支撑洪源盛。所以,力所不能及者,还要请各位前辈年在小子涉世不深,多多海涵。假使真的闹起饥荒,我洪源盛一定极力稳定漕运和生丝贸易,确保外埠钱粮在水路的畅通!黄老板大可放开手脚做好这一大手笔!”
“是啊!老黄啊!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我看今年的枫桥米市能否稳住,就看你的咯!”顾谈将身子倾向黄胖子——这个胖子的脑门上正冒虚汗。
稳住米市?笑话!那时靠真金白银和硬通粮食去砸的!黄胖子本想着趁着江南涝灾从江北低价进米,囤积居奇狠赚一把。现在,手里的钱财差不多都套成米粮,囤积在库房中,就等价格攀升了!
“今年稻米歉收,黄某就算有心,也买不到如此多的粮食啊……”
“黄老板不必担心,敝人在上海码头停泊的几艘船内倒是有些优质大米,可以帮黄老板解决燃眉之急。”
“哦?”一直没有说话的东条英教在这个时候支招,必有古怪。朱庆善和魏腾的神经同时紧张起来。
“东条先生既然有心……不妨……”顾谈满脸堆笑的忘着日本友人。
“敝人虽然有心助一臂之力,但恐坏了黄老板的生意。再说,苏州地面的市场,日本不方便介入,敝人情愿将米粮低价买给黄老板。之后的事情,还请黄老板多费心了!”
可怜的黄胖子,莫名其妙的被洪源盛,市政府和东洋人联手弹压,看来他今年只能一心一意的去稳住米市了。奇货可居的春秋大梦只能明年再做了。郁闷之极的黄老板一端酒杯,昂首道:“各位放心,只要我黄胖子饿不死,就能保证苏州的粮价不涨!”
“好好好!来来来!大家敬黄老板一杯!”顾市长带头,一桌八人频频举杯。
正文 第二十回 叫板
“庆善贤侄,前些天大丰典当的许老板告诉我,他们的银船镖物在万人码头出了岔子,我还没有来得及过问此事,不知……”魏腾开始切入正题。
“少听许大麻子瞎吹!他那些东西是老子扣下的,他根本运的不是银两……”事情涉及码头,李一水表现的非常激动。
“这事情我知道。”朱庆善的平静出人意料,“许老板押运的镖物竟然全部是烟土,所以我让李堂主暂扣,这件事情已经和陆局长通了气。没想到您对此事也如此重视,莫非这些烟土是城东帮……”
被朱庆善将了一军,魏腾面带冷笑:“贤侄,别怪魏叔叔多嘴。漕运码头的确是洪源盛的生意,城东帮本无意干涉。可是,有些事不能乱说,也不能乱做,要不然,会闯大祸!”与此同时,朱庆善身后的一心道人留意到,同席的市长顾谈,警察局长陆元戎脸色突然都变得很难看。久经江湖的他立刻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首席上欢快的气氛很快就冷了下来,一个日本人颠着小碎步凑到东条英教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东条英教点点头,起身朝大家鞠了个躬。
“各位,非常高兴能和大家一起欢度中秋佳节。非常抱歉,刚刚接到通知,敝人从镇江到苏州的几艘商船似乎在南门码头出了点事情,在下要先行一步了。实在抱歉!”东条英教没有说再多的话,但是谁都清楚,日本商船在苏州还没有特别通行权,也就是说,它们和其他船只一样都必须遵守本地码头漕运的规矩,决定他们出事或不出事的应该是洪源盛。
“怎么回事?”看着东条英教离开,朱庆善向身后的一心道长迷茫的望着。
“我这就去看看!”一心道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心里却在犹豫该不该在此时离开。
“看来,今天晚上不怎么太平了!老陆啊,你也去准备一下吧。”顾市长在这个时候也准备离开,他转头看了一眼朱庆善,用很复杂的语气说:“年轻人,有的时候做事要有分寸。”
“顾市长……陆局长……”朱庆善急忙站起来,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邀来给自己接管洪源盛做见证的大人物忽然都要走,这戏就没法唱了。
“今夜叨扰了!……”
“是啊,朱少爷您忙,我们就先告辞了!”
乾泰祥的曹掌柜和大鸿米号的黄老板,见情势不对,也趁机开溜。
“南门码头出了什么事情?”朱庆善的嗓门一下子拔高,双眼紧紧盯住了李一水。
“我……我这就去看看!妈的,谁没事找抽!”李一水红着脸骂骂咧咧,带上几个亲随风风火火超南门码头赶去。
一会功夫,刚才还觥筹交错的席面上就只剩下魏腾和朱庆善两个人。
“贤侄,你太年轻,码头和漕运不是那么好管的!”魏腾的声音有些阴森,却没能让年轻的朱庆善害怕。他血管里那股倔脾气开始燃烧。
“魏腾!我的魏叔叔!是你捣的鬼吧?!”
“朱庆善!我和你说过了,有些事情不能乱说,更不能乱做!”魏腾依然端坐着,四周的人们还沉醉在半天云曼妙的表演中,浑然没有察觉到将要发生的变化。
“大丰典当的许老板是顾市长的远亲,那些烟土原本就是替顾市长运出城准备出手的。本来你暂时扣下通知陆局长,还可以挽回,毕竟老陆也还要在顾市长下面混饭吃。可你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这些,是朱庆善不曾想到的。天真的他对于倒卖烟土非常憎恶,许大麻子今天上午才运到码头的这批烟土他想都没想就扣了下来。事后还是一心道人出于谨慎建议暂缓处置和警察局通了气。
“你这样搞下去,洪源盛迟早垮在你手里!”魏腾哼了一声,端起茶杯,“这样吧,念在我和你爹的故旧,下个月,我会派人到各个码头帮你留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帮我留心?你是想吞掉洪源盛码头漕运的生意!”朱庆善太年轻,他激动的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吼了出来。
“你给我住嘴!”魏腾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这个黄毛小子,“我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你爹在世时都不曾对我如此无礼.,你还有没有家教!?”
“你和日本人狼狈为奸,害了我爹,还有脸提起他老人家,还有脸和我说家教!”朱庆善抓起一个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来人!”
一阵碗盏破碎之声,还在看戏的人们被陡然惊醒,台上的戏子也停止了表演。洪源盛的弟兄们似乎早有准备,从戏台四周围了上来。
“好小子!翅膀硬了!”魏腾端着茶杯冷笑着看着无关的人群潮水般退去,“敢动老子?可惜,没有了漕帮的李一水在,你洪源盛这些人马就不够看了……”他缓缓将茶杯放下,忽然一掀衣角。
“啪!”魏腾手持德制二十响朝天放了一枪。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城东帮帮众一拥而上,人数是洪源盛人马的两倍。他们各持器械,反倒将朱庆善一干人等团团围住。
“比起你爹,你还差得太远!这码头和漕运与其让你败给日本人,倒不如落在老子的手里!”魏腾双目炯炯,趾高气扬。
“南门码头是你在捣乱?”朱庆善如梦初醒。
“不错!东条英教的商船是我烧的!为的就是引开那个没有脑子的李一水。”
“你这样做就不怕政府,不怕王法么?”
“政府?王法?哈哈哈”魏腾仰天大笑,“你忘记我是和顾市长一起过来的了?你以为把烟土从阊门转移到南门码头仓库就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了?我不弄点动静,怎么能帮顾市长脱手那些烟土?你还是继续钻研你的西洋学问去吧,江湖上没有你混的地方!”
“你……”朱庆善明白,自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你,只是这码头和漕运,今后由城东帮接管!怎么样?”魏腾收起枪,走到朱庆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混蛋!”朱庆善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对准魏腾的面门就是一拳。
如此可笑的攻击在城东帮的帮主的眼里简直如同儿戏。他只用三个手指就轻轻捏住了朱庆善的拳头。
“你爹的本事,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学会!”魏腾手腕一拧,就将朱庆善胳膊反剪。朱庆善吃痛,跪倒在地。
“打又不能打,算计又不会算计,你还是去做个教书先生吧!老子连杀你的兴趣都没有!”其实,如果朱庆善真的会些拳脚,说不定魏腾真的会下杀手。但这个小伙子捏在手里是那么柔弱无力,魏腾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
朱开山毕竟对自己有恩,在江湖上有望。如果自己真的绝了朱家的后,那首先,自己这关就过不了。算了,百无一用是书生……
魏腾把朱庆善往前一推:“捆起来,送到玄妙观去!”
正文 第二十一回 流放
“货物都转移了么?”即便是东条英教这样的老狐狸也有着急上火的时候。平时总是习惯稳坐钓鱼台的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像这样心惊肉跳在什么时候了。
“请中将大人放心,货物已经成功抢运出来,存放在一个废旧的仓库内。我把能调动的所有人全部派往仓库,二十四小时严密保护。”岗村宁次的汇报或许让东条英教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我们还真是小看了城东帮的魏腾。没有想到,他这声东击西居然歪打正着……不,是不是凑巧还不一定……”
“您是说?城东帮已经决定和我们对抗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还记得么?上次我们的船在镇江时就遭到过不明势力的偷袭。这次在苏州又被暗算。我总觉得,有一只眼睛在暗中盯着我们。”
“可是,城东帮在对付洪源盛的同事还要和我们树敌,难道魏腾真有如此魄力?”
“岗村君……还记得,你曾经劝魏腾学曹操么?或许在这乱世之中,我们的魏先生会成为曹操也说不定呢。无论如何,物资要尽快南下,在苏州这样不起眼的小地方都差点出事,说明这批物资已经让狼给盯上了。只有这批物资尽快运抵广东,我们才能安抚我们的小伙伴。”
“哈依!岗村宁次一定确保这批军火万无一失!”
“嗯!这样一来,我们暂时只能缓一缓对魏腾的控制了。虽然这让人不甘心,毕竟这批货物关系到帝国扶持在华代理人的大事,而我们的魏先生想要做曹操还有相当长一段路要走呢。”东条英教用手中的折扇托着一张信纸递给岗村宁次“岗村君,看看吧,这是英机对日本国内情势的分析。这次内阁改组似乎对我们很不利呢。看来这里的事情不得不移交给别人去做了,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回国?”
岗村宁次接过信细细读了两遍,镜片背后的眼睛转了两圈,用坚定的语气道:“岗村宁次愿意追随中将大人!我们必须在国内保持军部的强硬态势,否则,对大日本帝国今后的发展大为不利。”
“嗯,很好,日本商会苏州分会的筹备工作即将完成,虽然漕运落到城东帮的手中对我们恨不利,但魏腾这个人,只要稍加引诱还是不难相处的。一口吃不了胖子,岗村君,是不是觉得我野心太大,太急于求成了?”东条英教的问题让岗村宁次一时无所适从。
“呵呵,也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我的确有点操之过急了……”
中秋大会过后,由于当家少爷朱庆善被魏腾扣留,城东帮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洪源盛。之后,魏腾立马花重金属筒了漕帮总舵的关节,将与洪源盛过从甚密的李一水调离了苏州分舵。就这样,他堂而皇之的利用码头漕运帮市长顾谈和一些政府高层走私烟土、军火、私盐等等见不得光的东西。付出总有回报,虽然用魏腾自己的话说,他之后忙得跟狗一样成天替人办事,但城东帮无可争议在苏州地界的江湖道口只手遮天。
“一心道人怎么样了?”魏腾躺在院子里面晒太阳,难得清闲,他可以过问一下一些不打紧的事情。
“嗯,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手脚大筋被全部挑断,成了废人。”魏林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林儿,我知道,你觉得爹这样做太狠,但不这么做不行啊。一心的武功那么高,我们在南门码头那么多兄弟都没能困住他,石灰包,绊马索全用上了,还得靠爹这二十响才拿下他。他一人一剑杀了二十多兄弟,还有十几个重伤。如果不趁现在废了他,将来,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
“其实孩儿觉得爹爹这样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魏腾听着儿子的话缓缓掏出驳壳枪,掂量了几下:“说实话,林儿,现在有了枪这东西,杀一个人变得简单多了。但跑江湖并不是你杀的人多就成的……走,带我去见见一心。”
南门码头仓库中,几个看守一心道人的喽罗还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日激斗的场景。
“这杂毛老道可真当了得,高来高去,弄得我们连方向都搞不清。兄弟们一个个接着倒下,都是一剑毙命啊,娘的,老子当时差点也被抹了脖子。幸好帮主捆了朱庆善及时赶到。那道士见了就直直冲过来,丝毫不把我们一百来个弟兄组成的人墙放在眼里,那可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真没想到,我们在阊门码头围歼洪源盛才死了五个,伤了十个。可在这老家伙手里到折了那么多人。帮主看看情况不妙,大喊一声:‘我知道你的剑快,可你有它快么?!’接着一枪擦着朱庆善的头皮就打响了。那杂毛老道也真讲义气,看到姓朱的小子随时会被帮主毙了,于是就束手就擒。”
“屁!这也算老江湖?”旁边的俄喽罗一脸不屑。
“你这就不懂了,你以为枪口下救人那么容易啊。咱帮主那是不想杀他和姓朱的小子,要不然我就不信,那道人能快过火枪去。当年闹拳民,那些号称刀枪不入的江湖高手还不是一个个死在洋枪之下?”
“好了,别说了,帮主来了……”
魏腾步入仓库,背对着从高墙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再次面对一心让他有些许不安。
“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讲。”魏腾挥手示意躺在床上的一心道人。
一心正咬牙切齿的望着他,他真想扑上去咬死这个见利忘义背后下黑手的小人。无奈,手脚大筋具断的他此时连高声斥骂的力气都没有。虽然经过一阵的调养他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但虚弱的身体已经难以负载他满腔的愤怒。
“我知道你恨不得活剥了我,但很多事情,我还是要做。说穿了,为名为利,为地盘为权力,为了能混得更好一点。再说得好听点,为了弟兄们以后过得更好一点,为了城东帮能更有分量。朱开山对我有恩,但并不代表我为了报恩就一定要当千年老二。朱开山死了,朱庆善又不善经营,本来我想帮他一把,带他上道口,但日本人从中作梗……等朱开山死了,我才恍然大悟。但你们应该已经不可能相信我了。”说到这里魏腾的心里微微有些发酸。这些借口让他自己都原谅了自己,人只要愿意找理由,说服自己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会杀你,并不是因为我魏腾下不去手,只不过,朱庆善还需要你,虽然你现在废人一个,但经过此事之后,想来,朱少爷能真正体会到江湖险恶了。有你这个老江湖在他身边,他今后会好过一点。”
“朱……朱少爷……现在怎么样了?”一心艰难的从嘴唇中吐出几个字。剧烈的疼痛从四肢蔓延上来,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你放心,他现在玄妙观内。等你伤好了,我自然会安排你们离开苏州。我想过了,苏州已经不适合他呆了。毕竟我们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尴尬。去上海吧,那里既有庆善喜爱的西洋学问,青帮属于漕帮支脉看在朱开山面子上应该会照应你们的。”
“上海……”就在一心道人呢喃这两个字时,被软禁在玄妙观内的朱庆善也在自言自语。
“是的!上海!”站在朱庆善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前阶段寻访到的金算盘汪德隆的幼子汪伯乐,“魏腾让我来劝你去上海,你怎么想?”
“他知道你是谁么?”朱庆善在这些日子里反反复复思索自己之前的失败,人变得谨慎起来,他知道,要和魏腾这样的老江湖斗,就要知己知彼。官匪勾结,阴谋诡计本来就不是自己的长处,自己却偏要在这个方面和他斗。想想所谓的中秋大会,是在是自己给洪源盛掘好了坟墓。
“我只说是朱家的仆人,他们没有太在意我。”小伯乐扬着脸,眼中透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说实话,你在苏州已经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与魏腾抗衡的能力,去上海另谋发展可能更有机会。”
“你是说,我要放弃……放弃这里,放弃洪源盛?”这是朱庆善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还记得么?我曾经对你说,过身逢乱世,大丈夫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该留恋的东西就该舍弃!”汪伯乐直面朱庆善,坚定地说道,“虽然洪源盛的垮掉对你是打击,但你不能总活在这个打击中啊。事实证明,玩江湖,玩手段你不是魏腾的对手。想要夺回家业,重振洪源盛,又何必一定要走帮会路线呢?该舍的时候一定要舍,放弃不意味着从此一蹶不振,恰恰给新的开始腾出了空间。”
果然是旁观者清,朱庆善从小伯乐这一番话中开始找到了头绪,这个小家伙真不愧是金算盘的儿子,如此小的年纪就能有这样冷静的分析。
“如果真要去上海,我能做些什么呢?”新的问题摆在面前,朱庆善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为以后的日子作打算。
“学习,教书!”汪伯乐给出了建议,“先站稳脚跟再说,苦儿院院长吴安泰可以介绍你认识上海教育界的一些人士,他甚至和一些教会的外国人关系也很好。”
“哦?可是,我好像没见过吴院长吧?你不会告诉我苦儿院院长会听你一个小家伙的吧?”
“你啊……真是钻进书堆了,连自己的人际关系都没有完全弄清楚!”
“我的人际关系……可是我真的不认识……”
“你不认识他,他却知道你!”汪伯乐一付哭笑不得的样子,“你忘记了?你们家是乐圃朱氏?宗族义学中出去高足何止千百?”
正文 第二十二回 乐圃朱氏
朱姓是吴地大姓。早在三国时期,就有张文、朱武、顾忠、陆厚之说。到了明清之后,虽然形成了顾、祝、陆、潘新的四大姓,但朱姓一直是本地的名门望族。
苏州的朱姓和风光一时的大明国姓没什么关系。主要有三支宗族:东山朱氏,紫阳朱氏和乐圃朱氏。
东山朱氏长于田产经商,属于三国时期朱氏后裔。紫阳朱氏,则是南宋理学家朱熹的后裔,家学渊源,世代在官场上都有出色人物。相比前两支朱姓宗族,乐圃朱氏就显得稍微平淡了一点,从来没有在历史政治上显赫一时。祖先北宋学者朱长文醉心于书法图经,文章琴韵。史书记载他:“未冠,举进士,以病足不肯试,筑室乐圃坊,著书阅古,吴人化其贤,士大夫过者,以不到乐圃,遂名动京师。”可以说是一个单纯的文化人。
既然是本地望族,就少不了办祠堂,义学,义庄这类公益事业。为了本族的兴旺,教育、赡养这些事情都由族内长老主持,富有的族人也很乐意将自己的财富用于此处。这些传统义学采取的都是私塾式的旧教育,为这个动荡的年代培养出很多各式各样的人才。虽然不能使自那些孩子有追赶潮流的能力,却起码让他们学会了读书认字,学会了对民族和家国的热爱。
苏州苦儿院院长吴安泰就是这样一位从乐圃书院中走出来的时代人士。他年届四十,一身西装打扮,戴着一付小巧的眼睛,鬓角已经成了花白颜色。此时,家道败落的朱庆善在他眼中依稀有当年自己的影子。
“庆善,我应该可以这样叫你,按照辈分,我们可是同辈噢。”吴安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不必太过颓丧。钟鸣鼎食一朝散,空守昨日财。你还年轻,原本就应该开创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坐吧!”
“说来惭愧,我居然连自己的宗族亲朋都没有认全……”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自己居然如此热情,朱庆善不免有些拘谨。
“呵呵,虽说疏不间亲,但实际上很多宗族大姓都和我们这个国家一样渐渐涣散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其中原因?”
“这……我还真没有想过。”其实在朱庆善的心底隐约是有一个答案的。只不过几个月来,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重振洪源盛这个课题上。以往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都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没有想过,还是不敢想,抑或没有时间去想?”吴安泰的问得并不是很急,他只是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布置了一个历史性的问题,“小伯乐曾经和我说过,你对于西洋学问和国计民生很有想法。但是,你和大多数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徘徊在保守改良和彻底变革之间。”
这,的确是朱庆善的心结所在,他一方面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一方面自己又难以放下父亲留下的那份家业。曾几何时,他认为两者是可以兼顾的,但事实证明,在如今这个大环境下,传统与变革已经无法调和,他必须在两者之间做一个抉择。
“现实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洪源盛被吞并或许就是上天帮你做了一次选择。没有了洪源盛,没有了令尊为你置办的家业,我想你或许能更有作为。”吴安泰从口袋内掏出一封信递给朱庆善,“我听说你原来是上海省二师毕业的?这是一封给上海正风文学院,胡朴安先生的推荐信,你可以在那里继续学习,开拓视野。”
朱庆善接过推荐信,满怀感激的看着吴安泰。
“本来,小伯乐也想和你一起去,但他年龄太小,我打算先让他完成中学学业之后,再去上海闯闯。去吧,你家里的一切自然会有人照看的。”
“哦?”
“别这样看着我,我一个小小的苦儿院可没有这么大能耐,但乐圃朱氏在苏州还是有些能耐的,安排一些孤儿寡母应该不是问题。去吧,庆善!总有一天你还会回来的。”
不久,朱庆善和伤愈的一心道人踏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汽笛声中,当朱家少爷远眺这个城市的时候,他的心中怅然若失。年轻的他失去了父亲,家业,还有那柳树下若隐若现的较好面容。人生的苦难对于他而言刚刚开头,而对这个国家而言却已经麻木……
9月18日,中国军队在吉林长岭剿匪,与日军冲突(喇嘛苍事件)国会向政府质问中日借款。
9月22日,安徽督军张勋、省长倪嗣冲召集直隶、山东、江苏、山西、湖北、江西、河南、奉天、吉林、黑龙江、福建、浙江督军及淞沪护军使代表,在徐州开第二次会议,组织十三省区联合会,推张勋为盟主,拟定章程十二条,声称以巩固势力,拥护中央,防止暴乱份子及国会借故扰乱为宗旨(为张划者有万绳栻、顾鳌、薛天可、徐树铮,每日均与张通秘电,传张等力谋联日,进行复辟,另由宗社党策动蒙匪巴布扎布南犯张家口,张等亦派兵北上)。
10月9日,日本寺内正毅内阁成立。
10月26日外交部向日俄两国抗议,俄国以第二松花江以南之北满铁路让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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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混乱的时局。军阀割据的状况并没有对苏州造成任何实际的紧张局势,小城依然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在相门西侧读书湾边,苦儿院院长吴安泰仿佛正置身于这样一处所在。
“乐天知命故不忧,虽在陋巷而不改。……先贤的话真要做到谈何容易。”沉吟声中,此地的主人将吴安泰请进了内堂。
“先生,庆善已经到上海了。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去正风文学院,而是去找精武门的人。”内堂的匾额下吴安泰毕恭毕敬的侍立一旁,匾额上书写着“乐圃宗祠”四个大字。
这里,就是乐圃朱氏的祠堂。虽然在太平军的战火中祠堂几乎完全损毁。但凭借族人对祖先的敬仰和虔诚,祠堂依然在读书湾原址上得以重建。重建之后的祠堂并没有那么庄严堂皇,而更像是一处普通的书斋。族长朱季寅端坐在主人的位置示意上茶,恭敬的苦儿院院长这才落座。
“学生无能,没有将庆善安排妥当,还请先生责罚!”
“罢了,不必介怀。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若这痴儿真的想走朱开山的老路,我也无话可说。”朱季寅比朱开山年少几岁,却是乐圃朱氏的族长。论名望他默默无闻,但在吴安泰的心中,他可比名盛一时的朱开山有分量的多。
“先生,请恕学生愚昧。这朱开山本属朱氏旁裔,听说是湖北客家入赘后,才改姓朱的。他一开始醉心功名,维新变法失败后又勾结江湖,聚啸一方,实在和乐圃祖训不符。学生以为,洪源盛的覆灭是迟早的事情,人在江湖本就难逃一劫。老师念在他也算朱氏一脉,照应他的后人已经是尽了人事。如若朱庆善执迷不悟,把自己的大好年华放在江湖恩仇上,即有闪失,那只能是咎由自取。”
“安泰……其实,为师这次要你帮庆善一把,并非看在朱开山的面上。”朱季寅捋着胡须,面色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朱庆善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名字应该颠倒过来念才对。——朱善庆,字家积。《周易-坤-文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本希望这个孩子能承袭祖上训制,延绵昌祚。我真不应该将他过继给朱开山。”
“过继?难道他是……”
“不错,他的确是我朱季寅的孩子!”听闻此言,吴安泰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多年来,不见乐圃朱氏与洪源盛有什么往来。只有当朱庆善有难,这位宗族长老才出手相助。
“自先祖长文公乐圃筑园开始,本族宗旨乃在文章造诣,教化育人。但愿弹唱于乡野,不求闻达于诸侯,更不屑参与名利之争。纵然蒙权贵辟用,也多借故谦辞。用现下的新词话来说,乃是立志教育救国。”朱季寅端起茶杯,复又放下,“民智不开,民德日下,民力不济何以枉谈民主?这些事情,康南海和严几道都能看到也都说过。但真正能持之以恒,专注此道的又有几人?”
吴安泰闻言道:“严复先生不是在北大任教工于教育了么?”
朱季寅摇摇头:“严几道虽有心将中西学融于一炉却担心国学传统会经不起西学的冲击从而崩坏。因此,他致力于‘用以保持吾国四、五千载圣圣相传之纲纪彝伦道德文章于不坠。’他的这种想法正好被妄图复辟帝制的袁世凯利用,最终被辟用为北大校长。”
“好在袁世凯死了,要不然,还不知这场复辟闹剧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听得吴安泰把话说完,朱季寅摆摆手道:“一个袁世凯死了,还会有新的军阀站出来替代他的位置。前些日子,康南海应张勋之邀到了徐州,恐怕复辟闹剧还没有结束。唉……文人难做,难就难在既要保持自己求变求通,与时俱进。又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文精神,不被当局者所摆布利用。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祖先训诫后人不可醉心官场,不可追逐名利的原因所在了。”
“本来我想将朱庆善……不,应该是家积荐到正风文学院,由胡朴安老师调教。师从训诂,小学,易学。一方面磨磨他的性子,另外一方面也算是继承乐圃的家学传统。”吴安泰意识到,朱季寅不愿过多提及与朱开山的往事,以及过继子嗣的细节,于是把话题转了回来。
“如此甚好,柳亚子,弘一法师他们都在上海,如今的申沪可谓英雄济济,我之后会至书给这几位老友,他们应该不会看着家积误入歧途的。”
“嗯!胡朴安老师长于太极拳,和武术界的朋友很有交往,应该能照顾好家积的。”
“好了,不去说他了,小伯乐最近如何?”朱季寅话锋一转,眼眸中却还流露着对上一个话题的思索。
“这孩子聪明异常,已经自学完了中学的课程,但我还是希望他先在三元坊省立一师学习一阶段。年轻人如果才华过早发挥,对将来恐怕没有好处。”
“嗯!本该如此”朱季寅微微颔首,“不过,你要小心点,小伯乐没有和家积一起去上海,恐怕被城东帮的人盯上了,魏腾似乎已经知道他就是金算盘汪德隆的儿子。对于汪家那传说中的宝藏,城东帮可不会白白放过。”
正文 第二十三回 走马换将
南门码头,城东帮已经顺利接管了洪源盛在码头的生意,无论是巡场,账房,茶庄,还是盘库,水条、行会。都掌控在魏腾的手中。生意人并不在乎是谁在管理码头,就像普通百姓并不关心是谁在统治自己。上位者或许都一样,依靠暴力让下位者习惯性的屈服,依靠暴力从那群绵羊身上或许自己所需要的一切。
“小四,日本船西京丸号到了!下来一群东洋人,看起来个个都是练家子!”码头巡场唐皮本在洪源盛门下混饭吃,自从城东帮控制了码头,他也改弦更张继续为新东家卖力。凭借多年在码头打滚的经验,他察觉到,这些刚到苏州的东洋人,会带来麻烦。
“嗯!我这就去禀报少帮主!”小四和唐皮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虽然不如唐皮经验丰富但因为嘴皮子利索,很快得到了少帮主魏林的赏识。
消息传到后不久,魏林就带着几个得力的干将赶到。由唐皮领路,一行人尾随着风尘仆仆的东洋人来到葑门附近的一处洋楼。
洋楼一共三层,不是特别宽大却很别致,楼的周围栽种着很多樱树,连着周边的草地庭院,一片茂盛葱郁的景象。
洋楼内的日本人已经换下大衣穿上了和服,他隔着窗户,带着微笑微笑注视着外面的魏林。
“东条英教大人说的没有错,城东帮虽然难以和我们黑龙会相提并论,但作为本地帮会也算尽职。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武藤君,请他们进来吧。”
“哈依!”武藤弘答应一声下了楼。他的出现倒让处于跟踪状态的魏林有点汗颜,跟踪别人,被人发现,别人还正大光明的跑来和你打招呼,这可尴尬了。
“诸位应该是城东帮的先生吧,我们土肥社长久仰城东帮大名。本来应该立即拜访,没想到诸位居然不请自到,诸位请进吧!”武藤弘一席话说完,看着魏林和一群楼罗面面相觑,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还不熟练的汉语,在确认没有产生歧义后,恭敬的弯腰抬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唐皮,你们几个留在门外。小四和其余人和我一起进去!”魏林在父亲的熏陶下也颇有胆略,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想看看这个新来的日本人到底是什么人物,是否和前几个月挑拨城东帮和洪源盛关系的冈村宁次一样阴险。
“欢迎欢迎,中国有句老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个身材微胖,留着短发和仁丹胡的日本人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他身穿和服,脚踩木屐,满脸堆笑,让魏林觉得只是一个憨厚的商人而已。
憨厚?商人?不对!这两个直觉本身就有矛盾,魏林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父亲魏腾曾对他说过,凡是第一次见面,越是看上去对你和颜悦色,满脸堆笑的就越要小心。
“鄙人是日东商业株式会社的社长土肥原贤二,这是我的名片!”那日本人恭敬的双手递上一张小小的卡片,“此次到贵宝地,主要是为鄙人在上海的丝织厂采购一些生丝原料!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话语之间的礼貌是日本式的,可口音却是地道的京片子。魏林接过名片,打量着土肥原贤二,脑子转过弯来。娘的!老子来干嘛的?是来打探你底细的!
“土老板你好,我叫魏林,你既然知道我是城东帮的。那我就直话直说了。”他大大咧咧的往沙发上一座,喽啰们围立在侧,“来苏州赚钱的日本人我见过不少,他们守规矩,也很客气。本来城东帮对你们并没有恶意,大家相安无事。但我还是要提醒一下,你们最好安分守己,别动歪脑筋,刷小手段。要知道,城东帮在苏州是干什么吃的。如果你们不识相,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大串话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只是强调一下自己的身份而已。土肥原贤二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却不停的恭维:“是是是……城东帮是江湖好汉,是武林豪杰。我们虽然是商人,但鄙国的文化素来对武士和侠义极为仰重,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看着三十多岁的土肥原贤二对自己如此敬畏,魏林开始有点飘飘然了,“免贵姓魏,单名一个林字!”这句应答,他可是摆足了风雅。
“啊呀!原来是城东帮的少帮主,魏林魏公子!我真是太失礼了,来人!上茶!”土肥原贤二轻轻击掌。一个身着和服的小女孩恭敬的端上一杯清茶。
“鄙人本来在上海采购生丝,但是英国商人和德国商人把上海的生丝价格抬得太高,所以只好僭越来到贵宝地,相信能得到一个好价格,如果魏先生肯帮忙,土肥原贤二一定感恩戴德!小川岛……”土肥话音未落,那个身着和服的小女孩从茶盘地下取出一个纸封,双手递上。
魏林接过纸封的时候,手指不经意在那女孩的小手上碰触了一下,心里忽然一荡。以至于纸封内沉甸甸的物品没有让他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