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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旧事

_7 黄猗猗(现代)
“想不到汪家不仅富可敌国,还私藏军火!”这位前清的十四格格开始冷笑。
“嗯,爹爹果然留了遗言!”汪伯乐,那着一本册子激动地叫喊,浑然没有理会川岛芳子的奚落。这本册子里面不仅罗列了这笔宝藏的具体清单,还讲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情——关于洪源盛和乐圃朱氏的渊源。
这故事还得从朱开山入赘朱家说起。朱开山本名陆开山,是求学于乐圃的一介寒儒。由于读书勤奋,天资聪颖很快就获得了朱氏长老的器重,入赘朱家做了上门女婿。在那个年代,入赘对于男人而言是极其不光彩的一件事情。虽然朱氏的其他人没有多说什么,但骨子里面非常排斥这个改易姓氏的年轻人,乐圃嫡传子孙朱季寅就特别讨厌朱开山,在他看来为了前程,依靠姻亲关系,祖宗姓氏都可以不要的人实在不配在乐圃求学。由此,朱开山在乐圃的求文之道倍加坎坷。一个偶然的机会,朱开山收留了一位身患重疾的流浪老人,老人在死前将自己的一身本领传授了给他,没人注意到,朱开山在武学上的天分居然比读书更高。一身武艺在身,朱开山再也无法继续忍耐乐圃朱氏对自己赘婿身份的歧视。他弃文从武开始结交江湖朋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刚刚在外闯生意的汪德隆和他结为莫逆之交。在汪德隆的建议下,朱开山考上了武举,进京面见了老佛爷。由于打点得当,汪德隆又为他准备好了殿前陈词。朱开山很赢得了慈禧太后的好感,由于当时朱开山已过壮年,仍无子女,慈禧太后得知后,便懿旨朱开山可在本族子过继。这旨意一下,朱开山便得意洋洋回到苏州,强行过继了最看不起自己的朱季寅的儿子——朱善庆。虽然多年来的怨气一扫而光,但朱开山却没有耀武扬威的大肆宣称是奉旨过继,只是说自己老来得子,算是给朱季寅留了面子。纵然如此,乐圃朱氏和朱开山之间的怨隙从此落下。
在朱开山官场最得意的时候,他又结识了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党人。在一番慷慨热血后,他拉上汪德隆一起开始为维新变法积极奔走。由于汪德隆的谨慎,朱开山的支持虽然对维新运动有重要意义,但并不引人注意,而汪德隆也趁着百日维新产生的很多新事务,新举措,在生意场上赚了不少。可以说,投机生意真正成就了汪德隆金算盘的美名。就在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的时候,汪德隆注意到,维新党人开始策划政变和暴动!机警的他再三权衡了利弊,果断劝朱开山辞官,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和朱开山利用维新党人的托付开始筹集政变所需的军火,资金。并最终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
到这里,汪伯乐不忍再看下去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个趁人之危的投机商人。然而他的父亲在遗留的册子中没有任何的悔意,反而告诫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生存即便是对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完全相信,就像他对朱开山开始有所保留。很多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在洪源盛渐渐控制了苏州码头和漕运生意之后,汪德隆意识到,朱开山和自己已经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戊戌政变失败!六君子被杀!于是,汪德隆耗尽心思,骗取了朱开山的信任,将剩余的维新党人的军饷和军火秘密封存在这个隐秘的地下仓库里。
“你父不如我父,你子不如我子……”原来孔鲤的话正是汪德隆想留给儿子的遗言,汪伯乐的父亲并不像他的祖辈那样老实经商,本分做人,而他的儿子虽然继承了自己的聪明材质却没有像自己那样愿意为了生存去算计身边所有的人……最终,汪德隆死的时候,也恰恰和孔鲤是一个年纪——五十一岁!伯鱼寿数!
正文 第二十九回 奔流到此不复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凡财富宝藏总能吸引世人为之疯狂。无论眼前这些宝藏的最初用意是什么,至少它现在在名义上只属于一个人——汪伯乐。
“现在我们怎么办?”川岛芳子小心的征求汪伯乐的意见,浑然没有了之前前清格格的架势。因为现在,万寿宫的地下宝库中,只有汪伯乐才知道出去的路。
“我不知道……”小伯乐的心情非常沉重。原以为探险是一件新奇、刺激、又有趣的事情,可仅金算盘遗册中讲述的故事,让他为自己父亲做的事情感到羞愧。
社会的变革、国家的发展这些在他心目中如此光明正大的事情,偏偏参杂着这么多自私自利,趁火打劫的事情。他更加难以接受父亲的告诫——“政治者,实为肮脏,汇集世人种种私欲。因贪其利,使母子反目,兄弟相残。人言,无商不奸,赌场无父子,此事非只商耳,放之四海皆准。苟为生存,为利益,世人相互团结,相互利用,至相互残杀。所谓江湖,所谓国家,所作所为,不外如是。故,无人可令余输此横财,即便吾儿伯乐,也须凭本事去取!此注宝藏于无能之辈乃招杀身之祸,智慧如斯者方能得其所以!吾儿,会临于此,当先顾出路,再图进取,切记!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汪伯乐一边思忖着这句话,一边向藏有机关的那座假山石走去。按照机关的设计思路,是为了让进入宝藏者完全能控制口的开关。刚才那个藏有按钮的鲤鱼浮雕很值得再尝试一次。很遗憾汪伯乐的想法很快被否定了。无论他如何去掀动浮雕上的鳞片,四周都毫无反应。这并不是一个密封的空间,可是透气孔都高高在上,除了藏有宝藏的那个密室之外,入口的那条通道笔直而幽深,越往里面走,透气孔和光线就越少。川岛芳子和汪伯乐搜索了四周其他角落,均没有任何机关或出口。
时间慢慢的过去,透气孔中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虽然地下的温度要比地面稍微高一点,但饥饿感还是让汪伯乐和川岛芳子同时感到一丝寒意。
“都是你!非要拉人家找什么宝藏,这下出不去了吧!”川岛芳子那略带哭腔的埋怨让汪伯乐心里非常奥灶。
“明明是你死活央求跟我一起来的,还怪我!”他眉毛一竖,已经顾不得男子汉的风度了。
“你们家就没有一个好人!私藏军火,以图谋反!应该满门抄斩!”话虽然说得很有遗少风格,但听在汪伯乐耳内,却是一种挑衅。
“满门抄斩?你以为你还是格格?你只不过是一个寄养在日本的弃儿!”此言一出,他顿时后悔,如此伤人的话怎么可以随便乱说。
川岛芳子闭紧了嘴,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狠狠盯着汪伯乐,良久……没有吐出一个字。
“不和你闹了!藏宝室只是万寿宫下面的一个密室,我们来时的通道并没有走到底,看看后面还有没有出路。”既然这里找不到出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川岛芳子一言不发的走进藏宝室,随手拿了本书架上的古籍就撕。
“你干什么?!”汪伯乐怒吼着夹手夺过。
“没有东西生火,拿什么照明?要往前面走至少要做一个火把。”川岛芳子的声音冷淡,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这些发黄的旧纸能烧多久,何况我们又没有火柴……”
“这里那么多的枪支弹药,还要火柴杆什么。如果你舍不得这些易燃的旧纸,就用刺刀丛书架上刮一些木屑下来。”川岛芳子一边说,一边,把身穿的皮袍脱了下来。
汪伯乐依言从一旁的枪支上取下刺刀,开始从书架上刮木屑。因为藏宝室内常年干燥,木质的书架都比较脆,不一会,他就弄到了一大堆木屑,连头发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而此时,川岛芳子在自己的皮袍内开始摸索,她取出一小瓶油脂和一个小巧的钳子。将几颗子弹的头部取下,将火药洒在木屑上面。而后,举起枪托朝汪伯乐刮木屑的缺口上砸去。
一阵嘁哩喀喳,干燥的书架立时散了架。“你先打声招呼好不好!?要用书架,也等我把那些书拿下来啊!”面对汪伯乐的大喊,川岛芳子只是冷冷的说了两个字:“闭嘴!”
这个十岁的小女孩,此刻冷得就像一块冰,汪伯乐猜想,也许就是自己的那句话,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川岛芳子将几根木条淋上油脂,插在地上备用。熟练地将子弹推进步枪,拉拴上膛后,对着木屑和火药就是一枪。
“啪——”清脆的枪声在密室和通道内回荡,一股暖意伴随着火焰开始在这地下的空间跳跃。川岛芳子点燃一支火炬,将剩下的交给汪伯乐。“拿着,希望在这些烧完之前,能找到出口,如果不行,至少能找到水和食物。”
“哦……”还没等汪伯乐说什么,川岛芳子将一支步枪和一些子弹盒扔给了他,自己从武器架上取了一支驳壳枪和一把刺刀贴身放好。然后穿好皮袍,拿起火炬,大步朝前走去。
跟在女孩子后面,汪伯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在刚才,一向自负的他如同一个毫无用处的摆设,眼睁睁看着川岛芳子造出了探险用的火把。在生存能力上,自己简直是一张白纸。这种感觉即便是当日在洪源盛被朱庆善的问题考住还要难受。毕竟川岛芳子比自己小了四岁,还是个女孩子。
“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一边走,汪伯乐一边借机搭讪,意图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你没必要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脾气似乎还没有消,两眼直视前方。前面已经是黑洞洞的一片,找不到任何气孔和光源。
火把在沉默中烧尽了三根,汪伯乐和川岛芳子也在饥饿中走到了通道的尽头。一座高大的石库门矗立在他们面前。
“还好,门口居然有火把。”川岛芳子点燃了门口的两个火把。这两个火把显然是前人精心准备的。虽然火炬表面布满灰尘,但一旦遇到明火,就立刻熊熊燃烧起来,亮度和温度,都是川岛芳子制作的简易火把无法相比的。
“奔流到此不复回……”门前的石谒上刻着这样几个字,汪伯乐大量这这座又高又窄的石库门。门板上镶嵌着石砖,周围的石库上都镌刻着浪花形的石雕……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此不复回。”一旁的川岛芳子吟哦着李白的诗句,“结合之前的那条鲤鱼,这里应该意指黄河的龙门峡了。所谓的鲤鱼跳龙门,也就是中国文人世代的心愿——科举考试!”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只要打开这道门,八成就是出路了!”汪伯乐的猜测立刻遭到了川岛芳子的嘲笑,“可惜,即便能跳过龙门,他们也不会变成龙,也有可能是一条条蛀虫!”
“对不起,我错了,刚才我不应该那样说,别生气了,好不?”汪伯乐的轻言缓语似乎收到了效果,川岛芳子叹了口气,低下了头,“错的并不是你。当年父亲把我像货物一样送给日本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后不能怪任何人……”说着说着,川岛芳子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水在来回打转。
“好了好了,别去想这些了。”汪伯乐轻轻拍着川岛芳子的脊背宽慰,他明显感觉川岛的身体僵了一下,而后温顺的朝他的手掌靠了过来。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物,汪伯乐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川岛芳子的呼吸和心跳。那微微的起伏和搏动,正缓缓撩拨着他少年的心性。一时间,自由的思维仿佛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开去。
“先推推看——”川岛芳子身体一缩,汪伯乐的手掌中空空如也,脑袋也随即清醒过来。此时,川岛已经在用力推门,只听轰隆一声,一堵石墙在他们身后滑落。尘埃落定后,汪伯乐苦笑着说,“奔流到此不复回——看来我们还真是回不去了!”
“门上这些石砖有机关!”川岛芳子将砖上的灰尘擦抹干净,每块砖上都有字。由于两个孩子身高有限,最上面几块砖居然还没有够到。“又是一道文学题——看来令尊大人还真是喜欢考究人呢。让我们看一看这些文字吧。”
汪伯乐把能见到的几个字从右到左,从上到下连起来念了一遍:“*德赋诗,*淹金山,*浪匹夫,*白原文。”
“我能猜出前两句,应该是孟德赋诗,水淹金山,后面两句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就会瞎猜!蹲下!”川岛芳子瞪了他一眼,“你把我架在肩膀上不就可以上去看清楚了么?”
汪伯乐依言将小川岛扛在肩膀上,脸尽量扭开避免接触到她的臀部……川岛将剩下四块砖擦拭之后那门上那四句话是——孟德赋诗,水淹金山,博浪匹夫,太白原文。
“这四句话好像毫不相关啊!”川岛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我……我能把你放下来么?”汪伯乐快撑不住了,毕竟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没有多少力气。川岛芳子把身子一挺,从汪伯乐的肩头跃下。
“曹操比较出名的诗作莫过赤壁横槊赋诗的《短歌行》,水淹金山则是民间白素珍斗法海救许仙的故事,博浪匹夫应该是指张良博浪沙巨锤刺秦皇,太白原文……这我就不知道了,李白的诗是在太多了”川岛芳子一口气如数家珍,看来,她虽然是日本人的养女,但毕竟出身前清皇室,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不管怎么样,其中三句话和水有关,李白的诗词或许就是这首《将进酒》也和水有关——关键就在这个水字了!”川岛芳子说着超“水”字按去。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又是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这次离两人只有几步之遥。把两人惊出一身冷汗,这个猜测看来是错的。川岛芳子把火炬超头顶晃了晃,一块堵巨大的石闸正悬在头顶,如果再错,那两人就会被砸成肉饼。
汪伯乐思量再三,突然拍手道:“我知道了!机关恐怕不在这门上!”他调整了一下思路道:“其实,前三句包含的信息有很多岔路,最后一句太白原文才是有所指!问题救在这里——”汪伯乐把手朝着石谒一指。“奔流到此不复回,这本身就是一个错句!曹孟德的《短歌行》很有名,但他还有一首绝唱《观沧海》,水淹金山的起因是法海扣了许仙!博浪投椎的匹夫不应该是指辅佐刘邦的张良,而是一介武夫沧海公!——至于太白原文,所指,就应该是这个‘海’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措在‘此’字,那出路必定也在‘此’处!”汪伯乐举起枪托朝石谒上那一个“此”字砸去。
咔嚓一声,机括咔咔而动,石库门缓缓打开。
“快走!”川岛芳子忽然一声尖叫,没等汪伯乐有所反映,头顶那块巨石呼啸而下,狠狠朝两人砸了过来。
正文 第三十回 池中金鳞
川岛芳子的梦境,混乱而无序,她一直挣扎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中。5岁之前的记忆单纯而美好,衣食无忧的她经常在科尔沁草原上和兄弟姐妹们追逐嬉戏。那时的蓝天白云蒙古包宛若草原歌谣中那些简单质朴的音节,没有一丝烦恼。5岁之后的记忆,颠簸而阴郁,离乡背井的她经常在纸盒一般的闭塞空间中学习日语、英语、茶艺、射击、侦查、间谍、地理、数学、化学制剂、野外生存等等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知识。那些数字、字母、符号、还有为天皇效忠的理念,就像绷带一样将她重重包裹着,透不过气来。
“记住!你的父亲抛弃了你!你的国家抛弃了你!你的同胞将会把你遗忘!是日出之国给了你温暖,是天皇陛下给了你衣食住行,是川岛家给了你新的生活。!”川岛浪速的教条她抄写了无数遍,以至于当她看到汪伯乐被魏旭东罚抄书的时候,会心有余悸。那一笔一画,覆盖了她居住的整个屋子,甚至没有一丝空余的地方。鲜红的字迹是她用血书写的诅咒,冥冥中禁锢着自己对于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当川岛芳子走下甲板,再次回到这片故土时,她的眼瞳之中,一切都是那样陌生。没有了樱花和服,没有了木屐纸灯,四周那一群群黑头发黄皮肤的人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就像在看一头稀有的动物。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压抑在心中的怨气冲击着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别吵!”汪伯乐扑了上来,用手紧紧捂住川岛芳子的小嘴。
川岛芳子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
“你终于醒了?别出声……别乱动……”汪伯乐把声音压得很低,慢慢移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接着把她的脸拨向另外一个方向。
光线——非常弱的光线,比萤火虫的光芒更微弱,星星点点堆积在一个角落。
“是出口么?”川岛芳子不明白汪伯乐为什么熄灭了火炬,还把自己压在地上,不满的扭动着身子。
“不是……是一条大蛇……”汪伯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蟒蛇,但从这条大家伙的状况来看,它似乎在冬眠。
“它身上的光很可能是光线在鳞片上的反射,也就是说,这家伙把出口给堵住了!”川岛芳子悄悄摸出了驳壳枪,心里起了杀机。
“你干什么?”汪伯乐赶忙按住她的手,“别轻举妄动啊。蛇在冬眠的时候一般会找一个相对温暖的地方,不会让自己接触外面寒冷的空气。现在是冬天,又是晚上,所以那条大蛇身后,绝对不是出口,而是一个相对温暖的地方,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比较热?”
川岛芳子努力顶开汪伯乐的身体,没好气的说:“废话,被你这么压着能不热么?!”虽然这样说,但她自己也感觉到,这里的温度的确比石库门之外的地方高多了。
慢慢的,那一堆光亮开始移动,汪伯乐和川岛芳子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强,他们终于看清了那条大蛇的真面目。这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巨蟒,它的身体纠结在一起,无法估计确切的长度,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星星点点的光芒的确是它身上的鳞片所散发的荧光。鳞片之间相互摩擦时,不但发出沙沙的声响,所产生的荧光也愈加强烈,显然,这条巨蟒察觉的有什么东西打扰了它的美梦。
“天哪……这么大……”正当汪伯乐感叹它的个头时,川岛芳子被她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
“翅膀……它,它竟然有翅膀!”没错,在巨蟒纠结盘错的躯干之间,居然露出了蝙蝠一样肉膜状的翅膀,一对,两对,三对!一共三对翅膀,包裹着一个橄榄状的巨大物体。透过肉膜,那东西的光芒开始将石库门背后的空间照亮。这是一个比藏宝室还要巨大十倍的地下空间,四周的石壁上镶嵌着闪闪发亮的云母。他们进来的石库门已经被最后一块石闸封死,眼下,他们正和一条巨大的蛇形怪物共同分享这个密闭的空间。
“啪!”川岛芳子手中的枪响了,子弹打穿了怪物的肉膜,也彻底激怒了它。六扇肉翅依次展开,一阵腥风顿时让两人喘不过气来。低沉的咆哮声中,那怪物纠结的身体迅速舒展,露出了它的脑袋——也就是那个发着光的橄榄形物体。
“难道是传说中的螣蛇?”汪伯乐心中一凛。传说之中,螣蛇是一种神兽,它有六翼,能飞翔,会兴云布雨,但却有一定寿命。曹操《龟虽寿》中有言:神龟虽寿,猷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如果眼前这条真的是螣蛇的话,那它一点也不像寿终正寝的样子。翅膀在舞动,身躯在乱摆。穹窿形的石室内,它呼出气味腥臭而燥热。头顶那一块巨大的橄榄形发光体上有一道小小的划痕,那就是川岛芳子的枪击造成的唯一伤害。
“啪啪……”川岛芳子的枪声不绝,汪伯乐端着步枪在一旁躲闪着乱飞的石块和弹壳,反正这条小娘鱼比自己彪悍,开枪这么高难度的事情还是让她做好了。子弹穿透了肉翅,却没有对这条巨大的怪蛇产生实质性伤害。那一身闪着荧光的鳞片层层叠叠和盔甲一样,根本无法打穿。
“等一下,等一下,别打了,你没有发现,它根本没有打算伤害我们么?”汪伯乐一边大叫一边拉住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一愣,随即发现,驳壳枪的弹夹已经被打空了。不可思议,虽然这条怪蛇身形巨大,气味难闻,但对自己和汪伯乐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攻击意图。即便是自己开了二十枪,把它弄得有点不耐烦,它也只是扇着翅膀,扫着尾巴,丝毫没有任何报复。这——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至少川岛芳子无法理解。一个无比强悍的生物,对于外来的挑衅居然可以无动于衷,难道它的大脑中就没有简单的攻击指令?想到这里,川岛芳子抢过汪伯乐手中的步枪,再次瞄准了怪蛇,这次的目标是灯火一般明亮的眼球。
“轰隆!”巨蛇的尾巴结结实实击打着地面,剧烈的震动让两个孩子的身体几乎腾空。接着,蛇尾将川岛芳子脱手的步枪一下子砸成了碎片。它以这种方式在警告这两个蝼蚁一般渺小的生物,它一味忍让,不意味着它软弱好欺。当两人跌坐在地上时,巨蛇将前半段身躯直立起来,缓缓游到他们身前,粗长的身体将两人围在五米方圆的一块地方。
“它想干什么?”汪伯乐和川岛芳子脑中同时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它真的是传说中的螣蛇,那它几乎就近似于龙了。也有一种说法,说螣蛇再修炼,就可以蜕变成应龙,应龙继续修炼就可以成为真龙。届时它上天入地不必借助翅膀,所以翅膀也就随之消失。”这些是汪伯乐从一些杂书中看来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在日本的传说中,螣蛇是十二式神之一,威力巨大。如果能让它成为自己的召唤妖怪,那天下间恐怕就少有敌手了!”川岛芳子的话汪伯乐并没有听懂,但是他总觉得这个只有十岁的女孩子身上有太多不可捉摸的地方。她越来越不像一个普通的寄读学生了。
怪蛇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脑袋上的发光体忽闪忽闪,它张开大嘴凑了过来。
汪伯乐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他实在受不了这条大蛇的味道。但他还是发现这条蛇的痛苦。原来,螣蛇的舌头被一支匕首牢牢钉在了它的下颚上。
“啊?是谁这么残忍?”汪伯乐的叫喊声中,螣蛇似乎转了下眼睛,泛着荧光的泪水流了出来。
“安倍晴明!”汪伯乐几乎没有听到川岛芳子的声音,但螣蛇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立刻愤怒地挥舞着翅膀。
正文 第三十回 化龙而去
蛇,上古神话中死亡与神力的代表。在龙图腾还没有诞生的时候,蛇,是人们对于一切神秘力量的符号认知。操蛇之人,被看作拥有无上法力的神氏。在黄帝统一中原,会盟诸部落以后,华夏民族开始在不断的融合中孕育而生。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对于蛇的原始崇拜,逐渐被新的图腾——龙所取代。从蛇到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在没有变成龙以前,哪怕拥有再强大的力量,蛇的地位和神格都不会被承认,那成形的五爪,那威武的双角,是一种加冕,是一种认同。在获得升华之前,或许每一条蛇都必须忍受时间和劫数的煎熬,就像眼前这条六翼螣蛇,它的舌头被一柄墨绿的匕首钉在下颚不知道有多久了,溃烂的伤口让整张大嘴都充满臭气。汪伯乐很难想象它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只是觉得这头豪无攻击倾向的巨兽非常值得同情。
“你想拔了匕首?”川岛芳子拦在了他的面前,“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做。这条大蛇的确曾经作为召唤兽被人控制过,而且力量非常强大。它嘴里的匕首,就是操控者施下的结界。这柄匕首的效力已经减弱,或许是因为原来的操控者发生了什么变故,没有继续施加法术。只要有人用自己的鲜血喂养那匕首,螣蛇就会听他召唤……”川岛芳子很想用自己的血来控制螣蛇,但她知道,如果没有强大的灵力,根本无法控制如此强大的召唤兽,如果强行缚誓,自己很可能会被巨兽庞大的灵体撑爆。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引诱汪伯乐先作尝试,自己再根据情况判断用什么方法减弱灵体带来的反噬。
“我不觉得控制这巨大的生物是一种值得骄傲的技能。它应该循着自己的修炼之路继续自由的活下去。如果要我为了自己的私欲控制它,利用它,我觉得那是一种罪恶。”汪伯乐的话让川岛芳子嗤之以鼻。
“越是强大的力量,就越应该去掌控。中国人老觉得自己地大物博,不致道去努力争取,积极利用,如此广阔的土地,丰富的资源,最终不过是被瓜分豆剖。日本就不一样,因为自身的资源稀缺,发展空间狭小,所以个国民都追求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做得最好,得到得最多。就像美丽的樱花,即便是凋零,也要在最后,绽放出十二分的美丽。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条螣蛇的上一位控制者很有可能是日本人,如果你不去控制它,早晚它还会成为大和民族的奴仆!”
“你认为自己是谁?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汪伯乐的这个问题,让川岛芳子一时错愕,“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我永远不会用你这样的思维去为人处世!”
“中国人?很高贵么?”川岛芳子的冷笑让汪伯乐心里有点发毛,“袁世凯是不是中国人?你父亲是不是中国人?放眼看去,清醒的中国人哪个不是在追求权利和财富?只有你这样的糊涂蛋才会死守着哪些迂腐而虚伪的教条!”
这下轮到汪伯乐哑口无言了。中国的现状的确正如这个女孩所言,少数人为了权势,互相倾轧,不择手段。大多数人,为了生存,置身事外,对国事漠不关心。习惯性的贪婪和习惯性的奴役,让这个曾经光辉的民族变得低迷而贫穷。或许,自己真的应该放弃那些自以为是的原则?想到这里汪伯乐把手伸进了螣蛇的大嘴中。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尖利的牙齿,轻轻握住了匕首的手柄。
螣蛇巨大的躯体安静下来,六扇翼翅也缓缓收拢,头上的发光体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它在等待……解脱,或者重新被控制。对于修炼千年的它来说,这是必须承受的宿命,这是化龙途中必须冒的风险。
“不对!”汪伯乐双手紧握匕首喊道,“至少我,朱庆善,至少在这里还有无数年轻人对未来充满希望和理想。在一片死寂之中有人在抗争,有人在呼喊,有人在为民族的振兴,流着血汗!民族的未来要靠我们去创造,命运要靠我们去改变!如果只是沿着父辈祖辈的老路去走,那我们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半尺来长的匕首被完全拔出,那墨绿的金属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汪伯乐厌恶地将它丢在地上,顺手举起旁边一块岩石就向它砸去。
“不!”川岛芳子疯了似的扑了上来,如果这柄缚誓的匕首被毁,这条罕见的螣蛇就再也无法被控制了。
“嚎——”螣蛇高声嘶吼,那叫声充满着感激和兴奋,浑身的鳞片闪耀着火一样的光芒。那星星点点的火光连成一片,像无数飞蛾一般四处飞散。而它头顶上硕大的发光体开始出现裂痕,一道、两道、三道。随着噼啪作响,那块发光体崩裂开来,从里面长处两个犄角。与此同时,螣蛇的翅膀也在发生变化,其中四扇翅膀的骨节迅速生长,撑破了肉翅的翼膜。支撑起螣蛇巨大的身体,竟然成了四肢。那些四散飞舞的鳞片燃烧着附着在螣蛇的翅膀和脊背上。那形象简直就是——
“应龙!”汪伯乐恍若梦中,一旁的川岛芳子也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见证了螣蛇升格为龙的过程。
“咔嚓!”应龙巨大的爪子将那柄邪恶的匕首踩碎,而后煽动翅膀在密闭的石室中盘旋。“哗啦”一声,整个地面和山体剧烈震动。这条应龙用长而有力的尾巴抽打着那密不透风的桎梏。开山劈石,重见光明,就像它的祖先在大禹治水时做的那样,应龙为困在地底的两个孩子打通了出路,而它自己却消失在洞口那刺眼的光芒中。
(关于化龙:传说虺千年为蛟,蛟五百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头上长角),千年为应龙(有翼)。但虺与螣蛇无法相提并论,虺只是七八尺长的毒蛇,无法飞翔,也无法兴云布雨。而螣蛇早在黄帝与蚩尤的战争中,就是九天玄女所传奇门遁甲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它那无足而飞的神力让后世学者直接接把它归入龙类。)
万寿宫下传出的响声惊动了四周的居民,也让尾随而至的土肥原贤二和渡边雄二大吃一惊。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渡边拦住一个从万寿宫一路疯跑出来的乞丐。
“龙……我看到了龙……”年迈的乞丐显然是被吓坏了,再问下去也只能是胡言乱语。土肥原贤二和渡边交流了一下眼神,随即加快了脚步。
他们追寻着川岛芳子沿路做下的记号,穿过废墟瓦砾,来到一块已面目全非的空地。似乎有一张大嘴将地下的土壤吸走,使得地表的完全塌陷。记号到此为止,追踪没有任何结果。
“看来,还有人对这里感兴趣。”渡边将声音压低,拉着土肥原贤二隐蔽到一处瓦砾背后。
果然,远处有两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正在挖掘着什么……
“炸药的当量够么?”
“嗯!应该可以!这里应该就是出口了。刚才的火光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放了铝粉吧?”
“天知道怎么回事,按照蒋先生的指示,我们只需要将这里炸开就成了。”
“听说汪家的宝藏在这里,老子干摸金这么久了,一看地形就晓得这里是潜龙饮水穴,果然是供奉皇帝长生牌位的宝地。这龙穴一毁,别说宝藏,就连龙气也得散了。”
“难道你不知道,蒋先生就是不希望有谁当皇帝才出此一招!”
“如果这样,不是应该去北方才对么?前清的皇陵,关外的龙脉……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据说是上海青帮里的一位风水老先生说的。北方那几条龙脉早就被日本人暗地里毁得不成样子了。南方这一条龙脉,是螣蛇所修身的所在,虽不是真龙气窟,其势却是方兴未艾。”
“螣蛇?我听说螣蛇与神龟纠结成玄武,玄武不是北方灵神么?为何螣蛇会来南方修身?”
“本来是这样的,因为黑龙江与满洲里的玄武地穴被日俄两国借修路破坏,据说袁世凯该成一方天子,就是因为北玄武中的神龟命格被毁,才暴病而亡……。神龟既然气散,螣蛇只能逃到南方了。”
“神神道道的,说让老子来摸金,我一看用炸药,就知道这次没戏!”
“要不是有你,怎么确定生门所在?”
一众人等的问答断断续续的被土肥原贤二收入耳中。
“渡边君,这些事情你相信么?”
渡边雄二道:“我只是一个军人,很多事情不是我应该去推理的。但当年的同盟会和日本很多神社的关系都非常密切,所以,同盟会在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时,很可能使用一些超自然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笑的支那人,不求富国强兵之路,却把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土肥一边讥笑,一边瞧瞧接近被炸开的地窟“我估计,这也是帝国在扶植同盟会时,对这些新兴势力的误导。只要他们朝畸形的方向生长,今后要控制他们就容易的多了。”
“什么人!”一声大喝让日本人和炸地窟的两帮人马都吓了一跳。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出现在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他——正是省立二中的教习——魏旭东。
“事情已经办完,我们走!”黑衣人显然不想和魏旭东纠缠,刚想夺路而逃。怎料魏旭东大步流星,一个纵跃来到跟前。
“妈的,老戴,你先走!”那摸金的猱身上前,和魏旭东交上了手。
“你不是他对手,别恋战了!”那姓戴的从绑腿中抽出明晃晃的匕首上前相助,却不防被魏旭东一脚踢中手腕,匕首脱手正插在日本人潜伏的瓦砾堆上。
“你还有蒋先生交代的事情要办!不能有差池……哎呦!”那摸金的功夫虽比姓戴的强,但比魏旭东还是差了很多,不一会功夫肋下便中了好几拳。魏旭东一路追寻汪伯乐不见踪迹,被爆炸声吸引至此,见这两人形迹可疑,想抓活口盘问,要不然,他的肋骨早已粉碎。
“魏旭东!我们知道你的本事,不想为难你,你别自讨没趣!”那姓戴的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朝魏旭东大腿“啪啪”开了两枪。他自忖近距离射击就算是武功再高也难免中枪,谁知道魏旭东一个鹞子翻身,子弹只是在地上激起了几个土花。
“走!”那摸金的见与魏旭东拉开了距离,赶忙拉着姓戴的一路狂奔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魏旭东见对方有枪,也不追赶,凑近被炸开的地窟观望,依稀听到了汪伯乐微弱的声音——“魏叔叔——魏叔叔——我们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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