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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旧事

_4 黄猗猗(现代)
“朱少爷果然是可造之材!”蒋志清赞了一句,“蒋某的确曾是黄金荣的门生,不过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蒋某此次前来,是联系江南这一带的江湖势力办一件大事。”
“大事?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大的口气。”一心道人曾欲行刺袁世凯,在他眼里,蒋志清这个毛头小子纵有天大的本领,所行之事也极为有限。
“在下敢道长问一句,这姑苏地界归谁管?”蒋志清昂着头,两眼并没有看一心道人,只是注视着他身后的朱庆善。
“哼,当然是城东帮和洪源盛分管城东城西。”
“差矣!”将某人摇着头,嘴角洋溢着自信的微笑。
“你不会幼稚到以为是苏州市市长顾谈这个泥菩萨吧。”
“非也!”蒋志清依然摇着头,那一袭长衫,一顶毡帽下隐藏着试探和锋芒。
“江苏督军冯国璋!”朱庆善的声音一下子拔高,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蒋志清期待的答案。
“好好好!中山先生果然没有说错!毕竟有很多青年才俊是不会甘心淹没在小小的江湖之中的!”蒋志清连连说好,满意地点着头。
“中山先生?你究竟是谁?”孙中山的名字一心道人早有耳闻,但真正开始了解他所做的事还是受了朱庆善的影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如果和孙中山有联系,那他到苏州来恐怕真的会翻江倒海。
“我就是我,”蒋志清看着一心道人,眼中透射出不易察觉的威严,“蒋志清!”真正与他四目相对,老江湖一心道人居然心中一凛,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眼神竟然如此犀利。与他相比,朱庆善虽然也志在天下,可温顺得像一头绵羊。
蒋志清和朱庆善颇为投缘,两人一见如故在玄妙观相谈甚欢。从国家大事到民生经济,朱庆善感觉找到了知己,这种感觉正式他涉足江湖之前所希冀的,也是江湖无法给他的。他本想请他来洪源盛助他一臂之力,却被对方婉言谢绝了,蒋志清甚至连去都不愿意去洪源盛。他还再三叮嘱朱庆善,不可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言语之中处处充满警惕。“庆善,现在以你的状况,实在不适合急着报仇,蒋某只劝你万事忍让。全当是人生的一种历练吧。好男儿既然志在天下,就必须抛弃一些东西,家仇、私情,与你心中的亿兆黎民相比,孰轻孰重?若此时你方寸大乱,他日如何与国贼斗,与列强争?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东南定有大事发生。届时,举国震动,蒋某还会再来拜访。”
世界是年轻人的了,一心道人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老过,但今天,听着蒋朱二人纵横谈吐,头一回感觉自己落伍了。回想自己的前半生拜师学艺,苦练武功,后半生为了六君子,为了师傅遗志刺杀谋划刺杀袁世凯……这就是他的全部。他把全部青春年华,都花费在江湖恩怨上,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念及此处,他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微微颤动,手掌一翻,腰间那柄软剑跃然在手。
手指在剑脊上轻轻摸索,一心感受着那冰冷无奈的温度。自己的人生就像着剑一样,已经注定冰冷乏味的命运,除了杀人,除了恩怨,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用处。
“道长一向谈笑从容,今天似乎有心事了……”话音未落,一心的剑刃已经抵住了来客的咽喉。
“魏腾,贫道正没空理会你这汉奸,你倒自己送上门来!”魏腾竟然一身夜行衣打扮,显然是冒险夜闯洪源盛。生死命悬一线,魏腾居然毫不惊慌,“我不想打扰庆善他们,道长,有话对你说。”说罢,从容的转身,竟不理会颈项上的宝剑。
“你想耍什么花样!”一心的声音低沉有力,要取魏腾的性命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急在一时。
魏腾抬眼看着渐渐阴暗的天空,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道长你有心保护庆善的话这几天最好寸步不离,否则,庆善恐怕要和柳儿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什么!?”一心闻言竟是一愣。
正文 第十四回 银筷子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离别总带给人惆怅和无奈,或许在思念的同时应该将希望一点一点的埋藏在泥土中。对于父亲的死,对于柳儿的死,朱庆善已经来不及抒发太多的悲痛。生活就是这样,当你不得不面对时,所有的不快和懊恼,在逻辑上都会被暂时搁置。志趣相投的蒋志清并没有给朱庆善带来什么慰藉,只是让他的视野变得更为宽阔了,内心变得坚强了。眼泪,没有任何作用,在随后的日子里,朱庆善草草料理了父亲的头七,便戴着孝去逐一拜访那些生意上的叔伯们。
“少爷,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船工们说今年桃花水时,翻了好几条船,损失很大,想减今年的茶钱……”朱忠垂手站在一旁,声音不是很大,唯恐打扰了正在对帐的朱庆善。
“恩,米市黄老板那里的份子今年加个三成吧。最近米市的行情看涨,他在秋后应该会有很多粮船过埠。”朱庆善,账簿翻的飞快,眼睛也从没有离开那些大大小小的数字。
“是,不过黄老板昨日差人来说今年本地米歉收,恐怕今年的运粮的量不会那么多……”
“正因为今年桃花水发的太大,误了水稻种植,所以今年收成不好。还听说浙江今年的水灾比苏南还要重。粮食歉收,米价上涨,黄老板定会从江北低价进米,运到浙江高价出售。在本地囤粮除了能抬高价格,还能稳定枫桥的米市。只要手里有粮,心里就不慌。既赚了银子,本地又有充足的粮食供给,对本地百姓也有好处。”
“公子的意思是,黄老板实际上会有很多粮船过埠?”
“是的,他之所以不愿意让我知道,一则怕洪源盛会分一杯羹,二则欺我年少而已。另外,四月份的阴雨天气也影响了蚕桑,乾泰祥的曹掌柜应该也会从江西等地进大量生丝。不过他就没有时间和本钱囤积了。恐怕是用来救命用的。”
“公子是说,可以从曹掌柜那里多收些过埠费用?”
“不,少收两成。乘人之危的事情到头来是砸自己的招牌。”朱庆善,翻完一本账簿,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应该帮曹掌柜一把。我估计,只要黄老板的两粮船每船多收一成半的利,就全回来了,还有得赚。”
“不过,黄老板那里恐怕没有那么好说话。”朱忠端上一盏茶,小心翼翼的说,“生意做大了的人都这样。”
“所以,今年的份子我要多给他三成”朱庆善对完账,如释重负的嘘了口气。
“只怕黄老板未必领情。”
“恩,有可能,八月十五那天麻烦忠叔去请一台社戏,就搭载洪源盛的阊门码头。请船工和渔民都过来聚一下,我要当众把船工和渔民的茶钱返还一半给他们。到时候请曹掌柜、黄老板也来,顾市长和陆局长做见证。”
“这……”朱忠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朱庆善的意图。
朱少爷用盖子撇着茶杯道:“我要让黄老板知道,他如果不答应每船加利的条件,漕运船工就会让他的米粮迟迟不来,到时候他收过来的只会是没人要得霉粮。我也要让顾市长和陆局长知道,今年我洪源盛东免西送,收入有限,要打秋风,找囤积居奇的大商人去。”
“那……城东帮那边要不要请呢?”
“魏腾?!”朱庆善声音一下子拔高,将盖子中重重在茶杯上一扣,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他,暂时先发个帖子吧。不过今年的份子钱就不必给他了。”
“是……”朱忠看了一眼没有喝过一口的茶水,仔细应答。
“忠叔,我困了……”
“哦,那少爷,您早点休息。”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收好。
“……那杯茶我还没喝过吧……忠叔,放那吧。”
朱忠闻言顿了一下,随即道:“茶凉了,等会儿给您重新沏一壶。”
朱庆善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
等朱忠出去以后,庆善将蘸了茶水的手指在一根银筷子上一抹,银筷丝毫无异,而后,喃喃道:“魏伯伯,难道你还在骗我……”
……
银筷可以用来试毒,古人所指的毒,主要是指剧毒的砒霜,即三氧化二砷,古代的生产技术落后,致使砒霜里都伴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其所含的硫与银接触,就可起化学反应,使银针的表面生成一层黑色的“硫银。所以实际上银的试毒能力的确有限。虽然如此,银还有另外一个作用——消毒。每升水中只要含有5000万分之一毫克的银离子,便可使水中大部分细菌致死。其机理是,银在水中可形成带正电荷的离子,能吸附水中细菌,并逐步进入细菌体内,使它的催化剂—酶系统封闭、失活,使细菌失去代谢能力而死亡。用银作碗、筷使用于日常生活中仍是大有好处的。
正因为如此,银筷子不仅朱庆善有,岗村宁次也很喜欢用,特别是用它夹切成薄片的上好鱼生。
“东条君,你真的决定回日本了?”他将鱼生蘸了点酱油和芥末,小心翼翼的塞进嘴里,生怕掉了一滴汁液。
“恩,这是父亲大人的安排。”东条英机没有那么斯文,他抓起一快切好的鱼肉,囫囵塞进嘴里面大口咀嚼。他喜欢让鱼肉里原始的味道在喉咙里流淌,有点腥有点甜,味道和鲜血相仿,又能完全让口腔充实起来。
“为什么?你才从青岛调过来啊。”岗村宁次透过眼镜投射出一片迷茫。
“恩,这次是去陆军军部去发展。应该过不了多久国内就会有大动作。”
“大动作?难道军部又要向内阁施压了?”说到这里岗村宁次觉得自己有点多嘴,抱歉的朝东条英机笑了一下。
“施压?不仅仅是这样。这次是要将内阁那帮老顽固连根拔起!”说到这里,东条英机将嘴里的食物狠狠咽了下去。喉头的蠕动,牙齿的碰撞,都如同一头凶兽在咆哮。
“为什么?难道内阁给军部的权力还不够大么?”岗村放下了筷子,说实话,东条英机的吃相让他有点反胃。
“岗村君,你在中将大人麾下多年,应该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所以东条英机完全可以对你说实话。”他抹了一下嘴角的碎鱼肉,然后在雪白的餐巾上擦拭了一下,“这根本不是权力多少的问题。而是对外决策的根本性变革!内阁的存在,让一班老头子和西洋列强讨价还价,在生意场和化妆舞会上捡拾他们瓜分剩下的残羹剩饭。这样的屈辱不该由大日本帝国来承受!我们要做的就是用铁和血,让这个世界,让西洋列强承认我们在远东的利益主导地位。”
“这样会不会太激进了一点。毕竟,我们已经在这次战争中获取了很多利益。其中不少是原先德国、俄国、甚至英国的利益。”岗村宁次,小心的用餐巾擦拭着嘴唇,目光不敢直视对面那头野兽。
“不!岗村君。你还没有明白,大日本帝国发展到今天,不是依靠别人的利益,而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只有不断壮大自己,才能让列强承认我们。今天的大日本帝国,已经无法满足于区区满蒙地区了。强大的征服机器一旦启动,就必须有新的能源补充,和新的工作目标。鱼生就那么一点,我们不能一边和别人商量,一边等肉烂掉,更不能容忍有别人捷足先登!看着这双手!岗村君!”蓦然间,东条英机,将他那双遒劲有力的手,伸到岗村宁次面前,上面满是刀疤。“我将用这双手摧毁内阁中那些无聊的羁绊!”
“我……我明白了。”岗村宁次没有再多说什么。东条英机或许真的很狂妄,但正是依靠像他那样狂妄的低级军官,日本打败俄国,占据旅顺,打败德国,占据青岛。是他们洗雪了日本被西方侵略的耻辱,是他们,帝国的红日丸军旗耀武扬威。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这是一个笃信武力的年代。卑斯麦德铁血理论被证明是唯一适合日本由弱变强,由强成霸的正确指导。
“岗村君……”东条英机的语音突然舒缓起来,“你想家了么?”
“有点……”
“我也是,这次回到日本,看看家乡田野,泡泡富士山的温泉,再喝一点够劲的清酒……就当是给自己的一点酬劳吧。如果军部的计划失败了,我或许会切腹,如果成功了,那接下来,恐怕就有很事情等着我们去用铁血征讨了。不会再有时间去想家了……”
第一次,岗村宁次的眼镜片上映射出东条英机,温婉平静的样子,似乎像是一个正常人的影像。
沉吟良久,东条英机突然从榻榻米上一跃而起,“差点忘记了,我还向中将大人讨了个差事,务必要在天亮前完成。岗村君,失陪了。”
岗村宁次摇了摇头,独自一人在摇曳的灯光中感慨,他将杯盏中的一点点残酒泼在地上,喃喃道:“不管你是谁,既然是东条君要杀的人,想必会死得很痛苦吧……”
正文 第十五回 背叛者
列宁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洪源盛的管家朱忠并没有机会学习过列宁同志的相关语录,因此,他不合时宜的选择了背叛。要忘记过去其实并不那么困难,洪源盛对他的所谓“恩义”和日本人的“优待”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了。朱忠从一个小伙计爬到洪源盛管家的位置,整整用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间他处处小心,左右逢源,不光洪源盛内部对他的评价有口皆碑。凡是在场面上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
当然,他不太可能让自己的地位进一步提升了。或许这一辈子,他也只能在当洪源盛的管家而已。年届五十的朱忠,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筹划自己未来的发展。幸好,日本人给了他一个不错的建议。三天,仅仅三天,日本人就兑现了他用三十年也未必能攒到的私房钱。如果他愿意,日本人还可以给他权力,至少,那位自称东条英教的日本老先生是这么承诺的。
“东条先生,这几天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毒,再宽限些时日,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朱忠不习惯跪在榻榻米上,那让他的膝盖和脚脖子非常难受。
“朱先生,不要误会,我了解你的办事能力,也非常相信你与大日本皇军的合作诚意。不过,你可能已经暴露了。”东条英教,背对着朱忠,正在修剪一棵盆栽,每一剪下去都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啊?!不会吧,我……我……东条先生……”朱忠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头上的汗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凝结了细密的一层。他挣扎着像要站起来,但跪的时间久了,腿麻得不能动弹。
“贵国有一句古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东条英,放下手中的园艺剪,一边擦手,一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而听闻此言的朱忠,已经面色泛白,嘴唇发抖。
“现在我们在苏州的事情刚刚起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朱先生您的帮忙,所以不会丢下您不管的。不过,您与皇军合作的事情已经引起了怀疑。您在苏州城内,恐怕待不住了。犬子东条英机即将回国,我想让他带朱先生一同前往。不知……”
“去日本……”朱忠两眼无神的望着东条英教。
“是的。没有朱先生的帮助,朱开山老先生的事情不会解决的这么顺利,城东帮安插的那个姑娘也很可能会影响我们的计划。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也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这次去日本,还希望您能对那里有好的印象。以后有机会的话,以亲善大使的身份回到支那,也算衣锦还乡,届时还希望您能担负起中日亲善的重任。”说罢东条英教将一张船票推到朱忠的面前,“这是明天早上凌晨的船票,您也不必收拾什么了,请尽快动身去码头吧。犬子已经在那里等候,在下就不松朱先生了。”
“如此……如此多谢东条先生的美意了。”虽然朱忠没有做好离乡背井的准备,但可以远离是非之地,又无性命之虞,总让他如释重负。
看他接过船票,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东条英教又拿起了园艺剪,咔嚓一下,将那棵修剪好的盆栽齐根剪断。
“很遗憾,朱先生……您只是走狗,不是良弓。您最后的用处恐怕就是让英机去娱乐一下而已。”
……
深夜的南门码头,一片漆黑。一班临时停靠的货轮缓驶入港湾,那沉闷的马达声,让四周的空气不安的躁动起来。
“是……是东条先生么?”在仓库前徘徊的朱忠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远处一身日式军服打扮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不响亮喊声,在廊柱之间反弹,四周的气氛如同朱忠的内心一般空虚。
远处的人影点燃了一支香烟,而后缓缓朝朱忠走来。那血红的光亮照的朱忠心里发毛,说什么也不敢迎上前去。渐渐的,他听到了马靴踩在沙土上的声响,他看见了夹着香烟的白色手套,东条英机野兽一般的瞳孔将他的视野一下子吞没了。
一阵阵骨骼的爆裂,伴奏着轮船马达的轰鸣,在水浪声中渐渐扩散。东条英机抽剩下的半根香烟掉在朱忠德血泊中,滋的一声熄灭了。他提起箱子,踏上了货轮,耳旁响起了父亲的嘱托:“英机,你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留在一个中将的手下。为父这里已经没有你要学习的东西了。你是一头鹰,不应该有笼子去束缚你的翅膀。回日本吧,用你的翅膀,托起日出之国的梦想,用你的双眼看透东洋彼岸的结局,用你的利爪攫取你应得的荣光!”
……
一大清早,观前街三万昌茶馆里面和往常一样闹猛,喝茶的,唱曲的,溜鸟的,下棋的,人声鼎沸。
“嘿!听说了么?洪源盛的管家朱忠让人给做了!”
“啊?什么人做的?”
“还不清楚,据说今天早上码头的值班老李发现的,洪源盛已经去警备厅报了案。”
“报案?那顶个屁用!洪源胜有那么多门路,自己的管家被杀了还查不出谁干的,警备厅那帮家伙就更甭指望了。”
“其实,不用查也知道,现在城东帮和洪源盛势成水火。上个月,城东帮送了个丫头过去,结果被人宰了,丢这么大脸,当然要找回来了。”
“你是说,这事实魏老板干的?”
“我可没说,不过,八九也不离十,看,快看,那不是值班老李么?快过去问问。”
老李是码头的值班,刚从警备厅问完话出来,本想喝口茶压压惊,一进茶馆就被市井好事之徒围了个水泄不通。得,看来今天的茶钱不用他给了。
“小二,给我来一壶龙井,两屉烧麦。娘的,警备厅问话不管早饭,都快饿出鸟来了。”老李一边叫唤,以便大大咧咧坐在店中央,众人立刻围了过来。
“老李,说说呢,说说呢……”
“说什么?”
“当然是朱忠被杀的事情咯。”
“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看见个死人么。像当年,老子在湖北打仗的时候,杀的人少么?那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子眼睛都没眨一下。有一次……”
“得得得,别想当年,问你今天早上的事情呢。”
“哦,今天早上,老子正起来撒尿,看见墙角有一对乌七八糟的东西,我还以为是拾荒的把破烂堆那了,想去一泡尿浇上面,让他回来拿时,惹个一身骚。可是走进一看,哈呀~!可了不得!那就是一个死人阿!”
“哦”众人随着老李的语气发出一阵惊呼。
“我的亲娘啊,那简直已经面目全非了。我还想剥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那简直就是一堆烂肉,扶都扶不起来,好像骨头架子都已经碎成沫了。再一看,这手上已经是一抹红的血阿。”说着老李将手往旁边几个茶客脸上抹去。众人一声惊呼散了开去,只有一个没有动,被老李摸了个正着。
“……魏老板……”老李抬眼看时,舌头都大了。被他一巴掌抹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城东帮的帮主魏腾。
正文 第十六回 金算盘的遗言
第十六回
亲自修理完值班老李过后,魏腾感觉轻松了不少。这些天来一直压抑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为什么一直要强迫自己为洪源盛着想?往日那个叱咤四方,只手遮天的城东帮帮主到哪里去了?就因为自己有太多的顾虑才被日本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朱忠的死又算到了自己的头上,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辩解的必要了。柳儿死后,他夜闯洪源盛,提醒朱庆善朱忠就是内奸。现在想来,这根本就踏入了日本人下的圈套。朱忠是内奸——这个消息根本就是岗村宁次故意透露给他的。
算了!老子不去做什么好人了!他洪源胜,生也好,死也罢,老子只管好自己的城东帮就行了!想到这里,魏腾一扬头,把这段时间的困扰抛诸脑后。
“林儿,吩咐下去,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准备八月十五中秋节大闹苏州城!”魏腾将怀中的贴子重重扔在茶几之上。
“爹爹,您的意思是……”魏林望着满脸杀气的父亲,一阵迷茫。
“既然和洪源盛已经没有交情好谈了,那我们就不去做好好先生了!目前洪源盛内部不稳,少了朱忠的操持,朱庆善更是举步维艰。这小子初出茅庐,过去对道上的朋友又总不冷不热的。他想来要在中秋大会之时拉拢人心,哼,却给了我们杨刀立威的好机会!”
“爹爹……你要杀了庆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魏林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就要看他是不是识相了。阊胥一带的生意,连同苏州城的码头漕运,落在我魏腾的手里总好过被日本人霸占!”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了朱忠,洪源盛的大小事务压得朱庆善喘不过气来。一心道人虽然有新帮忙,但毕竟不善此道。
“看来只好去请汪先生出山相助了。”刚料理完中秋庆典筹备的账目,朱家大少爷已经是眼冒金星了。
“汪先生?可是人称金算盘的汪德隆汪先生?”一心道人暗暗赞叹,果然是家有倔子不败家,自从朱开山亡故之后,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没有沉沦下去,而是勇敢的担负起诺大的家业。短短几个月,他不但掌握了洪源盛所有的生意流程,还理清了苏州城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连汪德隆这样退隐已久的老掌柜都能想起来。
“嗯,汪先生早年白手起家,凭借手中一把算盘,一支秃笔,攒下了万贯家私。后来因为树大招风被人绑票,是家父深入匪穴,将其救出。他出于报恩,也为了避免再因黄白惹出祸端,于是,花掉大半家产,为家父置下了‘洪源盛’这块招牌。可以说洪源盛的生意之所以能覆盖半个姑苏城,和汪先生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如今,洪源胜遇到了难处,我想,他一定会助我一臂。”
“嗯,汪先生的生意经,当年在苏州城内恐怕无出其右,只是他在东山归隐之后极少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恐怕不太好找。”
“嗯,这就是我想麻烦道长的地方。洪源胜虽然耳目众多,但对于汪先生这样一心避世的老江湖还是一筹莫展。只好麻烦道长去东山走一趟了。还有半个月就是中秋了,我希望在这之前能够找到汪先生,为我筹划庆典事宜。”
“好!那贫道这就动身!”
东山,实际上是伸入太湖之中的一个半岛,因四周碧波荡漾,风光秀美,加之岛上果树繁茂,物产丰富,又称洞庭东山——居于此,赛过洞天福地,胜似闲庭信步。
一心道人四处寻访,终于得到了消息,可当他走到汪府门口时,却大吃一惊。这哪里是金算盘的隐居之所,明明就是一处废弃已久的荒宅。
“唉可惜了,可惜了。”旁边一个路过的老者一个劲儿的直摇头,“你是来寻亲的么?汪家主事已经过世七年了。”
一心道人对那老头儿施了一礼:“敢问老丈,贫道本是汪家远亲,因流年不利前来投奔。不知汪家现在是谁在当家?”
“你来投奔?哎,来的不是时候。汪德隆先生家产颇丰,七年前不知何故,死于一场疾病,他夫人和他是鸳鸯蝴蝶命,汪先生死的当天,也仙去了。只留下一个弟弟,一个儿子,和这一处家业。汪先生一死,他弟弟就以侄子年幼为由,接管了财产,大肆挥霍,不到一年,吃喝嫖赌抽,就把汪家的财产败光了。”
“这么说来,汪家现在仍然是,汪德隆先生的胞弟掌管?”
老者摇了摇头道:“汪先生的弟弟,好赌成性,哥哥一死,就肆无忌惮。不但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了巨债,为了逃避责任,早把汪家主事的位置扔给了当时只有八岁的侄子汪伯乐了。道长既是汪家的远亲,老朽倒有一眼相告。”
“老丈请讲。”本来一心受朱庆善之托前来东山寻找金算盘汪德隆出山相助,没想到精明一世的汪德隆已然逝世,更可叹的是万贯家财竟然被亲弟弟败得如此只快,真可谓造物弄人。
那老头看看左右无人凑到一心耳边:“洪门深似海,饮水当思源。”
一心心中一动,接过切口到:“成仁皆壮士,热血盖黄泉。”
“原来……你……你真的是洪源盛派来的……”那老头声音颤抖,老泪纵横,“主人阿……老奴终于等到了。”一口气接不上来,昏死过去。
一心道人急忙扶住老人,推开虚掩的大门,将他扶进了汪家的荒宅。
汪府的门第并不高达,但宅院却颇为进深。看着那斑驳的彩画和残缺的雕梁,依稀可以感觉到当日的富贵气息。一心道人将老者背到保存相对完好的正厅,寻了个闭风的角落将他放下。而后随手撇了些木柴,生起火来。生米,清水,陶钵这些都是云游道人随身携带的,一心道人很快煮了一点米汤,三两口热汤灌下去,那老头儿缓缓醒了过来。
“老丈……您这是……”这个老头和汪家定有关系,一心道人打起精神,轻轻给他推宫过血。
“老朽是汪家的老奴了。自打汪先生的父亲主事的时候,就在汪府为奴。汪家对我恩重如山,汪先生对我更是十分信任。所以在死之前,汪先生有一事未了要我守着老宅,等待洪源盛的人。”
“洪源盛应该不难找,和汪家又是老交情了。汪先生既然有难事,为什么不早些派人来知会呢?”
“汪先生说,世事难料,有很多时候,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洪源盛若在盛时,未必容得下金算盘,若想到来找他时,必定也遇到了难处。只有在这个时候,相互扶持才能同心协力。”
一心闻言,不禁摇头,汪德隆此人果然达悉世态炎凉,且精明过人。纵然在死后,也不忘算计。
“汪先生说,金算盘已死,对洪源盛再无用处。他料定胞弟难成气侯,汪家必然衰败。但汪家还有一处宝藏,是其心血所在。洪源盛若有困难,当能有所帮助。只不过……这宝藏的线索全在主人幼子汪伯乐的身上。主人希望洪源盛能帮助小主人重建家业,这样,汪家香火有望,那些宝藏也就算是洪源盛帮助小主人的酬劳。”
听完老者的叙述,一心暗自苦笑,汪德隆虽然料到洪源盛中就会有求于他,但没有料到,如今把持洪源盛的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朱庆善。朱家自己已然是泥菩萨过江,又拿什么去帮助汪伯乐复兴家业?
纵然心里这么想,一心还是问了句:“那汪家小主人如今何在?”
老者含泪道:“小主人父母双亡后,一直在苦儿院度日……”
正文 第十七回 伯乐识马
生活是现实的,结局是残酷的。当朱庆善看到一心道人背后那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时,不觉叹了口气。
原本指望金算盘汪德隆能出山相助,可没曾想,汪家已经家破人亡,汪德隆唯一的儿子竟然一直在苦儿院度日。看着汪伯乐瘦弱的身躯,压抑了几个月的丧父之痛,又一次涌了上来。原本的打算已经落空,中秋之期渐渐逼近,朱庆善狠了狠心,决定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务,骨子里面那份倔强,让他变得异常冷静和坚强。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洪源盛会垮在我朱庆善手里!
“伯乐,你就在洪源盛住下吧,令尊和家父是故交,我不会亏待你的。”满以为自己的好意会让汪伯乐感到些许温暖,谁料想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似乎并不买账。
“多谢朱少爷,不过,我并不习惯呆在这么复杂的地方,还是送我回苦儿院吧。”汪伯乐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对洪源盛,对朱庆善,竟然充满了不屑。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身后的一心道士看不下去了,刚要出言苛责,却被朱庆善制止了。
他仔细的打量这这个比自己小了四五岁的少年,那份稚嫩,那份孤傲,竟然有几分自己当时的影子。想到这里,朱庆善站起身道:“伯乐,你是不是觉得洪源盛是江湖帮会,难入正道。我朱家只顾贪务货利,根本就是难成大器?”
“不仅如此!如果不是为了贪图我爹所留的宝藏,你会派人来接我?”年少的汪伯乐并没有因为朱庆善的坦诚而对他有任何好感,话语中更是针锋相对。
“你这小鬼真不是好歹!”一心道人没有找来金算盘,心中本来就过意不去。现在这个不识抬举,牙尖嘴利的小赤佬,竟然将朱庆善的一番好意糟蹋得体无完肤,脸色气得铁青,扬起巴掌要打。却见汪伯乐抬着脸,毫无惧色的望着自己。
“道长,你觉得小伯乐,像不像当初的我?”此话一出,一心顿时明白过来,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既然如此,庆善,你就多和他聊聊吧,贫道口拙,先告退了。”
待一心走后,朱庆善把汪伯乐带到了自己的书房。这里,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但自从老父亡故之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处理洪源盛的日常帮务上面。书房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踏足了。
“伯乐,首先,你要明白一点,洪源盛虽然不比以前,但还没有沦落到贪图你汪家宝藏的份上。”这句话,朱庆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愠怒,“我朱庆善之所以还留在洪源盛子承父业,也并不指望靠着偏门生意富贵腾达。你我一样,父辈都创下了不错的家业,但现在这份家业都出现了问题。怎么办?这是你不喜欢做的事情,甚至看不起的营生。难道为了这个,你就全盘否定了前人的努力,眼睁睁看着祖辈的基业就这么断送了么?”
汪伯乐看着朱庆善,双目炯炯:“身逢乱世,大丈夫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该留恋的东西就该舍弃!中国就是图恋旧,不革新,才会落后,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些东西都是你从苦儿院学来的?”朱庆善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情。
“朱少爷你身在大富之家,当然看不起苦儿院!不过,我在苦儿院报纸、书籍上看到的世界恐怕比你大的多!当你眼界放宽之后,心里就会对身边的旧事物赶到厌烦!”
朱庆善暗自好笑,这个少年,真比当初的自己还要倔!自以为看了几天西方书籍报纸新闻,什么都懂,竟然一本正经的教训起自己来。
“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是么?那我问你,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的标志是什么?”
“这个……”刚才还一脸傲气的汪伯乐,一时语塞。
“是1640年议会的召开,因为在议会中,资产阶级和新贵族提出要限制王权,同国王发生了斗争。我再问你,英国工业革命是如何引起中国历史发生转折的?”
“这个……”
“英国为开辟市场和掠夺原料,发动侵华的鸦片战争。其他国界纷纷仿效,开始入侵,瓜分中国。”朱庆善走上前去,拍着汪伯乐的肩膀说:“这书房里是我昔日看过的书籍和笔记,你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意翻看。就从这本关于英国工业革命的笔记开始吧。”
接过笔记,汪伯乐一脸茫然:“朱少爷,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还在把自己的大好年华浪费在洪源盛上面?”这一次,汪伯乐并没有再急着着回答,而是默默低下了头。
“伯乐,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憧憬着未来。希望能跳出姑苏城这个狭隘的圈子。世界大得很,有很多我们没有看过,听过的新鲜事物。对于我们这一代来说,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但很多时候现实不允许我们有太多的梦想,列强瓜分,军阀割据,国家贫弱,民心不振。生在这片土地上,不应该嗟叹自己的不幸,要尽力去改变这一切。不能因为你向往的新事物而放弃自己的根本。”
“你说的很对!”汪伯乐沉思良久缓缓说,“但我实在看不出,你在洪源盛这个小利益圈子里面能做什么大事。”
“古人说:‘一屋不扫,何扫天下。’”朱庆善拍着他的肩膀,“等你真的踏上社会,就会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梦想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如果,我连一个洪源盛都保不住,又怎么能守护住我们富民强国的梦想?!又拿什么去实现我们的梦想?!”
“我们的梦想?……”
“不错!是我们的梦想!”
……
光荣与梦想,几乎人人都有。冈村宁次不用像朱庆善那样担心用什么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就目前的态势而言,日本的经济、军事、科技、以及政治优势,都是他实现梦想的助力。自打从陆军大学毕业以来,在驻华武官东条英教的熏陶下,冈村宁次对自己将要完成的事业从来都是自信满满。
“冈村君,你有没有想过回日本去发展?和英机一起。”中将东条英教对于年轻一辈的日本军人来说或许不如东乡平八郎那么出名。但真正熟悉他的冈村宁次明白,东条英教绝对是那种不重虚名的实干人物。
“曾经想过,但我觉得自己在战略眼光上还没有完全成熟,希望能在支那,在中将大人麾下多锻炼自己。”冈村宁次并没有说慌,和东条英机相处仅仅几天时间。他就发现自己被大学里学到的知识禁锢得太多了。很多时候东条英机看似粗鲁莽撞的提问,几乎可以把自己反复斟酌的报告全盘否定。难道,这就是东条家对于战争和谋略的奥义?
“嗯。中国有一句古话,人贵有自知之明。大日本帝国的崛起和霸业正是建立在自知之明的基础上。我们知道自己缺少什么,需要什么。然后为之努力,为之忍耐。在经历了痛苦和屈辱,积累与等待之后,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看看那些支那人,几千年来,连自己需要什么都不知道,整天混混噩噩,不明所以。这样的民族,实在没有资格占有如此丰美的土地。”东条英教缓缓从旁边拿起一个简单包装的小盒子,“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天是阁下的生日,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多谢中将大人!”冈村宁次拜谢之后,双手恭敬地将盒子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你应该会喜欢的。”
“哈伊!”冈村宁次推了一下眼镜,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书——《战术麓之尘》
“严格说起来,我这个陆军大学第一届毕业生,也算是你的学长。这本书,是我毕生心血所在。送给你,并不指望你从中获益。而是要冈村君仔细推敲,找出此书的不足之处。或许,这本兵书日后会被一些人奉为经典,但冈村君,你千万要记住,你,还有英机,一定要超越这本书上所写的一切!”
一字一句,冈村宁次的心在激荡着。“我已经老了,日本今后走什么样的路,终究要由你和英机这一代人去决定。只有你们超越了我们,日本才能进步!如果你们满足于前人的成就,不思进取,迟早会和可悲的支那人一样……”
“冈村宁次铭记教诲!”
“嗯,让我们谈谈正事吧。中秋节快到了,安排给冈村君的工作完成得如何了?”
冈村宁次直起身体,恭敬得回答道:“城东帮已经安排好在中秋节大闹苏州城,而洪源盛显然缺少必要的应对措施,看来朱庆善毕竟还是稚嫩了一些。”
“嗯,年轻人嘛,可以理解。我们的援助计划安排好了么?”
“按照中将大人的吩咐已经安排妥当,已经准备就绪了。魏腾一心想和我们争夺洪源盛的漕运。却没有想到,我们的目的是他的城东帮!”
“不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朱开山一死,洪源盛本来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倒是我们的魏先生有点手段,需要我们优先考虑……”
正文 第十八回 中秋之夜
八月十五转眼即到,姑苏城内一片欢庆。诸如府院之争、蒙外边患以及中国参战之类的问题自然有上层人物去操心。倒是邻近的镇江激动了一把,一群乡民不知为什么把几条日本商船给烧了。不过在这里,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今天晚上在阊胥码头即将举行的中秋庆典。
为了这个庆典,朱庆善可是煞费苦心。不仅在宽阔的水面上搭起一座戏台,还请来了苏南名角半天云前来助兴。在这个精神追求贫乏的时代,除了宗教信仰之外,传统戏曲无疑占据着人们精神生活的绝大部分,因此,只要鸣锣开戏,且是公开免费的场次,就一定是给了这个城市天大的面子。时近黄昏,阊胥码头已经是人头攒动,洪源盛沿河十四间铺面的茶馆几乎被挤爆就连水面上也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黄老板,几天不见,您又富态了!”
“哈哈,曹掌柜真会取笑人。我黄胖子这身肥肉还真是累赘!”
乾泰祥的曹掌柜非常羡慕大鸿号的黄老板。虽说农桑本为一体,但米市的重要性和灵活性比之丝绸生意更容易赚钱。一场大水下来,他乾泰祥在生丝收成上已经是捉襟见肘,而这个脑满肠肥的黄胖子正想通过各地差价狠狠捞一把。
“哟,是陆局长!”曹黄二人同时起身相迎,警备厅的陆元戎一身笔挺的制服,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两位老板,今年的生意看来都还不错,陆某和弟兄们也跟着沾光了,陆某在这里先谢谢两位老板了。”弦外之音,当然是在讨要好处。
“陆局长管着苏州城一方治安,终日辛苦,旁人不知道,我们行商的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是不是,曹掌柜?”黄胖子拉着曹掌柜一力奉承。两人一边说,一边各自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礼单递了过去。
陆元戎看也不看的揣在怀里,抬眼说道:“哪里哪里,这是兄弟份内的事情。倒是洪源盛和城东帮,两位需要打点打点。”
说曹操,曹操就到,洪源盛的朱庆善和城东帮的魏腾一左一右击入同时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当中还夹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瘦小,前额突出,一身藏青的西装,头戴黑呢礼帽,手里甩着斯的克,神气活现。
“顾市长,您看我这位世侄还真是能干!这么短时间内,不但把洪源盛的生意接了过来,还在一个月之内,置办了如此热闹的场面!”论逢迎拍马,事故圆滑,朱庆善远不是魏腾这个老江湖的对手。本想提前去接苏州市长顾谈过来,谁想到,刚出门才发现城东帮已经占了先机。魏腾竟然已经陪同顾谈提前到了阊胥码头。此刻,听着魏腾和顾市长有说有笑,喧宾夺主,朱庆善和他身后的一心道人脸色十分难看。
“嗯!的确不错!朱公子果然有乃父之风,堪为本市绅士之典范。”顾市长一面摇头晃脑,一面大马金刀的落座在宽大的太师椅中。
魏腾刚要坐在他边上,一心道人似笑非笑的提醒道:“魏帮主,今天您大驾光临,洪源盛给您安排了特席,请跟贫道来。”
魏腾并没有动身的意思,陪着笑脸道:“一心道长今天是来中秋祈福?还是来给云老板客串的?怎么帮洪源盛招呼起客人来了。贤侄啊,你的面子可够大的。”
朱庆善强压了怒火,板着脸道:“魏伯伯,今天是洪源盛做东,顾市长当然是首席贵宾,小侄理当陪同在侧,若魏伯伯有要事和顾市长相商,不如改天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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