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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旧事

_3 黄猗猗(现代)
“还有呢?”
“没有了。”
“就这么简单?”
“仅此而已。”
魏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权利金钱,居然这么容易就唾手可得。
“这个……还容魏某考虑考虑……”
“呵呵,好的,那岗村宁次就敬候佳音了!”岗村宁次站了起来,“今天谢谢魏先生的招待,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告辞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岗村宁次已经在心里俯视魏腾了,他知道,魏腾将彻底缴械投降。
正文 第十回 比武之前
“东条英机,今天和岗村君一起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呢?”东条英教端坐在塌塌米上,眼里透着慈祥,二十六岁的东条英机在他眼里似乎只是一个顽皮的男童。
“城东帮被我们控制只是时间问题,但利用价值不会像预期的那样大。”东条英机说话一向比较响亮,旁若无人的感觉,“只有我们顺利除掉洪源盛的势力,城东帮才会彻底受控制,但那个时候,大日本皇军直接可以接管这里似乎并不需要这些支那狗碍事。”
东条英机的话让岗村宁次暗暗吃惊,原本以为这个“打人王”只是一界莽夫,没想到他的观察力如此之强。按照他的分析角度,自己刚才费那么多功夫争取来的成果竟然一文不值。
“嗯,不错”东条英教微微点头鼓励,“你的眼光放的很长远,但岗村君的努力主要是为了辅助我们近期的行动。”他看了一眼岗村宁次,显然是在肯定他的努力。
“可我觉得,事情不不会像想象中的那样顺利,有很多无关的人来搅局。”东条英机似乎并不同意父亲的观点。
“哦?无关的人?”东条英教顿了一下,对儿子的新发现也感兴趣起来。
“东条君说的是陈真。上海精武门的人,是霍元甲最得意的入室弟子,据说此人还到日本留学过。”岗村宁次接过话头,“东条君是担心他会阻止城东帮与我们的合作。”
“对于陈真我知道的并没有那么多,唯一感兴趣的只是他的拳击技术而已。”东条英机抢着说,“我也不认为一个陈真能出什么大乱子。我只是注意到陈真最后被两素不相识个神秘人拉走了,其中一个是道士,他们似乎不是帝国的人。”
“嗯……”东条英教开始沉吟,“东条英机,继续说说你的看法。”
“以我的分析,这两个支那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他们是孙逸仙的人,如果这样,孙逸仙的势力对帝国事业的威胁就越来越大了,起码他们对我们的动向已经开始留意,第二种可能,他们是洪源盛的人,如果是这样,洪源盛一定会对城东帮有所防范,起码不会在近阶段过分依靠和新来城东帮。那城东帮就岂不到多大作用。岗村君的努力基本白费了!”
一席话说的岗村宁次头上直冒冷汗,他感觉自己在东条父子的面前现在渺小的就像一片腐烂的鱼生。
“东条英机,你的发现很有价值呢。”东条英教摸着短密的胡子,脸上依然笑容可掬,“想不想听听为父的分析?”
“请东条英教中将阁下赐教!”东条英机恭敬的行了一礼。
“如果那两个神秘人是洪源盛的人,那么结果恰恰相反,我们的目标已经达到,岗村君的工作正好恰到好处。我们的现在的目标并不是要控制城东帮对付洪源盛。事实上从岗村君前期反应的情况来说,无论是朱庆善还是魏腾,都不是能够轻易掌控的人。虽然魏腾更加容易收买,但是此人野心也不小,是一条狼,而不是一只狗。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分化苏州城里两大势力,让他们彼此猜忌,彼此提防,这样我们就可以各个击破。正如你所说,真正收买到手的城东帮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城东帮最大的作用是和洪源盛互相内耗。而我们除了适当的挑拨和资助之外并不直接参与内耗过程。”
东条英教轻轻拍了两下手,一个身穿和服的侍女端上来一个装着鲜红液体的玻璃瓶和三个高脚玻璃酒杯。瓶塞打开,清甜醉人的葡萄酒香在室内肆意流淌,“新鲜的葡萄只有在发酵和腐烂的过程中才能酿出美味的红酒,到它完全腐败了,它就成为了渣子,对我们没有半点用处。”东条英教端起酒杯,杯中的美酒如同鲜血一样醉人。
岗村宁次茅塞顿开,他恭敬地端起酒杯准备一同品尝将军酿造的这个阴谋。
“请等一下!”东条英机打断了岗村的兴致,“中将阁下还没似乎有分析另一种可能!”
看着儿子执着的双眼,东条英教由衷的高兴:“嗯!我说过,英机的发现和分析很有价值。价值就在于孙文这条线索。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孙文与皇军作对,但是我们的确应该密切注意孙文的动向。”
岗村宁次沉吟良久:“将军阁下,据我所知,孙逸仙先生和黑龙会以及帝国首脑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样做会不会……”
“岗村君,你是不是太幼稚了?!”东条英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岗村的话,“孙文只是帝国征服支那的一个棋子而已,如果这颗棋子有了异心,那就应该毫不犹豫的换掉!”
“换掉倒还不至于……”东条英教放下酒杯,“就像插花一样,既然已经选好了素材,如果材质不理想,作一下必要的修剪就好了。”
“其实,东条英机一直不明白,帝国为什么用大量的精力帮助一个可能统一支那的中国人,这样更本不符合帝国的利益!”东条英机嘴里不住叫嚷,这似乎成为了他的习惯。
“自鸦片战争以来,列强瓜分支那已成定局,但帝国的利益绝对不仅仅是分一杯羹而已。满清皇帝偏偏是个软骨头,谁都不敢得罪,限制了帝国在支那的发展。所以帝国支持孙文发展势力推翻了满清。遗憾的是袁世凯攫取政权以后,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控制他,他就死了,之后,军阀混战,每个派系都有依附的西洋势力使我们控制支那颇费周章。幸好帝国在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中获得了不少德国和俄国的在华利益,但同时,美、英、法等国势力在中国也有很大的发展。帝国在支那的利益依然有限。”
“所以……”岗村宁次喃喃道,“我们要扶植一个能够统一支那的政权,然后获取取在华利益的最大化……”
“呵呵,这只是一个设想。”
“可是,中将阁下似乎还是没有说,如果孙文势力介入我们现在在苏州的计划,我们应该采取的对策。”东条英机的双眼紧紧盯住父亲,他的思维并没有像岗村宁次那样随着东条英教的语言天马行空。
“东条英机少尉,我们是帝国的军人,帝国所作的决策我们一定要坚决的贯彻。这件事情就由你取负责调查,用你的眼睛证实你的怀疑。至于对策……”东条英教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儿子的设想是他这个陆军中将都没有考虑到的。如果孙文的势力真的插手这件事情,那,如何决断,就不是他一个中将所能左右的了……“哦对了,你不是对陈真很感兴趣么?可以去会会他,说不定,他会告诉你一些关于神秘人的信息呢。”这是东条英教暂时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步棋了。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陈真的到来对急于联系上海精武门的朱庆善来说,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尊师霍元甲的迷踪拳独步海内,芥川龙一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不知陈兄可知到霍大侠在比武之前出过哪些状况?”一心所说的,正是朱庆善的猜想,暗箭伤人,这样的手段不能不防。
“非常抱歉,我也是听到师父的死讯刚刚从日本回来,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陈真提供的消息似乎非常模糊,“据师兄弟们说,师父在比武之前静养过一个月,推掉了所有的应酬,门也不出。一切饮食起居都是由门内弟子负责。在比武之前也没有什么异状。”
“嗯……”朱庆善皱起了眉头,看来精武门的人毫无头绪。明天就是六月十四,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能不能去找一下芥川龙一探一下虚实……”
“这个恐怕不行。”一心道人的反对出乎意料,“江湖规矩,若在比武之前一任何形式骚扰别人,为人所不齿,朱开山老先生一世英名……”一心话没有说完,朱庆善已经满脸通红。
“其实在下这次来苏州,的确想来会会芥川龙一,看他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厉害,现下既然朱老先生明天要与他比武,我绝对不会去找他,一切等比武之后再说,两位请放心。”陈真把话头揽到自己身上,有意替朱庆善解了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朱庆善此时的心情,他是在怕,怕霍元甲之死在自己父亲身上重演。这种急躁踌躇的表现反而让陈真对初次见面的朱家少爷亲近了不少。
正文 第十一回 胜负
“空手道,也可称之为空手武术。”陈真留学日本,身为武林中人他对空手道颇有研究,“空手道在日本的流派和套路很多,大致可分为平安、铁骑、拔塞、观空、燕飞、十手、半月、岩鹤、慈恩等。不论各派的风格特点如何,总的看来,空手道和中国南方的拳术近似,根据记载,空手道是由中国唐朝人将中国武术传入日本后,经过不断的改变形成的一种具有自己风格的拳术。”
“哦?我曾经见识过日本剑道”一心道人虽然年长陈真很多,但对武学的兴趣却丝毫不比陈真差,上次与绯村比剑。虽然自己在招式和内力上处处占优,但最后也是差一点和对手同归于尽。自此,他对外邦的武术一直很感兴趣,“那空手道可有什么厉害之处?”
“习练空手道,首先要从基本功开始,基本功以冲拳、打、踢的攻击技术和防守技术组成。技艺高的人,看他一冲拳、一踢脚,就知他的功底深浅。”陈真站起身来,在厅内简单的比划着,“空手道更注重实战意义,为了用敏捷的动作制服敌人,首先应有灵活的脚步,空手道的步法有弓步、虚步、桩步、马步和交叉步。足的移动路线有五种:一字型、十字型、丁字型、工字型、士字型。攻法中手法有上步冲拳、插掌、马步冲拳、双冲拳、阴阳双冲拳、横勾拳。踢法有前踢、侧踢、后踢、凌空踢、鹰踢、二脚踢。防守的方法有从上往下防守、从下往上防守、横向防守三大类别。向上防守和向下防守,包括用手掌、拳和小臂防守,此外还有双手防守和十字防守。”
看着陈真的演练,一心直摇头:“陈兄所说的这些,不外是技击的一些基本法门,看来空手道并非一门高深的武功,只是一些拳脚技巧而已。”
“道长留神!”陈真话音未落,一个简单的侧踢直攻一心左腰。这一腿集合前冲侧跃之力,加上腰间迭送的劲道,速度出奇的快,腿先至,风后到。饶是陈真有言在先,一心也避的很勉强。
“道长,得罪了。”一心正待反击,陈真已拱手而立,“中土武学博大精深,但高深的功夫并不刻意以杀敌伤人为主旨。其实空手道创立的本意也是要以空手习武,将人体的体能升华到极限。但是由于日本国土狭小,资源贫乏,其武道也如同政治一样以求存为要义。虽然空手道在招式上非常简单,但更注重实用。一出手就讲究快准狠稳,没有多余的动作,务求一击必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目标击倒。”
“如此说来,芥川龙一并非泛泛之辈?”听陈真对空手道的一翻介绍,朱庆善不免担心起来。
“芥川龙一的武功如何我不清楚,但我在日本留学时,自中学到大学,空手道是一门必修课程。几乎每个日本青年都接受过格斗技击的训练。”陈真皱着眉头,在日本的见闻使他不得不承认,日本在全民素质培训上的确比中国高出一大截,“而芥川龙一所在的黑龙会更是高手云集,我就曾和黑龙会第一高手船越文夫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他的武功不在家师霍元甲之下。”
“看来朱老先生这一场比武……”一心道人话到一半,硬生生转了回来,“那空手道总会有弱点吧。我与日本剑道高手比剑时发觉他们在内力方面的修为似乎知之甚少。”
“不错!”陈真双眉一扬,“空手道中所运用的一些呼吸吐纳的运气法门,仅仅是一些入门功夫。但运用的却是恰到好处。由于现在的空手道更注重技击失效,不重视个人修为,所以在内功修炼方面花功夫的高手并不多。在这一点上相信朱老先生占了很大的优势。”
“那个是当然了,”一心道人领教过朱开山的内功,当真人如其名,内力到处可开山裂石,“不过,我担心的是……暗箭难防。”
“一心道长的担心不无道理,朱少爷,你务必要小心啊。”陈真心中也一直觉得师父霍元甲的死定有蹊跷,本来想在苏州探一下芥川龙一的虚实,奈何明天朱开山就要与其比武,自己碍于江湖规矩,不便干扰。
“呵呵,若真想暗算老夫,也未必有那么容易!”洪钟一般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爹爹出关了!”朱庆善站了起来,心中感觉却很复杂。
比武,可以很简约,例如华山之巅,说拳当菜,论剑当酒。当然这种境界的比武也有如华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不易得见。自明清以来,江湖比武大多争名逐利,包藏杀机。种种阴谋诡计,机关陷阱都以比武的形式冠冕堂皇地在武林中招摇过市。
“拳脚无眼,刀剑无情,双方若有死伤,各安天命。”司仪的头发梳的油光可鉴,他将一张生死文书拿到朱开山和另一气宇不凡的日本男子面前,“请在文书上签字!”
朱开山从容不迫伸手拿笔,那日本人忽然起手朝他右腕虚劈。这一招并未用狠,只是出手奇快,意在抢笔,先声夺人。朱开山不愿在比武之前作太多纠缠,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失了先手,当下手腕往上一抖,四指竖起朝他手背扫去,同时,拇指在笔杆上轻轻一挑,毛笔稳稳落在左手。
这一手也未用上劲力,那日本人不等朱开山右手扫到,变掌为抓欲拗他手指。左手也急探而出直奔朱开山手中的毛笔。
“芥川先生,强龙不压地头蛇。请朱老先生先签字好了。”循声望去,东条英教一身西装打扮,旁边陪立着岗村宁次和东条英机二人。话音未落,芥川龙一已经收手,双臂抱在胸前,一言不发。
“陈真,你看芥川龙一的武功如何?”一心道人轻轻问。
“从他刚才出手的速度和反应,应该属于空手道平安流的一等高手。但与朱老前辈的差距还是很远的。”
“那么说,我爹会嬴咯?”陈真的话让朱庆善非常兴奋。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嬴面很大。”陈真说的很含蓄,师父霍元甲就死在此人手中,此时若要他来预言胜败实在很困难,“刚才若芥川不收手的话,朱老先生的后招足以让他难堪!”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一心道人笑道,“令尊掌心已有微收之势,想必右手应该转擒拿手法令他脱臼,左手笔杆直立,顶端对准了他劳宫,劲力到处足以将他手掌戳穿。不过……以令尊的为人,恐怕不会这么霸道。”
谈笑之间,朱开山和芥川龙一都已签好了生死文书。鼓声隆隆,二人跃上擂台,台下人山人海,姑苏城万人空巷,大家都汇聚到观前街玄妙观前的露台周围,争睹这一场中外对决。
“两位既然已经签订了生死文书,就可以放手一搏了,胜负直到一方认输或失去战斗能力为止。其他人不得上场干预!擂台秩序由城东帮负责。”司仪的话让朱庆善和魏腾都同时吃了一惊,两人面面相觑。这分明在说城东帮负责帮日本人组织了此次比武。
芥川按照礼节,深深鞠了一躬,朱开山也抱拳还礼,比武开始,两人相隔十步距离,各自拉开了架势。
芥川的马步桩扎的很稳健,左掌在前,右拳收于腰际,一对赤足相距三尺,虎视眈眈。朱开山见状不敢大意,双掌一立,摆了一个犀牛望月的架势。
“沙~”一声轻响,芥川龙一右足一蹬,整个人蹿了上来,这一蹿,左膝微曲作前突撞,左臂扬起,作手刀抡砍,腰际的右拳跃跃欲试,这一蹿之中包涵三个进手杀招。
朱开山久历战阵,当年武举夺魁之时曾力压无数江湖好手。虽然他对芥川龙一的空手道招数还不熟悉,但慧目如炬,早已瞧出了破绽所在,当下错开身法,抢上一步,起手往芥川左肘托去,右掌在他腰间轻轻一捏。刚刚在夺笔签名时,朱开山早已摸出了芥川武功的斤两,但目前洋人在中国气势日渐骄横,局势动荡,自己出手若太重怕闹出事来,是以只出招未出力,想让芥川龙一知难而退。
芥川龙一的膝撞攻击未果,左肘下被朱开山一托,手刀完全使不上力。当下想扎桩站稳,怎料腰间一阵酸软,两腿竟是一个踉跄。这一招之内,高下立判,芥川龙一居然丝毫没有气馁,两腿就势微曲,一个地滚远离了对手,起身时,左手曲臂回防,左手横扫,拦在身前。
“朱开山没有打到芥川么?太令我失望了!”东条英机大声嚷着。
“当然打到了,只是他没有像霍元甲那样一上来就出重手,”东条英教的嘴唇轻轻蠕动着,“看来我们的分量这次恰到好处,朱开山还没有感觉到药物的存在。岗村君……”
“是的。”岗村宁次从西装内掏出一个精美的怀表,“按照时间,药效会在两分钟之后开始发作。”
“嗯,稍微迟了一点。”东条英教轻轻抚摸着手腕,“不过也更隐秘一点,告诉特高课,以后就按照这个比例配制药剂。”
“哈伊!”
台下的阴谋,渐渐在台上展现,芥川龙一满场游走,侧踹,冲拳不时朝朱开山身上招呼。只是再没有连续的攻势,有了刚才的教训,他的攻击变的谨慎起来。
比武终归要决出一个胜负,既然对手的攻击势头开始减弱,朱开山决定开始进攻。他精神一振,两掌虎虎生风,只两三招就将芥川龙一的双臂格得一阵酸麻。银白的胡须在空中飘荡,高大的身影在擂台上穿梭,芥川龙一的视野完全被满天的掌影所覆盖,即便是朱开山手下留情,他也是险象环生。他眉头一皱,心念一横。双脚在地面一震,两拳运足劲力,一上一下,朝朱开山当胸捣来。这是阴阳双冲拳的技法,主攻不主守,完全是在搏命。朱开山嘿嘿一声冷笑,这种程度的攻击在他眼里实在是太脆弱了。同样是东洋武术,上个月目睹绯村的天翔龙闪,那才叫精彩!虽然他的武功也不错了,可凭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想来挑战中原武林,简直不自量力。想到这里,朱开山深吸一口气,双掌推出。这一招双掌开山是他平生得意之作,含有九个厉害后手,不过以芥川龙一的武功恐怕连起手式的这一推都接不住。
果不其然碰的一声巨响,芥川龙一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被弹飞了出去。场下一阵欢呼,朱庆善更是开心的跟孩子似的,看见父亲如此威风,对他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这种父子连心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强烈了。
“不好!”陈真和一心道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两人的脸色也同样阴沉下来。与此同时,岗村宁次手中的怀表秒针刚好走过两圈。
不久,擂台下暴雷似的欢呼声也渐渐便小,慢慢被骚动和议论所取代。朱开山剧烈的咳嗽声撕裂着空气中的阴霾,他整个人也开始摇晃起来。
“演出开始了,”东条英教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东条英机,到外面透透气,顺便拜会一下陈真。”
“哈伊!”东条英机兴冲冲地朝外走去。
比武结束,胜负已定,玄妙观的露台上空空如也,刚才围观的人群此时已经一个不剩。吴门武林泰斗朱开山重复了上个月霍元甲的命运,中国人再次败在了同一个日本人手中——芥川龙一。
朱开山由于年长霍元甲十余岁,并没有撑很久,朱庆善还没有来得及将老父抢下擂台,这位前清武举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丧父之痛撕开了朱庆善通红的眼眶,那泪水中倒映着朱开山苍老僵硬的面孔。
……
“他娘的!朱家真没用~!害老子输钱!”
“输钱小事!简直丢中国人的脸!老子以后没脸说自己是苏州人了!”
“听说上个月上海的霍元甲也输给这个日本人了……唉,看来以后再有和外国的比武,应该押外国赢才对!”
“走了走了,真是晦气,1个月的工钱就这样泡汤了!”
“干什么啊~这么大火气,去花街叫小红给你败败火。”
……
这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尖酸刻薄的言语第一次让年轻气盛的朱庆善体会到了什么是国耻。这就是他的家国,这就是他的民众,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朱少爷,回去吧,贫道会为令尊选块上好的阴宅,好好超度的。”一心道人轻抚庆善的脊背,生怕这少年人一时气结胡思乱想。朱开山也算一世豪杰,死在擂台上虽有遗恨,但在一心道人看来,却也不失江湖人物的本色。现在人死为大,最重要的是要将他好生安葬,关于刚才比武场上的疑窦只有慢慢推敲了。
“超度?需要么?”庆善口中呢喃,摇晃着站起身子,指着台下渐渐散去的人群,“那他们……由谁来超度?”
年轻的眼眸里躺着老迈的尸体和空旷的广场,仲夏的景色一片死寂,竟然毫无生气。
……
“陈真。我很欣赏你呢,打人王东条英机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这样无聊的人,陈真实在不愿意和他纠缠。他没有和一心,朱庆善在一起,事实上当他看出情势有变,就决定去日方那里一探究竟。
“你们动的手脚,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人人都是睁眼瞎”陈真整了一下立领西装,日方的首脑已经走远,这个纠缠不清的家伙看来一定要用武力来打发了。
“那又如何,这也是大日本帝国科技的光荣成果,你们这些脑袋愚笨的支那猪就是试验品而已。你曾经在大日本留学,应该清楚大日本帝国和支那实力悬殊!”
“废话这么多,你不就是想和我打么,罗嗦什么!”先下手为强,陈真的拳又快又狠直捣东条英机的面门。
“哟西!”东条英机大喝一声看准陈真的拳头居然一个头锤撞了过去,那发青的头皮青筋包突,来势汹汹。
碰的一声,陈真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东条英机的脑门上,指节骨骼竟是一阵酸麻。再看东条英机,脑门上鼓起了一个大包,红彤彤的甚是可笑。他左右扭了一下脖子,颈椎间嘎吱乱响
“你的拳力果然惊人,好,轮到我了!”同样的拳路,同样的速度,东条英机也朝陈真的面门一拳捣了过来。
劲风扑面,面对这个怪人,陈真丝毫不敢大意,当下错开步法,侧身闪过。在转身的一刹那,飞起一脚叭的踢中了对手的腰眼。
“啊呀好痛!”这一脚虽然踢的东条英机哇哇乱叫,但丝毫没有减慢他的攻击速度,拳打脚踢之间,颇有章法,暗藏杀机。饶是陈真身法矫健,也好几次差点中招。十几个回合下来,堪堪打成了平手。
“感到吃惊是吧?打人王的身体比钢铁还坚硬,呵呵……”两人相隔丈许,陈真的拳脚有点隐隐作痛,而东条英机却跟没事人一样,这个傻里傻气的家伙的确像一个钢铁怪胎。
“你的身体的确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陈真冷冷道,“不过,单靠这一点也未免太幼稚了。”
“是么?”东条英机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五分钟,我们在玩玩!”说罢嗤嗤几下,将一身笔挺的军服扯碎,露出布满伤疤的躯体。东条英机的身体并不健硕,但身板颇为结实,那肌肉的条块就像鹅卵石一般镶嵌在粗黑的皮肤里。
“废话少说,来吧。”陈真手一招,并不摆什么架势,轻蔑地看着赤膊上阵地东条英机。看到对手如此轻视自己,东条不禁恼羞成怒。他虎吼一声,照准陈真的胸口一个冲拳呼啸而至。这次陈真并没有闪躲,左掌看准来势照着对手的右腕狠狠斩落。“咯”的一声,这硬碰硬的一记,双方手臂均是一阵酸麻。东条英机仗着自己一身铜皮铁骨,忍着痛往前突进。左右开弓,一阵乱拳,但每一下都被陈真毫不客气硬碰硬地挡开,急攻不能奏效,东条英机憋得哇哇乱叫。他运足浑身劲力,双手抱拳,由上而下朝对方头顶来了一个轰劈。这一招势大力沉,速度奇快,东条英机就是要逼陈真继续硬接,他要和陈真拼死力气,拼抗击打能力,对于“打人王”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
陈真眼见来势凶猛,脚跟一转,身体偏开半边,左手再东条英机双拳上轻轻一按,右手张开五指往他面门上一拂。东条英机只觉眼前一花,面门一阵火辣,大惊之下急忙拿桩站稳,就在这个时候,陈真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身后,身体已经牢牢卡死了东条英机后退扎马的桩位。由于自己出招过猛,又被陈真顺水推舟了一翻,东条英机拿捏不住,整个身体向前倾倒。他向前急冲了两步,生硬的收住脚。陈真岂肯善罢甘休,一个侧跃身体紧紧贴了上去,起肩,肘,胯,膝四点将对手一拱,东条英机再也收不住败势,一个狗吃屎,狼狈地在地面上滑行了五尺开外。
陈真并没有趁胜追击,刚才若不是施展“迷踪拳”的步法技巧,胜负还未可知。而从体力和抗击打能力而言,自己恐怕不是东条英机的对手,而迷踪拳霍家不传外姓,自己从霍元甲处学得的也仅仅是步法而已。倘若持久下来,两百招之后自己可能会露疲态。
东条英机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一次看了看手表。
“哇不好!”他怪叫一声,“已经六分钟了,不打了不打了!”他衣服也不收拾,甩这两腿往远处跑去。
正文 第十二回 出殡吊丧
“陈真,你真的要回上海去?”此时陈真的离去对朱庆善而言无疑是一个打击。
“朱少爷,很抱歉,我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不太恰当,但是师父的死现在有了眉目,我必须回上海,和师兄弟们碰个头。”
“走便走,原不需要什么借口。”一心道人对这个西方打扮的年轻人本没有多少好感,只是看着他师父霍元甲的面子才不出言指责。在他看来,在朋友最需要的时候拂袖而去,是无情无义的举动。
“朱少爷,一心道长,你们放心。”陈真握着朱庆善的手,缓缓道,“家师的死和朱老前辈的死如出一辙,我们两家的血债是连在一起的。我得到消息,现在芥川龙一已经回到了上海虹口,我打算在上海查个究竟。”
“那我也一起去上海!”听闻仇人在上海,朱庆善咬着牙,红着眼,“一定要为爹爹报仇!”
“朱少爷,你少安毋躁”陈真看着朱庆善年轻的脸,他那分冲动就像自己在日本刚刚听闻师父死讯时的样子,“芥川龙一虽然在擂台上打伤令尊,但是凶手未必是他,一心道长恐怕也看出,芥川和朱老前辈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不错,我怀疑,朱老前辈是中毒身亡的,可是……”一心神色颇为黯淡,“说来惭愧,我用了很多方法检查尸体,始终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从情理上推敲,我们也找不出任何可以下毒的机会。”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朱老前辈中毒是在苏州的事情,所以追查下毒之人,还是要在苏州进行。所以朱少爷,你不妨先在苏州追查下毒之人,在下回上海,看看能否查出线索。”陈真的分析很有道理,一心道人暗暗点头。朱庆善也只好擦干眼泪,和陈真道别。
朱开山死了,阊门一带的漕运码头群龙无首,这对于城东帮帮主魏腾来说是一种诱惑,一种致命的诱惑。凭自己的实力,夺取阊门的地盘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是,江湖道义上,自己却无法下手。毕竟自己有今天的地位,一大半要感谢朱开山的引荐之恩,没有他的引荐,自己根本无法在苏州立住脚,更别说当上城东帮的帮主了。现在,戴眼镜的岗村宁次给了他一个重要的消息——下毒毒死朱开山的就是朱家内部的一个重要人物。
“这个信息是对魏先生的感谢。”岗村的汉语真的很流利,要不是他那不断点头顿首的小动作,真的很难把他看成日本人,“感谢魏先生在比武当天履行了我们互不干涉的承诺。”
“是么?”魏腾回答的很冷淡,被人利用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畅,“魏某看不出,这个信息有多大的价值。”
“岗村宁次听说魏先生和朱家是世交,您完全可以帮助朱庆善少爷清除内奸重整朱家的产业。以后的事情,就不用岗村宁次费心了。”以后的事情……当然是借机吞并,田氏代齐了!城东帮就此轻而易举的接管了洪源盛漕运码头的所有生意,这个计划的确非常诱人。
“岗村先生休要再说了,你以为我城东帮会再上你的当么?”魏腾呼的站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子拔高了,“上次你带来的那些黄金,现在完璧归赵,请你带走!”
“哼哼……”岗村宁次不为所动,圆圆的眼镜片后面透出轻蔑的神色,“魏先生不必如此,何去何从,原本就是您自己做决定的。在下只是提一个小小的建议,见义勇为,互帮互助不是魏先生应该做的么?”主动权已经不在魏腾的手中,现在朱庆善已经不可能相信自己了。这个时候即使他有心帮朱家铲除内奸,也只能被视作别有所图。但偏偏在魏腾心中又不忍心坐视朱庆善遭到不测,朱开山的死毕竟自己也有责任,何况这位武林泰斗对自己有引荐之恩。“好了,岗村宁次要告辞了,那些黄金,魏帮主还是留下吧。岗村宁次只身一人,带着这么多黄白之物的确不太方便。”
岗村宁次走了,把魏腾留在了两难境地。唇亡齿寒这四个字不断漂浮在他的眼前,日本人的手段他算是见识了,洪源盛如果真的垮了,下一个就轮到他城东帮了。偏偏现在他已经被岗村宁次缚住了手脚,当初贪图小利,如今有心挽回,只怕一心道人和朱庆善早已将他视为了日本人的走狗。怎么办?
眼角余光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让愁眉紧锁的魏腾精神为之一振!“对了,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白色,单一而又纯净的颜色,遮蔽了西边半个苏州城的天空。今天是洪源盛老掌柜朱开山出殡的日子,虽然人人头上都裹了一块白布,但阊胥地界,漕运码头依然和往常一样,一派忙碌繁华的景象。父亲死后,洪源盛内部群龙无首,虽然管家朱忠还算尽心,但朱家在漕运码头方面的控制力正在明显的削弱。虽然年轻的朱庆善还不怎么习惯和这些叔叔伯伯打交道,他总是觉得这些人的眼泪中充满了虚假的味道。
“这位是阊门船工头李老板”管家朱忠在朱庆善耳边轻声介绍,“他掌管着阊胥码头所有的船工,是漕帮苏州分舵的舵主。……这位是鱼市行会会长刘师父,他是太湖渔民的首脑。那位是枫桥米市行会会长黄老板,枫桥米市的价格现在由他来定……这位是乾泰祥绸庄的曹掌柜,是我们漕运生丝的大主顾……还有警备厅的陆局长,负责本地治安……还有这些……这些是本地四大家族——顾祝陆潘的唁函,他们在厅外等着少爷呢……”
一连串的人名让朱庆善的脑子有点发胀,他明白这些人都是对洪源盛生意至关重要的人物,同时也有可能现在对洪源盛虎视眈眈。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处理好这些复杂的江湖关系。
“上海蒋先生前来吊唁——”灵堂的另一头,知客悠长的声音让大家都静了下来。先到的吴门江湖人物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朱庆善循着声音望去,来人约莫比自己长了三四岁,一袭青布长衫并没有学究的酸腐气息。那人摘下头上的毡帽,恭敬地在朱开山灵前鞠了三躬,朱庆善留意到,这位陌生来客头发稀疏,顶门处似有几快癞疤。
“忠叔,这位是……”
朱忠没有答话,实际上,他和在场其他来客一样,对这个奇怪的陌生人一无所知。但此人只身前来,气宇不凡,料想不是凡人。
“在下蒋志清代家师黄金荣前来吊唁朱老前辈。”此言一出,大众哗然,黄金荣是上海青帮的大亨,手下门生弟子不计其数,就连上海各国租界的洋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其盛名不在霍元甲之下。
“少爷,这黄金荣先生是上海的大亨,同是江湖中人……只是……老爷生前似乎和上海青帮并无太多往来。……不过不管怎么说,黄先生既然派蒋爷前来吊唁,我们应该以礼相待。”
朱庆善点点头,上前答礼。
寒暄已毕,蒋志清被引至次座安顿。
“城东帮少帮主魏林前来吊唁——”朱庆善猛一抬眼,视野中出现的却是柳儿那楚楚可怜的面容。顿时,庆善满腔怨怒消失的无影无踪。
城东帮的人此时到来,似乎是自讨没趣。知客话音刚落,船工头子李一水暴叫起来:“城东帮的龟儿子什么玩意儿!东洋鬼的走狗还感来送死!看老子把他丢到太湖里喂王八!”
“李老板太便宜他了吧,”鱼市行会的刘锚哼道:“鱼爱鱼,虾爱虾,乌龟爱的是王八。你骂城东帮的是乌龟却要丢到俺太湖来喂王八。这王八见了乌龟好像东洋鬼见了城东帮。怎么舍得下嘴。”
“城东帮这次做得太不厚道了!再怎么说爷不应该勾结外人!朱老爷子德高望重,对我们都很照顾,洪源盛垮了,对城东帮不晓得有什么好处!”
“曹掌柜,你乾泰祥在城东也有分号,你应该清楚,魏帮主的例敬可比朱老爷子的价码高的多。”枫桥米市的黄老板插嘴道,“洪源盛若垮了,这阊胥地界的例敬恐怕都得涨到城东帮这个价码了!哼!”
“啊……难道城东帮想要趁机吞并洪源盛?”
“我呸!他敢!”
大家你来我往一段臭骂,把代父前来吊唁的魏林憋得满脸通红。不过他牢记魏腾临行时得叮嘱——忍!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一团和气。现在大家都来给朱老爷子磕头,难道非要在他灵前吵吵闹闹么?”警备厅厅长陆元戎是个和稀泥的主,他的宗旨是谁都不得罪,由于他大小算是个官,手地下也有百来号人马几十条枪,出来圆个场什么的,大家也都还给面子,“城东帮纵有千般不是,他现在给朱老爷子磕头总算有悔过之心,大家有什么话,等朱老爷子过了七七再说!”路元戎晓得,本来城东帮和洪源盛分治苏州,大家相安无事,现在朱开山一死,城西诸雄群龙无首,如果真的出现大规模帮派火拼,那苏州这个烂摊子恐怕难以收拾。
朱庆善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纷繁杂乱的环境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单他还是留意到刚刚进来的蒋志清是唯一一个没有发表意见的人。
魏林红着脸,跪在朱开山灵前,“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朱庆善客居城东时和魏林接触不多,但素闻魏林为人老实,没有一点少帮主的架子,何况,柳儿在场,纵然庆善对城东帮心有芥蒂但现在也不好发作,当下还是以礼相待。答谢已毕后,照样给了他一个座席。
从摆灵堂,出殡,下葬,做七,几天下来虽有管家朱忠和一心道人一力操持,朱庆善还是劳累的头脑发昏。偏偏自己要压抑住丧父之痛,冷静得和各种势力的头目应酬交际,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江湖这口大染缸里搅混水。然而,毕竟自己现在是洪源盛朱家的掌门人,担子再重自己也要硬着头皮扛起来。还好,出殡之后,魏林简单交代几句后,避过众人耳目将柳儿留在了洪源盛,朱庆善在打理俗务之后,柳儿总能将他伏侍周到。
“少爷……柳儿姑娘留在府内恐怕不太方便吧……”管家朱忠不止一次这样规劝过。
“是啊,毕竟她是城东帮的人,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贫道也以为朱少爷不应该和她走的太近。”一心道人是老江湖,和魏腾也有一定的交往。他猜测,魏腾派儿子前来吊唁的主要目的,就是将柳儿留在朱家。虽然看不出柳儿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但朱庆善对这个小丫头的感情恐怕越来越亲密了。这一点着实让他放心不下。
“柳儿只是一个丫头,魏林已经将她的卖身契给了我,她现在是朱家的丫鬟了。和城东帮没有任何关系。”朱庆善的想法很单纯,年轻人的单纯,“你们也看到了,她伏侍得非常周到,平时也没有可疑的言行。如果道长和忠叔不能放心,大可多看着她一点。”
“天下好女子多着,朱少爷何必一定要柳儿这个丫头……”朱庆善通红的脸色让一心道人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过头了。
“这样吧,柳儿可以留下,但不许她跨出内宅一步,这样可好?”朱忠朝一心道人使了个眼色。毕竟少东家内心里有点小九九也是正常的,只要不然柳儿和外界接触,消除了她城东帮奸细的嫌疑,也没有必要非得逆少主人的心意。
“好的!一言为定!”朱庆善答应的干脆利落,一心道人也不再说什么了柳儿就这样留在了洪源盛。
正文 第十三回 柳儿之死
夜深了,朱庆善的房间里一个细小的灯火缓缓点亮,一个纤瘦小巧的身影映在雕花的窗格上。
“柳儿……你有什么事情么?”柳儿轻轻扣上了房门,沉默了良久,抬起脸,眼里充满不安。
“少爷……柳儿有一句话要和你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啊。”很少见柳儿这么局促不安的,她到洪源盛已经半月有余,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是洪源盛的其他人还是把她当奸细一样防范,想到这一点朱庆善倒是很不好意思。
“柳儿,你说吧,我不生气就是了。”庆善侧目看着柳儿,他对这个丫头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每次看到她总会莫名的开心。
“少爷,这次我来洪源盛,其实真的是为了少爷你……”柳儿低垂着眼睑,那长长的睫毛在粉颊上不住颤动,只把朱庆善看的如痴如醉。
“是真的?”朱庆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咽喉也随之燥热起来。如豆的灯火在摇曳,微黄的光芒中,柳儿那玲珑的胸口在不住的起伏,湿润的双唇微微张开,那樱桃小嘴中的气息让朱庆善的鼻翼变的如此贪婪。
“当然是真的……”柳儿的双眼陡然睁大,“不然我在城东帮好好的,才不会来这里呢!”话音里有一丝娇嗔,那圆亮的眸子顿时水汪汪起来,一脸委屈的样子。
“是不是忠叔他们对你的态度?这个你放心好了,忠叔他人不坏的,他这样盯着你完全是为了我。你放心,我心里知道,柳儿和江湖上的这些是非完全搭不上关系,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最纯洁的。”
朱庆善很奇怪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在这个春末夏初的夜晚,他感觉心底有一股冲动,这股冲动让他忘记了丧父的悲痛,忘记了复杂的江湖关系,也忘记了男女间那应该存在的距离,不知不觉间,他抓住了柳儿的双手。
“少爷,你说什么呀!”柳儿红着脸,赶忙将朱庆善的双手推开。她捂着耳朵好一阵子,朱庆善的话让她不知所措,“我不听我不听……”
“柳儿,你的心意我知道,我其实……其实也很喜欢你的……只要你愿意……”含糊不清的言语在朱庆善的声带上颤动,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刹那在脑海里翻滚。
“少爷,你别说了,就当柳儿什么都没有说……”柳儿急忙转身一头冲出了房门。朱庆善站在门口,看着月光下柳儿渐渐模糊的身影,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风,有一丝凉意,朱庆善渐渐冷静下来,但这天夜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柳儿哪欲言又止的话语,那楚楚动人的眼神,还有那令人痴迷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在折磨朱庆善年轻的防线。
第二天,朱庆善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揉着浮肿的双眼,迟缓的双手笨拙地摸索着衣物。往常这个时候,柳儿应该早已将衣物叠好放在他最顺手的地方。可今天,她似乎根本没有进来过,看来自己昨天的表白的确将柳儿吓坏了。
砰砰砰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不好了!少爷少爷……快醒醒!”是朱忠的声音,这位老成稳重的管家很少如此惊慌,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朱庆善匆忙地穿好衣服,刚打开房门就被朱忠一把抓住手腕匆匆朝花园杆去。
花园的大井旁盖着一席醒目的白布,府里的下人们围在四周窃窃私语。白布下清晰的水迹还没有干涸,隐约是一具女子的尸体。朱庆善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兆,他颤抖着双手轻轻掀开白布,柳儿熟悉的面容苍白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没有一丝血色。
“柳儿!”朱庆善大叫一声,眼前只觉金星乱冒,他摇晃了一下,朱忠赶忙上前搀扶,同时挥了一下手。两个下人麻利地将柳儿地尸首抬走,朱忠也将庆善扶回了房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朱庆善清醒过来之后,两眼无助地望着朱忠。
“是打水地王大娘清早在水井里面发现的,我已经问过了府里的下人,最后一个看见柳儿的是打更的来福,他看见……”说到这里,朱忠顿了一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庆善。
“看见什么?看见什么?”庆善牢牢抓住朱忠的肩膀,拼命的摇晃,“忠叔,你快说,快告诉我。”
“来福说……看见柳儿惊惶的从少爷您的房中跑出来,朝花园方向跑去。”朱忠不知道这样的话该不该说,如果传了出去,难免会有流言蜚语。孤男寡女,深夜幽会,而后女的从男方屋内夺路而逃,失足坠井身亡,这样的杜撰会传的很快。现在,朱家对阊胥一带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将会直接影响朱家的威信。漕运码头,鱼市米市等各方面的势力就更不会将洪源盛放在眼里。
“好在柳儿是城东帮的人,我们可以说她想私逃外出,去城东帮高密,失足落水……”这个借口编排的非常合理,但却是朱庆善无法接受的。“不!柳儿为了我才来的洪源盛,现在她死因不明,怎么可以在她的头上乱加罪名?我绝对不答应!”
话说的斩钉截铁,朱庆善的心却在流血。这一个月里,他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第一个动心的女人,这两个连续的打击令他淹没在无助和痛苦之中。
柳儿的死不仅然朱庆善悲痛欲绝,也让另一个人心急如焚。
“这个朱庆善真实不识好歹!”魏林气乎乎地咒骂着,“我们好心让柳儿去告诉他真相,他居然来这一手!看来洪源盛是铁了心要和我们城东帮过不去了。”
“未必是朱庆善的意思,其中恐怕另有故事。”魏腾不像儿子那么冲动,但是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他的预料,对手将柳儿这步棋变为己用。现在,苏州城人人都知道,柳儿是城东帮的奸细,朱家杀掉柳儿,已经和城东帮势成水火。就连城东帮自己的兄弟,也认为是朱家杀死柳儿,是一种挑衅是一种宣战。洪源盛和城东帮的一场大火拼恐怕难以避免了,此时他真的是骑虎难下。“那人也当真了得,怪不得他深藏不露,在朱开山身上下毒的多半就是他!”
“爹爹既然知道其中原由,何不直接告诉朱庆善。”魏林和庆善是同样的年轻,年轻人的想法自然是同样的单纯。
魏腾看着儿子,苦笑一声:“林儿,你爹爹汉奸的骂名已经定下了,庆善还会相信我么?”
“朱少爷,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一点。”一心道人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朱庆善,在他看来,哭泣是弱者的表现。“柳儿的死很蹊跷,但是此时并不适合深究……”
“为什么?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结局?”庆善站在柳儿的新坟前,看着黄土青草,心乱如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柳儿不会武功,她只是江湖纷争的牺牲品。朱少爷如果你身怀绝技,他人就没有那么容易得逞。”一心的观点,江湖是弱肉强食,不会武功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也不尽然吧,朱开山老先生武功何等高强,还不是遭人暗算,饮恨而终。”声音有点熟悉,朱庆善擦干眼泪回头一看,原来是前些天从上海赶来吊唁的蒋志清,“江湖上能杀人的未必会武功,武功高深的人未必能保全性命。现在这个世界,阴谋诡计,火枪毒药比武功更可靠。”此人语气中透露着对武功的不屑,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让一心道人很看不过去。
“一心道长,这位是上海青帮黄金荣先生得门生——蒋志清蒋先生。”两人似乎并不投缘,朱庆善很想打个圆场。
“阁下来到此处莫非是来教训朱少爷的?”
“不敢,在下只是不忍大好青年误入歧途。”蒋志清背着手,故意将侧脸对着一心道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误入歧途?难道上海青帮算得上正道?”一心脸色沉沉,走近了一步,他很想教训一下这个出言不逊的年轻人。
“青帮……黄金荣……道长怎么能把蒋某人和这些江湖角色混为一谈!”这句话让一心和朱庆善颇为惊奇。蒋志清非但对黄金荣毫无敬意,似乎还深以为耻。
“如此说来,蒋先生此次前来恐怕另有目的了?”朱庆善略一沉吟,说了这么一句。冷静,冷静,再冷静,这是他经过这些天一连串的打击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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