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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旧事

_2 黄猗猗(现代)
“已经死在在下的逆刃刀下。”绯村知道,这样的回答后果是什么。蓦然间,夹杂着一心道人愤怒的暴喝,一柄长剑已经攻到绯村胸口。
正文 第五回 斗剑
剑道,指用剑作为武器进行格斗的武道。传说日本古代的剑术传自中国,在汉唐时期,日本开始仿制中国刀剑。从时间方面来看,日本开始有剑术的文字记载的时间与日本仿制中国刀剑的时间基本吻合。故日本古代的剑术传自中国一说是可信的,起码可以说受到中国剑术很大的影响。从平安时代开始,剑道经过日本武士的研习,已明显不同于中国的剑术,而独具风格。
剑道的攻击方法是劈和刺。其主要攻击目标为头面、喉、胸肋、腕。其特别讲究气剑体一致。剑法凌厉辛辣,冷弹脆快。其动作优美,简洁有力,非常实用。剑之为道,其理论最明显的特点是“剑禅合一”。日本泽庵禅师的《不动智神录》中指出剑道应当做到“剑心合一”。练习剑道,禅理占六成,剑技占四成。达到“无念、无想、无我”的境界,剑技才能随意进退,意到剑到;“剑心合一”。而进一步研修剑道,要追求“无心”之境界。忘生、忘死、忘敌、忘我;不动念、不介意。如此才能达到大成。
绯村对剑术的理解比较简单——杀人术!所以在境界上有先天的缺陷。但他的剑术早已达到了“剑心合一”的境界。此时一心道人的剑尖已然兵临城下,当下逆刃出鞘,挥刀格挡。
“锵”的一声,绯村只觉两臂酸麻,胸口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喀喀喀喀……”木屐将脚下的地砖震裂,他连着倒退了六七步,总算勉强站稳。第一次真正接触中土武学,让绯村大吃一惊。他不明白,平白无奇的一剑突刺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道。在日本,类似的招数他也曾经接触过,以“牙突刺”的破坏力最为惊人。但中土的突刺剑术居然比“牙突刺”力道强了何止十倍!
一心道人并没有趁胜追击,他冷冷地看着绯村,似乎要让他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术。
突刺剑击的威力之所以强大,要点有三:速度、角度、力量。对手的速度和角度,绯村自信可以准确的判断,但是重病在身的他在力量上已经大不如前了,以至于他到现在虎口还隐隐作痛。在日本剑道中,剑招的力量往往借助于刚硬的长刀,而一心手上的剑却是一柄软剑,剑尖在重力的作用下碰触到地面,将整个剑身弯曲成一到优美的弧线。这样的剑,即使有强劲的膂力,也无法发挥突刺的贯穿性破坏。
绯村站直身体,缓缓将剑举过头顶,然后双手紧握,手臂伸直,剑尖由上而下渐渐指定了一心的面目,此时的他心中其实毫无应之策,不敢贸然出手,决定等待对手的第二剑。
等待的瞬间是最难熬的,绯村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放松,可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不得不侦测对方的一举一动。交手的第一回合,他已经败了,要回到“无念、无想、无我”的境界,谈何容易。
“刚才我只用了五成功力,以你的能耐,怕挡不了我三剑。根本不是此刀主人的对手!说!你用了什么诡计!”朱庆善眼前的一心与先前判若两人,喝问声中天神一般威风凛凛。
“在下与人比武时,没有习惯回答不相关的问题。”绯村的木屐在转面上慢慢挪动,一点一点向一心靠近,以他的经验,距离缩短一份,突刺剑击的威力就小一分。
“哼哼,好,贫道就看看,你的嘴能有多硬!”一声长啸,一心将手中长剑一挺,绵软的剑身立时变的笔直,芒刺一般闪着寒光径直朝绯村的咽喉刺来。
距离一点一点逼近,剑风越来越寒冷,就当剑尖行至与逆刃刀尖同一位置的时候,绯村眼中精光大盛,他决定,反守为攻!
一心的剑直取中宫,原以为绯村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会像上次那样格挡,于是便运足七成内力,满以为定能将其长刀震飞。谁知,刹那间,绯村的长刀居然一崩,跳立起来,接着,“刷刷刷……”上下左右中,按九宫布局连出九刀!九道连环刀浪,如同龙生九首,将一心的剑势几乎一下子淹没,同时,绯村的脚下快速突进,木屐的“喀喀”声不绝于耳,刚才占尽上风的一心道人,在如此只攻不手的刀招面前,不得已,斜斜的退了一步,长剑回封选择了固守。
攻防转换,先手更替,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绯村深谙此间道理,以对手的能力,想再夺先手只在转瞬之间,若不在此时趁胜追击,早晚又将受制于人。一心剑运于掌,吞吐开合之间,将绯村的九道刀浪系数破解之后,正待再施狠招,却只觉劲风扑面。绯村在连出九刀之后,趁着刀势,回身急转,长刀过处形如旋风一般,向一心狠狠卷来,大有并吞海内之意。不得已,一心负剑而立,足尖轻点,向后一纵,竟然被逼出了房间。
刀势余威将两扇雕花木门绞得粉碎,木屑四散裹胁着满身刀影的绯村紧跟着一心冲进了院子。绯村一刀快似一刀,一心却始终将剑负在身后,足下生风,东一点,西一斜,始终没有出一招。一阵猛砍猛杀之后,咆哮的长刀终于嘎然而止,绯村一脸凝重,汗水将他血红的长发牢牢粘额头上,脸颊的十字刀疤轻轻的颤动着。刚才的一阵急攻消耗太大,现在剩余的体力已经不允许他进攻了,他也根本使不出刚才那种程度的刀招了。他喘着气,轻轻咳嗽一声,失败,看来已经成为定局。已经很久没有尝到失败的滋味了,绯村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刚才的一番打斗让他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没有自己,没有杂念,完全为了武士的荣耀,为了战斗而战斗。这种久违的感觉或许让人厌恶,却不忍将其抛弃。
“不错,”一心气定神闲,傲然挺立在绯村面前。长剑依然负在身后,可身上的道袍却被绯村的刀劲划出了几道口子。“能到这个程度,也属难得,不过,你的刀法锋芒太露,过于刚猛。小子,要知道刚不可久。现在你还有力气出刀么?”
绯村缓缓弯下腰,将长刀收入鞘中,一副守静待敌的架势,全然不理一心。
“好小子,有种!”一心在领教绯村的刀法之后,本有相惜只心。见绯村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又勾起了他的怒火,“既然你死硬到底,贫道就挑断你的手脚经脉,看你还怎么硬!”话音刚落,长剑一抖,“铮!”的一声长鸣震耳欲聋。
十五步……十步……八步……七步……绯村闭着眼睛,用全身感知着自己与一心越来越近的距离,呼吸越来越满,四周的气流越来越快,血管中的液体随着脉搏冲击着绯村掌心的皮肤。他能感觉到汗水在皮肤上蒸发,他能感觉到尘埃在耳膜旁碰撞。脑海中虚无清明中一心的剑已进至三步之内!忘却生死,向前踏出致命的一步!而后出刀!刀势如天际飞翔的龙影,刚毅决然,惨烈无悔!手中挥洒的不再是钢铁的刀剑,而是自己的生命……
面对近在咫尺的变故,饶是一心久历江湖,也惊出一身冷汗。如此刚烈的一击,完全偏离了正常招式的轨迹,简直是搏命的一刀。生死关头,容不得丝毫马虎,一心当下将长剑一挑,对准疾驰而来的长刀贴了过去。绯村如此刚猛的一刀与软剑交加的刹那居然没有太大的声响,刀的劲力将本来笔直软剑近乎弯曲成一个圆圈,一心内力到处剑的前半部似乎活了过来,绕过长刀直指绯村的咽喉。
绯村这一刀已竭尽全力,已经没有任何余力再做任何反应,他只觉一股寒气直奔喉头,心下了然大势已去。一心本不想取其性命,但生死关头,若有半分姑息,自己定然会被一刀两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空气中爆出一声脆响“铛~~~~!”
直指刺向绯村的剑尖突然被一股力道弹了回去,同时,长刀也被这股力道撞击,绯村和一心手中的刀剑居然同时脱手,长刀软剑分别朝左右两边激射开去,深深插进两边的石墙,那股劲道余势未衰,直直射入对面一座假山,石粉飞溅,尘埃落定后一看,居然是一颗鸭蛋大小的铁胆。
“住手!”一声暴喝,绯村和一心耳中同时被这霹雳般的一吼震得嗡嗡作响,“统统给我住手!”
二人回过神来,一位须发雪白,神采奕奕的老者,出现在他们面前。“爹爹!”躲在房内的朱庆善听到吼声,欢呼着冲了出来。
正文 第六回 将军的图谋
“我自横刀笑向天,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这两句诗已经被江湖中人引为美谈,但对于诗中两昆仑所指却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说是避祸日本的康有为和梁启超,也有人说是江湖中的大刀王五和南傲剑杜心武,总之去者,留者都因谭嗣同的死而名扬天下,而当年与谭嗣同一起登科入仕的朱开山,宁愿这样的名气离自己越远越好。
朱开山坐在太师椅中,轻抚怀中那柄大刀,指尖摸索到刀尖下七寸许,突然顿了一下:“如此宝刀,为何会有一处缺口?”
“此乃家师杜心武当年与王五大侠较艺时所留”一心道人手一抖,袖中软剑已在掌中,凝神细看,剑腰刃口上尽也有一处小小的缺口。
“如此说来,这把确是王五赖以成名的大刀咯?”朱开山抚着颏下银髯,目光朝静坐一旁的绯村望去,“不知绯村先生是怎样得到此刀的?”老人言语平和并没有丝毫审讯的口气,但那两道如炬的目光却使他显得如此威严。
绯村刚刚在较艺中受挫,锐气全无,刚才若不是朱开山及时出手,此时他恐怕早已毙命在一心道人的剑下了。既然老者问到,他当下就将当晚的情形说了一边,末了慷慨道:“在下是日本人,我说的话,信不信全在诸位,在下多说无益。”
“恩,老夫相信!”朱开山将怀中大刀放在桌上,“阁下所杀之人姓左,名中秋,乃是大刀王五的首徒。十天前他曾来阊门拜会过老夫,那时他就已经身中剧毒。”
此言一处,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免惊愕。朱开山随即对一心缓缓道:“北狂刀、南傲剑其心为谭公复仇之事,他也曾对老夫言讲。左中秋当时自知命不久矣,访得老夫乃是当年维新同志,便欲将刀法和那半册《仁学》托付给老夫。一来老夫与大刀王五乃是同辈论交,不便承袭他的刀法,二来,复仇之事,老夫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思。所以当下婉言谢绝。怎料到,这为左中秋机智过人,竟然将这一番盛情转嫁道了小儿庆善身上。为了报仇,他实在是费尽心思太过急功近利了!”
“老先生此言差矣!”一心起身,霍然道:“江湖上义气为先,既然大家都是谭公嗣同的生死之交,这个仇,老先生可以不放在心上,在下确是一定要报的!”朱开山对报仇默然处之的态度,令一心道人颇为不满,话中已没有什么敬重之意。
“杀了袁世凯又怎么样?”一个年轻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说话的正是朱庆善,“恩怨仇杀,难道就是你们的江湖?如果是的话,那也未免太狭隘了。为何江湖中人,总是将自己的青春才智,热血生命耗尽在这些小小的是非上?为何你们的眼光都只关注着自己的至交好友,自己的帮派地盘上?难道你们就看不到贫弱的国家,疾苦的百姓?杀一人能否改变国运,能否富国强民?一天到晚只图眼前小利和一时义气,能有什么作为!”
谁也没有想到朱庆善能说出这样的话,谁也从来没有去想过他说的这些,千百年来的江湖难道真的就如朱庆善所说的这么不堪么?
“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朱开山一脸怒容,将儿子喝退,接着对一心道:“在下并非不顾江湖义气,只是当年谭公留言‘去留肝胆两昆仑’不准我等为报私仇,白白耗费维新志士的鲜血。”说着,朱开山忧心忡忡的看了看一连茫然的朱庆善,“犬子生性对江湖之事不感兴趣,老夫只好借故将犬子赶出阊门地界,以免沾染上这场是非,可谁曾想到,左中秋居然一路跟到了城东,而那本担负着仇恨的《仁学》手稿竟然已经在小二庆善的手中。”回过头,朱开山对绯村道:“绯村先生不必对左中秋的死耿耿于怀,他中毒已深,死在你的剑下,不枉江湖一世,也是一种解脱。倒是先生不畏种种曲折,完成送刀使命,不负死者之所托,实在令人好生敬佩!”
朱开山不愧是久历江湖,三言两语就将一心和绯村的矛盾化解于无形,当天一干人等在城东帮的总坛,把酒言欢,笑谈江湖,朱开山、一心、绯村三人更是趁着酒兴,纵论武学之道。天明后,大家一起乘车去胥江码头为绯村送行。
绯村回日本后的一个月里,城东地界上太平无事,朱开山依旧要回到阊门地界,临走时,朱庆善竟不愿意回去还说:“孩儿没有闯出一番事业,怎有脸面回来!”言语中虽然书生气十足竟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味道,这颇让朱开山感到惊喜。看来,经历了那半本《仁学》引出的是非,朱庆善还真的长大了不少。于是,他将王五的大刀和儿子一并托付给了城东帮帮主魏腾,自己继续回阊门看顾生意。
看着窗外那片愈加翠绿的芭蕉叶,朱庆善原先对江湖的那分厌恶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在他的心中想的更多的却是比江湖更重要的大事业。
“绯村已经回日本了?”
“是的,将军阁下!”
“嗯……小小的姑苏城,大大的朱开山,看来黑龙会想在这里立足不是那么容易。”
“将军阁下,请恕在下直言,像上海这样复杂的环境,黑龙会的虹口道场依然可以解决霍元甲的问题。小小一个朱开山似乎没有必要让我们如此紧张。”
“岗村君,你还不明白,苏州和上海不一样,帝国在上海有租界为依托,更有驻扎的皇军做后盾。再加上上海西洋各国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霍元甲的精武门在上海的影响力其实并不怎么强。而朱开山就不同了,苏州城本来就是个小地方,目前是魏腾的城东帮和朱开山的江湖势力在共同管理,可以说,他们两个基本控制住了苏州地界的所有经贸通商。”
“将军阁下,既然苏州是个小地方,那为什么您还要花这么多精力?”
“岗村君,如果你真正站在帝国战略的角度,你就不会觉得苏州是个小地方了。”
“对不起,将军阁下……”
“苏州的米市和生丝支撑着上海的粮食供应和缫丝产业,西南面的太湖更可能成为帝国内陆舰队的基地。有了苏州这个基地,皇军就可以控制上海的粮食供应和丝厂存亡。沿扬子江控制支那富庶的江南地区。”
“原来如此……多谢将军阁下指教!”
“岗村君,听说你从大阪移植来的樱花已经开了,午后方便打扰你一下么?”
“将军阁下能光临寒舍和我一起赏樱花是岗村宁次莫大的荣幸!”
……
……
五月是一个不错的季节,除了偶尔会有小雨,大多数日子里,阳光总是柔和而温暖。朱庆善看着玄妙观内几株飘逸的柳树正暗暗出神。
“朱少爷,贫道这里的碧螺春还入的了口吧?”坐在对面一起晒太阳的一心道人一直没有放弃为谭嗣同报仇的事情,但今天一心的表情不像以往那样凝重,因为早晨,朱庆善给他带来一份报纸——头条新闻:《中华帝国皇帝——袁公讳世凯陛下驾崩》。
“心情好点了?”朱大少爷抿了一口香醇的新茶,微微有一点陶醉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于袁世凯的死,他和一心有着相似的感觉。
“呵呵,朱少爷小心哦,新茶可是很醉人的。”一心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他左颊上那条长长的疤痕似乎都在开心的微笑,“不过可惜,一心没能手刃老贼还是让他寿终正寝了。”
“有很多事情不必太执着,比如报仇”庆善闻着茶香,心旷神怡,对于江湖的恩怨他已经不那么反感了,但还是有很多自己的看法,“袁贼之仇并非道长一人之仇,也非六君子之仇。他卖国求荣倒行逆施,乃全国之仇敌。蔡锷将军的护法运动正是报国仇之举。还有推翻满清的第一功臣孙逸仙先生……”
“孙大炮的名头我也曾听闻,不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当初六君子就是吃了这个亏。”一心结果话茬,和庆善在一起总有一种被点化的感觉。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一心从庆善那里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闻,他开始朦胧的感觉到在江湖之外似乎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天地。那是一种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境界。
“孙先生的志向和建立的制度是可行的,只是缺少了强大军事力量的支持。看看现在的中国,自袁贼以后,国而不国,法而不法。豪强势力纷纷纠集枪支人马,以军为战,以战养军。军匪为祸,门阀纷乱,一个袁世凯死了,千千万万个袁世凯还会维持军阀统治的局面。”
“正所谓——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我们这些江湖草莽空有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也只能保一个自身平安,也不知这天下大乱的局面怎么收拾。”一心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朱少爷,令尊曾夺武举,如此乱世,难道就没曾教过你什么防身之术么?”
“呵呵,我爹的本事我也清楚,只是从小不喜欢习武,爹爹几次传授拳脚功夫,我也只是敷衍了事。久而久之,爹爹也不再勉强了,也许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强吧。”朱庆善打着哈哈,对于武学上的事情,他的确是没有什么兴趣。
“其实我看公子根骨甚佳,天资聪颖。能将这些家国大事分析的头头是道,若要练武定有大成。贫道不才,这一身三脚猫的功夫本是大侠杜心武传授,自从蜗居在苏州城也没有将家师的功夫发扬光大……”
“少爷……少爷!”一个清脆可人的声音打断了一心和庆善的谈话。
“怎么了?柳儿?”庆善起身,迫不及待地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丫鬟柳儿。
“朱……朱……朱老太爷……”柳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有大事发生。
“我爹怎么了?”朱庆善一下子紧张起来。
柳儿调整了一下呼吸:“朱老太爷捎信来,家中有事要你马上赶回阊门。”
“哦~原来是这样”庆善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柳儿。”
“既然如此,朱少爷就尽快回去吧,代一心问候令尊大人。”一心道人转过脸笑眯眯地对柳儿道:“柳儿,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再迟来片刻,贫道观内这几棵杨柳恐怕就要被朱少爷活活看死了……”
正文 第七回 决战之前
春汛已过,胥江的水面并不是很宽。每天清晨,透过薄薄的晨雾,都可以看到卖水的船家从西南的太湖驾着小舟沿着胥江进城来买水。苏州城并不缺水,但水流到胥江口时变得异常清澈,甚至比城内的井水还要清澈甘甜,这水对于追求口感层次的老茶客来说实在是不错的选择。每天,数百条水船,游弋到胥江口,船把势双脚撑住两边的船舷不住晃动,将清冽的湖水灌入船舱,而后顺流而下在阊门胥门一溜长长的码头泊船卖水。苏州城里买水最大的主顾就是洪源盛茶馆。这家茶馆不比寻常,在阊胥一带共有十四家连在一起的铺面,在这些铺面的驳岸边就是漕运通达绵延两三里的阊胥码头。
“哟,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正等您呢。”管家朱忠将庆善迎进洪源盛的内堂。
“爹爹……出什么事了?”朱开山苍老的脸上神色凝重,看的庆善心里有点发毛。
“庆善,你不喜欢江湖上的生意,爹爹不怪你。可爹爹要闭关一段日子,生意上的事情虽然有朱忠看顾,但这个家毕竟需要一个主心骨,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就留在家里吧。”从朱开山隐讳的语气中,庆善觉察到一丝哀求。究竟出什么事了?一向威严的老父此刻近乎在哀求自己暂时接管家族的生意。
“爹爹,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家里的生意不是还好好的么?”
“呵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朱开山苦笑几声,银白的胡须微微地颤抖着,“当初为了脱离官场上地是非,为父踏入了江湖。自问凭这一身本事,一副心肠,便可平安无事。谁曾想……”
“莫非有仇家上门?”虽非江湖人,但知江湖事,朱庆善从没见过老父如此为难,想来,此次仇家必定大有来头。
“仇家倒算不上,来人只是声称寻我比武。”朱开山手中两颗铁胆缓缓转动,相互摩擦的声响敲打着庆善敏感的神经。
“孩儿对武学没有什么研究,但上次一睹爹爹出手制止一心道长和绯村先生的搏命一击。爹爹的武功应该在此二人之上才对,孩儿实在难以想想有比爹爹武功再高的人。”
“傻孩子,天外有天啊……”朱开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眼中流露出慈祥地光辉,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岁月已经另他衰老,他再也没有年轻时地心力和体力,再也没有力挫群雄,武举夺魁时的那分霸气。
“来挑战的人叫芥川龙一”老人的语气非常平缓,可他手中转动的铁胆却停了下来。
“芥川龙一……就是前些日子在擂台上将一代大侠霍元甲……”朱庆善张大了眼睛。
“是的,正是黑龙会虹口道场的芥川龙一。”朱开山缓缓站了起来,挥了挥手,那堂所有的下人都悄然退去。“霍老四的功夫我很清楚,当年武林中王五的大刀,杜心武的长剑,霍元甲的迷踪拳和神枪李书文的长枪并称当世武林四绝。这四人中,霍老四年龄最小,但到现在也是盛名不减。虽然这几十年来,霍老四难免年老体衰,但以他的本事,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在擂台上打死。那个黑龙会的芥川龙一胆敢挑战霍老四,背后定有很大的图谋。”
“所以这次芥川前来挑战,爹爹并非惧怕他的武功,而是担心他暗中搞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朱开山叹了口气,“孩子,霍老四的精武门盛名太大,树大招风也不奇怪,可为父自退隐官场以后一直做着茶馆生意,虽然牵涉到黑白两道,但只求安身立命,不求闻达天下。是以只是在小小苏州城里有些个虚名而已。可以说,爹爹对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威胁,可他们似乎还是要对我动手,这真的让人不解。”
“爹爹!孩儿觉得,此时琢磨日本人的意图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输了气势!”朱庆善感觉到了老父的犹豫,老父的惧意,这让他很不舒服。在他心目中,父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孩子啊,为父何尝不想与那东洋鬼堂堂一战,说实话,为父虽然一把年纪,但在武功上还真的没有怕过谁!”朱开山的锐气像火花一样在浑浊的瞳孔内跳闪了一下,“但是……爹爹担心的是这一大份家业,这一大家子人,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啊……”
朱庆善复杂地看着年迈地父亲,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面对父亲慈祥关爱地眼神,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现在的父亲背负着太多的负担,他已经无法单纯的作为一个江湖豪杰去处理比武决斗这类很平常的江湖事了……而父亲身上最大的负担竟然是自己。
“这不仅仅是纯粹的江湖比武”知子莫若父,朱开山自然知道儿子心中在想什么,“日本人想做的恐怕不仅仅是我一手创办的洪源盛,也不仅仅是阊胥一带的码头生意。为父进退之间牵涉到的利害实在是太大了。”
“听爹爹的口气,似乎已经接受了挑战。”朱庆善的语气突然变的果敢起来。
“是的。这几天正在和城东帮的魏帮主和苏州地界上的士绅商议对策……”
“决斗订在哪一天?”庆善果决地打断了父亲地话。
“……一个月之后,六月十四。”
“爹爹尽管放心闭关,家中的生意,孩儿自会照看,绝不会拖累爹爹的,比武的事情,孩儿在月内也会和魏帮主,还有各位爷叔们商议。绝对不会让东洋人在比武前讨什么便宜的!另外,爹爹是否打算联络一心道长,还有上海精武门的朋友,既然是江湖比武,多邀请写江湖朋友虽不指望助阵,在气势上总能众志成城。如果日本人真有什么阴谋,我们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就不相信,这么多前辈都不能识破!”
朱开山惊讶地看着儿子,几个月前被自己赶出家门的那个少爷公子,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干练。大敌当前,处变不惊,做事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看来自己的确小看了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老来子。
天下大乱的局面未必对所有人都是坏事,如果你打算浑水摸鱼,那你一定希望局面越乱越好。当然,不是谁都有本事浑水摸鱼。更多的小人物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赔了进去,那些真正利用时世动荡发家致富起来的人,往往成就了乱世奸雄的传说。
“魏先生,您如何评价曹操呢?”
“岗村先生也对《三国》感兴趣?”朱庆善离开城东地界已经好几天了,魏腾也知道朱开山和芥川龙一六月十四比武的事情定有蹊跷。做为世交,他很看重朱庆善这位年轻的世侄,更看重和朱开山十几年的交情。可作为城东帮的帮主,很多事情不仅仅凭交情可以办的。魏腾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城东帮的人马不断壮大,城东这片地界的油水相对来说已经越来越显得稀薄了,这年头,当老大不容易啊。
“鄙人以为《三国演义》乃是一部经典的著作,其中曹操所扮演的角色虽然写的不是很光彩,但却是全书中唯一善于在乱世中生存的人物。”
“没想到岗村先生对《三国》还这么有研究,此次来我城东帮应该不只是和魏某谈《三国》的吧?”在江湖打滚这么多年,魏腾已经多半猜到岗村宁次此次前来的目的,只是他想探一下对方的底细。而岗村宁次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谈吐之间,魏腾也有一种被试探的感觉。
“呵呵,魏先生是老江湖了,岗村宁次就不再绕弯子了。”东洋说客的个字并不高,上唇留着一撮光亮整洁的小胡子。那机敏狡黠的眼神与上个月打过交道的绯村判若两人,“在下想在苏州开一家商行做一些大米和生丝的生意,还希望魏先生能鼎立相助。”
“这个和曹操有关系么?”显然岗村宁次还在打哑谜,魏腾显然不喜欢被人当小孩子唬弄。
“嘿嘿……”自忖受过正规外交训练的岗村宁次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小小一个黑社会头目言词居然如此老辣,“……魏帮主今日在苏州的地位,好比曹魏,鄙人来到贵地经商,自然要‘天下归心’咯”舌头一转,话也就圆了回来。岗村将随身的皮箱打开,语气也随之自信起来,“这些小小意思,还请魏帮主笑纳,鄙人今后在苏州还要仰仗帮主”
所谓的“小小意思”就是一整箱的黄金,相当于城东帮一年的收入。这样的意思让岗村宁次成竹在胸,也让魏腾的双眼开始升温。
“钱是好东西,不过米粮生丝的生意还得依靠漕运码头,如果岗村先生真想在苏州做这个买卖,恐怕还得去拜会洪源盛的朱老先生。”漕运码头上的生意向来是朱开山的利益范围,无论岗村宁次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魏腾都要清楚的声明这一点。
“抱歉,鄙人刚刚从洪源盛回来,朱庆善先生似乎不愿意给这个方便,我想这苏州城里除了洪源盛之外,只有魏先生的城东帮或许可以帮到在下。”岗村宁次一脸气氛的样子,看来朱庆善对他不怎么客气。
“呵呵,我这位世侄就是这样心高气傲,岗村先生不要见怪……”魏腾哈哈大笑,岗村宁次的心为之一动,“不过,你也不能怪他,谁叫你们什么黑龙会的芥川龙一要去挑战,出于谨慎,你的钱当然不能收。换了我,恐怕早就将你一顿暴打赶出去了!”忽而间,魏腾声色俱厉,震的岗村宁次耳朵嗡嗡作响。
“魏先生……”自己居然被一个混混愚弄,岗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您也不愿意帮助在下,大可以明说,岗村宁次告辞就是了,何必如此戏弄在下。”
“说实话,你的钱的确很让魏某动心,”魏腾站其身,径直走到岗村宁面前,“但是你一直不肯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做粮食生丝的买卖?哼哼……你真以为魏某是第一天跑江湖?岗村先生,似乎是你在戏弄我吧。”
“……”被当面揭穿的感觉非常不好,岗村宁次憋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到底该不该和魏腾抖出底牌。
“呵呵,看来岗村先生还没有想好,”魏腾很体贴的给说客找了一个台阶,“这样吧,岗村先生先请回去考虑清楚,明日魏某在松鹤楼请先生小酌,到那时我们再作计较如何?”
“呵呵,这样也好。那岗村宁次就告辞了。”如坐针毡的岗村宁次,一咕噜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正要离开。
“且慢!”魏腾一摆手,几个城东帮的帮众上前将那箱金子搬了下去,“魏某是为先生着想,财不可露白。先生带着这么多黄金多有不便,魏某暂时替先生保管,先生千万别多心哦。”
岗村宁次没有再说什么,他根本不明白魏腾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此刻他唯有将今天试探的结果尽快如实上报给将军。
“无量寿佛!”刚刚走出城东帮总坛的岗村宁次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道号,“这位先生眉宇之间似有煞气,贫道不才愿为先生算上一卦。”
“对不起,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改天再请教道长。”岗村宁次微微点了一下头,急匆匆地走了。
“一心道长,你来的正好。”魏腾在门口招呼道,“我已经吩咐柳儿去找朱贤侄了。等他到了,我们一起详谈。”
正文 第八回 精武门人
“岗村君,试试我这道茶的滋味如何?”岗村宁次恭敬地接过茶盏,转过盏口,按照繁琐的礼仪,小心翼翼地嘬饮盏内甘苦参半的味道。
“看来我们的魏帮主也不是泛泛之辈,连岗村君你都无法占得上风。”话音平淡祥和,如同樱花盛开时淡淡的芬芳。
“对不起将军阁下!岗村宁次让您失望了!”岗村深深拜倒在塌塌米上,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恐慌。
一只白皙光洁的手轻轻捏着陶壶的环柄,一股细小炽热的水流伴着蒸汽顺着壶嘴凭空落入茶盏。水流连绵不绝,闪着银亮的光线,茶盏内的水面渐渐抬高,寂静无声,甚至没有半个水花。
“做茶道时,意在山巅云海,虽临深渊,泰然处之。”坐在岗村宁次对面的将军一身和服打扮,脸上并没有半点军人的杀伐之气,“茶要慢慢的品,才能领悟其中真味。岗村君,对于魏腾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你应该可以看到我身后军旗上的红日丸和四个大字吧。”
岗村宁次缓缓抬起头:“武……运……长……久”硕大雪白的军旗上,四个大字在红日丸血红的衬托下不可一世。军旗前,中将东条英教跪坐在塌塌米上,如同一块亘古不动的磐石。
“既然你看到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茶盏满了,空中的细流也消失了。
“大日本帝国发展到现在,无论经济、军事、科技、政治都超过支那数百倍。岗村君,你要记住,你的身后是整个大日本帝国!小小的支那猪不必放在眼里!”另一个狂浪的声音在肆意地吠叫。
“英机……”东条英教轻轻哼道,“岗村君不用你来教训。”
“对不起!父亲大人!”那青年被父亲憋了一句,满脸通红地坐在一旁。
“岗村君,明天魏腾宴请你,我就不去了,就让英机陪你去吧。该说什么,我想你会心中有数的。”东条英教中将看着愣头愣脑地儿子笑道,“东条英机,你这个日本陆军大学的打人王,可要听岗村君的话,不可以乱来哦。你现在已经是皇军的陆军少尉了,凡事不能冲动,知道么?”
“哈伊!东条英机谨遵教诲!请东条中将阁下放心!”
……
……
松鹤楼于清乾隆二年(1737年)开业,设于苏州观前街中段,原是一家小面馆,以经营盖浇饭、焖肉、卤鸭面为特色,后来增加了苏州风味菜,唐代沈朝初《忆江南》词中“明月灯火照街头,雅座列珍馐”就是对该店的真实写照,据传乾隆皇帝三下江南时,曾多次在此店用膳。店内众多正宗的苏邦菜肴更是让这百年老店经久不衰。
“各位……对不起了,晌午城东帮的魏先生包了场子,请各位爷们届时移驾。实在对不住了,各位,小老儿给列位作揖了!”掌柜的这样招呼,在座的食客纵有不悦,也只好买城东帮个面子,不多时,诺大的松鹤楼顿时空空荡荡。
“这位客官,城东帮包了场子,您看……”小二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买城东帮的帐的,至少南窗边,剃着板寸的青年男子就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城东帮的人来了么?我怎么没有看见。”那人一身灰色立领西装,穿着与其他食客全然不同,显得格外精神。他喝着细杯中的白酒,缓缓道,“等他们来了再说。”
“老板……这……”松鹤楼的老板见状急忙赶过来,“这位客官,城东帮我们可得罪不起,就算帮小老儿一个忙,改天您来松鹤楼,小老儿请你一桌如何?”
“呵呵,有人请客我当然开心”那青年看着窗外,“不过,今天我更想请老板你看一出好戏。”
“看戏?”老板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再也没有尝试让客人离开,三请过后,他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的事情照规矩是由城东帮的喽啰打点的。
“陆老板,场子都清干净了没?”今天帮主似乎要办大事情,喽啰们来得特别早。陆老板摇了摇头,用眼色瞟了一下坐在南窗跟前的那个年轻人。
“哟,看来今年还真是有不少刺儿头啊,开着小头儿剃的,越看越像生萝卜!”喽啰们心中有数,纷纷围了过来,将那青年围在当中。
“喂~说你呢!萝卜头,今天城东帮在松鹤楼办事,别给脸不要脸啊!”警告,是最普通的喽啰在动手之前也应该懂得的江湖规矩,虽然语言中挑衅的成分居多。
“喂!说你呢,听道没有!”一个喽啰从旁边的桌子上抽搐一把筷子扔了过去。
筷子撞在那青年的身上,纷纷弹开,散落到地上。
“妈的!你小子活腻味了,是吧!”带头的喽啰伸手往青年的头上摁去,眼看青年的脑袋就要被摁到桌上。青年倏然间出手,揪住喽啰的手臂往前一扯,喽啰把持不住,一个狗吃屎,跌了出去。
“他妈的!敢和城东帮作对,弟兄们做了他!”四周的喽啰一声呐喊冲了上来。
“城东帮?什么东西!”青年轻蔑的哼了一声。啪啪啪啪!一阵拳打脚踢,七八个喽啰顿时飞扑出去,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那青年却是好好站在位置上,一步也没有挪动,“别叫我萝卜头,也别老是喂喂喂的,记住了,我叫陈真!”
岗村宁次很想了解东条英机这个怪人,他并不像他父亲东条英教中将那样老谋深算,这个和自己同年的皇军陆军少尉看起来更像一个长不大的愣头青。但东条英教中将似乎更欣赏儿子血管里流动的那股野兽般狂热的液体。
“东条君,今天和魏腾的谈判关系到我们能否分化城东帮和洪源盛”透过玻璃镜片,东条英机那青黑的头皮在岗村宁次眼中微微抽动,“只要城东帮不参与,我们掌控苏州漕运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交给黑龙会去办好了。”
“岗村君,坦率的说我不认为黑龙会能够帮上多大的忙,他们只是我们陆军部办事的一个幌子而已。”岗村渐渐开始习惯东条英机的说话方式,那种狂妄的语气纵然是他父亲东条英教中将口中也不曾出现过,“如果芥川龙一真的可以打败霍元甲,那父亲大人就不会把我从青岛调过来。”
东条英机在日本陆军大学有一个比较响亮的外号:“打人王”,这一点岗村宁次早有耳闻。但和黑龙会虹口道场的芥川龙一相比,后者在技击方面还是更值得信任。
“也许吧”东条看了一眼岗村宁次,那野兽一般的双眼瞬间将岗村穿透,“芥川龙一或许是一名不错的空手道武师,但我东条英机却是一架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岗村君千万别那他和我比。”东条英机的眼力虽然没有他父亲那样老练沉稳,却比东条英教更加凶狠无情,岗村宁次不由得到抽一口冷气。
“小子,这里是我城东帮的地盘,你是不是存心和魏某过不去?”松鹤楼到了,今天宴会的主人似乎还没有将场地布置停当,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魏帮主,我只是听说你想和日本人勾结做一条走狗,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吠的这么大声!”话音并不怎么响亮,但却让东条英机的耳根开始发热。
“陈真!我城东帮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纵然你是霍元甲的徒弟,说话也该有点分寸才是!”虽然陈真的名气不大,但从喽啰汇报的招数上看,魏腾还是认出了这个年轻人的确是精武门的人,“你师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念在你报仇心切的份上我也不来与你计较。芥川龙一六月十四要和朱老先生比武。我希望你在这之前安分一点,别在苏州闹什么乱子坏了江湖规矩,比武之后,你要报仇是你自己的事情,魏某决不阻拦。”按照辈分,魏腾高陈真一辈,又是苏州城的一方诸侯,是以言语中难免倚老卖老,教训小辈的态度。
“决不阻拦?恐怕你还没有这个能力。”陈真的话说的很强硬,一般预示着动手宣战。
“哈哈哈,既然你小子不知道好歹,我就替你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话音刚落,魏腾还没有来得及出手,陈真的拳头已经夹着劲风射到了眼前。魏腾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打法,陈真出拳并无任何架势,也看不出是什么招数,与刚才喽啰们汇报的打法大相径庭。左手直直的一拳直奔面门,同时右臂微曲,攻守兼兹。下盘稳健,步法似弓非箭,身体重心微微前倾。
惊骇之下,魏腾把头微微一侧避其锋芒,脚下向后斜退了一步。同时右掌挥手朝陈真左臂格去。左掌朝陈真左侧腋窝推去。这一招“顺水推舟”乃是一招守势,意在错开身法,破解对手的连续攻击。怎料,魏腾的右手居然格空,陈真的左拳如毒蛇吐信一般在刹那间收回轻轻挡开了魏腾的一推,同时脚下向前抢了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到了魏腾怀里。微曲的右臂猛然间划了个短小漂亮弧线拳锋直至魏腾左侧太阳穴。
魏腾毕竟久经江湖,危急时刻他双足一点整个人向后一跃,陈真的拳头几乎擦着鼻尖呼啸而过。两人的距离就在这数秒内拉开了五尺,魏腾——城东帮的帮主,被陈真硬生生逼出了松鹤楼的大门。
“魏先生,岗村宁次似乎没有迟到吧?”这样绝佳的嘲讽机会岗村宁次当然不会放过,昨天的一箭之仇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魏腾红着老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陈真也立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刚刚到场的岗村宁次和东条英机。
“支那人!你的拳击打的很不错”东条英机瓮声瓮气地嘟哝,他地汉语说地远不如岗村宁次流利,“你有资格和大日本陆军大学地打人王一较高下!”
“东条君,别忘了,我们今天来是和魏先生商谈合作的,”岗村宁次急忙制止,东条似乎想起了父亲的叮嘱,憋红着脸不吭气了,“魏先生显然今天不太方便,是否要岗村宁次站在门口稍等片刻?”棒打落水狗!岗村存心要魏腾难堪。
“哈哈哈!支那人就是这样,最喜欢狗咬狗了,岗村君我们就在这里看好了。哈哈哈”东条英机的笑声在陈真的脸上燃烧,他刚想发作,一只手轻轻在他肩头一拍。
“无量寿佛!”一股柔和内敛的劲力撞击着他肩头的穴道,陈真心下一凛,回头一看一个脸上有疤的道人正笑咪咪地看着自己,他身后还站立着位戴着墨镜,一身西式打扮的少年公子。
高手!那道人何时来到自己身后,陈真居然一无所知,肩上传来的内力坚韧异常,只要稍一用力,自己立时半身酸麻。会这手功夫的人显然是内家的武林前辈。
“陈真!魏某和岗村先生的事情你是否一定要干涉?!你也听到了!日本朋友是怎么称呼我们的!”魏腾急中生智,说出了这么一句。
陈真想了一下,心中虽有不甘,但现在落人笑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你就是陈真?久仰久仰”那少爷说话颇为客气,“听说你曾经去日本留学?我正好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你呢。”他凑过来在陈真耳边轻声道,“走,我请你去洪源盛喝一杯茶。”
那道人也笑眯眯地朝陈真点了点头,恳切地眼神中透露出善意。
“魏先生,你和日本人之间如果真有什么勾当。改日陈真一定会让你城东帮鸡犬不宁!”然后他转过头对东条英机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日本皇军,陆军少尉,东条英机!不过我更喜欢‘打人王’或者‘杀人王’之类地外号!哈哈哈哈!”
正文 第九回 东洋唇舌
“松鼠鳜鱼”是苏州地区的传统名菜,在江南各地一直将其列作宴席上的上品佳肴。用鳜鱼制菜各地早有,一般以清蒸或红烧为主,而制做形似松鼠的鳜鱼菜肴则首先是苏州地区。相传清代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曾微服至苏州松鹤楼菜馆用膳,厨师用鲤鱼出骨,在鱼肉上刻花纹,加调味稍腌后,拖上蛋黄糊,入热油锅嫩炸成熟后,浇上熬热的糖醋卤汁,形状似鼠,外脆里嫩,酸甜可口,乾隆皇帝吃后很满意。后来苏州官府传出乾隆在松鹤楼吃鱼的事,此菜便名扬苏州。其后,经营者又用鳜鱼制作,故称“松鼠鳜鱼”,不久此菜便流传江南各地。清代《调鼎集》记载:“松鼠鱼,取(鱼季)鱼肚皮,去骨,拖蛋黄,炸黄,炸成松鼠式,油、酱烧”。
口腔里香甜酥嫩的鱼肉在唇齿间来回滑动,魏腾却感觉不出丝毫的味道。今天本来一切都安排停当,却被陈真搅了局,自己昨天争取来的居高临下的气势已经被陈真一顿乱拳,打的荡然无存。
“魏帮主,岗村宁次昨天因为初次和您打交道,言语之间或许过于谨慎,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魏先生多多包涵~!”岗村宁次今天异乎寻常的主动,昨天的折辱他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来来来,我这里借花献佛,敬帮主一杯。”
“岗村先生客气了,你初来苏州,这杯酒本应该魏某敬你,给你接风洗尘的。”魏腾站了起来。
“唉~魏先生说哪里话来,请务必喝了这杯酒,这杯过后,岗村宁次定当把合作大计全盘托出!”
魏腾不再推辞,酒杯相互碰撞发出毫无诚意的响声,辛辣的白酒开始刺激两人的味蕾。
“魏先生,实不相瞒,本人此次前来是为了在苏州筹建黑龙会道场。”终于说实话了!魏腾咀嚼食物的双腭停顿了下来,“魏先生一定听说了我们黑龙会虹口道场的芥川龙一挑战洪源盛朱老先生的事了吧?没错!想要在苏州站住脚,我们自然要向同行拜会一下,以武会友相信不违背贵国的江湖规矩吧。”
“岗村先生不觉得,这是一种挑衅么?”魏腾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起来,不过很遗憾,并没有达到昨天的效果。岗村宁次端着酒杯,毫不示弱地看着魏腾。
“挑衅?魏先生这样说,未免太失礼了吧。以武会友完全是尊重贵国在技击方面的地位!贵国武术博大精深,一直是贵国的骄傲。如果朱老先生不应战的话,我们自然不会勉强,面子我们给了,脸是你们自己的!”好厉害!岗村宁次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说话针锋相对。
“既然如此,岗村先生昨天献以重金究竟有何图谋?”魏腾深信,岗村宁次有求于他,只要稍加提醒,他的口风一定会软下来。
“呵呵,魏先生说的是您昨天强留下的黄金么?”强留两字,岗村是特别强调的,“那些是在苏州筹建黑龙会道场的资金,如果魏帮主肯帮忙,那些黄金您当然可以随意支配。”岗村换了一种语气,“而且,只要黑龙会能在苏州站稳脚跟,我们会从漕运,米市,生丝等数项利润中给城东帮抽出大大的利润。毕竟,我们是外族,所谓强宾不压主,很多生意上的事情还要魏帮主多多帮忙。”
“哈哈,好一个强宾不压主!”魏腾笑道,“那岗村先生置朱老先生和洪源盛于何地呢?”
岗村宁次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玻璃镜片后两眼在不住转动:“大日本帝国在上海开办了数十佳大型纱厂丝厂,日本国内对大米的需求也是及其旺盛。恕我直言,大日本帝国在生丝,米粮生意上可以开出非常可观的价格,而且吞吐量更是贵国商人不能比拟的。况且帝国商人经销的工业品和日用品价格较之欧美商人便宜,质量上乘。只要魏帮主能与我们合作,每年所得得利润,何止昨天那些黄金!”
魏腾心动了,他的喉头不住蠕动,岗村宁次描绘的情景实在是很诱人。
“以上那些话鄙人日前也和朱开山先生也说过,可朱先生似乎更在乎与本地客户的情义,对合作事项抱着极大的偏见。因此,我们觉得洪源盛并不适合与我们合作。鄙人知道,城东帮和洪源盛共同管理着苏州城,洪源盛每年给城东帮多少分红。我们黑龙会加三倍!不知道这个价位,魏先生是否满意?”
钱!那是个充满诱惑的东西,利益,那是能改变人与人关系的东西。岗村宁次的话触动了魏腾心中那副小算盘。朱开山和洪源盛比他先来苏州,且盘踞着漕运码头,城东帮因为市场有生意走漕运码头,向来要趁朱开山生辰时每年送一份大大的例敬。如果岗村描绘的景象可以实现……那……
“岗村先生是想收买我魏腾和城东帮对付洪源盛咯?”魏腾极力抑制自己复杂的情感,“你把我魏腾当什么人了?!”
“曹操。”岗村宁次眯着眼睛,“魏先生还记得曹操么?在乱世中生存,曹操的明言绝对是应该奉行的准则!”
“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这几个字敲打着魏腾脆弱的心理防线。
“我们初到贵地,码头管理上的事情能力有限,如果魏先生肯帮忙的话,我们不介意和您分享码头漕运的管理权利,我想魏先生在苏州这么多年,对这方面的关系和能力应该很有自信才是。”漕运码头向来是洪源盛的势力范围,魏腾若能在这方面有所斩获,那城东帮的势力将彻底覆盖整个苏州城!
“那……具体……岗村先生……要我做什么呢?”岗村宁次明白,魏腾已松动了。
“呵呵其实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后话了,如果黑龙会不能取代洪源盛的位置,那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目前的确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请魏先生帮忙。”
“说来听听。”
“六月十四黑龙会芥川龙一和朱老先生的比武,无论结果如何,请魏先生都不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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