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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秋原传

_3 张漱菡(现代)
  并热衷于看西洋小说、日本小说和戏曲。
  歌德和莎士比亚的名著,他差不多全都看了,也阅读了不少现代人的作品。
  另外又向严达洙借阅了《小说月报》的俄国文学专号。
  然后便以这本书作为向导,购买了不少俄国文学作品。
  如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处女地》,安得列夫的《往星中》,鲁迅编的《莽原》和《未名业刊》等书。
  看得他废寝忘食,十分着迷。
  1927年的冬天,上海明星电影公司,根据武侠小说《江湖奇侠传》改编拍摄了一部轰动一时的电影《火烧红莲寺》。
  由当年最红的明星胡蝶、夏佩珍、郑小秋等人主演。
  汉口某戏院也在12月10日前后放映。
  上片以来,场场客满,十分卖座。
  严达洙是看过《江湖奇侠传》这部小说的。
  他被报纸上的宣传广告所诱,特地邀约胡业崇同往观赏。
  谁知,天不作美,到了第二天,竟然风雨大作,整日不停,没办法过江。
  又过了一天,是《火烧红莲寺》上片的最后一日了。
  总算天已放晴,因上午两人都有课,下午才过了江,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名片。
  这大约是12月15日左右的事。
  散场后,在影院门口遇到了很久未见的两个熟人。
  一个是在教育界服务的姜子陵,另一个是川军代表刘小青,大家都很高兴。
  于是,四人就在电影院附近的一家旅社开了个房间,喝着茶,聊了起来。
  一直聊到半夜,四人才感到困倦,有的伏在桌上,有的靠在沙发椅上,有的横躺在床上,东倒西歪地,全睡着了。
  睡到天亮,旅社中渐渐有了人声,四人先后醒来,刘小青叫茶房结账,不料四人身上的钱凑起来,竟不够付房间钱和面账,大家都感到很窘,刘小青说:“这都怪我太大意了,也不看看身上有没有钱,居然带你们到旅馆来聊天儿,真荒唐!”“我也该打呀!怎么事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姜子陵也在自责。
  “没有关系,到了汉口,我就不怕了胡业崇连忙接口说:“你们等一下,我去拿钱,马上就回来说着话,他已迈开大步,跨出了房间,一径赶到怡泰和商行。
  因为他知道伯父胡家善这几天正在汉口,住在店中,他向伯父要点钱,是不成问题的事。
  但是事情很不凑巧,来到店里,竟不见伯父。
  问小伙计,对方搔搔头皮说:“咦,怪事!
  刚才还看见老先生的,怎么才一转身,人就不见了?我看,大概是出去了胡业崇心中虽然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坐在店堂里等候。
  怡泰和的张经理倒是躺在榻上抽鸦片。
  如果向他开口,当然也没有问题。
  只是胡业崇对这位伯父的合伙人印象很坏,一直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而且曾经和他发生过一两次小小的冲突,因此不愿向他启齿。
  焦急中,又等了一会,仍不见伯父回来,他心中惦记着旅社中的三个人,惟恐他们误会自己有意开溜,那岂不冤枉。
  越想越耐不下心来,再也坐不住,无暇多作考虑,便急急地离开了怡泰和,往旅社跑去。
  到了那家旅社,才知刘小青已想到了办法,正在结账。
  于是,大家分手。
  胡业崇和严达洙便到前花楼街去逛了一下书店,很快地又近中午,严达洙说:“我想过江回学校去了,你是不是一起回去?”“不行,我身上一文不名,包饭馆的账要付了,还有昨天向人家借的钱也要归还。
  我还是找我伯父,拿了钱再回学校吧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胡业崇重又回到怡泰和,正待询问伯父回来了没有,店里的小伙计见到他,便大惊小怪地埋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刚才老先生只不过去上厕所,多耽搁了一会儿,你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来了,为什么那么性急,不能多等一下?”“现在老先生人呢?”“现在他真的出去办事去了。
  他叫我关照你,来了不要马上走,一定要等他回来见个面胡业崇虽然急着想早些过江返校,但没见到伯父,是走不成的,没奈何,只得走进后堂,找了本书,坐下来等候。
  没多久,小伙计喊他吃饭,才想起,他连早餐都还没有吃。
  来到饭厅,见到桌上已摆好丰盛的六菜一汤,不知何故,竟毫无食欲。
  勉强吃了半碗饭,便放下筷子,走到胡家善下榻的房间继续看书,睡午觉。
  一觉醒来,已经暮色苍茫,刚好胡家善外出归来。
  胡业崇便坦白说明了自己的要求,并将这两天的经过向伯父报告了一遍。
  胡家善听后,禁不住失笑,他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行事还是这样冒失大意!
  身边的钱用完了,怎么不事先写信回家呢?非得等到用得一文不名了才说吗?碰到了朋友,就到旅社去开房间聊天,居然四个人身上都没有带钱,这有多荒唐!
  也只有你们这些小糊涂蛋做得出来胡业崇想想这两天一夜的情形,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伯侄两个又谈了一会,胡家善便拿出一笔钱交给侄儿说:“天不早了,晚上风大,你就早些过江回学校去吧,我明天也要回家了告别了伯父,胡业崇赶到江边码头,这时已起风,江面上已波涛翻滚,等了好久,也不见有轮渡的影子。
  找人询问,才知风浪太大,轮渡已停驶。
  只有那笨重而缓慢的“摆江”,还在为乘客服务。
  (按:摆江是一种用巨大木材拼起来的木筏,沉重而平稳,不惧风浪,但速度极慢,收费也很昂贵,除非确有要事,乘客多不喜搭乘。
  )胡业崇想了想,实在不愿意花冤枉钱去乘这种慢吞吞的,而且极不舒服的“摆江”回武昌,反正天已晚了,不如在汉口再住一夜,明天再返校不迟。
  既作了决定,便不再犹疑,迈开大步,又回到了怡泰和。
  胡家善见他重又回来,十分高兴,笑道:“这真是菩萨显灵,刚才忽然刮起大风来,江上的浪一定大得吓人的。
  我好担心,怕轮渡有危险,正在念佛号,你就回来了“伯爷,轮渡停驶了,只有摆江还在搭客。
  码头上人很多,都在抢着上摆江,挤得要命,风浪又那么大,我才不去受那个罪,所以又回来了“对,你回来了就好。
  走,我带你去吃小馆儿,明天你先送我到车站,再过江好了。
  我买了不少东西,要你帮着提一下胡家善说着,已戴上帽子,穿上大衣。
  伯侄俩个一面聊着,一面往外走,十分愉快地踏上灯火辉煌的街头。
  一夜酣眠,到了第二天早晨,胡业崇陪同胡家善上火车,两人到了大智门街口,便见到大批的军警,荷枪实弹,正布署戒严。
  询问路人,才知是为了搜捕詹大悲、李汉俊和孔庚等人,租界无法通过,两人只好转往循礼门出城,胡家善才上了火车。
  送走伯父,胡业崇也就过江回到武昌,来到城门口“时中书社”,才发现这里也一样地到处都有军警布防,气氛肃杀,如临大敌,根本不能穿过阅马场回到武大校本部。
  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显得如此风云险恶?胡业崇满腹疑问,却又得不到解答,只得绕了个大圈子,转到武大第二院,想找个同学问讯,竟无法办到。
  原来军警的包围圈极广,根本找不到一条通路。
  毫无办法之下,他决定还是再回到校本部去试试看,于是,他重又不辞辛苦,绕道而回。
  武大附近的地理环境,胡业崇当然十分熟悉。
  这次他由一些小巷和商店的后门辗转地绕路走着,避过了好几处封锁线,居然到达了武大校门前不远处,正好见到一位相识的学长,名叫李谟栋的,从学校走出来。
  李谟栋是个热心、诚厚而又平易近人的人,平日遇见了熟人,总是和颜悦色的,这次,他一眼看到胡业崇,竟装作没看见,而且脸色一变,然后,在二人擦身而过时,突然小声却是神情严肃地说了一句:“你千万不要进学校去李谟栋没头没脑地讲了这么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业崇感到莫名其妙,心忖:我又没有犯法,为什么不能进学校?即令发生了什么事,又与我何干?这样想着,他也就继续往前走去,到了校门前,两个卫兵用手中上了刺刀的长枪拦住了他,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跑到学校来干什么?”胡业崇心中有气,正想说明他是武大的学生,要回学校去。
  还没开口,另外几个军警已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其中一个警察喝问道:“说,你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看,这小鬼不像个大学生!
  ”另一个军人说。
  当时的胡业崇,的确太年轻了,又没有穿制服,真的不像个大学生。
  因此那几个军警对他并未怀疑。
  但是,胡业崇却突然动了疑念,再回想到方才李谟栋悄悄警告他时的神态,就更加强了他的警觉性,竟福至心灵地说了生平第一句谎话:“我……不是“不是就滚开那拿枪拦他的卫兵,不耐烦地喝斥着。
  胡业崇知道,反抗无益,便转身离去,来到斜对面他包饭的那家饭馆,找到老板,连忙询问:“老板,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连学校都不准进去?”“嘘——小声点,别让外面的军警听见了饭店老板紧张兮兮地作态示意,然后附在胡业崇的耳边说:“从昨天半夜起,就来了大批的军警,带着刀枪,把学校给包围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奇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胡业崇满腹狐疑地自言自语:“达洙是昨天回学校的,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内情“哦,听人说,严达洙先生也被关在里面了老板又接了一句。
  “那当然,谁都不能自由进出,他怎么会例外胡业崇说着,思索了一下,决定写张字条给严达洙,当即对老板说道:“学生不能出来,饭总要吃吧,到了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照常送进去呢?”“那倒是可以的“那么,我写张条子,你送饭去的时候,麻烦你带进去交给严达洙先生,该可以吧?”“啊,不行,不行老板竟然双手乱摇。
  “为什么?”“你不知道,送饭进去,里面是要检查的。
  不管是菜还是饭,都要倒翻过来看过,恐怕里面藏着什么,就连送饭的小伙计也得搜身。
  你想,带字条进去,岂不是找麻烦!
  ”“有这么严重?”“骗你做什么?听说,连学生上厕所,都有人跟着呢胡业崇知道,再谈下去,于事无补,便走出饭馆,再经阅马场,过蛇山隧道,来到荆南中学,找到了严达洙的表弟,一个名叫刘凯世的初中学生。
  问起武大被围的事,刘小弟更不明究竟。
  两个来到武大后面的山坡上。
  遥望着武大的操场,很清楚地看到许多学生正在列队站着,四周有军警持枪监视。
  看了一会,终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两人便在山坡上一座坟墓的旁边坐着休息。
  冷不防前后左右竟突然间冒出了四个大兵,每人手上都举着一柄闪闪发光的刺刀,组成了一个包围圈,其中一个大个子首先喝问:“喂,你们两个小鬼,是干什么的?”意外地受到惊吓,胡业崇和刘凯世全都怔住了。
  “是……荆南中学……的学生刘凯世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才十五岁,哪曾遇到这种事,早已吓得胆战心惊了。
  还好,他穿的是学校制服,胸前口袋上绣有“荆南”二字,那个大兵看了看,倒也不疑有他,随即再问:“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是来玩的胡业崇赶紧回答。
  “你们这些小鬼,到处都在戒严了,还出来玩,玩你的大头鬼哟!
  还不赶快给我滚回家去另一个大兵提着刺刀,作出驱赶的姿势这样喝斥。
  胡业崇哪里还会停留,拉着刘凯世,一口气跑下山坡,远离了那些大兵的视线,才喘息着慢下脚步来。
  “胡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凯世惊魂甫定,他困惑之极地问。
  “谁知道,大概是在抓共产党吧胡业崇抓了抓头皮。
  “达洙表哥又不是共产党,为什么把他也关在学校里?”“我也不懂呀,所以我打算想个办法和他联络一下“你准备怎么个联络法呢?”“刚才我去找一家包饭的老板,请他送饭去的时候,替我带封信给你表哥,可是那个老板胆小怕事,不肯帮这个忙。
  我想再去拜托另外一家以前包过饭的老板试试看“好,我们马上去两人不再耽搁,很快地来到学校门口另一家饭店,说出了要求,不料这个老板同样地摇头拒绝了,表示爱莫能助。
  胡业崇感到非常失望,便与刘凯世分手,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一路所见,都是军警密布,气氛紧张,似乎是大祸将至的景象。
  他不由地疑念丛生,有了警惕之心。
  走着走着,乘人不备,悄悄地闪进了一条小巷。
  所幸武昌城里的地形他很熟,不愁迷路。
  东弯西转地在巷弄之间绕了好几个圈子,证实没有人跟踪,才来到一个族兄胡业煊的家中。
  正巧业煊有事回胡家湾去了,只有大嫂在家。
  东奔西走了一天,他真被折腾得又累又乏,疲惫不堪。
  晚餐时,大嫂特地为他加了个菜,而他却毫无食欲。
  强打精神和嫂嫂聊了一会,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了,竟坐着打起瞌睡来。
  大嫂打趣地笑道:“怎么回事?精神这么差?太用功了吧,还是有什么心事?”胡业崇被惊醒,半睁着眼睛说:“今天跑了不少的路,好累,困死了“那就去睡吧,看你,连话都讲不清楚了大嫂也笑了。
  “也好胡业崇从椅子上站起身,几乎是闭着眼睛,歪歪斜斜地往东厢的客房走去。
  倒上床,立即沉沉睡熟,进入了梦乡。
  直到翌日清晨,前院传来几声犬吠,将他从一个惊险紧张的梦中叫醒,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急跳着,但是梦中情景却已浑然不记得了。
  躺在床上,回忆着昨天的经过,不知何故,突然有种不寻常的预感袭上心头,似乎将有不幸的事要发生了。
  会有什么不幸呢?他说不上来。
  正在心神不宁之际,忽地传来了一阵皮鞋声咚咚而来,以急速的步伐,踏在天井的方砖地上,听来分外刺耳。
  这不是族兄业煊的脚步声,会是谁?难道是警察或者是军人来捉人的?不由地他的全身都紧张起来,静静地凝神倾听着,等待着。
  很清楚地听到来人走进了堂屋,和嫂嫂谈着话。
  没多久,那咚咚作响的靴声,又穿过天井逐渐远去。
  胡业崇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为自己的庸人自扰而失笑,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忽地有人叩了两下房门,接着大嫂已推门而入,神色张皇地小声儿说:“兄弟,快起来,出事了“出了什么事?”胡业崇吃了一惊,立即披衣下床。
  “刚才有位黄陂同乡陈晴初先生来过,他是在卫戍司令部做事的。
  据他说,司令部的人在学校没有看到你,现在军方和警方都在到处搜捕你。
  昨天有人看见你在一家饭馆里,因为怕你身上带着手枪,不敢抓人,就回去报告。
  上面马上派了大队军警赶到那家饭店,说是你已经先一步逃走了。
  后来又看到你在另一家饭店里,还多了一个人。
  再回去打报告,想不到抓你的人还没有到,你又溜走了。
  现在大批人马,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呢“噢,有这种事?”胡业崇大惑不解:“我又没犯法,抓我做什么?”大嫂神情严肃地说道:“兄弟,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又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事情,但是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捕你,总不能掉以轻心。
  陈先生一番好意,一大早就赶了来,问我你来过没有,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马上察觉到不对劲儿,就没有敢说真话,骗他说,你没来过,也不知道你在哪儿。
  他就很诚恳地对我说,万一遇到你,就叫你赶快化装逃走,立刻离开武汉,千万大意不得。
  他还说他原不该来告诉我的,这完全是看在康民幺爹和业煊哥的面上,才不顾一切地来报个讯儿“这真是无妄之灾!”胡业崇又吃惊,又气恼,却也不敢耽搁,匆匆穿好衣服,摘下眼镜,又向大嫂借了业煊的一顶帽子,低低地戴在头上,短衫裤外面再套上一件长衫,便从后门溜了出来,转到一条小街上,叫了一辆人力车,直奔汉阳门。
  恰巧赶上了一艘摆渡的小火轮,正在汽笛长鸣,升火待发,他正好成为最后上船的一个乘客。
  上了轮渡,眼看船已离岸,而且渐行渐远,他那颗提得老高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这才发现好几个同宿舍的同班同学,竟也在船上,并且都携带了行李。
  一个个全都面无人色,神情激动,有的人还在微微地发着抖,像是受了很大的惊骇。
  胡业崇满心的问号,忙上前询问:“你们怎么了?怎么带着行李?”“学校解散了嘛,只好卷铺盖回家啰同学之一答道。
  “什么?学校解散了?这是怎么回事?”“当局正在大学搜捕共产党另一同学沮丧地皱拢眉峰:“我们学校遭了池鱼之殃“倒霉,刚才差一点把我的魂都吓跑了!
  ”“我更冤枉!
  长到这么大,连我父母都没有打过一下,居然无缘无故挨了那个凶神恶煞的一枪托,到现在我这边肩膀还在痛呢,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又一同学捏着疼痛的肩膀抱怨着。
  几个同学凑拢在一起,小声地这样发着牢骚,胡业崇却无心听下去了,他所最关心的是他的好友严达洙。
  因此,他打断了众人的话,急急地问:“你们都出来了,严达洙呢?他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走?”同学们听了这话,立时缄默下来,彼此对望了一下,其中一个比较性急的,忍不住开了口:“你问严达洙?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他怎么了?”胡业崇立刻紧张起来。
  “不到一小时之前,他已经在阅马场被枪毙了“你说什么?”胡业崇本是坐着的,听了这话,他像弹簧似地一惊而起,双手抓紧了那个同学的两肩,用力地摇着。
  “我说,严达洙已经在一个小时之前死了,枪毙了!
  ”那同学小声地,却是用力地这样重复了一句。
  “到底是为了什么?告诉我胡业崇几乎不相信所听到的这几句话。
  “哎,哎,不要在船上谈这些好吧?”另一同学赶紧阻止。
  胡业崇放松了手,不再问了。
  他像是被电击、被雷轰,脑子里已一片混乱,思想停滞了,感觉也迟钝了。
  只有一个直觉,那就是他要立刻回武昌去,给他的知己好友收尸,这是他的责任和应尽的义务,他不能不管。
  于是,他迈着大步往舱外走去,准备下船上岸。
  无奈跨出舱外,眼前所见的是滚滚江涛,这才想起,轮渡早已驶离码头两丈以外了。
  他立在船栏边,仰望着青天白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12月的江面,风大浪急,已十分寒冷,他却毫无所觉,只感到心在滴血,那割裂般的痛楚,一点一点地加强,无数的疑问,在他的脑子里打着结。
  严达洙被枪毙了?昨天他才回学校,今天一大早就惨遭毒手,这是为什么?没有经过应有的审问、调查、确定罪名,就轻易地将他处死,这是怎么回事?他既不是共产党,又不是卖国贼,更不是盗匪流氓,只不过是个纯洁的爱国青年,是个聪明好学的大学生,他才19岁啊!
  为什么要将他枪毙?为什么?为什么?越想越糊涂,就越找不到答案,他感到头痛欲裂,几乎站立不稳,昏眩迷惘中,轮渡在汉口靠岸,乘客们纷纷下船,他也跟着人群上岸,僵立在码头上,竟不知身在何处,冷不防被一个提着行李的乘客碰了一下,他才由浑浑噩噩中惊醒,也就很快地为自己安排了一个目标。
  当即跳上了一轮人力车,来到严达洙的一个表兄刘君的寓处。
  这里他曾随严达洙来过,是江西人的会馆,胡业崇直接找到了刘君的房间,他敲了两下门,便听到刘君的声音:“哪一位?”“是我,胡业崇“啊?是你?”刘君显然很吃惊:“快请进,门没有闩胡业崇推门而入时,刘君也已从床上起身下地,见到这个意外的不速之客,他立即上前握手,却是一句话还没说,先已哽咽起来。
  这已说明刘君是获知噩耗了,这时,胡业崇哪里还憋得住,那排山倒海的悲痛,一下子发泄出来。
  握住刘君的手,他任由满眶的痛泪,在呜咽声中倾泻而下。
  二人默默相对地哭了个够,刘君才止泪让坐,又拧了把热毛布,让胡业崇擦脸。
  然后他也坐到椅上,摇摇头,长叹一声:“唉——这是个什么世界?!
  达洙死得太冤枉了!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听到消息的?”“刚才不久,”刘君说:“我是在外面,听一个熟人说的,这消息太意外,也太可怕了!
  我又痛心,又慌乱,回宿舍的时候,全身都软了!
  ”“我也是在轮渡上才听到这个噩耗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达洙这样一个纯洁爱国的热血青年,何罪之有?”“谁知道!
  ”刘君痛心地叹了口气:“唉,真是飞来横祸!
  他的家不在武汉,我不能任由他陈尸刑场,所以我打算过江去给他收尸“我陪你去胡业崇不假思索地接口。
  “什么?你也要去?”刘君非常吃惊,竟睁圆了眼睛,极为诧异地瞠视着胡业崇:“你怎么这样大胆?!
  ”“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大批的军警,正在到处搜索你,说你和达洙是同党,武大全体学生已经两次集中在学校操场听训。
  头一句就问,谁是胡业崇,叫你赶快站出来,后来还叫大家检举你,说是只要逮捕到你,立刻解散包围,情势这么险恶,你还敢去自投罗网?”这番话像是冷水浇头,胡业崇这才从一片混沌中清醒,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何等危险!
  死神已向他逼近,而他竟茫然不觉,岂非糊涂!
  “我看,事不宜迟,你还是争取时间,马上离开武汉吧,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可得小心哪刘君善意地提醒着。
  “好,那我走了胡业崇紧紧地握了握刘君的手:“再见,但愿后会有期“预祝你平安脱危!
  多保重,再见告别了刘君,胡业崇将帽沿往下拉了拉,忽然机警起来,故意绕路来到循礼门车站,跳上了火车,不循平日惯走的路线,先往黄陂县城,而转道祁家湾,由祁家湾兼程赶路,终于平安地抵达故里老家。
  胡业崇突然未携行李,空手回来,而又心神不宁的样子,余氏当然猜得到,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但胡业崇却因恐家人胆小受惊,而没有将所经历过的种种危难据实而告,却又禁不住慈母的关切和猜疑,一直在试探真相,他只得说:“姆妈你别乱猜好不好?我突然回来,是因为学校解散了,没有课上,我还留在武昌干什么“真的?”余氏仍不放心,她紧盯着儿子:“我看,不止是为了这个吧?那你为什么空着手跑回家,而且心事重重,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夜里还做恶梦说梦话呢?告诉姆妈,到底出了什么事?别一个人闷在心里,那会闷出病来的万般无奈之下,胡业崇只得将原因向母亲禀告。
  “姆妈,我是因为心里难过,才这样坐立不安的。
  你知道那个和我最要好的同学严达洙……”说到这儿,他已禁不住鼻头一酸,两行热泪便滚下了面颊。
  “严达洙我听你说过,怎么了?他病了——还是……?”“他在前天早上被他们枪毙了“啊!
  有这种事?”余氏大吃一惊,“怎么会?他犯了什么罪?”“什么罪也没有,毫无理由地硬说他是共产党,既不审问,也不查证,就拖到阅马场给枪毙了胡业崇悲愤地捏紧了双拳:“其实他根本不是共产党,而且他还反对共产党余氏已有些紧张了,她担心地问道:“你和他老是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哪?”“就是因为他们在抓我,我才什么也没有带,就逃回家了胡业崇至此,也就不再隐瞒,将所经历的一连串巧合全都说了出来。
  余氏早已吓得变了脸色,等到听完了胡业崇的叙述,她不禁虔诚地双手合十,念起佛号来:“阿弥陀佛,这是菩萨显灵啊!
  我们胡家的祖宗,也在暗中保护,你才会平安无事的哟!
  要不然,你好几次自己往虎口里送,怎么都无巧不成书地躲过了呢?阿弥陀佛!
  感谢菩萨保佑胡业崇自这次奇迹似的脱险归里,真的心灰意冷,决定走进象牙之塔,不再注意国家大事了。
  经常独坐窗前,呆望着变化万千的流云,谛听着户外呼啸着的北风,不言不动地让沉思冥想来填满一天的时间。
  到了农历腊月过小年的时候,胡康民托人由城里带回一封短信,是写给胡业崇的。
  信上有这样的句子——“闻汝患眼炎甚剧,此病最忌风,务须避风又说,他不日返乡,当带药回来医治。
  这封短柬深深地困惑了胡业崇,他并未患眼疾呀,父亲为什么突然写来这样的一封信?直等到农历除夕前一天傍晚,胡康民回家了,胡业崇迎出去,接过行李,首先就问:“爹,是什么人说我患了火眼?爹,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胡康民横了儿子一眼,冷笑一声,说:“哼!
  你还想谈政治呢!
  连我说的这么两句隐语都猜不出。
  我的意思是,关于你的风声很紧,必须避开,你怎么就不懂呢?也好,由此可见,你实在是无辜的,所以才这么懵懂讲到此处,胡康民的神情严肃起来,郑重地说:“可是,事实已经不容你懵懂了,你必须离开湖北。
  我看,先到上海去吧“到上海去?”胡业崇怔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谛视父亲。
  “不错,而且越早走越好“那你的意思是,过了年就动身?”余氏在旁插口了,她试探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总该过了元宵节吧?”“不行,明天就走胡康民皱皱眉,肯定地这样说。
  “什么?明天是大年夜呀!
  ”余氏大大地不以为然:“这简直是胡闹,哪有大除夕出远门的?”这时,瘦弱憔悴的胡清心,却拦住了她的母亲:“姆妈,你不要反对,爹的这个决定对极了。
  正因为是大除夕,那些抓人的人,也要回家过年哪。
  所以,除夕出门,对大弟反而最安全“对,”胡业崇立即接口:“有道理,我就决定明天动身好了于是,事情就这样作了决定。
  余氏虽然不舍,但为了儿子的安全计,也只好同意,少不得强打精神,为远行人整理行装。
  这一夜,似乎过得特别快,好像才阖上眼,鸡就叫了。
  余氏赶紧摸黑起来,下厨生火,为儿子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烧好了洗面的热水,才听见胡康民与儿子说话的声音,原来父子俩也都起来了。
  天色才蒙蒙亮的时候,家中的长工奎哥,已将两件行李绑在扁担上,打算启程了,他的任务是送胡业崇一同步行到祁家湾,然后才能搭火车上路。
  胡业崇任由母亲将大部分银元,分别缝在两只贴身小棉袄的口袋里,只留下七八块钱揣在怀中,以备沿途花用。
  一切准备就绪,别离的时刻终于到了。
  当离乡在外的人们,都为了过年而从工作岗位上赶回家去与亲人团聚时,胡业崇却告别了骨肉家园,只身远行,为不可知的前途而奔走天涯。
  江上的风格外凛冽,像小刀一样,割裂着人的肌肤,旅客们全都躲在船舱中,惟独胡业崇情愿冒着酷寒与朔风,站在甲板上,倚着船栏,眺望那滔滔的江水出神。
  三天的江上旅程很快地结束,这艘江轮终于抵达上海外滩的轮船码头。
  船上顿时骚动起来,旅客们纷纷地收拾行李,准备上岸;码头上也早已挤满了各色人等。
  许多的旅馆接待人员,各自高举着自己所服务的旅社招牌,争先恐后地吆喝着,向下船的旅客兜揽着生意,夸大其词地作着不实的宣传。
  有的以价廉实惠、交通方便作为号召;也有的以豪华享受争取有钱的顾客。
  胡业崇将铺盖卷背在肩后,手上提着箱子,好不容易挤下了船,便站立在一处人少些的地方,等待徐祥霂来接船。
  在来上海之前,胡秋原给武大同学徐祥霂拍了电报,让他来接船。
  谁知左等右等,眼看码头上已没有什么旅客了,仍未见到徐祥霂的踪影。
  在这一段等候的时间里,曾不断地有人向他兜生意,一律被他所婉拒。
  其中还有一个旅馆接待员,竟伸手想夺取胡业崇的箱子,说是要送他到他们的旅馆去,所幸胡业崇自己坐在行李卷上,双手抱紧了箱子,才没有被那人强行取去。
  这样地傻等了很久,才肯定徐祥霂可能没有收到他拍去的电报。
  那么,再等无益,还是先找个落脚处再说吧。
  他站起身,准备提着行李去找旅馆,便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向他走来。
  陪笑地问:“先生你在等人?”“不等了“那就住旅馆吧那人将一张卡片递过来:“我们申华大旅社招待最周到,收费最便宜,又清爽,又方便,四通八达,再好也没有了!
  ”那人既提供宿处,正好解决了问题,却也令他提高了警觉,因为他牢记父亲一再告诫的话,上海是个华洋杂处,最复杂的花花世界,五花八门的骗术,随时都会遇到。
  因此他少不得存了戒心,故意装出很老练的神气,向那人问清楚了一间单人小房每日取费多少,觉得还算合理,也就上了一辆人力车,跟着那人一直来到四马路。
  抵达申华大旅社时,才知是一家又破又脏、设备既差、四周的环境更是十分杂乱的小旅馆。
  但已别无选择,只好将就一下了。
  开好一间小房,安置好行李,第一件事便是与徐祥霂取得联系。
  他不知对方为什么没有到码头去接船,是没有收到电报?那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就是电报送达时,徐祥霂出去了。
  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办?上海这么大,东西南北,完全不清楚,只知复旦大学在江湾,而江湾又在何处?如何去法?实在茫然不知。
  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再拍一电报去,要比贸然驱车前往妥当得多。
  既作决定,当即拜托茶房发一电报,然后便步出旅社,在四马路上溜达起来。
  那儿虽是个百物齐备的商业闹区,但在春节期间,很多的店都已休业。
  门外贴着大幅的红纸,写着“新春休假,初五开张”。
  有的糖食店却并不休息,照常营业。
  家家户户的门屏上,都换了崭新的春联,无非是一些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
  成群的小孩,穿新衣、戴新帽,在路边巷口燃放花炮,追逐笑闹。
  尽管是大年初二,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人群川流不息。
  这一幅新春街景,是那样繁华,又那样陌生,陌生得与他这个孤独的异乡人,似乎有着无法丈量的距离。
  他虽也身在其间,却恍如走在一处无人的荒漠,那滋味真是无限凄惶而又寂寞!
  越走越觉索然无味,便又循原路折回申华旅社。
  回到房间,索性躺上床,想摒除一切杂念,让睡眠来打发这一段难以忍受的时刻。
  但是,脑子里却一直猜想着徐祥霂何时会来。
  徐祥霂是广东蕉岭人,他在武大就读时,比胡业崇低两班,而却是同岁。
  他也是因为武汉的环境太复杂,风波迭起,不是个读书求学的地方,在武汉分共后便转到上海的复旦大学中国文学系来的。
  他的家庭仍在广东原籍,只有他一人只身在沪,此次寒假,他因假期很短,便没有返回广东。
  在难耐的苦闷中,胡业崇毕竟挨到第二天的下午,刚刚买了一份晚报回房,便听到有人在敲门。
  “谁呀?”他立即凝神地倾听着。
  “胡业崇是吗?我是徐祥霂呀啊!
  果然是渴盼听到的徐祥霂的声音,一口广东国语,真是久违了。
  胡业崇高兴得放下报纸,一个箭步跳上前,开了房门,一眼看到比以前长胖了的老同学,真是欣喜万分,连忙握牢对方的手,迎入室内。
  “徐祥霂,你真的来了。
  真是老天保佑,我的运气还不坏,果然把你请来了。
  我真担心,第二通电报你又收不到呢“别提了,你在汉口打来的电报,可能是因为过年的关系,迟了两三个小时才收到。
  等我赶到码头,船上岸上都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好回学校去等你的消息。
  你这第二封电报也是这么慢,我是一收到电报就赶来的哟,你看,天都快黑了。
  ”“我还以为你到亲戚家,或是同学家过年去了,那么,电报就收不到,那我可不就灾情惨重了么!
  ”“的确有人邀我去过年的,可是我不想去打搅人家,宁愿一个人在学校里度过一个最冷清的年。
  说实话,那滋味还真不大好受!
  ”徐祥霂苦笑着摇摇头,然后问道:“奇怪,我真不懂,你怎么比我还要怪!
  大年下离开家,跑到上海来了?是不是你们这些才子型的人,灵感太丰富了,行为才与众不同?”“别取笑,你不是劝我到上海来的么?所以我就来了“赶在大除夕动身,也是我的建议?”徐祥霂没有好气地问:“快说,到底是有什么急事?”“这个么,可就一言难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清的,以后再谈。
  不过,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转学到复旦去,不知道能不能插班?”“哦,是这么回事,难道武大又有风潮了?”“根本停课了,也可以说,关门大吉了“要命,武大的同学真是倒霉!
  ”“更倒霉的事,你还不知道呢,以后我再告诉你。
  今天才年初二,我们不谈这些,首先要解决的,是我转学的问题,你看,可能吗?”“岂止可能,根本没问题。
  你的成绩这么好,一定可以通过的,是不是中国文学系?明天我陪你去见系主任陈望道先生,你直接同他谈就是了。
  今天你就先搬到我的那间宿舍,可以吗?”胡业崇当即动手收拾行囊,下楼结账,存放了行李,便随着徐祥霂,一同走出了申华旅社。
  徐祥霂对上海的街道相当熟悉,转了几个弯,居然被他找到了一家年初三就已开业的广东小饭店。
  入座后,点了两菜一汤,两人就对酌起来。
  徐祥霂讲了些上海的近况,又将复旦大学的情形,很有系统地介绍了一下。
  “复旦中文系除了陈望道是系主任之外,不知道还有哪些教授?”胡业崇关心地问。
  “中文系么,名教授还不少哟!
  像傅东华、徐中舒、谢六逸都在复旦任教“噢,那就好胡业崇很觉欣慰:“再说说看,以前武大的同学,还有谁也在上海?”“还有杨邨人,黄恺他们也都在徐祥霂将一块盐焗鸡吃下肚去,又去夹那盘蚝油牛肉:“你总该听说过,杨邨人和蒋光慈、钱杏邨正在提倡‘革命文学’,还办了份《太阳杂志》呢“我还不太清楚,倒真想看看他们做些什么“改天我陪你去看他们好了徐祥霂为胡业崇斟了一杯酒,说:“来,喝下这杯酒,然后总该告诉我,你突然在过年的时候离开家,跑到上海来的原因了吧。
  ”听到这话,胡业崇脸上洋溢着的笑意,立时消失。
  他沉默下来,双手握拳,眉宇间那一抹掩不住的悲愤之色,便很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徐祥霂愕然地望向他,禁不住好奇地追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麻烦事啦?”“不错胡业崇已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点点头,低声地:“我是为了逃命,才在大除夕跑到上海来的“什么?逃命?”徐祥霂大为震惊,竟将刚刚端起来的一杯酒,全都打翻在桌面上,他不相信地紧盯着问:“逃什么?你做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完全是无妄之灾!
  ”胡业崇说到这里,禁不住激动起来,他抓住了徐祥霂的一只手,告诉对方:“徐祥霂,有个坏消息,也许我说了你会不相信“你说,什么坏消息?”“严达洙已经无缘无故地被枪毙了这回,徐祥霂可真是大吃一惊,他张大了嘴,瞪圆了双目,半晌作声不得,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气促地问:“为什么?是什么罪名?”“武汉政府说,也许是西征军的卫戍司令部说,他是CP。
  其实,他不但不是,而且还反共,你说冤不冤?!
  ”“他反共?”徐祥霂思索着:“我还以为他很同情共产党“那是以前,他的确很向往社会主义;就是我,也曾经受了他的影响而思想一度左倾过呀。
  请问,我们国家在帝国主义的极权统治之下,弄得祸患连年,民不聊生,这总是事实吧?凡是有思想的热血青年,谁不深恶痛绝?也就自然而然地倾向于社会主义的新思潮,这是基于一片爱国的赤诚啊!
  ”“你说得很对!
  ”“那严达洙怎么会……”徐祥霂急急地提出了他的疑问。
  胡业崇以一个手势阻止住对方没说完的话,苦笑道:“你问得好,恐怕这个疑问,根本就找不到答案!
  ”于是,他便将当时的经过,大略地向徐祥霂叙述了一遍。
  徐祥霂是个很老实而又上进的青年,过去在武大时期,对严达洙和胡业崇这两位风头健、成绩优的同学十分钦佩,时常向他们求教,彼此之间的友谊一直很好,此时听到了这一惊人的消息,实在吓坏了。
  “你想,既然我也是被他们认作要逮捕的一个,还能不逃命?这就是我选在大除夕远走他乡的原因。
  你听了会不会怕惹上麻烦而不敢和我接近?”“笑话!
  我徐祥霂岂是那种不讲道义的小人!
  何况你又是冤枉的。
  再说,这里是上海租界,怕什么?”徐祥霂一腔正义地说。
  他提起酒壶,又斟满了两杯酒,豪气冲天地向胡业崇举起杯子:“来,为了庆祝你脱险,我们再干一杯,等一下到了学校,我们再促膝长谈徐祥霂不负所托,非常热心地陪同胡业崇去见复旦大学中国文学系的系主任陈望道,相谈之下,陈老先生对胡业崇极为赏识,他很高兴地说:“胡同学,以你的成绩和好学的态度,我欢迎你转学到我系里来。
  你可以插班到三年级。
  不过,还是要按照规定,必须经过考试“这是应该的胡业崇说。
  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考试。
  “考试对他,是不会有问题的徐祥霂很有把握地说。
  “这我倒很相信,不过,”陈望道的神情忽由轻松转为严肃,他郑重地望着胡业崇:“你是从武大逃出来的,就不能不有所顾忌。
  我看,你还是改一个名字比较妥当这话提醒了胡业崇,他对这位教授的老谋深算和善意的提示深以为然,并且十分感谢,因此他点点头说:“对,我应该改个名。
  我想,就用我另外一个名字‘秋原’两个字好了,秋天的秋,原野的原。
  系主任认为可以吗?”“胡——秋——原陈望道十分欣赏地连连点头:“好,这个名字有气魄,意境也高,非常好!
  ”于是,胡业崇很轻易地通过了考试,插班进了复旦大学中文系三年级,并且不再用原来的名字,而成为复旦的一名新生了。
  使用新的名字,在新的环境中开始了另一段新的人生旅程,固然在生活上暂时安定下来,但,这总是被迫离家,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只身逃难啊!
  因此,心头的那份抑郁,怎么也无法排除,他自觉满怀的萧瑟之感,已逐渐转入了悲凉之境。
  “胡秋原,胡秋原,你既然改名秋原,就应该做一个新人,像秋空原野那样地开朗才对呀!
  ”他向自己作着无声的警告:“你还如此年轻,是不该有这种衰飒苍老的心境啊!
  ”为了排遣心中的忧郁,他用心地上课听讲,抄写笔记。
  然而,那几位名教授的学问,固然值得他心服,可是,授课时的进度却很缓慢。
  一个月的课程,胡秋原只须几个小时便可全部看完而且完全了解。
  这样,他的时间也就随之越来越空闲,而上图书馆去的次数相对地越来越多了。
  其时,胡秋原已由徐祥霂陪同,见到了好几个从武汉流浪到沪的老同学。
  有周延墉、张汝洛、李守章、夏石农和杨邨人等。
  大家常到杨邨人那里见面。
  每次去,都听到杨邨人高谈“革命文学”,并且一再地拉人加入他们的“太阳社”。
  然而胡秋原并未被他说服而加入,因为他根本上就对革命文学不以为然,认为那不但在理论上站不住脚,如若成功,也只能形成另一个武汉时代的局面,甚至酿成更大的流血事件。
  在他读了太阳社和创造社围攻鲁迅和鲁迅反击的双方论战文章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不平之鸣,对鲁迅的倾向于人道主义思想,萌生出同情之心,最后决定由自己执笔为文,主持正义,说几句公道话。
  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当时,年仅18岁的胡秋原,竟不计后果,将得之于《普列汉诺夫》的一些文艺理论知识作为依据,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题为《论革命文学问题》的文章,反对所谓革命文学论调,并且提出了好几个与众不同的理由,反驳所谓“革命文学”的理论。
  例如,艺术并不全是宣传,文艺不是阶级的武器,而伟大的文艺家,常是革命的先驱等等。
  所言句句中肯,字字有力。
  那篇文章他写来轻松顺畅,一气呵成。
  完篇后,自己读了一遍,觉得还满意,只是犹疑不决,用什么笔名较为妥当。
  正踌躇间,偶然看到案头的那部金刚经,倒触发了灵感,想起了扉页上所题的字。
  于是,不再迟疑,在稿子上填上了“冰禅”二字作为笔名,然后装入封套,写上《北新杂志》的地址,携出投邮。
  《北新杂志》是上海北新书局所出版的一份刊物,由赵景深负责编务。
  当时所网罗的作家是上海一班著名作家,郁达夫翻译的《拜金艺术》也是在该刊发表的。
  是一份极有分量的杂志。
  胡秋原一时兴起,作了那篇稿子,寄出后,他也就置诸脑后,并没指望该刊真能采用刊出。
  岂料新的一期《北新杂志》出版后,他的文章竟然发表出来了。
  虽然所排的地位是在篇幅之末,显然是未受重视。
  但该文一经刊载,立刻引起注意,成为文化界大家所竞相讨论的热门话题。
  也许,那时的胡秋原,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的确较“创造社”和“太阳社”的那些人多少要深入一些。
  因此对方踔厉风发的批判,顿时辞穷理屈,无从答辩;并且很快地就有人将这篇文章在别处转载(《革命文学论战》),而那些反对革命文学的人,更纷纷以他的论点撰文,用来对抗革命文学。
  从此,胡秋原开始在上海文坛初露头角,这是他谈文学之始,也从而引发了他对文艺理论,有了更大的探索兴趣,也从而决定,以普列汉诺夫作为深入研究的中心。
  经此激励,胡秋原不免再接再厉,他更热衷于跑图书馆,埋首书堆。
  不久,他读到一本普列汉诺夫论艺术起源的三封信的译文,觉得很有价值,便又搜集了不少别的资料作为参考,写了一篇《文艺起源论》,以秋原笔名寄到《北新杂志》。
  在这篇文章里,他除了述及心理学上的“艺术冲动说”,人类学上的“社会需要说”,以及“精神分析理论”之外,还补充了“唯物史观说”,也即普氏所谓“艺术起源于社会劳动与经济方式”之说。
  这篇稿子很快又刊出了,并且收到了一份稿费通知单。
  这天,他携带了通知单,到北新书店去领取稿费时,北新的老板李小峰听说他来了,马上叫人请他上楼,见面后,李小峰从椅上起立相迎,态度和善,连说:“请坐,请坐,胡先生。
  你上次来,我们没见面,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就能写出那么有深度的好文章来,真是了不起,了不起“不敢当,李先生过奖了“是真的,鲁迅先生对你的文章非常赞赏。
  我们看原稿,知道胡先生与冰禅是同一个人,他一直在问冰禅是哪一位,我们都猜想,可能是复旦大学的一位教授呢,”李小峰热忱地笑着:“没想到胡先生原来是个年轻的大学生。
  以后,欢迎你多替我们北新写文章,我们一定优先发表,稿费从优“好哇就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青年学生,竟在波谲云涌的上海文坛成了一个孤军突起的人物。
  1928年的4月间,国民革命军已迫近济南,日本驻济南的武官和领事,电请日本政府派兵护侨,而日本内阁竟决定第二次出兵山东。
  20日就命福田彦助率领了第二师团共五千余人搭船来华,27日在青岛登陆,随即派天津驻屯军四百余人南下,布防在胶济沿线。
  不料只顾一己私利与权力的张宗昌,竟派遣代表到青岛去,和日本人接洽,愿以青岛和胶济路的权利作为代价,要求日军驱逐革命军,并且在革命军的后方捣乱。
  张宗昌的卖国行为,正中日军下怀,随即日军沿胶济路西进。
  到了5月1日,国民革命军光复了济南,就在第二天,福田便亲率大队日军,在商埠设防,蓄意挑衅。
  于是,5月3日,那不祥的一天,上午9时37分,日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大举袭击我军兵营,炮火连天,攻打竟日。
  到了晚上,居然闯入国民政府交涉公署,不由分说,枪杀了我国交涉员蔡公时等十余人,还将国民政府外交部长黄郛予以囚禁。
  5月4日,日本飞机又向国民革命军济南总司令部投掷炸弹,连续轰炸。
  三天后,关东军又奉日军之命,大批开拔而来,将济南城团团包围。
  枪炮声整天地震耳欲聋,无辜的老百姓死伤枕藉,那繁华似锦的济南市街,顿成一片焦土。
  这就是我国历史上惨痛的一页——五三事件。
  全国同胞,莫不同仇敌忾,更增强了对日本和我国军阀的痛恨。
  “五三”之后没多久,胡秋原接到了一封信,是以前在前川中学教过地理的李长傅先生写来的,嘱他有空时去一趟。
  李长傅这时正在“东方舆地学社”就职,为该社所绘制的地图作图解,胡秋原早在一个多月前,便获知他在上海,也曾去拜访过他。
  在收到信后的第三天,便是星期日,胡秋原上午便来到李长傅的宿舍,李长傅一见到他,便很高兴地笑着说:“我算准你今天会来,果然来了“李先生叫我来,我怎敢不来胡秋原也笑着走进房间:“有事吗?”“当然有事李长傅到了杯茶递过来:“你坐,听我说胡秋原接过那杯茶,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业崇,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李长傅自己也端着杯茶坐下,然后神情愉悦地告诉这位高足:“东方舆地学社和大东书局,一直有合作关系。
  东方的社长洪懋先生和大东的老板交情很好,所以我和大东也就很熟。
  听他们说,大东最近想出版有关于时局的新书,我想,你可以写一本日本侵华的书,所以,我就拜托洪社长和大东接洽,这本书由你来执笔听了李长傅的话,胡秋原既感谢,又踌躇,他说:“写一本书,我行吗?”“当然行,要不然我也不会推荐你了胡秋原迟疑了一下才问:“我想先弄清楚,要我写些什么?该不会超出我的学识范围之外吧?”“那怎么会,”李长傅又喝了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我想先问你,对于最近发生的‘五三事件’,你有什么感想?”“当然是悲愤填膺,对日本军阀深恶痛绝呀!
  ”“这就对了。
  你知道,日本军阀侵略我们中国的真正目的,实在是想并吞满蒙,明眼人应该看得出。
  业崇,你可以根据这个,把日本侵华的史实和野心,写成一部书,交给大东书局出版李长傅郑重其事地这样说:“你要明白,这可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哦“我知道,不过,我可没有把握写得好“我对你倒很有信心李长傅说得很肯定:“而且参考书都替你准备好了面对着这位关怀自己、爱护自己的师长,胡秋原勇气大增,终于慨然地点了头:“哦,我写“嗯,这才对!
  ”李长傅大为高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行么?”“好胡秋原一口答应着。
  那日,由李长傅作东,师生俩吃了顿小馆子,还小饮了两杯,胡秋原才带着几本参考书回到学校。
  他倒是即说即行,当天便细读了那些参考书,随即开始构思起来。
  写文章,抒己见,本就是胡秋原最喜欢的事,虽然他还只在湖北写过一本世界革命史的讲议,没有写过一本印刷成册的书,但有了最近写文章的经验,作为精神上的支柱,加上李长傅对他的鼓励与期望,也就对自己有了信心。
  果然,当他想好了全书的大纲后,摊开稿纸,立即思如泉涌,一支笔落纸如飞,在很短的时日里便完成了一本立论精辟的著作。
  完稿后,他仔细地修改了一遍,觉得还算满意,不禁长长地作了个深呼吸,如释重负,然后题上了书名——《日本侵略下之满蒙》这天下午,他便夹着原稿送去交差。
  李长傅万万没有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写好交卷,倒有些不大放心,不免讶然地说:“这么快就写好了,还不到一个月呀!
  ”但是,当他在疑惑中将稿子接过来,坐在窗下,一本正经地,也带着几分不大相信和吹毛求疵的心理,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之后,他不禁由衷赞道:“好!
  好极了!
  业崇,你真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也真替你父亲争气!
  这本书立论正确,独具只眼,真没得话说,今天晚上我就送到大东去,毫无问题,他们一定会接受的“李先生认为还可以,那我就放心了。
  老实说,要不是你一再鼓励,我还真不敢写呢“不必妄自菲薄,”李长傅愉快地微笑着:“你不但家学渊源,有文学才能;而且你也有思想、有见地,更有一腔正义感和爱国心,你想,我会看错人吗?再说,你父亲对我有知遇之恩,以前承蒙他那样地礼遇我、看重我,这种情谊,可不是泛泛之交哦!
  ”李长傅说到这里,站起身,拍了拍胡秋原的肩膀,神情怡悦而又得意。
  “我知道“知道才对李长傅点点头,又捧起那叠稿纸,这才发现文稿上没有署名,不禁诧异地问道:“怎么没有写上名字?”“我是想请教过李先生,再决定用什么名字的“哦,对了,当然不能用你的本名,而‘冰禅’这个笔名也不适宜李长傅为此沉吟起来。
  “李先生,我准备用胡石明这个名字,你以为如何?”胡秋原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下了“胡石明”三字。
  这是一年前写革命八股时用过的一个笔名。
  李长傅拿起那张纸,不由笑了,他说:“你倒很会取名字,好!
  就让胡石明这三个字,在学术出版界大放异彩吧!
  ”说着,他夹起那叠稿纸,竟等不及地向外走去:“不必等晚上了,走,我现在就带你到大东书局走一趟“现在就去?”“是呀,还等什么?”“我也去?”“当然“好,我跟你去,希望不要退稿“绝不会,你放心两人高高兴兴地出门而去。
  这一趟大东书局之行,果真十分圆满。
  《日本侵略下之满蒙》,大东书局不但接受了,并且立即付排,很快地出版问世。
  这是胡秋原生平第一本出版的书,没想到他这本处女作,竟大受欢迎,连销数版,成为当时最畅销的一本新书,他也拿到了近四十元稿费。
  那时的四十银元,可供他四五个月的伙食费,算是一笔很不小的数字了。
  在上海的半年间,尽管他并不浪费,平日买书、访友,以及食宿之资,却也花费不少。
  为了让他用钱方便,胡康民特专函与住在浦东的一位族人商妥,由那位族人随时供给胡秋原的用度,而由胡康民在家乡陆续拨还给对方家人。
  这位族人是胡秋原的叔祖辈,原在浦东做工,经数十年不懈的勤奋努力,才积蓄了一笔血汗钱,在当地开了一间小商店,生意很不错,也颇有盈余。
  黄陂家乡便盛传他在浦东发了大财,是个富商了。
  胡秋原每次去拿钱,这位族叔从无二言,总是立刻付给,还亲切地招待这个读大学的侄孙饱餐一顿。
  但胡秋原却看得出,这一家人不但自奉极俭,做生意更是一分一毫都看得很大。
  每有顾客上门,即使是一两枚铜元的生意,他们都会陪着笑脸,一再地爬上高架去替人取物;甚至为了一笔极小的交易而不厌其烦地在烈日下挥汗如雨,肩挑背负地徒步送货。
  他家的那点财富,真正是一点一滴,全部是血汗与辛勤所换取。
  这些,胡秋原看在眼里,不由不深深感动,也因此而联想到自己的父亲筹钱还债的辛苦,心中不禁深感不安而又难过。
  另一方面,复旦的课程对他来说,实在很容易,即使不上课,他也可藉自修而得到更佳的成绩。
  他的功课好,在同学间很出名。
  于是,就有一些投机取巧的事,找到他的头上来。
  有个同学,平日不用功,写不出学期考试论文,就跑来请他帮忙代作,打躬作揖,一再央求。
  胡秋原被他缠得实在没法拒绝,只好替他捉刀,写了一篇《斯宾诺莎论理学研究》。
  没料到那个同学竟因这篇论文而大出风头。
  有位教授还在自己所发表的文章里,征引了该文的一些文句。
  这一来,胡秋原的文名,更是快速地在同学间传开,接着,另一个毕业班的同学,也仗着彼此同系的情谊,要求胡秋原代他写毕业论文。
  既已有了前例,胡秋原自然不好意思坚拒,便又写了一篇可成小册的论著《五言诗起源研究》。
  帮助那个同学顺利过关,而且大获佳评。
  这种种经历,都令胡秋原深深地感到,在上海就学,不止乏味,而且很划不来,因为文科不同于理科,不上学一样可以读书,又何必让父亲为了负担那笔为数不少的学杂费而辛苦筹措?上海这势利洋场,他本就毫无好感,加之他不会说上海话,每次出去,常被人当作老土乃至“阿木林”,加上那一份愈来愈浓的乡愁,更令他觉得再也住不下去了。
  就在他动念想休学回家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故乡的来信,那是他的一位族兄用洋信纸和钢笔所写。
  信中告诉他一些里中近况,而奇怪的是信的当中两行字,竟用黑墨涂掉了。
  那两行字说些什么?为什么要涂抹掉?即使所叙述的事说错了,也只需用钢笔删掉即可,又何必那样慎重地用墨汁掩盖?胡秋原拿着信,愈想愈觉可疑,竟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不安。
  于是,他将那张信纸放在脸盆里,浸在清水中,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黑色的墨汁慢慢地冲洗掉了,才将那张信纸取出放在毛巾上小心地拭干,虽然那两行字已模糊不清,但仍可辨认,那些字句所写的,竟是一个令他震惊而又悲痛欲绝的消息——他的长姐清心,已因病不治而离开人间了。
  这是真的吗?他不相信,实际上他是不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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