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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74 萧一山 (民国)
五 曾国荃他乡遇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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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荃在弹劾官文之后,日子过得很不舒心。前向与捻军打仗,新湘军败得溃不成军。
官场对劾官一案一片嘲讽,都说他心胸狭窄,居功自傲,朝廷也觉得他做得过分了。曾国荃
处在内外夹攻之中,遂借口伤疾复发,辞官回里了。回到荷叶塘之后,他用从安庆、江宁掠
来的金银广置庄田,大兴土木,大夫第建筑得庞大复杂,耗去近十万银子,令湘乡士绅闻之
咋舌。平素家居挥金如土,一切都讲究豪华、气派。他嫌湖南的信笺不好,派人带八百两银
子进京,将琉璃厂的名贵信笺一扫而空,惊得那些老板们瞠目结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太鹤
立鸡群了,怕招致兄弟侄儿们的怨恨,于是瞒着大哥,在离黄金堂五里外的地方建起一群楼
房,取名富厚堂,作为送给大哥的礼品。又建一座房子,取名有恒堂,送给国葆的嗣子。又
将黄金堂予以改建,更名万年堂,安置国潢一家子。国华的妻妾住白玉堂,不想再动,于是
他又送二万银子给纪寿。这样,兄弟侄儿们同声赞扬九爷的手足情深。但方圆数十里的百姓
则怨声四起。因为曾府兴建如此多的高楼大厦,需要大量的合抱老树,而这些老树大都长在
坟山上,主人家都不愿砍伐。曾国荃把四乡头面人物请来,要他们帮忙。
这些人谁不想讨好?便硬逼着老百姓砍掉从祖父辈、曾祖父辈传下来的坟山大树孝敬曾
府。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私下里无不恨得要命,都巴望新建的楼房遭雷打火烧。这尚在其
次,最使曾国荃头痛的是两件事。
一是原吉字营阵亡将领们的子弟,三天两日来找他诉苦。
他们也有自己的苦恼。抚恤银有限,一两年就用光了。眼看着别人风风光光地回到家
里,带来的财宝用船装,用车载,自家的亲人赔上一条命不算,一点分外财也没得到,他们
何能不气恼,不眼红!这是一层,还有一层。死去将领们原来的部下有混得不好的,也常常
跑上门来大哭大闹,说是先前欠了他的饷未发,都私吞运回家,逼着要其子弟补欠饷。这些
子弟们又烦恼又气愤,无处发泄,便都找上原吉字营的统帅。
有些妇道人家还因此想起死去的丈夫、儿子,能在大夫第披头散发地哭上几天几夜不罢
休,弄得曾国荃一家不得安宁。有些实在不能对付的旧亲旧谊,还只得拿出几十百把两银子
来,才能勉强打发走。
第二件头痛的事,是原吉字营官勇在湖南,在湘乡境内的惹是生非,其中尤以哥老会闹
得最凶。哥老会的成员大半部分是那些在前线掠财不多的下级军官和勇丁。仗打久了,农民
的勤劳俭朴的本性丢尽了,又仗着有点本事,有几次战功,见过场面,胆子大得很,有的甚
至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再加之结成会党,使得地方官都不敢正视,老实的百姓们更是远远
躲开。这些为害乡里的湘军旧部,远胜过当年的串子会、红黑会、一股香会,令过去的抢王
盗贼们望尘莫及。百姓们的怨骂,官绅们的指责,都辗转传到了原吉字营统帅的耳中,他无
可奈何。而且还隐隐约约地听说罗泽南、李续宾家也有人卷入了哥老会,又说是萧孚泗当了
哥老会的总头目。没有真凭实据,曾国荃不好处理他们,何况这个对朝廷满肚皮牢骚的一等
威毅伯,压根儿就不想处理这些事。
一个月前,他接到大哥的信。信写得很凄凉,说旦夕之间都有可能到九泉与星冈公、竹
亭公聚会,请他和澄侯到江宁来小住一段时期,兄弟们最后见见面。家里的摊子铺得太大
了,简直不可须臾离当家人,澄侯无法远行,只得由沅甫做代表,前赴江宁看望大哥。
这天午后,曾国荃豪华的座船停泊在长江南岸繁昌县境的荻港码头。曾国荃记得,十年
前,他率勇乘攻克安庆之威,一举拿下了繁昌县城。旧地重游,兴趣顿生,遂带着长子纪瑞
及仆人王勇、熊强,离船上了岸。
当年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九帅,而今没有前呼后拥的卫队,虽身穿价值千金的火
狐皮袍,头戴名贵的紫貂暖帽,也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普遍注意。主仆四人在荻港镇上四处走
走望望,只见田地荒芜,市井萧条,人们穿着单薄的旧衣烂袄,在寒风中抖抖缩缩地无所事
事。看来“温饱”二字对荻港镇上大多数的百姓来说,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曾国荃的心像
压着一块石头似的沉重,这就是他从长毛手里光复十年之久的城镇!比长毛占领时的情景只
有差没有好。他信步走进一家小酒店,在那里喝了几杯酒。百姓手里都没有钱,农产品便宜
得惊人。王勇、熊强两人手里满满地提着鱼肉鸡鸭,跟在主人背后回到船上。
吃过晚饭后,江面上已是黑漆漆的一片。江风吹打着浪涛,发出一阵阵浑浊的巨响,座
船在水面上下浮动。曾国荃在船舱里就着灯光,拥被读书。时已深夜,船上所有人都已进入
梦乡,劳累一天的船工发出粗鲁的鼾声。看看灯油将尽,曾国荃伸了个懒腰,预备着脱衣睡
觉。
突然,他从窗口看到岸上一列火把正向船边走来。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他高度的警惕
性。他立即掀被下床,穿好裤和鞋,注视着岸上。火把队越来越近了,约有四五十人,中间
杂夹着几匹马,还有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再走近十多丈的时候,曾国荃看清了:他们人人腰
上都吊着一把长长的刀!
“糟了,莫不是遇到了打劫的土匪!”他暗自叫苦,立即把船上的人叫醒,大家都吓得
全无主张。年过二十三岁,已娶妻生子的大公子纪瑞,从小就生活在富贵安宁之中,何曾见
过这等场面,早已唬得躲进深舱,脸色发白,两脚发抖。终于,举火把的人都在船边停下
来,一个个头上包着黑布,腰里扎着黑布带,在那里七嘴八舌地乱喊乱叫。一个大汉从马上
跳下来,向前跨了几步,四五个火把紧跟在他的身后。大汉对着船喊:“船老大,这是曾九
帅的座船吗?”
一连喊了几声,船老大不敢答腔,吩咐伙计们都准备好棍棒刀枪。曾国荃从窗口里将大
汉看了又看,似觉眼熟,便对船老大轻轻地说了几句。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船老大走到甲板上,手握一根丈把长的楠竹篙,厉声喝问。
“老大,烦你告诉九帅,我是原信字营营官李臣典的胞弟李臣章,多年不见九帅了,知
九帅今夜船停在这里,特为来拜访。”那汉子高门大嗓地回答。
他真的就是荣封子爵、还未来得及接奉圣旨便不光彩地死去的李臣典的弟弟吗?曾国荃
把船老大叫进舱来,又对他指示一句。
“你说你是九帅的部下,有什么凭据吗?”船老大丢开楠竹篙,两手卷起了一个喇叭
筒,嘴巴对着喇叭筒喊。
“有!”回答很痛快,“老大,你躲开点!”
话音刚落,一道尺把长的黑影像条飞天蜈蚣一样飞来,掉在甲板上,发出“嘣”的一声
响。船老大走过去拾起,原来是一把插在刀鞘中的腰刀。他走进船舱,把腰刀递给曾国荃。
一看刀鞘,曾国荃就知道,这是经过自己手发下去的腰刀。抽出刀来,雪亮的刀面上刻
有两行字:“殄灭丑类,尽忠王事。涤生曾国藩赠。”旁边刻着编号:第壹万柒千贰佰陆拾
肆号。
的确是吉字营旧部无误!
原来,曾国荃打下安庆后,从大哥那里将从壹万号起的腰刀铸造、发放权要了过来,由
他一手支配。他的腰刀发放极滥,到了金陵攻下时,五万吉字营官勇,几乎有一万人得了这
种刻字腰刀,遂把一个极高的荣誉弄得很不值钱了,大大违背了曾国藩的初衷。
为防止意外,曾国荃只放李臣章一人上船来。灯笼、蜡烛一齐点燃了,船舱里***通
明。李臣章上得船来,一眼见曾国荃威严地端坐在椅子上,忙趋前两步,纳头便拜:“前吉
字后营左哨哨长李臣章叩见九帅大人!”
“抬起头来!”曾国荃命令。
李臣章把头抬起。曾国荃这下看清楚了,果然是吉字营撤散前夕已授参将衔的哨长李臣
章!在这里见到旧部,也可谓他乡遇故知了。曾国荃心里高兴,丢掉了刚才摆出来的威严表
情,恢复了不拘礼仪的本色:“起来,让九帅我好好看看你这个龟孙子!”
李臣章听到这熟悉的带着亲昵色彩的谩骂声,满心高兴,立即从船板上一跃而起,走到
曾国荃面前,笑容满面地说:“九帅,七八年没有见到你老了,我们想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午后有几个兄弟在荻港镇上见到你老。我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即来了。”
“不错,你还没有多大变化,有三十了吧!”曾国荃抓着李臣章两只结实的肩膀,笑着
问。
“已满三十二岁,现在吃三十三岁的饭了。”李臣章的嘴巴咧得大大的,两颗大虎牙很
刺眼。
曾国荃又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死劲地摇他的双肩,见摇不动,便抽回右手,握紧拳
头,冷不防一拳打过去。李臣章微微晃动一下,立即又站得笔直。“好小子,还是当年吉字
营的样子!”
“九帅,你老的拳头可没有当年的力量了。”李臣章乐起来,“第一次我哥带我见你老
的时候,一拳就把我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还记得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曾国荃哈哈大笑起来。“坐下,坐下好好聊聊,这几年
混得还不错吧!”
李臣章挨着曾国荃身边坐下。王勇端来两杯茶。
“拿下去,不懂事的东西!”曾国荃大声呵斥,“吉字营的勇士没有喝茶的习惯,上
酒!”
当王勇换上酒菜时,后面跟着惊魂刚定的纪瑞。
“科四,你来见见李哨长。”曾国荃抬起手来,指了指儿子。
李臣章见他穿着考究,试探着问:“是少爷,还是侄少爷?”
“这是老大纪瑞。”
“哦,大少爷。”李臣章忙站起行礼,曾纪瑞也弯了弯腰。
“李老二。”喝了几口酒后,曾国荃以过去军营中的称呼叫李臣章,“岸上是些什么
人,要不要送点水给他们喝?”
“不要了。九帅,”李臣章凑过脸去,嘻笑着说,“卑职特为恭请你老到我家里去住两
天,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老说。”
“你家离这里有多远?”
“不远,只二十多里。卑职为九帅抬来了一顶空轿,先不知大少爷也来了,没有多预备
一顶轿,好在有几匹马,腾出一匹来让大少爷坐。”
“好哇,到你家去看看。”这一路来船坐得太乏味了,换两天口味也好。“纪瑞不会骑
马,就让他坐轿,我骑马吧!”
“那怎么行?”李臣章忙说,“我到镇上再叫一顶轿来。”
“算了,我有四五年没有骑马了,也想骑骑。”曾国荃挥了挥手,“走吧,你带路,今
夜上李府作客!”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六 前湘军哨长与前太平军师帅成了异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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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队逶迤向南走去,李臣章和曾国荃并马前进。路上,他把这些年来的经历详详细细
地告诉了老上司。
打下金陵没有几天,李臣典暴卒。他抢来的大量金银财宝分别由几个心腹保管着,也没
有来得及当面把这几个人叫到跟前来,与弟弟作个交代。李臣章问他们要钱时,他们都矢口
否认。这些钱财本不是李家的私产,几天前还是长毛的,谁抢到手就归谁,李臣章也不好大
肆声张,更不能告状诉讼,只好忍气吞声算了。过几天圣旨下来,李臣典封一等子爵,李臣
章满心欢喜找到曾国藩,说哥哥临死前把他的儿子猴伢子过继了,现在应由猴伢子承袭一等
子爵。由继子领赏的事,李臣典死前当面求过曾国藩,曾国藩也很怜悯,答应奏请。谁知李
臣典的爵位不是世袭罔替的,朝廷不允。李臣章又空喜一场。
没有多久吉字营裁撤,发了财的都急于回家当财主。李臣章的银子被别人夺去了,哥哥
吃春药暴死的丑闻也渐渐传开,他不想回原籍受约束,便拉了一帮子弟兄在江湖上闯荡。
虽说太平天国亡了,但长江两岸这些年一直没有安宁过,李臣章这班子兄弟在乱世中混
得甚是得意。
这一天,他们来到繁昌县境猛虎山。只见这里人烟稀少,峻岭连绵,林恶水冷,烟笼雾
障。李臣章的弟兄们都怂恿他说:“不走了,就在这里长期住下来,把它当作梁山泊,李二
哥做山寨之主,我们都做个山寨头领。”
正说着,山道上冲出一队强人来,约有五六十人。内中走出一个黑脸大汉,抡起一把金
背大砍刀,凶神恶煞地高喊:“识相的,留下买路钱!”
李臣章对弟兄们笑道:“你们看看,这黑鬼倒问起我们的买路钱来了,岂不笑话!我们
收拾他,占山为王吧!”
说罢,两支队伍便在猛虎山下打了起来。双方势均力敌,打了半个时辰不分胜负。李臣
章住手,说:“黑汉子,我好像认识你,你原是四眼狗的部下吧!”
黑汉子也停下,说:“我好像也认识你,你是曾铁桶的部下吧!”
原来,在安庆攻守的一年多时间里,李臣章和黑汉子多次交过手,故而认识,只是互不
知姓名。李臣章说:“你眼力不错,我正是曾九帅手下的哨长李臣章。”
那黑汉子也说:“我原是英王部下师帅瞿荣光。”
“我跟你打个商量吧。”李臣章突然换上笑脸说,“我现在不是湘军了,曾九帅也开缺
回老家了;你现在也不是太平军了,你们的英王也早死了。我们作对头的日子已经过去,现
在都是流落江湖的好汉。人生就只有这几十年,何苦结仇一世呢,我们干脆交个朋友如何?”
瞿荣光是安徽人,咸丰七年投的太平军,那时正是天京内讧之后,拜上帝会的信仰已在
太平天国内普遍失去,打仗的目的已变为单纯的升官发财求生存。瞿荣光虽在太平军中达四
年之久,且当上了中级军官,却并没有多少革故鼎新的思想。安庆失守前夕,他卷带一批金
银逃出城,后来纠集了几十个逃散弟兄,在猛虎山落了草。这时见李臣章武艺高强,一班子
弟兄能打善斗,山寨正需要这样的人,于是和李臣章各自捐弃前嫌,对天盟誓,结成了异姓
兄弟。又给山寨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双义堂,即两支人马双双结义的意思。瞿荣光先
到,当了大哥,李臣章坐了第二把交椅。学梁山好汉的样子,也来个英雄排座次。只是实在
英雄太少,勉强排了十八个。后来,人员渐渐增加。这些人中有遭灾逃荒的农民,破产的小
商贩,失业的匠人,更多的是打斗成性的丘八。丘八中有被裁撤的湘军,有开缺的绿营,也
有逃散的太平军、捻军。人员增加到二百多个,头领也排到了二十六名。
“糟糕!”听完李臣章的介绍,曾国荃心里叫起苦来:“这小子当了绿林响马,我怎能
跟他进山?再说那个长毛出身的山大王,万一要加害怎么办呢?”但事已至此,半途返回,
又失去了昔日吉字营统帅的威风。曾国荃颇觉为难。
“李老二,你这个龟孙子,早不说清楚,你要把我骗进强盗窝?”曾国荃沉下脸来训斥
道。
“九帅,你老莫误会,我们不是强盗。”李臣章笑着解释,“我们这两百号人在猛虎
山,依靠自己的本事是可以生活下去的。我们既不与官府为敌,也不与乡绅作对,只是遇到
有走私的大盐商和其他不义之财,才偶尔下下手,且手脚干净,外人都不知底细。何况你老
是半夜进山,下次再半夜出山,谁个知道!”
“你那个拜把子大哥,他靠得住吗?”曾国荃问。他不自觉地按了按藏在皮袍子里面那
把德国造自动连发手枪。
“九帅,这个瞿大哥,你老就放一百个心。今天他听说我请你老,满口答应。他称赞你
老是个英雄,又说我们要好好巴结你老,日后万一打起官司来也有个后台。下山时,他已吩
咐杀牛宰猪,这会子怕早已准备好了。”
曾国荃心里冷笑着,不再作声。又走了几里路,李臣章指着半空中几堆篝火,对曾国荃
说:“九帅,双义堂里燃起了欢迎的火堆,我们上山吧!”
山道上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小喽罗持着火把在那里照明。来到半山腰时,瞿荣光带着
十来个小头领,正在那里列队恭候。李臣章老远就喊起来:“瞿大哥,曾九帅来了!”
瞿荣光对着前面的轿子便要行礼,李臣章乐得哈哈大笑:“错了,轿里坐的是大少爷,
九帅在这里哩!”
边说边扶着曾国荃下马。瞿荣光走上前来,说:“叩见曾九帅大人!”
一边就要下跪。曾国荃忙扶起:“瞿大哥不必客气。”
曾纪瑞走出轿,见四周都是黑黝黝的高山,风吹着树木发出怪叫,火把下的汉子们个个
面目狰狞,他又害怕起来,便瑟瑟地紧靠着父亲身边站着。众人簇拥着曾国荃父子进了聚义
馆。大厅里的柱子上到处插着火把,火把底下有五六张八仙桌,桌上堆满用海碗装的鸡鸭鱼
肉,喝酒的杯子有茶碗大,桌边的酒坛子有人的肩膀高。
瞿荣光请贵宾上坐。曾国荃骑了二十多里的马,肚子也饿了,眼前的情景又使他想起当
年吉字营夜宴的壮观,不觉豪兴大发,竟然和这些当今的梁山好汉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
吃肉。吃得兴起,他干脆和瞿、李等人划拳赌输赢。天将放亮时,双义堂的人个个喝得酩酊
大醉,曾国荃也被人扶进里屋睡觉。只是大少爷曾纪瑞不习惯这种气氛,不能多饮多喝,因
过于疲劳,也倒床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未初,曾国荃才醒过来,瞿荣光、李臣章早已恭候多时了。盥洗完毕,便
陪着他观看山寨。
昨天半夜上山看得不清楚,这下方才看明白,原来这猛虎山果真是山高林密,形势险
峻。通向双义堂的仅一条小路,被几道木栅石滚把守得万夫莫开。间或在林木之间可见几栋
全是木头树皮盖就的房子。瞿荣光说,那是弟兄们住的地方。
远远地看见几个女人在房子边晒衣服,曾国荃奇怪地问:“山上有百姓住?”
“没有。”李臣章答。
“那何来的女人?”
“弟兄们的妻室。”瞿荣光答。
“这些女人也愿意到深山里来?”
李臣章望了瞿荣光一眼,不好意思地说:“大半部分都是掳来的。开始我们不准,后来
想没有婆娘拴不住弟兄们的心,也就算了,只是叫他们不要抢有夫之妇,拆散别人的家庭。”
李臣章等着曾国荃的教训,谁知九帅笑着说:“没有婆娘,如何传宗接代?不掳,又哪
来的婆娘!”
李臣章想,过去九帅带兵只问打仗,不问其他,现在依然这样的通情达理。他觉得九帅
这样的统帅实在是好。瞿荣光见曾国荃如此态度,更是大出意外,不禁从心里喜欢起来,
说:“九帅英明!”
“砰,砰!”三人正说得高兴,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枪响。
曾国荃惊问:“这是什么事?”
瞿荣光笑着说:“不要紧,这是弟兄们在围猎,兴许是遇见了老虎、豹子什么的,一般
的野羊、野兔,都射箭,不打枪。”
话音刚落,林子里传出一片欢呼声。李臣章说:“刚才这两枪打中了。”
三人沿着山道边走边看。前面一个小亭子里,喽罗们已摆好了酒菜。瞿荣光说:“请九
帅在这里小酌两杯,大少爷那里,我已安排人侍候了。”
“好,好。”曾国荃高兴地答应。面对着崇山峻岭喝酒谈天,是他最惬意的事。
三人进了亭子,在木凳子上坐下来。曾国荃在二人陪劝下,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瞿荣
光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宫保伯爷的身上,书生气只有两分,绿林味道倒占了八成,与传
说中的他的大哥相差得太远了!”瞿荣光就喜欢这样的人。
他满斟一杯酒递给曾国荃,说:“我瞿荣光今天能在猛虎山与九帅相会,真是三生有
幸。日后九帅若有急难之事,只要一纸书来,我决没有二话!”
曾国荃听了高兴,说:“你们也都是豪杰之士,九爷喜欢与你们这样的人交往。”
大家都喝得四五分醉了。曾国荃问:“你们就在这里一辈子了?”
李臣章红着眼睛答:“除非今后九帅要我们下山,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快活一辈子。”
“你们两百多人有刀有枪的,啸聚山林,总不是好事,难道就不怕今后官府找你们的麻
烦?”曾国荃毕竟不是绿林好汉,他从爱护的角度提出了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九帅,你可能还不知道,光安徽一省境内,像我们猛虎山这样的人马,少说也有十起
八起的,我们还只算小买卖,多的有五六百!”瞿荣光边嚼鸡腿边说。
“官府也不要紧,有这个给他们!”李臣章笑着放下筷子,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成一个
圆圈。“繁昌县衙门上上下下我们都打点了,光县太爷一人就给了五千两银子,他何苦得罪
我这个财神菩萨。”
瞿、李的答话使曾国荃大为吃惊:安徽的混乱一点不亚于湖南,大哥的吏治,看来也并
没有收到成效。湖南、安徽如此,其他省也好不了多少。官场上下成天喊什么中兴、中兴,
真是笑话!
这时,一个喽罗走进亭子禀报:“大头领、二头领,白眼狼回来了,事情办得很顺利。”
“知道了。过两天,老子赏他个满意!”瞿荣光挥挥手,喽罗走了。
“你们又干了什么好事?”曾国荃笑着问。
“小事一桩。”瞿荣光给曾国荃递来一条羚羊腿,说,“庆丰村有一个大户,为富不
仁,乡民们都恨他。白眼狼带几个弟兄绑了他一票,捞了一万两银子,为百姓出了口气,又
为山寨捞了一笔钱。”
“你们也要知道收敛一下,一味干下去,闹大了,不是繁昌县令能遮掩得了的!”曾国
荃啃着羚羊腿说。
“九帅,你老不是别人,我跟你老说实话吧!”李臣章右手抓起左手衣袖往嘴巴上来回
擦着,弄得袖口油晃晃的。他正正经经地说,“九帅,这满人的气数已尽了,江山坐不久
了,我们不怕它了!”
“你有什么根据?”接话的曾国荃的态度是那样的平静随和,仿佛他与血战长毛,拼死
保卫皇上江山的往事毫无联系,而是那种来自飞鹰岭、蝙蝠洞、仙女峰上的好汉强人。瞿荣
光颇觉意外。
“早两个月前山上来了一个做生意折了本的小商人,他在北京做过半年生意,亲耳听人
说,太后年轻,守不住寡,后宫里常可听见婴儿啼哭,那是太后的私生子。又说小皇帝人还
没变全,就由太监带着,偷偷溜出宫外逛八大胡同。九帅,你老看,这样的太后皇上,还不
是亡国的象征!”
“不要乱说。”这些话,曾国荃早就听说过,但由李臣章的口中说出,他仍感惊讶:这
样偏僻山坳里都传说这种新闻,可见全国会有多少人知道!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需要在
一般人的面前维护朝廷的尊严。
“不是乱说,九帅。”瞿荣光嘻嘻地笑着,“那个兄弟讲,北京的老百姓都知道。娘偷
人,儿嫖娼,这样的皇家还有什么脸面,他的江山还能坐得久长吗?弟兄们都说,更大的内
乱马上就要到来,天下大乱,我们就好过!”
“暂且不讲京师的事。”李臣章说,“眼下明摆着的两件事,就足可证明满人混不长
久。一是繁昌县太爷,我们用五千两银子就买通了,这样的贪官稳坐衙门。二是九帅这样劳
苦功高的大臣,却受人排挤,开缺回籍。世界如此不公平,这难道不是亡国的预兆!”
这后一句正说到曾国荃的心坎上,他愤愤地骂起来:“这天底下尽是他娘的坏人当道,
好人受气!”
“正是这话!”李臣章忙点头,“卑职想天下大乱后,一定是九帅和老中堂出来收拾残
局,到那时我们猛虎山全体弟兄都听九帅和老中堂的。”
“我们都听九帅的调遣。”瞿荣光立即接着说。
这时,曾国荃才明白李臣章深夜请他上山的真正目的。他毕竟不是想与朝廷作对的绿林
响马,心中隐隐担心起来。他漫声应道:“行呀,一旦有事,我一定派人来猛虎山找你们。”
“弟兄们都仰仗九帅大人的提携!”瞿荣光、李臣章一齐说。
三人又一起喝了一阵子酒,便起身离开亭子,又到一些关卡之地看了看。瞿荣光请曾国
荃赐教,曾国荃也随时指点一二。待到天黑时,曾国荃告辞,瞿、李苦苦相留。曾国荃说:
“我有要事去江宁见大哥,二位情谊已领了,以后再相会。”
见实在留不住,瞿荣光捧出百两黄金相赠,曾国荃谢绝了。于是李臣章捧出一个大布包
来,说:“九帅不收黄金也罢,这包土产,请你老一定收下。”
“什么土产?”
“布包里有两张虎皮,连头到尾没有损坏一点,是这几年打得的两只老虎身上剥下的。
原是留着我和瞿大哥用,现送给九帅一张,另一张请转送给老中堂。还有一张灰狐皮送给大
少爷,做一件坎肩。”
曾国荃打开布包,只见烛光下两张金毛虎皮闪闪发光,心里十分喜爱,笑着说:“谢谢
你们的重礼,我和老中堂收下了!”
双义堂大坪中停着两乘轿子,前前后后簇拥着百多个手执火把的大汉,跟昨天夜晚一个
样。曾纪瑞见此情景,又胆怯起来,忙钻进后面的轿子。曾国荃走到轿边,对瞿荣光说:
“只留四个弟兄举火把照明,另请李老二陪同,其余的人全部不要下山。”
“这怎么行,太冷清了。”瞿荣光不同意。
“瞿大哥,你是要把我上猛虎山的事,让繁昌县官场都知道吗?”曾国荃沉下脸来。
“不是这个意思,九帅!”瞿荣光急着分辩。
“既然如此,那么请李老二带路,我们下山吧。”曾国荃说着,掀帘进了轿子。
李臣章和四个小喽罗把曾国荃父子送到江边,天尚未亮。
正要抱拳告别时,李臣章突然对他的老上司说:“九帅,我告诉你老一件意外事。”
“什么事?”看着前吉字营哨长那副神秘的样子,曾国荃兴趣顿生。
“九帅,你老绝对想不到,康福没有死,他还活在世上。”
“你说什么?”曾国荃惊讶起来,“康福没有死?你听谁说的?”
“前不久,他还和你老一样,在我们猛虎山做了几天客。”
李臣章十分得意,一不小心就露出了曾国荃夜上猛虎山的事,令这个九帅大不快,好在
船上的人都睡着了,听不见。
他沉下脸来训道:“你这个龟孙子,九爷到你府上的事,以后若再对人提起,当心你的
舌头!”
李臣章下意识地伸伸舌头,忙说:“一时忘记了,回去后就用线把这个鸟嘴巴锁起
来。”说着又做了个鬼脸。
“不要油腔滑调了,康福现在哪里,你知道吗?”
“他就住在东梁山脚下。”
“东梁山就在江边,我去找他。”说完转身上了跳板。
曾国荃与康福的关系,虽不能与曾国藩与康福的关系相比,但也是很密切的。他感激康
福几次救大哥的性命,也看重康福的才干,在打金陵的关键时刻,他甚得力于康福的帮助,
何况他知大哥对康福之死惋惜不已,现在得知康福没有死,且就住在长江边,他怎能不去寻
找!
“康福现已改名叫康伏,就住在玉溪桥,好找!”当曾国荃踏上甲板时,李臣章又大声
作了补充。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七 康福隐居东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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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福的确没有死,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近乎传奇般的故事,还得从他中弹倒下时说起。
原来,李臣典的枪法并不好,又加之心怀鬼胎,开枪的瞬间手抖了一下,从胸部移到了
肩膀,康福的右肩胛骨被打断,血浸透了他的上衣。就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李臣典指挥湘
军如虎似狼般地冲向金龙殿。在他们的眼里,金龙殿里堆满了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甚至宫
殿中的一切皆是金玉所制,包括日常的用具,还有那些镂花窗棂和刻龙楹柱……他们的心中
涌出一股疯狂的亢奋,毫无任何顾忌地将所有拿得动的、值钱的东西劫为己有。殿外的烈火
仍在冲天燃烧,殿里则混乱得昏天黑地:无价之玉被魔掌打碎,艺术珍品遭铁蹄践踏,为了
争夺一颗珍珠、一个元宝,刚才还是弟兄,此刻却刀刃相见,砍断的手臂、戳死的尸体遍地
皆是,狼藉相枕。这些年来,以战功震慑天下的湘军,在这里演出了它组建以来最丑恶的一
幕,同时也将他们的可耻追求暴露无遗!看看抢得差不多了,李臣典命令每人向殿堂里扔一
个火把,他要把这座已打劫一空的金龙殿干脆烧掉,不给他们的罪恶留下痕迹。
从金龙殿里涌出的巨大热浪把康福烤醒了,但他爬不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座壮
丽非凡的宫殿毁于烈火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抢夺战利品的丑态,脑子里又浮起李
臣典手拿短枪脸露狞笑的凶相,他的心如刀绞剑剁般的痛苦。正在这时,一个扛了只鎏金马
桶的湘勇,喜气洋洋地从他的面前走来,一只脚恰好踩在他的伤口上,一阵锥心的剧痛又使
他晕死过去。
康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近凌晨。中旬的月亮大而明亮,月亮下的人间世界,却是一片惨
不忍睹的场景:金龙殿的大火仍未熄灭,远远近近到处是尸体、刀矛,被大火烧焦的尸骨发
出令人窒息的臭气,喧闹声已经过去,活着的人都困乏得睡觉了,人世死一般的寂静。康福
觉得伤口的血已经凝固,痛楚减轻了些,他试图挣扎着起来,刚一动,右腿便出现一阵剧
痛。原来,就在他昏迷倒地的时候,后面的湘勇不但无人扶起他,反而有好几个人踩着他的
身躯冲向金龙殿,右腿便是这时被人踩断的。康福气得用手捶打大地。捶打一阵后,他平静
下来,心想:等天亮后再说吧!他艰难地转动着身子,将俯卧换成侧躺,觉得舒服点。他的
脸朝着月亮,微微地闭着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手触着他的鼻孔。他睁开眼睛,发现身旁蹲着一个人。那人问:
“大哥,你是不是姓康?”
“我是姓康。”康福很高兴,他猜想这一定是一位湘军弟兄。
“你叫康福吗?”
“对,我就是康福!兄弟,你是哪位?”康福想:这下好了!
“你伤在哪里?”
康福指了指左肩膀,又指了指右腿。
“我背你。”
那汉子背起康福,走到旱西门时,正好遇见一匹嚼草料的骠壮战马,旁边一个军官模样
的人仰天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汉子暗喜,解开缰绳,先把康福扶上马背,然后自己再跳上去,使劲在马屁股后面一
拍,战马奋起四蹄,向前飞奔,一眨眼便穿过旱西门。那人策马向西,沿着长江边的古道,
扬起一路红尘。
“兄弟,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康福在前面惊问。
“大哥,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来。”那人在后面回答。
眼看离江宁城越来越远,康福并不留恋。就在第一次苏醒时,眼前的一切重重地压抑着
他的胸膛,脑子里响起了那夜弟弟的叮嘱:“哥哥,打完仗后你就解甲归田吧!”他断然作
出了决定:一旦伤好后便立即离开湘军。现在正好借这位兄弟的力量去达到目的。
这真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它驮着两条汉子,并不感到沉重。将到黄昏时,眼前出现一座
层峦叠峰的大山。康福认出,这是安徽当涂县内的东梁山。他对那汉子说:“兄弟,我们不
走了,就在这里停下来吧,我曾经在此地住过一段时期,山里有许多好草药,我要在这里养
伤。”
“行。”
那汉子跳下马,牵着缰绳,向山中慢慢走去。山风吹来,被热汗浸了整整一天的他们感
到通体舒服。一路访查,最后看中了一户封姓人家。封老汉今年七十二岁,老伴六十五岁,
无儿无女。老头一世行医,慈面佛心,悲天悯人。一圈竹篱笆围住五间茅草房,后园一半种
蔬菜,一半种草药。那汉子对老汉说,他们是表兄弟俩,外出做生意,不幸遇着歹人,打伤
了表兄的肩骨和腿,请求老大爷收留住下来,并帮表兄治骨养伤。说完又从黄包袱里拿出一
绽五十两银子的大元宝来。
封老汉没有收银子,却满口答应他们的要求。当夜,老俩口治蔬具酒,像对老友一样的
款待他们。吃完饭后,用草药给康福洗净伤口,又给他的左肩和右腿敷上两个厚厚的药包。
康福躺在床上,伤痛似觉消失殆尽。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营那哨的?为什么要带我离开江宁?”康福问那汉子。这
一天来,他一直想问,只是一则坐在马背上奔跑,谈话不便,二来自己气力不济,不能多说
话。现在,他不能不问了。
“康大哥,我是什么人,你是绝对想不到的。”那汉子坐在他的床边,笑笑地说,“我
不是你的湘军弟兄,我是你的对手,一名太平军军官。”
“这是真的?”康福大惊,若不是腿已断,他会从床上一跃而起。
“是真的。”那人早有所备,对康福的惊讶一点不介意,“康大哥,你听我慢慢讲。”
原来,救出康福的这个汉子,正是当年在宁乡小饭铺看曾国藩写字的那群太平军中的一
个,后来奉韦卒长之命送狗肉给曾国藩、荆七吃,又拿纸笔来要曾国藩誊抄告示的那个细脚
仔。他当时只有十五六岁,是太平军中数千名童子军的一名。康福因去看望表姐,错过了与
他见面的机会,但他的弟弟康禄投靠太平军时,恰恰投的便是韦卒长的部队,编在细脚仔一
个伍里。细脚仔从懂事起就不知他的父母是谁,他是在乞丐堆里长大的。太平军埋锅做饭,
他到大铁锅前讨锅巴吃。韦卒长见了可怜,收他当了名童子军,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答不
出。大家见他两只脚长得比别人的手臂还细,都叫他细脚仔。
细脚仔投军三个月后,遇到了康禄。小家伙最是单纯热情,对康禄很关照。一路行军过
程中,又将三个月来在太平军中所学到的关于拜上帝会、均贫富等理论,以及民族大义等等
讲给康禄听。虽然细脚仔的知识肤浅,但他对太平军的感情深厚,那些肤浅的道理出自于他
的带有浓厚感情色彩的嘴中,给刚投太平军的康禄以深刻的印象。康禄比细脚仔大几岁,又
武艺高强,细脚仔对他很尊敬。后来,康禄不断迁升,细脚仔一直跟在他身边。直到康禄当
了楚王,细脚仔还是以总制的官衔充当他的亲兵。关于康福的一切,细脚仔都知道。天京失
落的前夕,康福进楚王府劝弟弟,隔壁窗外,细脚仔把康福看得清清楚楚,兄弟俩的对话也
听得清清楚楚,他从心里对楚王崇仰不已。天京外城攻破后,细脚仔没有重伤,本可以逃出
城,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要和楚王一起,与受伤的五千烈士自焚殉国,用一死表达他对信仰
对友谊的忠诚。但康禄想得更远。就在康福带领湘军冲进太阳城的前一刻,康禄把细脚仔叫
到跟前,交给他一个黄缎子包袱,沉重地说:“兄弟,你年纪轻轻,又没有重伤,不要走这
条路,往后还有更重的担子要你承担。”
“王爷有何吩咐?”望着已瘦成骷髅似的楚王,细脚仔心情异常沉痛。
“你带上这个包袱,趁着清妖抢金龙殿财物的混乱时刻,冲出天王宫,逃出天京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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