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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萧一山 (民国)
[曾国藩全集 / 曾国藩 著 ]
曾国藩是中国近代史上最显赫和最有争议的人物,其生前毁誉参半,既有“中兴第
一名臣”的美称,又有“卖国贼”的恶名。
曾国藩率湘军镇压了太平大国,被清廷称为“同治中兴”第一功臣;又于1861年创
办了中国最早的洋务军工企业安庆内军械所,成为洋务派的重要代表人物。辛亥革命以
后,一些革命党人称他“开就地正法之先河”,并在“天津教案”中杀人割地,是遗臭
万年的汉奸。
著名革命家章太炎对曾国藩的评价最为客观,称曾国藩“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
元凶。”
青年时代的毛泽东对他这位赫赫有名的同乡评价甚高,他在1917年致友人的信中说:
“吾于近人,独服曾文正。”
蒋介石更是把曾国藩奉为终生学习的楷模,并亲自从《曾国藩家书》中摘录出许多
语录,然诵参悟。
当然,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是不能脱离当时的历史条件的。特别是对曾国藩这样
的学识很高的人物,是绝不能妄下评语的。
------章节内容开始-------
第一部 血祭 第八章 田镇大捷
一 周国虞横架六根铁锁,将田家镇江面牢牢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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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武昌城被湘军攻破时,太平天国国宗石祥祯、韦俊和春官又副丞相林绍璋、殿左一指
挥罗大纲、殿左七指挥周国虞等率领所部连夜向长江下游方向奔去。第二天下午,在樊口一
带遇到检点陈玉成率领的救援先头部队。陈玉成告诉石祥祯等人,翼王在九江,燕王秦日纲
率领援军目前正在蕲州。
大家商议了一下,都认为此时不宜反攻武昌,不如全部撤退到蕲州和援军会合,再定对
策。经过两天行军,武昌撤退的二万人马,和秦日纲统率的三万人马在蕲州会师。当天夜
晚,便在秦日纲主持下,计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石祥祯在会上沉痛地检讨自己的失误,请
求燕王转呈天王给予处分。秦日纲宽慰了一番。接着韦俊、林绍璋、罗大纲等人都对武昌失
守,各自承担了责任。陈玉成说:“各位都不必再检讨了,从来就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武
昌此时丢掉,不久后还可再夺回来。曾妖头必然会乘攻陷武昌之机,率妖东下,犯我天京。
我军目前有五万之众,足可以在长江两岸占据关隘,阻其东犯。”
陈玉成今年才二十岁。他十四岁投军,英勇机智,屡立战功,天王亲自提拔他为检点,
是太平军中最年轻的高级将领。他身材不高,却声如洪钟。小时患眼疾,家贫无钱医治,烂
了好几年,至今两眼眼皮上各留一条深深的疤痕,军中戏称他为四眼将军。周国虞很赞同陈
玉成的意见,说:“陈将军分析得对。曾妖头必定很快会浮江东下,他的全部人马加起来不
会超过三万,我们只要重振军威,足可制服。从蕲州到武穴一带,关隘颇多,此乃天助我军
以地利,我军应充分利用。”
他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边,指着地图说:“诸位将军请看,蕲州城五十里以下,有一处
地方,名唤田家镇。田家镇在江北,隔江相对的是半壁山。此地向来扼控由湖北到江西、安
徽的水陆两路,江流湍急,地势险要,只要在此地驻扎一支人马,曾妖头就是飞也飞不过
去。”
罗大纲说:“周将军所说极是,去年清妖悍将江忠源便在此地被我军击败,这田家镇最
是个险要之地。”
大家都认为将大军驻扎在田家镇两岸,阻止曾国藩东下是最好之策。最后,秦日纲决
定,由陈玉成统领一万人马驻扎蕲州,作为第一道防线,其余四万人全部进驻田家镇,在那
里将湘勇一鼓聚歼。
田家镇是一个有五千人口的大集镇,由于水陆交通便利,自古以来便是长江北岸上的一
个繁华市井。与之隔江相对的半壁山,孤峰挺拔,雄峙在大江南岸。山底下是一条通往江西
瑞昌的大道。发源于幕阜山,流经通山、兴国州的富水从半壁山南麓注入长江。入口处也有
一个市镇,名叫富池镇,人口虽不多,却也热闹。往下走三十里,便是武穴。去年正月,东
王杨秀清在这里大败陆建瀛的防军,威镇千里长江。秦日纲和石祥祯来到这里,查看了两岸
地势,甚为满意,秦日纲、石祥祯率二万人马驻田家镇,韦俊、罗大纲、周国虞等带二万人
守半壁山。
北王韦昌辉之弟韦俊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但因家境富裕,小时饱读诗书,因而处事显得
老练稳重,识见也比别的年轻将领高明。这一年来在湖南、湖北与湘勇打过几次交道,他已
经知道曾国藩不同于清朝的其他官吏,由湖南农民所组建的湘勇,也决不是清朝的绿营可
比。对付曾国藩和湘勇,决不能掉以轻心。韦俊对南岸驻防作了精心安排。他吩咐罗大纲带
八千人,在半壁山脚安营下寨,林绍璋带五千人驻富池镇,周国虞带六千人搜集船只,扼守
江面,自己带一千亲兵将营设在半壁山半腰上,以便各方兼顾。韦俊命令营寨要扎得严实,
江面要掐死。
太平军在与官军的作战中,积累了一套建营寨的成功经验。半壁山下,共扎六座营盘:
大营一座,小营五座。营盘四周挖一条深一丈多、宽三四丈的沟,将离半壁山五里远的网湖
水引来灌满。沟内竖立炮台十座,再用木栅围住。沟外密钉五丈宽的一排排竹签、木桩。林
绍璋在富池镇扎了四座营盘,其布置大致和半壁山营寨相仿。半壁山顶,架起一座望台,一
天到晚有兵士在上面瞭重,对岸田家镇和下游富池镇,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打出的信号
旗。江面上,周国虞指挥的战船聚集了三百多号,天天在南北两岸穿梭巡逻,严阵以待。北
岸也是营寨相连,炮台相接。田家镇摆开了一个大战场,杀气腾腾地准备一场恶战。
这天,周国虞从江边检查战船回来,对弟弟国材、国贤说:“我看这江面上的防守还很
薄弱,曾国藩水师力量强大,还得想法子控制住江面。”
国材说:“我这两天也常想这事,要是能把江面封锁起来就好了。”
国贤说:“有办法。当年东吴阻挡晋军,后晋阻挡后汉,都曾用过铁锁拦江的办法。我
们何不学前人的样,也打根铁锁将长江锁住。”
国材说:“这个办法也并不有效,岂不闻‘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
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诗吗?”
国材的几句诗一背,国贤垂头丧气了。国虞想了想,说:“国贤的主意也可以考虑,当
年东吴和后晋的铁锁,中间没有船承受,又只一根。我们改进一下。你们看,可以这样来拦
江。”
国虞拿出两根木棍,又拿出五六只碗来,将木棍并排摆在碗口上,说:“我们用两根铁
锁,每隔十丈安置一条船,将铁锁架在船上,这样就牢固了。为防止船被水冲走,船的头尾
都用大锚固定。铁锁用铁码钤在船上。”
国贤高兴地说:“此法最好,为保险起见,每隔三只船再加一个大木排,那就更稳当
了。”
国材也同意了,说:“还加两根吧,一共四根。”
“再加两根!”国贤叫道。
“对!用六根,牢牢将长江锁住,叫曾国藩的水师全部葬在这里。”国虞重重地拍了下
木板,五六只碗一齐跳了起来。
周氏三兄弟的想法,秦日纲等人都赞成。随军的铁匠们不分昼夜打造。十天后,六根铁
锁南系半壁山,北拴田家镇,横截长江。铁锁下共摆二十多只战船,八个木排,滔滔长江,
犹如系上六根腰带,单等曾国藩水师到来,好将他们葬身江底。
二 三国周郎赤壁畔,美人名士结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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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载福指挥五营水师作前锋先天已出发,李孟群指挥五营水师作后卫暂时未动,曾国藩
带着一班幕僚亲兵,坐着特制的拖罟,夹在居中的十营水师中,这天起航了。为了议事的方
便,彭玉麟也坐在曾国藩的座船上。时已深秋,长江水显得比春夏两季清亮。天空万里无
云,灿烂的秋阳,照射着勇丁们划起的水波,发出白花花的耀眼的亮光。因为是乘胜东下,
全军斗志旺盛,又在流水的帮助下,船行得很快。曾国藩时而在舱内,时而在甲板上,与彭
玉麟、郭嵩焘、刘蓉等人谈古论今,意气风发。目送着两岸青山向后退去,大家甚是欢快。
黄昏时,近三百艘战船停泊在葛店。劳累一天,吃过夜饭后勇丁们都早早安歇。彭玉麟
看着舱外被夜色笼罩的江水,心里很不平静。白天站在船头,指挥战船航行之暇,他想起,
十四年前,也是在这段江面上,他陪着小姑,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白天不允许
他多想,现在,万籁俱寂,尘嚣已息,儿时与小姑青梅竹马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现脑海。
小姑画眉般动听的越语,一句一句在耳畔响起。他拿出麒麟梅花图,轻轻地抚摸,仿佛
已坠入爱河,沐浴在小姑的万种柔情之中。
自乔装进武昌城后,就一直没有再画梅花了,彭玉麟觉得很对不起小姑的在天之灵,于
是增添蜡烛,铺开宣纸,一边磨墨一边凝思,脑子里出现林逋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
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的,今夜我在船上为小姑画梅,就画她站在岸上,伸开双臂迎接
我。不一会,宣纸上出现一幅极美的画面:水边,一株枝干秀逸的梅树斜倚在草坪上,两支
长长的枝条向水面伸去,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
为庆贺武昌的克复,也为祝愿田家镇的胜利,彭玉麟破例调了一点丹砂,给那几朵绽开
的梅花点了红。彭玉麟拿起画自我欣赏,对画的构思颇为满意。
“雪琴,你又在画梅花了。”彭玉麟回头一看,曾国藩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
“哦,是涤丈,快请坐。”
曾国藩在彭玉麟的对面坐下,说:“我和你一起欣赏了很久,你竟然一点不知,真有祖
暅不闻雷响的功夫。”
彭玉麟给曾国藩泡了一杯龙井茶,双手递过来,说:“玉麟画技粗疏,不堪入涤丈法
眼。”
“雪琴,我常听人说你最喜画梅,素日无暇求睹,今日见这幅水畔梅花图,真使我耳目
一新。”
“涤丈夸奖了。玉麟从未拜过师,无事画画,以娱自己眼目而已,实在登不了大雅之
堂。”
曾国藩说:“丹青之艺,原是慧心灵性的表露,不在乎从师不从师。唐人张璪说得好,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造化所生的千姿百态的梅花,便是最好的老师。”
彭玉麟平日只知曾国藩经史诗文最好,听了这两句话后,方知他对绘画亦有研究,心中
甚为折服,忙说:“涤丈所论,最为精辟。玉麟这些年也着实观赏过成千上万朵梅花,只是
心性不灵,到底所画的都只是俗品,今后还求涤丈多加指点。”
曾国藩摇摇头说:“我平生最是拙于画,简直不能开笔。那年在翰苑,曾有幸一睹大内
所藏王冕画的墨梅图,真是大饱眼福。”
“王冕的墨梅图果然还存在世上,日后若有机会看一眼,死都瞑目了。”
“那墨梅图上还题着王冕自书的一首绝句:道是:‘我家洗砚池边树,个个花开淡墨
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从来说画品出自人品,王冕蔑视轩冕、高蹈远俗
的雅洁品格,使得所画梅花进入神品,这固然不错。但世人都没有注意到,王冕的那种雅洁
品格,也是长年受梅花薰陶的结果。”
彭玉麟说:“涤丈所言甚是。人爱梅花,梅花也薰染人,人和花就渐渐地合一了。”
“雪琴常画梅,定然胸襟高洁,非我辈所能比。”
“非是胸襟高洁,画梅乃另有所托。”彭玉麟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
曾国藩一进船舱,便看见摆在木箱上的麒麟梅花图,听了彭玉麟的这句话后,心里明白
了几分。他指着麒麟梅花图说:“雪琴,不想你还藏着一件精致的绣品。麒麟梅花,真有意
思。你刚才说画梅另有所托,是不是玉麒麟在想红梅花呢?”
彭玉麟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曾国藩以一个兄长的口吻对彭玉麟说:“雪琴,你不要怪我
唐突,你今年已过三十八岁了,尚不成家,莫非心中一直在恋着一个不可得到的人,画梅就
如同当年李义山写无题诗?”
彭玉麟很佩服曾国藩对世事人情观察得这样细微精到,真可谓一眼看穿。与曾国藩相处
近一年了,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彭玉麟对曾国藩佩服得五体投地。既然已被看出,彭玉
麟也不想再隐瞒,便把压在胸中一二十年来的那桩既有欢悦,但更多哀怨的往事,第一次一
五一十地告诉眼前这位一向视为师长、引为知己的湘勇统帅。
曾国藩听完彭玉麟这段肺腑之语,心中十分激动。他本是一个于情感上极为丰富细腻的
人,在这个江水拍打战船的秋夜,彭玉麟的往事重重撩拨了他的心。去年在衡州一见玉麟,
便如同见到故交。几个月来,他对彭玉麟治理水师的才能、勇敢果决的性格和不居功不自夸
的品德十分欣赏,多次在心里称赞玉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夜,听玉麟深情的叙述,他
对玉麟更加爱慕。如此深情的男子,今世能有几人!这样心性专一的人,一定是忠心耿耿的
贤臣良友。曾国藩说:“梅小姑在天之灵,会永远感激你的。但小姑既已仙逝,你也不必再
痴情为她一世鳏居。还是我去年跟你说的那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一个女子而
使自己绝后,也毕竟不是大丈夫之所为。夜已深了,你这就安歇吧。明天早点开船,午后可
以到黄州,我和你去悄悄地游一番东坡赤壁如何?”
第二天天未亮,十营水师便启碇开船,申正时分到了黄州。一个月前,黄州还是陈玉成
驻扎的地方,武昌失守后,陈玉成退到蕲州。黄州知府许赓藻今天一上午就率领一班文武,
在江边恭候。曾国藩站在船头,向江岸拱拱手,算是领情了。
船一刻未停,直向下游驶去。船过黄州十里外,彭玉麟就下令停船。郭嵩焘、刘蓉等人
都游过黄州赤壁,懒得再上岸。曾国藩吩咐郭、刘不要告诉任何人,说罢和彭玉麟换上便
服,带着王荆七一道离船登岸。
这黄州赤壁,本不是当年周瑜火烧曹操之处,只因苏东坡那年谪居黄州任团练副使,夜
泛赤壁,写下前后《赤壁赋》和那首“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词后,遂使得这
个黄州赤壁,比嘉鱼那个真正的“三国周郎赤壁”还要出名得多。历代文人迁客路过黄州
时,莫不到这里盘桓流连。前年曾国藩奔丧时路过此地,当然无心游赤壁。这次即使是大战
在即,也不能不去游一下。三人登岸,沿江边走了两里多路,便看到前面一座石山矗立,靠
江的那边,如同被一把大斧劈过一样,现出一块高十余丈、宽七八丈的大石壁。
曾国藩和彭玉麟估计这就是黄州赤壁了,兴冲冲地向前走去。
快到石壁边,果然见岩石赭红,竟是名符其实的赤壁。赤壁边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石磴。
三人拾级而上,来到赤壁顶上。曾国藩站在山顶,看眼底下正是“乱石穿空,惊涛裂岸,卷
起千堆雪”的壮观,江风吹来,颇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山上有一座苏仙观,观里有一尊东
坡泥塑像。那像塑得呆板臃肿,全无一点苏仙的风骨,倒是四壁青石上刻的《前赤壁赋》,
笔迹飘逸潇洒,值得一看。观里的道士极言这是按苏东坡的手迹刻的,曾国藩和彭玉麟看后
微微一笑。
曾国藩对玉麟说:“今日游赤壁,我倒想起东坡谪居黄州时所写的一首猪肉诗,道是: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
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玉麟笑着说:“看来烧东坡肉的诀窍在火候了。素日吃别人家做的东坡肉,名虽美,味
都不佳,原来是没有读过这首诗,不懂得‘慢着火,少着水’的奥妙。”
曾国藩也笑着说:“除火候掌握不好外,还有肉不好。东坡肉硬要用黄州的猪肉才烧得
好,如同杏花村的酒,只有用当地的水才行。可惜我们这次没有口福了。”
玉麟说:“东坡是天才,诗文字画,自是当时之冠。不过天才也有小失,他的那篇《石
钟山记》,说石钟山是因水击石窍,涵澹澎湃,类似钟声,其实不然。”
“足下何以知其不然?”
“我幼读东坡此文,便觉可疑。水击石窍,岂独彭蠡之石钟山?吾家乡多见之。那年我
路过湖口,特地去看了一下,才解开这个疑点。原来此山之名,井非拟声而得,实乃以形而
得。那座山,远远地看去,恰如一座石刻的大钟。”
“雪琴,你可以写一篇辨石钟山的文章,跟东坡唱一唱对台戏。”曾国藩笑道。
“平定发逆后,我是要把这件事记下来,那时再求涤丈给我修改。”二人都一齐笑起
来。正说得高兴,前面走来一人,对着曾国藩深深一鞠躬,说:“侍郎大人别来无慈。”
曾国藩被弄得莫名其妙,那人抬起头来,荆七惊奇地叫道:“你不就是杨相公吗?怎么
到这里来了?”
曾国藩也感到奇怪,说:“真的是杨国栋!你这几年可好?”
杨国栋答:“说来话长,寒舍离此不远。今日天赐能与侍郎大人在此幸会,真令国栋做
梦都没有想到。就请侍郎大人和这位大人——”
“这位是彭统领彭玉麟。”曾国藩介绍。
“啊,久仰久仰!就请侍郎大人和彭统领及七哥一起到舍下一叙。”
荆七说:“杨相公,你那年不辞而别,后来又伪造大人家的古玩去卖,害得大人白白丢
了八百两银子。”
杨国栋大惊:“有这样的事?如此,则罪孽深重,容国栋今夜慢慢向大人说清。”
杨国栋是什么人,王荆七为何说他害得曾国藩白白丢了八百两银子?事情发生在五年
前。
一天上午,曾国藩正在求缺斋用功,王荆七领来一个衣着寒伧的穷书生,说:“大人,
这位杨国栋先生一定要拜见您,我说了好多话都不能拦住。”
曾国藩放下手中的《韩文公集》,用他目光深邃的三角眼将来人打量一下,只见此人三
十余岁,长条脸,两眼乌亮有神,从脸色和衣衫来看,是个处于困厄中的潦倒者。曾国藩对
来访的读书人,一律予以谦恭热情的接待,不管是富有的,还是贫寒的。读书人只要有真才
实学,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今日鱼虾,明日蛟龙,是常见的事。何况眼前这位杨国栋那双黑
亮的眼睛,分明表示他是个聪明灵秀的人。曾国藩一点不摆侍郎的架子,站起身来,客气地
招呼杨国栋坐下,并要荆七泡一碗好茶来。曾国藩微笑问:“足下是哪里人?找鄙人有何
事?”
杨国栋说:“晚生乃湖南桃源人。”
“足下是桃源人,为何无一点桃源口音?”曾国藩感到奇怪。
“大人,晚生生在桃源,七岁时跟随父母到了浙江金华,一直到二十岁上下才出来游学
求师,故现在没有一点桃源口音了。”杨国栋在曾国藩的面前,神态自若,全无一点寻常士
子忸怩胆怯的模样,使曾国藩对他颇有好感。
“足下是到京师来游学的吗?”
“晚生此番到京师,是特来谒见大人的。闻得大人乃当今理学名臣,天下士人都愿一识
荆州。国栋此来,不求富贵,只求大人收留我做个学生,早晚得听大人咳唾。”
曾国藩摸着胡须,微微一笑:“足下读先贤之书,想来一定有高见。”
“晚生读圣贤书,谈不上高见,却也有点心得。”杨国栋并不谦让,放胆而谈,“某以
为程朱之学,以‘不欺’二字可以尽之。不欺人,尤贵不欺己。今人不欺人者,千不得一,
不欺己者,万不得一。某知之二十年,试行二十年,而终不能做到,故千里来京,求教于大
人。”
曾国藩听了很高兴,说:“足下功夫犹未到家,知而不行,非真知也;若一旦真知,自
然能行。朱子讲先知后行,阳明讲知行合一,二位先贤讲的都有道理。朱子说:‘义理不
明,如何践履?’又说:‘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阳明说:‘知是行
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又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
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先贤这些至理名言都说得深刻,足下好好领会,身体力行,必然大
有长进。”
杨国栋闻之大为折服,伏拜于地,说:“大人指教之言,真药石也。”
曾国藩扶起杨国栋,二人纵谈朱陆异同及阳明学派之利与害,大为畅快。曾国藩破例收
下杨国栋,并在朋友之间称赞杨国栋学问根基深厚,悟性甚好。遇到曾国藩称赞时,杨国栋
也并不怎么感谢。别人问他,他说自己是来求学的,并不是来求名的。有人前来拜访,杨国
栋总拒而不见,国藩渐渐地对杨国栋敬重起来。
杨国栋在曾府住了三个月。一日,忽然不辞而别。四处找寻,都不见他的踪迹。曾国藩
很觉奇怪。一连几天寻不到,也就算了。后来,杨国栋这个人也被曾府逐渐淡忘。
这一天,曾国藩与朋友游琉璃厂,在一个古玩摊上见到几轴字画。曾国藩拿起一看,大
吃一惊,原来都是自己平日收藏的旧物。正在疑惑不解时,又瞥见一个荷叶砚台。国藩拿起
荷叶砚台,心中暗暗叫苦。这个砚台,不琢不雕,其形天然作一片荷叶状,砚面青翠发亮。
更稀奇的是,砚面能随四时天气变化而变化,晴则燥,雨则润,夏则荣,冬则枯,就像一片
真荷叶。天雨时,砚上自有水滴如泪珠,用来磨墨,无须另外加水,写出来的字,格外光
亮。此砚本是汤鹏家的祖传之宝。汤鹏与曾国藩原是很要好的朋友。汤鹏自负才高,目中无
人。一次与曾国藩为一小事争论起来,竟勃然大怒,骂曾国藩不学无术。曾国藩恼火,与他
绝了往来。后来,倭仁知道此事,指责曾国藩不对,说一个研习程朱之学的人,不能有这样
大的火气。曾国藩心悦诚服地接受。第二天便主动登门向汤鹏道歉,又设宴邀请汤鹏来家叙
谈。汤鹏大为感动,二人和好如初。汤鹏病危时,向曾国藩托付后事,并将这个祖传古砚送
给他。曾国藩十分喜爱这个砚台,通常不用,珍藏于箱底。“这砚台和字画怎么会到这里来
呢?”曾国藩心中甚是诧异。问摊主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摊主说是从一个名叫杨国栋的那
儿买来的。曾国藩骇然,忙问杨现住何处,答住在西河沿连升店。曾国藩立即命家人到连升
店找杨国拣。店主说杨早已离开,不知去向。曾国藩无奈,只得将家中所有现银拿出,凑足
八百两,将砚台和字画赎回来。为此事,曾国藩足足有半个月心里不快,自己埋怨道:真是
瞎了眼,将一个窃贼留在家里,不但看不出,还视之为奇才而加以敬重。
为顾全面子,他命令家中人谁都不要向外人谈起此事。
偶尔一天下雨了,曾国藩命荆七取出古砚来,磨墨写字。
又怪了,古砚并不像过去那样,遇雨溢水。曾国藩叹息着,把砚台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却发现似乎没有过去那种沉甸甸之感。他起了疑心,遂命家人全部出动,翻箱倒柜寻找。结
果汤家祖传古砚找出来了,字画也找出来了。原来,赎回的竟全是赝品,真的并没有丢!他
惊呆了,马上要荆七到琉璃厂去找那个古玩摊主,但早已不见了。曾国藩大惑不解:究竟谁
是骗子呢?说古玩摊主是骗子,他怎么会知道我家珍藏的东西?说杨国栋是骗子,他为什么
不将真物窃走?
此时曾国藩在这里邂逅杨国栋,真个是他乡遇故知,又能解开多年的疑团,岂有不去之
理?曾国藩叫荆七先回去告诉郭嵩焘、刘蓉,说今夜不回船了,明日一早再来接。
杨国栋带着二人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个山坳口,指着前面一片竹篱茅舍说:“这就是
寒舍。”
曾国藩见茅屋前一湾溪水,几株垂柳,环境清幽安静,说:“足下居此福地,强过京师
百倍。”
说着进了屋。谁知这茅舍外面看似简陋,里面却大不一般。厅堂四壁刷着石灰,显得明
亮雅洁。墙上悬挂着名人字画,屋里摆的尽是精致的上等家具。坐在这里,并未感到是荒山
野岭,仿佛来到繁华市井中的官绅家。
刚坐下,杨国栋对里屋喊:“阿秀,端茶来敬献二位大人。”
话音刚落,从里屋出来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子,托着一个黑漆螺钿茶盘,步履轻盈地走
进客厅。那女子大大方方地把两碗茶放在几上说:“请二位大人用茶。”
说罢莞尔一笑,转身进屋了。彭玉麟看着这女子极像梅小姑,尤其是那莞尔一笑的神态
和清脆的越音,简直如同小姑复生。他不由地多看了阿秀两眼。彭玉麟的瞬间表情,杨国栋
没发觉,曾国藩却注意了。杨国栋说:“这是小妹国秀,老母瘫痪在床已经几年了,恕不能
起身招待。”
曾国藩说:“足下那年突然离去,使我挂牵不已。”
杨国栋说:“学生那年贸然拜访大人,蒙大人错爱,留在府中。三个月来,跟随大人,
所学竟比我寒窗十年还多。大人恩德,学生没齿不忘。那年突然离去,原是出于一桩意外的
事情。”
阿秀又出来,摆出各种时鲜果品。曾国藩发现彭玉麟又看了阿秀两眼,心里忽然冒出一
个念头。杨国栋继续说:“那天我正在前门大街上办点事,正巧遇到从老家来的仆人。他一
把抓住我,说:‘相公,我在京城里找你半个月了,今天终于碰到,快跟我回家。’我忙
问:‘家里出事了?’仆人说:‘相公有所不知,老爷在家,为祖上的坟地和谢家打起官司
来,被官府锁在牢中,急等你回家。’我一听慌了神,说:‘我现在礼部侍郎曾大人家,曾
大人这两天在园子里当值,过两天曾大人回来后,我跟他说明,再离京回家。’仆人说:
‘老爷现在狱中,天天盼你回家,再等得几天,不知回去后还能不能见到老爷。’老仆说着
掉下眼泪。我心想:他是我家的仆人,都如此着急,我还能再等吗?不如先回去,两三个月
后再回京跟大人道歉。我连忙回府收拾行李。我原本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几样假货。那是在
大人家住的时候,闲来无事,有一天,我照大人家藏的字画临摹了一张。自己看着,觉得也
还像,顿时兴起,要跟世人开个小玩笑。一连几天,我早出晚归,逛琉璃厂,与那些古董商
人闲扯,从他们那里套得了不少造假古董的技艺。我用重价买了几张明代年间出的纸,又买
了一支古墨,关起门来,用心临摹、炮制,将大人家藏字画,每幅都精心临摹了一份;又特
别喜爱大人家的古砚,也照样仿制了一个。我于是把这几种东西带上,留下一张‘急事暂
别’的纸条,来到仆人所住的西河沿连升店。”
曾国藩听得极有兴趣,微笑着插话:“现在我明白了,那张黄山谷的字是你自己临摹
的。”又说,“这张纸条不曾听府里人谈起。”
“当时放在书案上,也可能后来被风吹走了。我来到连升店,仆人问:‘相公身上也带
了钱没有?’我身上一文不名。仆人也只剩下十几两银子,这点钱,主仆二人无论如何到不
了家。仆人看到包袱里的字画,说:‘相公,目前是救老爷要紧,你这几张字画就变卖了
吧!我知道你舍不得,到如今也没有法子了,救得了老爷,日后还可以再买。’我心里好
笑。不过,他这一说倒提醒我。看来这几幅字画临摹得还可以,至少眼前的仆人是骗过了。
如果能被哪个好古董而又不识货的人买去,虽然有点缺德,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我
问:‘紧急之间,卖给谁呢?’‘有人买,隔壁就住着一个卖字画的摊主。’仆人当即叫来
一个中年汉子。我心想:正好检验一下我仿古的本领如何。便煞有介事地向那个汉子吹嘘,
说是祖传下来的真迹,目前要救老爷,只得忍痛卖掉。那汉子早几天便与仆人混熟了,因而
对我所讲的毫不怀疑。他眯起眼睛将那几幅字画和古砚细细鉴赏一番,问我:‘你开个价
吧!’我说:‘这几幅字画和古砚,论价不会低于一千五百两银子,现在急要钱用,我没工
夫再找别人,你给七百五十两吧!’那汉子和我讨价还价,最后开出五百两。我心里想:好
笑,这几样东西十两银子都不值,经过这样的瞎吹胡闹,居然就值几百两银子了,便一手从
汉子手中接过五百两银子,一手将那几样冒牌货给了他。”
曾国藩想:这个杨国栋真是摹仿古物的奇才,贩卖古物的人被他骗了不说,连我这个古
物的主人都让他给骗了。这种以假乱真的本事,天下怕难找出第二个。原先的那股疑惑,早
已被冲得干干净净。彭玉麟也暗自诧异惊佩,笑着说:“杨兄,凭你这个本事,走遍天涯海
角都不愁没钱花。”
“彭统领取笑了。这种小技只可偶一为之,哪可做立身之本。我带上银子,急急忙忙和
仆人赶路。谁知到家后,亲父已瘐死狱中。谢家因有人做大官,结果我家花了几千两银子也
没打赢官司。谢家人平素口口声声讲孔孟程朱,却原来是这样的狼心狗肺。”说到这里,杨
国栋望着曾国藩苦笑一下,“不怕大人见怪,我一气,从那时起,就不再读孔孟程朱的书
了。程朱之书说的都是诚,不诚无物。其实,这世上哪来的诚!谢家讲诚,就不会有我老父
瘐死狱中;我若讲诚,便没有主仆二人回家的盘缠。我过去二十多年,都被它误了。原来悟
出的‘不欺’二字,竟是完完全全地欺骗了自己!”
曾国藩正色道:“程朱讲的都是对的,只是世人没有照着做罢了。足下不过因偶尔受
挫,便愤世嫉俗以至如此,大可不必。”
“大人说得有理。”杨国栋说,“不过这几年,学生倒学了不少真本事。老父死后,我
也不愿意再在老家呆下去,便带着老母幼妹来到黄州府投靠母舅。母舅原是典州知府衙门的
书吏,早几个月,被长毛杀了。我们在苏仙观旁起几间草房,母亲和妹妹长年住在这里,我
到处云游,见什么学什么。不瞒大人说,我早两天刚从广东回来,在广东还跟着洋人学会做
火药子弹哩!”
曾国藩眼睛一亮,说:“以足下的灵慧,自然是学什么精什么,想必足下现在一定精于
军火制造。”
“精于谈不上,不过造出来的火药子弹,也不比洋人的差。”
曾国藩大喜:“足下大才,目前正可施展良机。不知足下还愿像五年前那样,和我相处
在一起吗?”
“大人乃当今最为有才有德之人,在广东时,我便知道大人正统率湘勇,以灭长毛为己
任。国栋多时便想前去投奔,怎奈老母罹病,不忍赴兵凶战危之地。今日天使我重遇大人,
国栋愿像五年前那样,为大人执鞭随镫。”
“伯母卧病在床,确不便远离,你过两年再来找我也行。”
“今日若不遇见大人,我这几年确不准备远离老母。但我听七哥所言,学生犯了不赦之
罪尚不自知。我万万没想到,那些赝品居然蒙过了大人之眼,骗去了大人的八百两银子。学
生负罪深矣。因此,为报大人之恩,为赎学生之罪,我决定跟大人去江宁,我可以为大人造
火药子弹。”
曾国藩大喜道:“军中正缺足下这种能人,明日我们就一道登船吧!”
彭玉麟也笑道:“有杨兄参战,湘勇如虎添翼。”
栋国栋说:“大人,我前月从一农夫手中买了一匹好马,为抵学生之罪,我将此马送给
大人。请大人随我到后院观看。”
自从王世全把王氏祖上宝剑送给曾国藩后,曾国藩便渴望有一匹与剑相匹配的马,自己
虽不能骑着它冲锋陷阵,但作为水陆两支人马的统帅,没有一匹像样的马,总是一件憾事。
曾国藩和彭玉麟来到后院,只见马厩里果然拴着一匹高头大马。杨国栋把它牵了出来。那马
浑身火炭,无一根杂毛,来到坪中,昂首长鸣,甩颈趵蹄,吓得树上的鸟雀乱飞。曾国藩赞
叹:“好一匹龙马!那农夫怎来的如此好马?”
杨国栋说:“我当初也感到奇怪,便问那农夫。农夫说此马原为一个长毛丞相所有。长
毛占领黄州时,亲兵牵出去溜达。农夫杀了亲兵,盗了这匹马,藏在家中,等长毛走后才拿
出来卖。见到的人都说它是关云长的赤兔马,我也就叫它赤兔了。”
曾国藩说:“谁见过关云长的赤兔马了?那都是罗贯中胡凑瞎编的。我看它浑身就像熟
透了的枣子样,就叫它枣子马吧!”
彭玉麟说:“好个枣子马!既入俗又脱俗。”
杨国栋也笑着说:“就叫枣子马!”
曾国藩快乐地说:“好!我收下,就算抵了你假冒古董的罪。”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看看天色已晚,阿秀已摆上满满一桌菜,杨国栋请曾、彭入席。杨
国栋指着当中一个大碗说:“这是用黄州猪肉烧的东坡肉。”
曾国藩笑着对彭玉麟说:“刚才还说没有口福,口福就来了。这真叫做‘人有旦夕祸福
而不自知’。”
酒席上,大家开怀畅谈,十分欢悦。杨国栋说:“小妹喜欢自制酒令,前一向编了一个
酒令故事,可惜才力有限,竟没编完。”
“想不到令妹还有这种才能,真令我们钦佩。杨兄不妨说说,也好助酒兴。”彭玉麟兴
冲冲地说。
“我于诗词曲令素来生疏,两位大人都是才学渊博的前辈,我正要求助,使这个酒令故
事成为全璧。小妹用身旁现有的古迹编了一个这样的故事:那年东坡谪居黄州,闲来无事,
常与秦少游、佛印禅师和黄州太守喝酒谈天。一日,东坡兴起,提出自制新酒令取乐,要求
是先举一件落地无声之物,接着说出两个古人,一问一答,讲出一件事,答句必须是现成的
两句作归结的诗句。东坡自己先说一令:“笔毫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因何
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两三竿,清风自然足。’秦少游想了一下,接着说:‘蛀屑落地无
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佛印禅
师不加思考,也来一令:‘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宝光。宝光问维摩,僧行近云何?维摩
曰:遇客头如鳖,逢斋项如鹅。’轮下去应该是黄州太守作,但黄州太守作不出,其实是小
妹自己想不出了。”
曾国藩说:“令妹咏絮之才,古今少有。这几个酒令作得太好了,故事也编得高雅。我
看不是她不能为黄州太守作一首,而是想考考你这个做兄长的才华如何吧!”
说完大笑。杨国栋也笑道:“大人说的也对。她问我,也自然就是考我,我作不出,但
小妹自己至今也还没作出第四首,并说有人能代黄州太守作出,她就服了他。”
曾国藩对此本亦感兴趣,有时间多想想,他也能够为黄州太守作一首,但他另有想法。
他转过脸对彭玉麟说:“我素来不懂酒令,雪琴你于此道有研究,今日我们就请道台屈尊,
权当一下黄州太守。”
彭玉麟对阿秀很有好感,情愿为她续完这个故事,便不推辞。彭玉麟从佛印禅师的结句
“鹅”字上得到启发,想起骆宾王童时作的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
拨清波。”顿时有了。他对杨、曾说:“我想起一个,不知像不像黄太守的口气。”
曾国藩笑道:“你只管念去,像不像由我来评判。”
彭玉麟念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为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
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好个‘雪花’‘白起’!”刚一念完,杨国栋就高兴地说,“天衣无缝,我看当年那
个黄州太守绝对作不出这么好的酒令,真要胜过东坡、佛印的才气了。”
玉麟不好意思地说:“什么东坡才、佛印才,都是令妹的才。”
阿秀在里屋听见彭玉麟的酒令后,很高兴遇到了知音,出来大大方方地给彭玉麟满斟一
杯酒,慌得他忙起身道谢。阿秀笑吟吟地说:“彭统领帮了小女子的大忙。”曾国藩看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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