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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71 萧一山 (民国)
方访寻,下定决心,今生不寻着杜氏,宁死也不回家。半个月前我来到瓜州镇,落在一个小
伙铺里,向伙铺老板打听,问见没见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外地女子在附近出没。店老板说,
此地水师一个守备,前些日子在扬州买了一个小妾,那女子买来后成天哭哭啼啼的,不肯依
从。小的一听,心想这一定是我的妻子,她被人拐卖了。我在守备家转了两天,偶尔一次在
小窗口看到一个梳头的年轻女子。我又喜又悲:这正是我苦命的妻子。”
说到这里,蒯兴家禁不住哭了起来,停了片刻,又说:“我当时想马上就去找守备要
人,转而一想,他是军官,又是花钱买的,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怎能拗得过他?于是回家和
叔伯兄弟们一起商量。他们说,哪有眼睁睁看到自己的老婆做人妾的道理,不管怎样也要弄
回来。他们为了给我壮胆,都一起来了。先找到卜守备,卜守备说他是花了三百两银子从扬
州媒婆那里买来的,高低不肯放人。无法,我们只得向孙大人告状。孙大人要卜守备到扬州
城里把那媒婆找来,不知现在找到没有。请青天大老爷给小的作主,把小的老婆断回给小
的。”
说完,蒯兴家用衣袖抹去眼泪,又连连磕头。曾国藩察言观色,见蒯兴家模样长得也还
忠厚,说话合情理又恳切,心想:这大概不是放鹰的人。便说:“这好办,我问你一句,你
答一句,是不是你的妻子,我自然从你的回答中可以看出。”
蒯兴家忙说:“求青天大老爷发问。”
“你妻子是哪地方人?何年何月何时生?在娘家唤个什么名字?谁做的媒?”
“我妻子也是江都人,小杜家村的,咸丰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子时生,在娘家小名叫翠
叶。翠叶的娘舅是我的表叔,大媒便是他。”
“好吧,你下去!”曾国藩挥挥手,又对亲兵说,“叫卜守备进来。”
“卜福元,你买妾时,知道她的生庚八字吗?”曾国藩问进门来的卜守备。
“媒婆说是咸丰四年六月初一日卯时所生,今年十八岁。”
卜福元答。
“妾买回来后,你再问过她吗?”
“我问过,她不肯讲。”
“孙镇台,你派辆马车去,赶快把卜守备的如夫人接来,我要亲自问她。”曾国藩对孙
昌国说。
“好,我这就去派人。”看得出,孙昌国对审理此事兴趣很大。
半个时辰后,一个瘦弱憔悴的青年女子被带了进来,她羞涩地跪下低头,不做声。
“卜姨太,我问你几句话,你不要害怕,如实回答。”曾国藩以素日少见的温婉语气轻
柔地说。他对这女子充满着同情心,不管是不是那饭庄伙计的妻子,她都是不幸的可怜的。
“卜守备将你从扬州城里买来,有这事吗?”
那女子点点头,依旧不做声。
“你要开口说话,慢慢讲,讲不好不要紧,我不怪你。”曾国藩给她鼓气。“我再问
你,你是哪地方人,为何遭媒婆所卖?”
那女子未曾开口,先已双泪直流,过一会儿,索性嘤嘤哭了起来,似有满腹委屈,满腹
辛酸。
“哭什么,有话好好说。”孙昌国烦起来,“妇道人家就是这样讨厌!”
曾国藩劝道:“不要哭,你按我所问的回答。”
那女子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天才止住泪,轻声细语地说:“小女子是江都县小杜家村人,
两年前出嫁,丈夫叫蒯兴家。
三个月前,我和丈夫在仙女庙进香。后来丈夫去买吃食,我在树下坐着等他。过会儿,
一个男子匆匆忙忙走到我身边,说:‘你丈夫在路上被马车压断了脚,现在被抬在一个医师
家里,他要我来叫你去。’我一听,急得晕了头,忙说:‘好心的大哥,烦你带我去看
他。’那男子说:‘我带你去。’我当时来不及细想,糊里糊涂上了车,就这样被拉到扬州
城,方知受骗了。我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在里屋关了几天后,一个长着白麻子的老妇
人把我接出来。那麻妇人对我很关心,说是替我慢慢找丈夫。在她那里住了两个月后,谁料
把我卖到这里来了。”
曾国藩听后心里有了八成,于是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什么时辰生的?在娘家唤个什么小名?”
那女子答:“小女子今年整整二十岁,咸丰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子时生,娘家姓杜,小名
唤作翠叶。”
一切都真相大白!杜翠叶被放鹰的人拐骗卖出,但买主是水师的守备,他们不敢来寻事
生非,寻上门来的是她的真正丈夫。
翠叶被带出去后,曾国藩把卜福元又叫了进来,对他说:“本督已审问清楚了,你买的
姨太太的确是蒯兴家的妻子,你放了她回去,让他们夫妻团聚吧!”
卜福元鼓着腮帮,鼻孔一扇一扇地出粗气。
“老弟!”孙昌国拍了一下卜福元的光脑门。“她不肯从你,成天哭哭闹闹的,有何趣
味!放了她,以后再买一个依从的,只是要注意,再莫上放鹰人的当。”
说完,自个儿哈哈大笑起来。卜福元又鼓了两下腮帮,半天才说:“放了那个小婆娘我
不心疼,只是我三百两银子丢到水里去了。”
“嗨!男子汉大丈夫,有脸说这个话!”孙昌国一拳打在卜福元的肩上。“三百两银子
算什么,以后看上了哪个,孙哥我替你买!”
卜福元这才松开嘴巴,露出两颗大虎牙笑了。
蒯兴家带着妻子杜翠叶进来,对着曾国藩、孙昌国行大礼,千恩万谢,说来世变牛变
马,报答今生大恩。曾国藩说:“蒯兴家,你也不用谢我,你给我办一件事,你办好了,就
算感谢了。”
“什么事,大人只管吩咐,哪怕是取虎胆,我都会拼着命去干!”
“不要你取虎胆。”曾国藩微笑着说,“你去扬州城秘密调查,三个月内把那个卖你妻
子的麻脸媒婆查出来,然后到江宁城里两江总督衙门来找我。本督要把她抓起来,替你们夫
妻报仇。”
“啊,您就是两江总督曾大人!”蒯兴家忙又磕头。“小的真是三生有幸得遇大人,小
的一定要把那个害人的妖精婆找出来,为小的夫妻,也为所有被害人报仇。”
一种多年未曾有过的喜悦之情涌上曾国藩的心头,他觉得唯有今天自己才像个两江总督
的样子。他设想在抓到媒婆后,也要亲自审讯,就像当年在长沙审讯匪盗一样,从这个人身
上打开缺口,再将扬州城里所有放鹰的贼男女全部捕获,为首的剜目凌迟,胁从的一律杖责
三百大板,充军伊犁,并借此事来一场雷厉风行的大扫荡,将两江三省内的所有污浊荡除干
净。这一夜,曾国藩睡得很甜很美。
第二天,在孙昌国的陪同下,曾国藩检阅了瓜州镇标四营。只见战船摆列得整整齐齐,
甲胄也还鲜明,在令旗导引下,水手们驾驶着战船列出各种阵式来。炮子打在水面上,激起
冲天水花,喊杀之声,惊得江鸥远远逃走。看起来还蛮像个样子。曾国藩称赞了几句,孙昌
国得意至极。威靖号鸣笛起航时,他叫人匆匆抬了十筐砀山梨送到船上,说是送给各位沿途
解渴,曾国藩想制止也来不及了。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二 英国传教士傅兰雅送了一件时髦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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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靖号一路顺风到了上海。下船后,曾国藩一行在杨国栋等人带领下,避开上海官场的
应酬,径直来到高昌庙江南机器制造总局。会办容闳率领一班高级职员在大门口恭迎,当晚
下榻在总局驿馆里。
第二天上午,当上海道台兼制造局总办秦世泰急急赶来的时候,曾国藩已在容闳、杨国
栋、徐寿、华蘅芳等人陪同下,登上了停泊在轮船厂船坞的测海号。在测海号船上走走看看
以后,又上了操江号,然后又登上惠吉号。曾国藩对这几艘战船的兴趣最大,再次勉励容闳
尽快造出铁壳战船来,又说中国若有五十艘铁甲战船,就敢于在江海上与洋人一争高下,国
力也就强盛了。几句话,说得众人心里暖乎乎的。曾国藩又问容闳:“造铁甲船有困难吗?
经费够不够?”
容闳答:“铁甲船需要大量钢板,我们自己的炼钢厂还没有建起来,要从洋人手里买。
技术上也会有相当大的困难。我们打算先从小的造起,有经验后再造大的。”
“好!”曾国藩打断他的话。“制造局今后自己建一个炼钢厂,目前先买些钢板来。”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容闳说,“至于经费,眼下尚可应付。前年老中堂奏请在拨留
洋税二成中,以一成为专造轮船之用,从那以后轮船厂有了一笔专款。蒸汽机由机器厂制
造,锅炉由锅炉厂制造,我想明年造一个小铁甲船出来,虽有困难,咬紧牙关或许可以做
到。”
“要有这个志气。”曾国藩赞许道,“从前九帅打江宁时,艰难困苦比你们造铁甲船要
大多了。我那时鼓励他,天下事有所逼有所激而成者居其半。洋人欺侮我们,这就是在逼我
们激我们,我们一定要赶快造出坚船利炮,自强自兴,把这口气争过来!”
看完轮船厂后,曾国藩来到机器厂。这里的大部分工作母机是容闳从美国买回来的。这
两年依靠这些母机,又制造了许多专造枪炮的机器。容闳兴致勃勃地指着各种机器,向曾国
藩一一介绍,又如数家珍地向他禀报:五年来,机器厂制造了车床三十八台,刨床七台,钻
床五台,锯床一台,抽水机三台,滚炮弹机一台,绞螺丝机一台,汽炉五台,拌药机一台,
碾药机一台……
“好啦,好啦。”曾国藩笑着截断容闳滔滔不绝的介绍。
“这个机,那个机,说得我满脑子乱糟糟的,也记不得这么多,你干脆写个帖子,把这
些年来江南机器制造局做了哪些事,一一写明,交给惠甫。”
从机器厂出来后,容闳把曾国藩一行带进了枪炮装配厂。
从各个分厂里造出的枪炮零部件,在这里装配成形。看到这里堆积了数千支洋枪、数十
座铁炮和上万颗炮弹时,曾国藩大为兴奋。他一会儿摸摸炮筒,一会儿又拿起一支洋枪。
“这几年造了多少枪炮?曾国藩问身边的容闳。
“一共造了六千四百多支枪,七十八座炮,二十万颗炮弹。”
“成绩不小哇,纯甫。”曾国藩禁不住大声赞扬起来。“都供应了哪些军队?”
“枪支南运江督标亲兵营、苏抚标护军营、吴淞外海水师、长江水师、北运神机营、山
海关行营等等。炮供应各炮台所需,如江阴、象山、焦山、都天庙、吴淞、下关、威海卫等
地。还有一个重要的去处,老中堂猜猜。”容闳说得高兴起来,仿佛如小时候得了一次意外
的好处,喜得要母亲和他共享愉快一样,居然叫曾国藩来猜谜了。
曾国藩也让他说得很兴奋,随口答道:“我猜不出。”
“老中堂,我告诉您!”容闳咧开大嘴笑道,“威靖、惠吉两艘船上四十八门大炮全是
敝局所造!”
“不错,不错!”曾国藩连声赞道,“再造出几十门好炮来,把操江、测海两船上的炮
也全部换成贵局的。到时我去请恭王、文大人他们南下上海来检阅,看看从船到炮都是我们
中国造的战舰。”
“那太好了,明年就可以改装。”容闳激动地说。
“纯甫!”停了一会,曾国藩语重心长地说,“中国有座古长城,是用砖石建造的,历
史上它起着抵御夷狄侵犯的重大作用。现在,砖石长城已不起作用了,需要建一座新的长
城,它要靠枪炮战船来建造。江南机器局便是建造这座长城的总工厂。纯甫,你想想看,你
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是的,老中堂说得对,未来中国的长城,要靠枪炮战船来建造,卑职能为国家造船制
炮,无比自豪,无比光荣。卑职一定尽职尽忠,决不负太后、皇上和老中堂的重托!”
曾国藩满意地点点头,突然瞥见窗外匆匆走过一位碧眼金发的外国人,遂问容闳:“机
器局里雇了几个洋匠?”
“目前负责技术指导的有八位洋匠,为头的是美国人科尔和史蒂文生。”
“科尔就是原来旗记铁厂的老板吗?”曾国藩问。
“正是。”容闳答,“当年买下科尔的铁厂,共用去六万两银子,其中四万两是海关通
事唐国华出的,他借此报效赎罪,另二万两由海关道筹借。”
曾国藩感叹地说:“买下这个铁厂,并将局址由虹口移到高昌庙,这的确是机器局兴旺
发达的一个转折点,这是少荃为今日中国所立的一大功劳。”
“除开高昌庙外,还买下了陈家巷、龙华两处地皮。李中堂说,今后还要建炼钢厂,建
大仓库,要地方。”
“少荃是个当家办事的人,他想得远。”对于李鸿章任江督期间所给予江南机器局的强
有力的支持,无论从个人私情,还是从国家利益上,曾国藩对他都是感激的,也由此看出了
他远远高于一般疆吏的识见和才干。
“机器厂、造船厂、锅炉厂、翻译馆,都是在李中堂手里建成的,共花去六十万两银
子,有一半是李中堂从军费里开支。故有人说,李中堂今后会把机器局变为淮军的军火厂,
否则他不会下这大的本钱。”容闳对李鸿章的敢作敢为一向佩服,但对他聚敛财富、任用私
人一套又很反感,而对眼前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中堂,他则是钦敬得五体投地。在容闳的眼
里,曾国藩是一座巍巍昆仑,独立于这个时代,任何其他人都不能和他比拟。
曾国藩淡淡一笑:“把淮军装备好也是好事,平息捻乱还不是靠的淮军作主力?”
容闳没有做声。这时杨国栋带着一批工匠过来,笑嘻嘻地对曾国藩说:“大人,这些人
是我从广东请来的匠师,他们从未见过您,硬吵着要我带来见见。”
“拜见中堂大人!”杨国栋身边十几个匠师们一齐喊道。
“各位先生免礼。”曾国藩满脸笑容地对工匠们说,“我是一个糟老头子,没有什么看
头。你们都是机器局的功臣,为国家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我是特来看你们的。”
“曾中堂伟大!”一个在香港多年的中年匠师翘起大拇指,模仿洋人的口气称赞。更多
的匠师在曾国藩的面前都显得又激动又局促,感到手足无处放。一个黑发蓝眼白皮肤的青年
匠师大胆地冲出来,伸出双手握起曾国藩的手,唬得赵烈文、吴汝纶以及一旁的戈什哈忙围
过来。曾国藩毫不介意地与青年匠师拉起手,和蔼地问:“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青年匠师脸刷地红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父亲是广东人,母亲是英国人。”
“怪不得你的眼睛是蓝色的。”曾国藩快活地说。
杨国栋走过来说:“大人,他前年才回国,在英国生活十多年,养成了洋人的习气,见
人就拉手,请大人原谅他不懂礼仪。”
“拉拉手也好,还显得亲切些。”曾国藩又转脸对青年匠师说,“你在英国生活十多
年,英文一定很好,你要把英文教给他们!”说着,用手指了指四周的匠师们。
青年匠师高兴地点了点头。曾国藩环顾四周,大声说:“各位先生,明天中午由我作
东,请大家来驿馆里共饮几杯,我们好好叙谈叙谈如何?”
“谢谢老中堂!”众人大出意外,纷纷向曾国藩鞠躬致谢。
待匠师们走后,曾国藩对容闳说:“明天中午宴请中国匠师,晚上,你代我把科尔、史
蒂文生等洋匠,还有翻译馆里的傅兰雅先生都请来,叫驿馆准备两桌好苏菜,我借花献佛,
也请他们一次。”
“太好了!”容闳欢喜雀跃。
晚上,容闳陪着科尔、史蒂文生、傅兰雅以及另外几名洋匠喜气洋洋地走进了机器局驿
馆。曾国藩特地换了一件绀色寿字团花夹缎长袍,头戴一顶黑呢嵌蓝宝石瓜皮帽,郑重其事
地在客厅里接见他们。当容闳介绍到傅兰雅的时候,曾国藩特地将这位蓝眼栗发、高大魁梧
的翻译家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说:“久仰!先生所译的书对中国船炮制造起了很大
的作用。原以为先生总在五十岁上下,想不到竟这样年轻。有三十岁吗?”
傅兰雅以流利的中国话说:“谢谢中堂的夸奖,我不年轻了,今年三十二足岁了。”
“年轻,年轻,还是旭日方升的年华。”曾国藩一边笑着与傅兰雅谈话,一边招呼客人
们坐下。
侍役献茶毕,曾国藩端起茶碗对客人们说:“这是敝人家乡的洞庭君山毛尖,各位请尝
尝。”
说罢自己先喝一口。众人都轻轻地端起茶托,学中国士大夫的样子,将碗盖略微移开一
点点,右手捂着盖子,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将茶碗连托一起轻轻放回原处,异口同声赞
扬:“好!”傅兰雅又补充一句:“中国的茶比咖啡、可可都要好喝!”
曾国藩一一询问客人们,什么时候来中国的,生活习惯不,薪水够不够花。这些洋人的
中国话大半都说得不流畅,有的只简单答了几个字,有的用英语回答,再由容闳翻译,只有
傅兰雅可以应答如流。他于是代表众人说:“老中堂能于万几之暇来江南机器局视察,并特
为接见在局任职的外籍匠师,各人都感受到了中国政府的关怀。机器局对我们很照顾,建有
专门公馆,薪水在中国匠师的十倍以上,生活也还习惯,这里有做西餐的厨师。不过,大家
都说中国的饭菜更好吃。”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曾国藩起身,伸出右手说:“那好,今天就请各位尝尝
苏州名厨的手艺!”
以讲究色泽艳丽、用料甜软出名的苏菜,早已令外国人垂涎,而今晚这两桌酒席更是琳
琅满目,美不胜收。如果说中国的科学技术在当时已远远落后于欧美各国的话,那么积数千
年聪明又会享受者的才智所创造出来的华夏饮食文化,却当之无愧地名列世界之首,令洋人
们在满桌珍羞面前自愧不如,给一向以万邦来仪自诩的天朝士大夫们赢得了脸上的光彩,似
乎可以抵消一部分来自战场和谈判桌上的耻辱。
桌上的每道菜都有一个极富中华文化色彩的名字,如八戒遇难——红烧猪肉、鲤跃龙门
——清蒸鲤鱼、苏武牧羊——
纯羊肉、众星捧月——肉丸蒸蛋、孙猴出世——油焖猴头、西施浣纱——波菜粉条汤、
哪咤闹海——炒鳝丝、丹凤朝阳——
清蒸全鸡、雄狮酣睡——清蒸瘦肉团,等等。当容闳一一为洋朋友介绍菜谱时,这些远
方的客人无不为中国的烹调艺术惊叹不已,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五千年古老文化的大略。
“这道汤叫做仙姑逢旧友。”最后,容闳指着正中一个白胎青花鼓形瓷碗说。
“仙姑逢旧友?”洋人们对这道菜的命名感到莫名其妙。
“请问容会办。”傅兰雅代表大家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能详细告诉我们吗?”
“好!”容闳微笑着说,“这是我国江浙一带一道有名的素汤,它的主要用料为蘑菇和
香菇。两种菇子混合用,汤味便格外的清香爽口。蘑菇取新鲜的,又叫鲜菇。香菇用的是干
货。因为它们属同纲同科,本是同类,于是鲜菇在这里遇到了去年的老朋友,这不是仙站逢
旧友了吗?”
众人似乎尚未明白过来,中国通傅兰雅已听懂了,他兴奋地说:“中国的语言真妙不可
言。‘鲜’与‘仙’音相近,‘菇’与‘姑’音相同,而‘仙姑’却比‘鲜菇’更讨人喜
欢。妙,妙极了!”
洋人们遂一齐笑起来。
曾国藩举杯笑道:“诸位先生为中国军火轮船的建造立下了汗马功劳,鄙人借这杯薄酒
略表谢意,并恳切希望诸位先生把自己的智慧才能都发挥出来,造出更多更好的枪炮兵舰,
大清国的历史丰碑将会铭刻各位的英名和功绩。”
客人们全都举杯,一饮而尽。
容闳频频向长期与他共事的洋匠们劝菜,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坐在曾国藩右
手边的傅兰雅说:“曾中堂,您知道吗,我是一个英国传教士。”
“我知道。”曾国藩一直很少吃喝,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这时拿起手边的餐巾,慢
慢地擦着嘴唇,他对这个传教士闻名已久,很想与他谈谈。
“曾中堂,去年在天津发生的事件,无论对贵国而言,还是对法国、英国、俄国等欧洲
各国来说,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您奉贵国政府之命,处理这样一件棘手的事情,的确很不
容易。今天有这样一个好机会,使我们能够面对面交谈,我很荣幸。恕我冒昧,能向中堂请
教一些问题吗?”学贯中西、举止文雅的傅兰雅身上,典型地体现了英国绅士的翩翩风度。
他今年虽只三十多岁,却翻译了好几部重要的科学著作,在西学东渐的过程中作出了卓
越的贡献,深受东西方学术界的推重。
曾国藩对这位有真才实学的洋人很是赏识。他点点头,诚恳地说:“傅兰雅先生,与您
谈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谢谢。”傅兰雅彬彬有礼地说,“请问曾中堂,您对教会是怎么看的?”
曾国藩说:“去年天津发生的事情,至今仍使我心头上如压重石,诚如傅兰雅先生所
言,那的确是一件令中外都不愉快的事。”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满桌客人全都放下杯
筷,倾耳聆听。“耶稣教、天主教信奉上帝,犹如释教普渡众生、道教羽化登仙一样,都以
劝人为善作为宗旨,故可为世人所接受。敝国对待教会的态度,傅兰雅先生和诸位在坐的一
定都清楚,是采取包容态度的。早在世祖爷、圣祖爷时期,汤若望、南怀仁等传教士便受到
破格隆遇,到圣祖爷晚年时,全国已建教堂近三百座,受洗教徒近三十万人。传教士把先进
的历法引进我国,还协助朝廷测绘了《皇舆全览图》,做了不少好事。他们也尊重中国人的
礼仪习俗,敬天法祖,彼此相处还算融洽。但可惜,后来教廷粗暴地干涉耶稣会在中国的传
教方式,而传教士又极不应该插手皇嗣继统大事,遂使得朝廷下决心明文禁教。近几十年
来,朝廷解除教禁,教会在中国内地大量传播,中国信教的人也与日俱增。遗憾的是,不少
传教士仗着本国强大的军事力量,在中国境内惹事生非。他们不遵中国法度,强占土地,欺
压中国百姓。这样,引起了中国人的普遍反感,不仅仅老百姓,连官吏士人也极不满。去年
天津发生的事情,直接导火线在迷拐幼童、挖眼剖心的传闻,当然,这是荒唐无稽的,但真
正的原因,是长期蕴藏在中国百姓心中的不满情绪。鄙人的态度,想必诸位都清楚,对天津
一部分莠民那种杀人毁堂,以至捣毁法国领事馆、焚烧法国国旗的野蛮做法是坚决反对的,
故而处决了十多个杀人凶手,赔偿了五十万两银子。于是鄙人便成了全国攻击的目标,被骂
为汉奸卖国贼。鄙人现在已是声名狼藉的人了。”
说到这里,曾国藩苦笑了一声,侍役递上茶来,他喝了一小口,继续说:“刚才傅兰雅
先生问鄙人对教会的态度。鄙人可以明确地说,那些仗势欺人的传教士,不能代表耶稣教、
天主教,因为耶稣教、天主教要人做善人,不做恶人。真正的传教士只会帮助中国人,而不
会欺压中国人。”
傅兰雅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带头鼓起掌来,科尔、史蒂文生等人也鼓掌,表示赞
同。曾国藩微笑点头致谢,又说下去:“好比傅兰雅先生是英国的传教士,他到我们中国来
以后,帮助我们翻译许多关于造炮制船的技术书籍,又把自己的学问传授给中国人,我以为
这才是真正信守教规、与人友善的传教士。因而当去年津案发生后,对于不少人主张关闭教
会,驱赶外国人出境的偏激言论,我是决不同意的。外国人中也有我们的好朋友,像科尔先
生、史蒂文生先生,以及在座的各位先生,不辞辛苦,帮助机器局造了这么多的枪炮子弹,
又为我们造的五艘战舰出了很大的力,你们就是中国人的好朋友!”
又是一阵掌声。科尔举杯起身,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让我们一起为曾中堂干杯!”
曾国藩站起,将杯子与大家的酒杯碰了一下。傅兰雅情绪激动地说:“曾大人,您是中
国了不起的人物,您对教会和传教士的看法与我们完全一致,尤其是您能开明大度地接受西
方的科学技术,胸怀博大地容纳西方专家,脚踏实地地为贵国的自强兴办工厂,制造船炮,
您比那些顽固死硬的守旧派和夸夸其谈的清议者高明百倍千倍。”
对于这个英国传教士、学者的友好讲话,曾国藩报之以真诚的笑容。眼前的傅兰雅以及
科尔、史蒂文生,与丰大业、罗淑亚都是洋人,对待中国的态度,却有天壤之别。是的,人
与人是不同的,中国人中有尧舜禹汤,也有共工蚩尤,有周公孔孟,也有管蔡盗跖。洋人也
是人。他们中间理所当然地有善恶之别,有良莠之分!
“诸位先生,我昨天对容会办下了死命令,要他在明年内造出一艘铁甲兵舰来,这有很
大的困难,还要仰仗诸位献智献力,攻克难关。”曾国藩说着起身,举起酒杯说,“我在这
里预先向各位先生敬一杯谢酒!”
史蒂文生说:“一定尽力。”
科尔说:“轮船厂可以造得出。”
“这我就放心了。”曾国藩再次把酒杯举了举,“大家一起喝了吧。祝各位与容会办他
们精诚合作,让鄙人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国人造的铁甲船航行在江海上!”
喝完杯中酒后,满脸通红的傅兰雅兴冲冲地说:“谢中堂款待美意,我们几个人也备了
一件礼物,请中堂笑纳。”说完对着门外喊,“仲芳,叫他们把东西抬进来!”
喊声刚落,一个十八九岁的俊少年,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从门外进来,对着曾国藩一鞠
躬:“卑职叩见老中堂大人!”
然后伸手向门口一招,只见四个工役抬着一个硕大无朋的圆球进来,圆球当中穿插一根
铁棒,铁棒下端是一个大铁板。圆球用白布做成,上面画着许多弯弯曲曲的线条和圈圈点
点。曾国藩的眼力已不济事,他看了很久,没有看出个名堂来。傅兰雅说:“仲芳,你给曾
中堂说说。”
仲芳走到圆球旁边,对曾国藩说:“老中堂大人,这是制造局全体洋人朋友送给您的一
件礼品,它叫地球仪。”边说边用手轻轻一拨,那球绕着铁棒转了起来。
地球仪!这真是一件新鲜把戏,曾国藩过去没有听说过。
“洋人朋友听说老中堂要来视察制造局,忙了几天,由傅兰雅先生指导,做成这个地球
仪,全世界各国各地都在这个球上。”
曾国藩背手来到圆球旁,问:“中国在哪里?”
“在这里。老中堂请看。”仲芳把地球仪转了半圈,熟练地找到了中国。
“上海呢?”曾国藩又问。
“这儿。”仲芳用手指在一个小黑点上。“这边就是海了。”
他边说边旋转圆球,手指画出了一条横线。”穿过大海,就到了科尔先生和史蒂文生先
生的家乡——美国。”
曾国藩凑过脸去看了一眼。仲芳又用手指画了一条线,落在一个曲线圈圈内,说:“老
中堂请看,这就是傅兰雅先生的家乡——英国。”
曾国藩边看心里边想:“好聪明的洋人,用一个球就把世界各国都包括进来了,要不了
半天,各国的地理位置就会记得一清二楚。”本欲大大地称赞一番,想一想,又把话噎了下
去,只是浅浅地一笑,说:“谢谢各位,我收下了。”
仲芳指挥工役抬下去。正要出门时,傅兰雅叫住了他。傅兰雅走过来,笑吟吟地对曾国
藩说:“曾中堂,我要向您推荐一个人才,这位聂仲芳先生今后一定可以成为贵国一位大企
业家,他很有经营管理的才干。”
聂仲芳进门的举止就已博得曾国藩的注意,这时又听傅兰雅如此称赞,便和气地问:
“聂仲芳,你这样轻的年纪,就受到傅兰雅先生的赏识,不简单呀!”
聂仲芳谦虚地回答:“这是傅兰雅先生对年轻人的偏爱,我其实什么能力都没有,只是
喜欢向傅兰雅先生和其他各位洋先生请教。”
“年轻人好学好问,就是最大的优点,凭这一点,今后就前途可观。”曾国藩望着这个
年轻人,亲切地问,“你是哪里人,父亲做什么事?”
“卑职名叫聂缉槻,贱字仲芳,湖南衡山人,父亲聂亦峰,在广东高州做知府。”
“你是聂亦峰的公子?”曾国藩颇为惊喜。
“老中堂认识家父?”聂仲芳吃了一惊。
“岂止认得,”曾国藩开朗地笑道,“你的父亲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真的?”聂仲芳乖觉地双膝跪下,叩头,“老伯受侄儿一拜。”
“起来,起来。”曾国藩笑道,“傅兰雅先生说你有经营管理之才,我这个做老伯的心
里也高兴,明天上午你到我这里来聊聊,我要看看你跟着容会办和各位洋先生学得怎样?”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三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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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聂缉槻来到驿馆拜谒曾国藩。他知道老伯是位严谨的理学名臣,便脱去素日
常穿的西服,换上一套簇新的长袍马褂,将备用的数据单从西式皮公文包里取出,放进袖口
夹层里。这一身打扮果然使曾国藩见了更觉顺眼。他自己则随随便便穿了一件旧布薄棉袍,
斜斜地靠在松软的藤椅上,完全是一副长者见晚辈的随和姿态。
“你父亲身体还好吗?”曾国藩端起茶碗,慢慢地吹了一口气。
“家父这两年也常生病,精神还不如老伯您健旺。”聂缉端坐在对面一张绒布沙发
上,茶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底蓝花景德镇瓷杯,他没有想到要去动它。
“你父亲比我小几岁,功名不算太顺遂。”曾国藩像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他的
诗做得比我好。人也长得清秀,有南岳才子之称,为人豪放洒脱,大家都喜欢和他交往。谁
知科场蹭蹬,道光乙巳、丁未、庚戌一连三科都告罢,朋友们都为他叫屈,他自己倒无事一
样。咸丰二年壬子科,他高中二甲第八名,众人都以为他必入翰林院无疑。朝考下来,他喜
气洋洋地把诗拿给我看。诗写得真好,既有太白之才气,又有馆阁之庄重,场中诗少有做得
这样好的。谁料榜一公布,翰林竟没有他的名。我为他惋惜。他却笑着说,当县官也好,天
高皇帝远,我就是百里诸侯,平生才学都可以由我展布。仍旧是笑嘻嘻的,满不在乎。仲
芳,这就是你父亲年轻时的性格。”
曾国藩近来喜欢回忆往事,也喜欢跟年轻人谈往事。今天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是个俊秀人
才,而所谈的又是他的父亲、自己的同乡老友,如此叙谈往事,不啻人生一种享受!
“家父可能正因为自恃才高,又对世事不在乎,才弄得做了二十年的官,至今仍只是一
个从四品知府。”聂缉槻想到同是年龄相仿佛的老乡,曾国藩已贵为大学士,而自己的父亲
却屈沉下僚,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本想奚落父亲两句,但那将有失人子之道,必会招致老伯
的反感,便改为这样两句自认得体的话。
“你说对了一部分,但要害没有抓住。”曾国藩缓慢地抚摸胡须,心里想说,人生的贫
富穷通,吉凶寿夭,皆由命定,不由人力做主。转念一想,这些话不能对后生晚辈讲,那样
将会使他们失去上进之心,安于现状,不思奋发。天命和人力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一个弱
冠少年如何吃得深透!这必须在经历过数十年风风雨雨、遭受过多少次失败与成功之后,再
回过头来作一番细细的咀嚼,才可能有切身的体会。父兄教子弟,上司饬部属,只能鼓励其
充分发挥人力的作用,知难而进,遇险不退,功可强成,名可强立,方可指望其有所造就。
“老伯,家父官运不济的要害在哪里?”聂缉槻是个要强的人,深为父亲的宦途多艰而
惋惜,却不知其中缘故何在。曾国藩是个成功者的典范,又是父亲的老友,他的一两句指
点,也可能是自己甚至包括父亲几年几十年冥思苦想都悟不到的。
“你还年轻,说出来你一时也理解不了,哪年我跟你父亲见面时,我们两个老家伙再去
谈吧!”曾国藩又端起茶碗。略一说话便舌端蹇涩的毛病,不但未见好转,近来反而更甚了。
“仲芳,你为何一人来到此地,干起洋务来了?”这是曾国藩很感兴趣的问题,他对聂
亦峰异于常人的教子之方感到奇怪。自己虽然请人教纪泽、纪鸿的英文,也对纪鸿钻研数学
很支持,前几年右目未失明时,夏夜里常指着星空教儿女们识星座,但要把纪泽、纪鸿送到
机器局来专攻洋务,这个决心总下不了,到底还是走中举中进士点翰林的正途光彩得多。
“我是跟着姐丈来的。”
“你姐丈叫什么名字?”
“他叫陈顺发,广东人,在造船厂当匠师,杨提调把他聘请来的,我于是也跟着姐丈到
了机器局。”
“你父亲同意吗?”曾国藩的背离开藤椅,身子向前倾了几寸。
“家父开始也不同意,说我刚中的秀才,要在家操习制艺,好考举人进士,继承家业。
姐丈从小在香港长大,对世界局势看得清楚,便来劝家父,说洋务是当今的新事业,最有前
途,造炮制船是中国的必需,既为国家作贡献,自己又学到真本领,一辈子不愁没饭吃。家
母思想最开通,她也劝家父不要把中进士点翰林看得高于一切。还对家父说,你也是进士出
身,至今不过一知府,若丢掉乌纱帽,什么事都干不了。仲芳学造枪炮轮船,今后为国家立
了大功,说不定皇上会赏他一个大官。家父见姐丈在广东备受巡抚藩臬的器重,年薪比他高
得多,又见我对举业不感兴趣,一心想干洋务,于是也同意了。我家兄弟多,继承父业的人
有的是。今日中国不缺官,当官的人多得很,我真不愿意去凑热闹。”聂缉槻说到这里笑了
一下,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来,满脸稚气可掬,心地单纯可爱。
曾国藩很喜欢,夸道:“你的选择是对的,中国不缺翰林,也不缺官员,中国缺的是造
炮制船的人才。好好干,前途光明得很!”
聂缉槻受宠若惊,喜得脸孔红通通的,灿若朝霞。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曾国藩心里默默地念着,他已从心里喜欢眼前
这个少年了。他一向认为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先不论其才具如何,单就这份见
识来说,此人将来便有办大事的可能。
“仲芳,傅兰雅先生说你有经营管理之才,你对机器局的经营管理有些什么看法,跟老
伯我说说吧!”曾国藩慈爱地望着聂缉槻,似对他寄予极大的希望。
“老伯亲手创办的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是中国最大的船炮制造之地,它的地位和影响远
远不是上海炸弹局、苏州机器局、金陵机器局以及其他机器局所能比拟的。江南总局这些年
来在老伯、李中堂以及容会办、杨提调等人的领导下,取得了令人瞠目的成就,填补了中国
船炮制造的空白。它的丰功伟绩,永远彪炳史册。”
聂缉槻滔滔不绝的恭维话,使曾国藩很满意。“擅长言辞,头脑敏捷”。他在心里这样
估评着。
“江南总局本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就,但诸多原因限制了它不能长足发展,其中最大的问
题在经营管理方面。老伯,不是侄儿危言耸听,这方面若无得力的改进措施,江南总局将不
会越来越兴旺,不久的一天,就有可能挡不住朝野内外的风言***而停办。”
曾国藩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到赵家祠堂指出檄文瑕漏的王闿运,想起
了寄居弘毅寺献攻安庆之策的赵烈文,想起了上整饬江南八策的薛福成。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种朝气锐气是极其难能可贵的。不幸的是,古往今来,许许多多富有天才的少年,他们卓
越的见识,常常被居高位掌大权的老资格们,轻易地以“狂妄”“浅薄”而加以否定,得不
到应有的重视,导致数不清的天才埋没、卓识冷落的人才悲剧。曾国藩经常以此自诫。他深
知天下之大,事变至殷,决非一手一足所能维持,必须举天下之才会于一,乃可平天下兴国
家的道理,因而把发现人才、奖掖人才、培育人才、重用人才作为自己的分内任务。曾国藩
于是以更加和悦的颜色对聂缉槻说:“江南总局有不少弊端,我也听到了一些风言***,你
能有心观察到,又能坦率地指出,这便是对总局的一大贡献,我自会很重视。你不要有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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