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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65 萧一山 (民国)
老中堂给卑职们作主。”
说罢,对着曾国藩叩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三个人都满脸是泪。曾国藩心中甚是凄
楚,说:“都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是镇守天津的朝廷命官,如此哭哭啼啼的,让百
姓传扬出去,岂不丢朝廷的脸?”
周家勋等人起来,不敢坐,都垂手站在曾国藩的两旁,等待他的训示。
“城里现在安定下来了吗?”
“回老中堂的话。”周家勋低头答道,“大规模的闹事起哄是没有了,但百姓心里都大
不服气,许多人都在骂崇侍郎。”
“骂他什么?”曾国藩对此颇为关心。
“骂他是讨好洋人的汉奸。”刘杰插话。
曾国藩两腮的肌肉轻轻地抽搐了一下,说:“胡说八道。”
不知是中气不足,还是并不十分愤怒,这四个字显得轻飘飘的。刘杰听出了其中的味
道。这次事件由围攻咒骂,发展到烧楼毙人,实由丰大业开枪的缘故。堂侄当天抬到家里后
便气绝,他悲痛不已。倘若不是这个忠心的侄儿,气绝的便是他本人。他恨强盗土匪般的法
国佬,因而对百姓的举动能够理解,也予以同情。他把自己的观点亮给崇厚听时,谁知也遭
到丰大业枪击的崇厚非但不支持他,反而说他糊涂。刘杰觉察出曾国藩与崇厚的口气大有不
同,于是壮起胆子说:“中堂大人,丰大业身为法国领事,两次枪击我朝廷命官,公然侮辱
我大清帝国的尊严,且打死了卑职的家人。百姓奋然而起,捍卫朝廷尊严,伸张正义,虽然
做得过头了些,但事出有因,情可宽恕。”
“刘明府,你说如何宽恕法?”曾国藩苦笑一声,“丰大业无理,可以由朝廷出面,与
法国公使交涉处理,如何能就因此放火烧屋,杀死那样多与丰大业毫不相干的洋人?现在退
一万步来说,即使朝廷采取宽恕的态度,不再追究,但洋人会答应吗?设身处地想一想,假
若我大清国在别的国家里遭到这样的袭击,我们又会怎样想呢?我们难道就会宽恕吗?”
刘杰一时语塞。周家勋想陈述教堂迷拐幼童、挖眼剖心,百姓积怨甚深等情况,但话到
嘴边又咽下去了。这些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需要等总督大人到署后详细禀报,张
光藻本想诉诉对“交部议处”的委屈,见周、刘都不再说话,也就不作声了。曾国藩喝了两
口茶后,吩咐起轿。
曾国藩的绿呢大轿领头,后面跟着周家勋等人的蓝呢大轿,平日的全副执事都免去了,
轿队冷冷清清的,似乎坐的都是一些受审遭贬的官员。轿队悄没声息地前进三四里路远时,
忽见前面大道上黑压压地跪下一片人。走在轿队前面的戈什哈吓得忙回头禀告曾国藩,请示
进止。曾国藩眉头一皱,面色不悦地说:“叫张太守、刘明府去问问,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张光藻、刘杰下了轿。过一会儿,张光藻返回,对曾国藩说:“前面跪的是天津各界士
民,他们要面见中堂大人。”
“叫他们都散开!有事以后到衙门里说去!”曾国藩不耐烦地挥挥手。
张光藻很快又转回来,哭丧着脸说:“非请大人下轿接见他们不可,否则他们决不散
开。”
“这是什么话!”曾国藩气愤地说。他知道天津百姓不好对付,极不情愿地下了轿。跪
在道上的士民见曾国藩走过来,立即乱哄哄地喊:“曾大人!”“老中堂!”“青天大老
爷!”
曾国藩挺直腰板,两手叉腰,尽量做出昔日那种凛不可犯的风度来。无奈右眼已眯成一
根线,左眼也只能睁开一点点,没有了过去的如电目光,也就没有了过去令人战栗的威严。
天津士民们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曾国藩,与他们所想象的湘军统帅完全对不上号,若没有
那身吓人的一品官服,他与俺们普通老头子有什么差别!
“父老兄弟们!”曾国藩干咳了一声,大起喉咙喊道,“鄙人奉太后、皇上之命,前来
处理津民与洋人斗殴之事。各位请放心,鄙人一定会遵循国法,禀公办理。”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即腾起一片乱糟糟的喊声:“曾大人,您要为咱们百姓撑腰!”
“中堂大人,洋人是恶鬼,您可不能像崇厚那样偏袒他们!”“老中堂,您要明察秋毫呀!”
曾国藩心里烦躁起来。他强压着厌烦情绪,高声说:“父老士民们,请你们让开一条
路,好让鄙人进城。”
前面跪着的几个百姓挪动了膝盖,让出了一条四五尺宽的路来。曾国藩正准备上轿,人
群中突然站起一个身着长衫的青年,大声说:“老中堂,津门各书院士子公推晚生出来说几
句话,请老中堂赏脸听一听。”
曾国藩见说话的士子长得眉目清秀、斯斯文文,脸上流出一丝浅笑。他平生从不怠慢读
书人,尤其喜欢那些长得俊拔的年轻士子,他认为人才大都藏在这批人中。一个戈什哈从附
近人家中搬来条木凳,他坐在凳子上,习惯地抬起右手梳理胡须,微微点点头。
青年士子会意,大着胆子说:“去年,老中堂由两江来到直隶,我津门全体士子人人欢
喜雀跃,咸谓有老中堂这样清正廉明、治国有方的总督,直隶从此将可从疲沓中振兴起来。
老中堂督直不久,便刊布《劝学篇示直隶士子》,鼓励我直隶士子以旁侠之质入圣人之
道,又告诫以义理为先,以立志为本,取乡先达杨、赵、鹿、孙诸君子为表率。老中堂的教
导,我津门士子都铭记在心。”
说到这里,青年士子偷眼看了一下坐在板凳上的总督,见他注意在听,气更壮了:“这
次听说太后、皇上派老中堂前来处理上月的事件,津门学子比去年欢迎的心情更为强烈。上
月之事,明摆着是洋人所逼,欺人太甚。往日洋人欺侮老百姓,士子们已愤愤不平,现在他
们竟然公开侮辱我津郡父母官,眼中已无我大清帝国,士子们无不义愤填膺。这等洋鬼子,
杀之应该。老中堂,我们都记得十多年前,您的那篇震撼天下的《讨粤匪檄》。檄文说,长
毛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以此来取代我孔孟之教。此为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
并号召所有血性男子共同征剿。洋人和长毛是一丘之貉,他们妄图以耶稣、《新约》来迷惑
我炎黄子孙,乱我孔孟名教,津门父老奋起反抗,和当年湖湘子弟抗击长毛如出一辙。津门
士子表示支持,也正是遵循老中堂之教诲,以旁侠之质入圣人之道的体现。故全体士子公推
晚生出面,恳请老中堂明察士民爱国卫道的苦心。”
那士子说完又跪下去,他周围的人一齐喊:“请老中堂明察!”
曾国藩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对这番话是欣赏的。尤其使他快慰的是,十多年前的那篇
檄文,在远离湖南数千里的天津至今尚深入读书人之心。他觉得刚才这位士子很会讲话。
清晰的语言,说明他有清晰的头脑,既然被全体士子所推出,一定在他们之中享有威
望。这是个人才,应该破格提拔!
“大人,我也说几句!”人群中刷地站起一个粗大的黑汉子,他是水火会的头领徐汉龙。
“你是什么人?”曾国藩见那人样子有点凶猛,遂打断他的话问。
“我是海河岸边的铁匠。”徐汉龙不理睬曾国藩眼中流露的鄙夷神色,豪放直率地说,
“天津百姓放火烧教堂,捣毁育婴堂,完全是正义的行动。大人您或许不清楚这里的底细,
听我拣几件事说说。”
“你说吧!”曾国藩一向倡导实事求是,捕风捉影的话他听得太多了,重要的在于具体
的事实。所以他鼓励徐汉龙说下去。
“第一,”徐汉龙没有通常见曾国藩的人那样恭顺多礼,他开门见山地说,“天主教堂
终年紧闭,行动诡秘,教堂和育婴堂底下都挖有地窖。这地窖都从外地请人修建,不让津民
参与其中,百姓普遍怀疑这地窖中大有名堂。第二,中国有到育婴堂治病的人,往往只见其
进,不见其出。前任江西进贤知县魏席珍的女儿贺魏氏,带女入堂治病,久住不归,她父亲
多次劝说也无效,家里人都说她吃了育婴堂的迷魂药。第三,将死的幼孩,育婴堂也收进
去,以水浇头洗目,令人诧异。又常见从外地用车船送来数十上百幼童,也只见进的,不见
出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育婴堂、教堂里这半年来死人很多,但都在夜晚埋葬,很令人可
疑。上个月百姓们在义冢里挖出几具新尸验看,见这几具尸都是由外向里腐烂,尤其腹胸都
全部烂坏,肠子肚子外流。大人您知道,死人都是由里烂出的,哪有从外面烂进的道理?这
几件事,难道还不能证明天主教堂、育婴堂是披着教会慈善的外衣,干着挖眼剖心的恶鬼勾
当吗?”
徐汉龙说完也跪下,他身边的人怒极高喊:“天主堂、育婴堂是恶鬼窝!”
曾国藩心想,这个铁匠也不简单,敢在朝廷大员的面前理直气壮地陈说,若这几桩事情
都是真的,也怪不得百姓不疑不气了。
正思忖间,冯瘸子也站了起来,对着曾国藩嚷道:“总督大人,刚才徐大哥说的半夜埋
人,就是我亲眼所见的。他们这些洋人把我们中国人不当人看,还不如他们喂养的狗。他们
残杀我们成百上千个幼童,我们为什么不能杀他们?实话告诉你吧,那天烧天主堂就是我放
的火,洋人我也杀了一个。
你要抓凶手,就抓我吧!”
冯瘸子话还没说完,刘矮子也跳起来叫道:“我也杀了洋人,抓我吧!”
立时就有六七个人一齐站起,大叫大嚷:“我们都是凶手,官府要抓就抓吧!”“为杀
洋人而砍头,值得!”“来世长大,还要杀洋人!”
曾国藩心里惊道:“看来这烧教堂、杀洋人的人,一定令百姓视为英雄,不然他们怎会
这样争着承认?”他站起来,极力以威严的神态说:“都不要嚷叫了!刚才那位士子和铁匠
的话,是不是都代表各位的意思?”
“是的。”跪在地上的士民们齐声答道。
曾国藩的两道扫帚眉紧紧地拧了起来,过了好长一阵时间才说:“现在请各位父老先让
鄙人进城去,有事以后还可以再来找。”
众人都纷纷站起散开。轿子重新抬起时,曾国藩吩咐加快速度,赶紧进城。
进城后,他谢绝道、府、县的殷勤相邀,带着赵烈文、吴汝纶、薛福成等人住进了文
庙。刚刚吃过晚饭,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便来拜访了。曾国藩顾不得劳累,忙以礼相见。在曾
国藩的面前,崇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晚辈,而崇厚对这个文才武功,并世无出其右的武英殿
大学士,也从心里崇拜。他本是个乖觉伶俐的人,此刻在曾国藩面前,益发显得殷勤恭敬。
“老中堂,晚辈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您来。天津这个烂摊子,眼下是乱哄哄、稀糟糟
的,道、府、县都交部议处,他们都不管事了,等候革职发配,全部担子都压在晚辈一人肩
上,我崇厚哪有能力管得下?不是晚辈眼里无王公贵族,现在就是恭王爷亲来,也不一定弹
压得住。阖朝文武,只有老中堂大人您一人可以镇得住这个局面。”
崇厚以十二分的诚恳说着,这的确也是他的心里话。他目前在天津的日子很难过。舆论
都说他没有骨气,骂他是汉奸,法国人又不断地给他施加压力,过几天,公使罗淑亚要亲到
天津来找他当面算帐。他好比钻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这下好了,以曾国藩的地位和
声望,足以构成一堵坚实的挡风墙。
崇厚的诚恳态度,颇使曾国藩感动。他说:“老夫已是衰朽,实不能荷此重任,只是职
分所在,不能推辞罢了。侍郎这些年来在天津为朝廷办三口通商,与洋人打交道,也是件不
容易的事。老夫这些年来与洋人直接接触不多,天津之事,与洋人构成大隙,如何处置妥
帖,还要多仰仗侍郎的经验和才干。”
“哪里,哪里。老中堂这一来,一切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太后已命晚辈去法国说明津案的缘由,过几天晚辈便进京陛辞,启航远行了。”崇厚早
就巴望着曾国藩来,他好脱身,跳出火坑。
“不,不,侍郎你不能走。”曾国藩忙制止。他既然决定力保和局,不开兵衅,崇厚与
洋人相处密切的关系,便是一个最可利用的好条件。“你在天津再留几个月吧,老夫与你谤
则同分,祸则同当。明天,老夫亲为你上一道奏请如何?”
曾国藩这样恳切地挽留,崇厚不能推辞。再说,协助曾国藩完满地处理好这起事件,今
后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洋人面前,他都可以挣得脸面。崇厚同意了。“老中堂这样信任晚
辈,晚辈一定尽力协助老中堂处理好这件事。晚辈今天特来向老中堂禀报这件事的前前后
后。”
关于天津教案,曾国藩在保定时就已知大概,周寿昌传旨后,又将京中的传闻告诉了
他,今天从城外天津官员和士民的口中,他又听到不少有关事情的真相,但所有这些,都不
能代替崇厚的当面禀告。这不仅因为崇厚是这个事件的主要当事人,还因为崇厚坐镇天津十
年,他对包括法国人在内的洋人的熟悉,是别人远远不可比的。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曾国藩
建立起对崇厚的信任。
崇厚能说会道,把上个月发生的这件事的全过程说得清楚细致、有条有理,使曾国藩听
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觉厌倦。
他心里想:许多人说崇厚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看来不完全正确。八旗子弟,只要
不是家道完全败落,哪个不是花花公子!能像崇厚这样就不错了。曾国藩含笑听着崇厚的叙
述,不时插几句问话,气氛很融洽。事情的经过讲完后,崇厚说:“老中堂,晚辈对这件事
有几点想法。”
“你说吧!”曾国藩欣赏下属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他讨厌那种人云亦云、糊涂颟顶的
人。
“第一,事情的起因,完全肇于百姓的愚昧无知。所谓迷拐幼童、挖眼剖心,纯粹是无
稽之谈。天主教的教义最是仁慈,街上讨食的乞儿、流浪的孤儿,育婴堂都收留,让他们住
在那里,有饭吃,有衣穿,还教他们识字唱歌。这种事,我们自己的衙门都做不到啊!”
曾国藩想起自己所到之处,眼见不少弃婴乞儿,心中虽是怜悯,也未曾想到过要收容。
这么多,如何收容得了?别的官员们也未见有育婴堂这样的义举。他觉得惭愧。
“愚民但说洋人挖眼剖心,也不追问,这挖眼剖心到底是做什么用途呢?”崇厚继续说
下去,“洋人医道最是发达,许多病我们束手无策,他们的医生一来,便可手到病除。我有
一次问过夏福音,有人说吃人的眼睛目明,吃人的心肝长寿,是这样的吗?夏福音听后哈哈
大笑,说这是天方夜谈,还说人若吃人肉,就要中毒,非但不能长寿,有可能即刻毙命。这
次勘查被烧毁的圣母得胜堂、育婴堂时,我特意吩咐几十个亲兵注意搜寻,结果他们禀报,
根本不见一只眼珠,一个人心。老中堂,这吃人心肝的事,过去书上说的也只是极少数的绿
林强盗的作为,现在虽野番都不这样,何况英、美、法这些西洋大邦呢?”
崇厚的话很有道理。曾国藩过去也听说各地闹教案,都讲洋人吃人心,挖眼珠,结果并
无一处查实。他分析,这是因为教堂有仗势欺人的其他罪行,人们忿恨,有人便编排这些离
奇的事来激起大家的义愤。有些老百姓愚昧,也便真的相信了。
崇厚又说:“老中堂,还有一个极重要的事,晚辈一直未对任何人说,连皇太后、皇上
都没有说。”
“什么事?”崇厚的神态既严肃又神秘,引起曾国藩的极大兴趣。
“事件发生后,皇太后、皇上命晚辈查实洋人损失情况,晚辈派出亲信认真调查。第二
天他们来报告,说靠近关帝庙的海河上浮出三具洋人尸体,二男一女。他们验尸后,发现这
三个洋人均是刀砍死的,女尸脖子上、手指上都留有戴项链、戒指的痕迹,而项链、戒指都
不见了。”崇厚说到这里,把声音压低,“老中堂,晚辈估计这三具洋尸是死于歹人的趁火
打劫,谋财害命。”
“他们是哪个国家的?”曾国藩问,他的扫帚眉抽动了一下。
“后俄国公使来天津认出了,说是他们俄国来中国的旅游者,其中两个是一对夫妻。”
曾国藩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晚辈现在各处布下暗哨,严密打探。眼下尽管许多人骂晚辈,暂且由他们骂去,是非
总会分明的。”
崇厚的态度使曾国藩感动。他鼓励道:“崇侍郎,你刚才讲的事都很重要,对老夫也很
有启发。朝廷既然派我们处理这件事,我们自然就坐到一条船上来了,自当同舟共济,不分
彼此。你认为该做的事,就只管去做,老夫支持你。”
崇厚走后,曾国藩想了很多,许多事情在等待他去办:明天大清早,得趁着人少的时候
去踏勘闹事的现场;被福土庵暂时收留的那一百多个从育婴堂里逃出的孤儿,得派人一一询
问,问他们是否亲眼见过挖眼剖心?武兰珍接受迷魂药一事甚为蹊跷,务必严饬武兰珍讲出
实话,若真是王三送的,一定要武兰珍找出王三来,这种人,必须以死来威胁,方可起作
用。海河洋尸事,是个重要的发现,要派十分精明能干的人去办,查出结果,抓到凶手,不
仅可以名正言顺地正法,且可以此教育士民:这样大规模的骚乱是没有好处的,它只能使坏
人乱中取利。津案应从这里打开缺口,事情方可望得到各方面都满意的较好解决。派谁去
呢?他想起了赵烈文。是的,这事就交给惠甫!道、府、县都无人管事,干脆叫周家勋等人
暂时停职,在近期内物色几个人接替。社会秩序的维持,日常事务的处理,都还得靠地方
官。另外,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那就是如何应付过几天就要到天津来的法国公使罗淑亚。
据说此人很不好对付。事情太多太多了,曾国藩想着想着,忽然一阵头晕,眼前发黑。他赶
紧摸到床边躺下,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慢慢恢复正常。刚一清醒过来,他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
事。
这次骚乱,法国损失严重,自然与他们结下了怨仇,这不消说了。俄国、比利时、美国
和英国这几个国家也是因城门失火而殃及的池鱼。法国已经利用这一点与他们结成同盟,共
同施加压力,而实际上这次事件的起因与他们毫无关系。若是诚心诚意地与他们讲清楚,说
明是误伤,答应赔偿一切损失,想必他们也可理解。这样便可拆散法国的同盟,削弱敌对力
量,腾出精力来,集中对付法国。“对!”这是一个重要的策略,曾国藩后悔没有早一点想
起。此事叫崇厚去办,天津城里只有他最适宜了。
心思用过度了,又是一阵眩晕,他赶紧闭上眼睛,不再想事,口里悲哀地喃喃自语:
“我真的老朽不中用了!”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八 老朽眩晕病发作了,恕不能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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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淑亚很快就到天津来了。这个法兰西帝国驻中国全权公使,是个受过训练的职业外交
官。他和丰大业一样,自以为是贫穷落后的中国的主宰,眼角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国家的平等
位置。但他的外表却显得比丰大业文雅,举止谈吐也不像丰大业那样的粗鲁。在法国时,他
听说中国好比一只绵羊,对洋人俯首帖耳地顺从;又好比一团泥巴,任洋人随意捻捏。
来到中国当公使的这几年,他才发现情况并不完全如此。就在官场中,也并不是所有的
官员都如绵羊泥团,而广大的中国百姓则更有雄狮猛虎般的气概,对天主教堂和传教士似乎
有一种本能的仇恨,迭起的教案,多是冲着法国而来。前几年爆发的酉阳教案,至今没有得
到满意的处理。他不得不亲自坐轮船去四川,沿途恐吓中国地方官。刚回到使馆不久,更大
的天津教案令他又光火又心怯。先是崇厚在处理,他知只要他在北京几个照会过去,崇厚便
会一一照办;后知清廷派曾国藩去了天津,这个老头子不比崇厚容易对付。他决定亲去天津
一会。
“午安,曾中堂!”在崇厚陪同下的罗淑亚一进大门,便看到了身穿朝服的曾国藩,他
主动地先打招呼。
“幸会,公使先生。”曾国藩想到自己乃正一品大学士,不能在洋人面前过于谦卑,他
有意不出大门,只在接见厅的门口等候。
分宾主坐下,献茶毕,寒暄几句后,曾国藩便不再说话。
罗淑亚见他端坐在太师椅上,不停地以手抚须,面色安详,气宇凝重,隐然有一种泰山
崩于前而不动容、惊雷响于后而不变色的气概,不禁暗自诧异。他见过清朝的官员成百上
千,上自王公大臣,下至州县官吏,未有第二个人可与之相比。本想等曾国藩发问,见此情
景,罗淑亚心想,若自己不先开口,老头子便很可能这样稳坐抚须下去,直到端茶送客为
止,叫你莫测高深,最后两手空空而去,哭笑不得。
“曾中堂,贵国暴民作乱,敝国领事被戕杀,国旗被焚毁,教堂被烧,使馆、育婴堂、
讲书堂被捣,死难者达九人之多。
这是敝国建国以来,在外国从未遭受过的变乱。敝国上下震怒万分,世界各国也同声指
责,不知曾中堂如何看待这事?又打算如何处置?”罗淑亚操着熟练的华语说。
“公使先生。”曾国藩停下梳理胡须的右手,语气缓慢厚重地说,“对于在上个月的骚
乱中,贵国所蒙受到的损失,尤其是领事先生及其他几位贵国国民的遇害,鄙人深感悲痛,
并将遵照敝国皇太后、皇上的旨意,认真查办,严肃处理。不过,公使先生,事情的起因,
来自于贵国教堂挖眼剖心的传闻,而领事先生向我朝廷命官开枪,打死县令家人,则更是事
态激变的导火线。这两点,鄙人也想提醒公使先生注意。”
正是这两点,击中了天津教案的要害,罗淑亚心里暗惊:老家伙果然厉害。但罗淑亚有
恃无恐,他要把这两个要害抹掉:“曾中堂,挖眼剖心之说,纯是对敝国的恶意中伤。贵国
各地都如此哄传,但无一处实证。这能作为围攻教堂的理由吗?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恰
恰说明贵国百姓的愚昧无知。
丰大业鸣枪,乃是为了吓唬包围他的歹徒,刘县令家人致死,纯系误中。贵国百姓以此
为借口,肆行当今文明世界中已绝迹的暴行,太令敝国君臣遗憾了。”
“公使先生。”曾国藩的脸色开始严峻起来,“在桥上放枪,说是驱赶围攻的人,或可
勉强说得过去,在崇侍郎家放枪,又作何解释呢?嗯?”
崇厚听出这一声“嗯”中的阴冷气味,他生怕罗淑亚恼羞成怒,忙笑着解围:“那天晚
辈也是态度不好,跟丰领事大声争吵,兵役都围了过来,丰领事在那种情况下开枪也可谅
解。”
崇厚自知这话会使曾国藩气恼,忙又对罗淑亚说:“曾中堂一向对贵国持友好态度,坚
持守定和约,不愿引起兵端,目前正在严令缉拿凶手,以正国法。”
曾国藩先是对崇厚的媚态颇为不满,后转念一想,也不宜与罗淑亚闹翻,真的闹翻了,
对国家大为不利,于是顺着崇厚的话说:“公使先生不是问鄙人的态度吗?我可以告诉先
生,敝国朝廷的态度就是鄙人的态度。具体说来,一是捉拿迷拐人口、挖眼剖心的匪徒,二
是严办杀人越货的凶手,三是训诫办事不力的地方官员,四是对贵国的损失表示歉意,并酌
量赔偿。”
罗淑亚见曾国藩谈话的态度正在改变,暗思就是这个号称中国中兴第一臣的曾国藩,也
不敢与法兰西帝国对抗到底,他的胆气充足了:“我注意到刚才贵中堂说的迷拐人口、挖眼
剖心的匪徒时,并没有涉及到敝国。对这个态度,本人表示欣赏。敝国教堂、育婴堂没有迷
拐人口、挖眼剖心的人,但不保证贵国也没有这样的人。对这种匪徒的惩办,本人和敝国政
府是坚决支持的。对另外几条,本人也很欣赏。不过,这些话都太空洞了。敝国大皇帝陛下
通知本人郑重向贵中堂及贵侍郎提出四条要求,请考虑。”
“哪四条,请公使先生提吧!”崇厚立即接话,曾国藩仍面色安宁、神态端庄,不断以
手抚须。
“第一,将圣母得胜堂按原样修复。”罗淑亚的态度明显地一步一步强硬了,“第二,
礼葬丰大业领事。第三,查办地方官。关于这一点,我还要说明一下,地方官不仅指在背后
煽风点火的天津道、府、县三级官员,还包括那天在浮桥边指挥百姓闹事的浙江处州镇总兵
陈国瑞。第四,所有参与残害敝国公民的凶手,要一一缉拿归案,杀头示众。”
崇厚本欲表示一一照办,瞥眼见曾国藩脸色阴沉下来,遂不敢开口。曾国藩在心里盘算
着:重建教堂,惩办凶手,已在考虑中;礼葬丰大业,虽然感情上有点别扭,但作为一个领
事,下葬时礼仪稍隆重点,也还可以说得过去;唯有这查办地方官,尤其还包括陈国瑞在
内,这却难以接受。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曾国藩脸色略显平和地对罗淑亚说:“公使先
生,这四条要求,鄙人尚无权给你以明确的答复,待请示皇太后、皇上以后再说。”一见罗
淑亚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又转过脸对崇厚说,“崇侍郎,你陪公使先生到驿馆去休息吧,
老夫眩晕病又发作了,需要躺一躺。”说罢,以手扶着额头。
罗淑亚起身时脸色悻悻,但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发作,曾国藩对罗淑亚做了一个抱拳的架
式,现出无可奈何的模样:“请公使先生原谅,老朽近年已是日薄西山,实不堪此烦剧。公
使先生正当盛年,老朽羡慕不止。”
罗淑亚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老奸巨滑的政客!”嘴上只得说两句客套话告辞,和崇
厚一起离开文庙。
两天后,吴汝纶、薛福成走进了文庙,曾国藩急切地问:“这两天查访的情况如何?”
吴汝纶说:“福土庵的一百几十个孩子,我一个个地问遍了,都是无父无母、流浪街头
的孤儿,或在天津,或在静海、宝坻等地,被教堂、育婴堂收留的。问洋人待他们怎样,都
说很好,有饭吃,有衣穿,比在街上流浪强十倍百倍,唯一不好的就是强迫他们念圣经、做
礼拜,爱法国人,不爱中国人,若稍有反抗,就会挨打。”
“他们当中有人见到挖眼剖心的吗?”曾国藩问。
“没有,谁都没见过,只是见到人快要死的时候,传教士们以水洗其目,用手将其眼皮
合上。这些,孩子们讲,传教士们说能使死者灵魂安宁地上天堂。”桐城才子吴汝纶本对教
堂持强烈反对的态度,经过这两天的亲自查访,他也对挖眼剖心之说表示怀疑。
“这样看来,那的确是无稽之谈。”曾国藩背着手在房里踱步,对这一看法,他已是坚
定地确立不变了。
“叔耘,武兰珍将王三找到没有?”
“找到了。武兰珍先不肯找,我明白告诉他,事情闹得这样大,完全是他引起的,若不
找到王三,讲清这中间的关系,就要杀他的头来平息众怒。这下武兰珍害怕了,第二天就把
王三找来了。”
“王三是个怎样的人?”
“据卑职看,这王三纯是一个市井无赖。卑职审过他两次。
第一次他招供是教堂夏福音给他的迷药。第二次又翻供,说迷药是他自己制的,迷拐小
孩的目的,是为了把小孩卖给别人做儿子,赚几个钱用,与教堂无关。真正是个反复无常的
小人。”
“把他押起来,过几天再审!”曾国藩命令,“还有武兰珍,也押起来,但要与王三分
开。
曾国藩心里很烦躁,背手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会儿,他嘎然停止,转脸问吴、薛:
“这两天,你们在街头巷尾听到什么议论没有?”
吴、薛对望了一眼,都不吭声。
“难道一点都没有所到?”曾国藩又一次追问。
“大人,不是没有,是多得很,天津满城都在议论。”吴汝纶向来藏不住话,见曾国藩
再问,便打破了与薛福成的默契。
“我晓得一定是议论很多,你们拣几条主要的说说,尤其是关于我们来后的情况。”多
走了几步,曾国藩便觉得累了,他坐下,眼皮也无力地垂下来。
“百姓谈得最多的是崇厚,说他是洋奴,是卖国贼。崇厚四处讲,大人在他面前亲口说
的,谤则同分,祸则同当。他说大人完全支持他,故而无知愚民也迁怒于大人。说大人与崇
厚穿一条裤子。”吴汝纶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他知道曾国藩清楚他的性格,说话也不
遮挡。
曾国藩对崇厚不满起来。谤则同分,祸则同当,这话是说过,但不应当四处乱讲。他是
要把我拉出来做他的挡箭牌?那天在罗淑亚面前的媚态,已使人看不顺眼,难道他与洋人在
背后有什么交易吗?今后得警惕点!“还议论些什么?”
“罗淑亚那天在大人面前提的四点要求也传出去了。”薛福成答,“天津士民们都说,
这四条一条都不能接受。他们说还是醇王爱国。醇王说的,要趁这机会,杀尽在中国的洋
人,烧尽他们的房屋,永远不许洋人踏进我大清国门,可惜曾中堂没有这样做。”
薛福成自己与醇郡王奕譞是一个观点,“可惜”下面那句话,是他本人的心里话。曾国
藩张开眼皮看了薛福成一眼,他已从这几句话里窥视出薛福成的心思,而且他也知道,吴汝
纶也跟薛福成一个观点。只有赵烈文稳重,目光远,在赴津路上,赵烈文用“委曲求全”四
字来概括这次办案的方针,与他的想法完全一致。
昨天,曾国藩从塘报上看到了醇郡王、内阁学士宋晋、翰林院侍讲学士袁保恒、内阁中
书李如松等人向朝廷上的奏折,他们都认为津案乃义举,洋人是犬羊,不能谕之以理,应采
取强硬态度。言辞最激烈的是醇王,他说要杀尽洋人,雪庚申先皇之辱。曾国藩看完塘报后
心中很不安。这些清议,只讲情理,全不顾国势,貌似最忠君爱国,实则将君国置于危险之
中。他们不负实际责任,只凭着一张嘴巴,一旦惹出祸来,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还得要做
事的文武们去收拾局面。
对这些空谈,本可完全不理睬,但可恼的是他们能哗众取宠,博得舆论的支持,对局中
人掣肘甚剧;尤其是那个于世事一窍不通的醇王,偏偏要以王叔之尊来妄发议论,博取美
名,令人批驳都不好下笔。清议误国!曾国藩想,这四个字真是千古不刊的真理。
“凶手缉拿得如何了?”曾国藩不想再听市井议论了,他决定不理睬这些浮议,按自己
已定的方针办。
“凶手还没有抓到一个,士民们也不来揭发。”吴汝纶说,“水火会的人暗中传出话,
谁告密,谁就是汉奸卖国贼,先杀掉他。”
“反了,这不是公开与朝廷唱对台戏吗?”曾国藩气得敲打扶手,“谁是水火会的头
子?”
薛、吴对望了一眼,都不作声。
“你们知不知道?”曾国藩厉声问。
“禀告大人,我们都不知。”薛福成答。
“叫张光藻来!”
周家勋、张光藻、刘杰撤职的上谕已在早几天下达,奏请以布政使衔记名臬司丁启睿为
署理天津道员、三品衔道员用晋州知州马绳武署理天津知府、知州衔试用知县萧世本署理天
津知县,太后也已同意。周、张、刘等人搬出衙门,另赁屋居留天津,等候处理。张光藻闻
讯赶忙来到文庙。
“水火会是个什么团伙?”曾国藩一见张光藻进屋,便劈头质问。
“回大人的话,天津水火会由来已久,向以手艺人及海河脚伕为其主要成员。”
“为何不取缔?”曾国藩最恨民众结伙成团,他认为这都是些不安本分者所为,只要有
团伙,社会就不会安宁。
“回大人的话,水火会的人向来安分守己,没有不轨情事,故未曾取缔。”张光藻弯腰
低头回答,因恐惧,头上脸上尽是虚汗。
“安分守己?”曾国藩冷笑一声,“安分守己的人决不会结帮成派。这点都不明白,你
如何能作百姓的父母官,怪不得天津闹出这样大的事来。”
“是,是!”张光藻更加害怕了,汗如雨下。“卑职失职,卑职失职。”
“我问你,谁是水火会的头目?”
“大人进城的那天,跪着迎接的人群中,第二个站起说话的人,便是水火会头目徐汉
龙。”
曾国藩想起来了,那是个粗黑的中年汉子,讲了几点对教堂的怀疑,当时心里还称赞他
说得有几分道理。“这是个很可怕的人!”曾国藩立时想起了湖南的串子会、半边钱会、红
黑会、一股香会以及湘军中的哥老会,必须借这个机会取缔它!
“当时那人讲完后,身边站起几个人,自己承认杀了洋人,那几个也是水火会的人吗?”
张光藻想起刘矮子、冯瘸子和徐汉龙一起来知府衙门找过他,料定他们一定是一伙的,
便说:“那几个人也是水火会的。”
“冀巡捕!”曾国藩对着后门喊,冀巡捕应声出来。”速到知府衙门传本督之命,立即
将水火会头目徐汉龙及该会打死洋人的歹徒抓起来,取缔水火会!”
冀巡捕答应一声,转身便走。“慢!”曾国藩叫住。“再叫马绳武悬赏:有前来检举凶
手的,不论是否属实,赏银五两;依检举后拿到正凶者,赏银五十两!”
曾国藩想:取缔了蛊惑人心的水火会,抓起了他们的头目,又悬重赏奖励,总会有贪利
之徒出来告发,那时再顺藤摸瓜,一定可以拿到一批凶手。他为自己断然处理这事感到满
意。现在,他期待的是海河三具洋尸的案子,能被赵烈文破获。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九 关帝庙忽然闹起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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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帝庙一带住的都是贫穷的小百姓:有做零头生意的,有帮人佣工的,有捡破烂的,有
捞鱼摸虾的,有沿门乞食的,有小偷小摸的,是天津城里贫民区的一个缩影。这两夜,好端
端的关帝庙忽然闹起鬼来。一早起来,人们便三五成堆,惶恐不安地议论着。
“五姥姥,您昨夜听到了吗?有个女人在河边哭了大半夜哩!”
“听到了,听到了,我家姑爷胆子大,还偷偷地跑出门看了。那鬼牛高马大,一头黄发
披在肩上,边哭边诉。姑爷回来说,那女鬼八成是被砍死的洋婆子,都诉的洋话,他一句也
没听懂。”
“五姥姥,三婶子。”一个缺了条胳膊的男人开了腔,“不只是昨夜,前夜那个女鬼也
在哭,哭的时间短些,我听得清清楚楚。”
“这可怎么得了!”五姥姥叹息说,“那洋女鬼冤魂不散,夜夜都会哭下去的。”
“光哭哭还好对付,就怕她找替身哩!”缺胳膊男人对着三婶说,“据说鬼找替身,都
找和她差不多的人。那女鬼三十多岁,她兴许要找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你莫乱扯!”三婶子刚好三十多岁,她很害怕。“她是洋人,总不能找中国人做替身
吧!”
“找不到洋人,就只得找中国人了。”缺胳膊男人一本正经地说。三婶子吓得更厉害了。
“我看那天砍死这几个洋人的不是好人,八成是瓦刀脸那号的恶棍。”五姥姥低声地
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前面的那个小棚子。
“我看也不是好人,好人就不会抢洋人身上的金器。”三婶子附和。“喂,他四叔,听
说衙门出了告示,告发一个赏五十两银子哩!那天有五个人,你何不去领了这二百五十两银
子来,发笔大财呢!”
“我哪里不想啊!”缺胳膊男人说,“不敢呀,水火会的人知道了,我吃饭的家伙就搬
家了。再说,那五个人我也不认得。”
“唉!”五姥姥长叹了一口气。“杀洋人,也要杀坏洋人,过路的洋人无缘无故地被
杀,也是冤枉,难怪她要哭,也不知要哭到哪时去,以后没有安宁日子过啦。”
“老奶奶,抓住凶手,为她报了仇,她就不再哭了,地方也就会安宁了。”一个生人插
了话。
五姥姥回头一看,身后站了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男子,腰间挂了一个大葫芦。五姥姥大
喜:“您是郎中先生吧!我的外孙子肚子痛两天了,昨夜又哭了一夜,早一会子才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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