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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6 萧一山 (民国)
拐杖站在正中,便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双膝跪在父亲面前,语声哽咽地说:“不孝儿来迟
了……”
话未说完,眼泪早已一串串流下来。姐姐国兰、妹妹国蕙国芝、弟弟国潢国华一齐走过
来,将他扶起。曾国藩重新向父亲及叔父叔母请安,吩咐国葆好好照顾康福后,便在弟妹们
簇拥下,进了大门。穿过第一进房屋,曾国藩看见黄金堂里烛光辉映下的白色幔帐,顿时眼
前天旋地转,一反平时稳重克制的常态,跌跌撞撞地向灵堂奔去,慌得国潢等紧紧追随着。
在母亲遗像前,曾国藩双膝跪下,一声“娘呀”喊后,只觉得眼睛发黑,便什么都不知道
了。阖府上下慌成一团。堂叔东阳懂得点医道,对麟书说:“不碍事。这是连日劳累,加上
方才悲痛过度引起的,慢慢就会醒过来的。”
他指挥众人把曾国藩抬到床上,掐着人中,用冷毛巾敷着他的额头,然后撬开牙,灌下
一匙姜汤。曾国藩慢慢醒过来了。他满脸是泪,又挣扎着走到灵柩边,要见母亲最后一面。
江氏虽然早已大殓入棺,因为要等曾国藩回来,棺盖一直未钉死。众人移开棺盖,曾国
藩就着烛光,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只见母亲十分清瘦,双目紧闭,神态安详,曾国藩心内如
万箭在穿射。众人把他驾开,棺盖很快又盖上,并立即钉死。曾国藩抚着棺盖,想起母亲一
生为家庭的操劳,对自己的疼爱;想起母亲重病中,自己居然没有侍奉过一天汤药,也没有
聆听到母亲的临终嘱咐;又想起早两天的惊吓,差一点就没命回家了。一时间,他肝肠寸
断,心胆俱裂,积压在胸中一个多月来的悲伤和这几天的恐惧,一齐奔涌出来。他再也不能
控制了,便索性在灵柩边放声痛哭。曾国藩这么一哭,惹得曾府上下一齐大哭起来,尤其是
国兰姊妹,更是一声娘一声妈地叫喊着。过了好一阵,麟书拉起扶在棺木上的儿子,说:
“宽一,”尽管儿子已官居侍郎,麟书仍习惯用乳名叫他,“你连日劳累,不要太悲伤
了。”麟书劝着儿子,自己已是老泪纵横。
自从道光二十一年春天,曾国藩送别护送眷属来京的父亲后,十二个年头过去了,父子
再未见面。今夜,曾国藩看着满头白发、一向懦弱的父亲,心中充满着怜悯。
“父亲大人,母亲她老人家这次得的是什么病?”
“心气痛,又加发黑脑晕。”
“她老人家的病情,以往的家信里,你老和弟弟们为何总不见说呢?”曾国藩疑惑地
问。
“我是想告诉你的,你娘总不肯,怕影响你为皇上办事……”麟书似乎有满肚子苦水要
向儿子倾吐,但他生性言语迟钝,且心中又甚是凄怆,一时气闷语塞,话接不上来了。国兰
忙给父亲拿来水烟壶,麟书吸了两口,用手擦着壶嘴,把它递给儿子。曾国藩摆摆手:“我
已经戒了八年了。”听了父亲这句话,知道母亲在重病之中还这样体贴他,曾国藩心中愈加
难受。他望着从幔帐里伸出头面的黑漆棺材,泪水又流了出来。家里老人的几副寿器,是他
专门从京里付回银子,托叔父置办的,当时一共办了四具,还招呼每年为四具寿器加漆一
次,并按时寄回漆银。他还特地告诉弟弟,湘潭漆好,但要向内行多打听,因为国漆真假难
辨,不要和别人一起去买,以防奸弊;加漆时,不要多用瓷灰、夏布,恐与漆不相胶粘,历
久而脱壳。又关照弟弟不要叫黄二漆匠来漆,此人奸诈,办事不可靠。他知道家里几位老人
迟早要用,因而格外用心。但现在想着躺在里面永别的母亲,不禁又悲从中来。
一向能言快语的国蕙见爹一个劲地抽烟,知道爹的老毛病又犯了:越是有满肚子话要
说,越是不知怎样说才好,最后便是默默地吸烟。她于是接过爹的话头,对哥说:“三个月
前,接到哥的信,得知哥放了江西主考,又蒙皇上恩赏一个月的假期省亲,全家都高兴,娘
更欢喜,病都好了几分,也间或可以下床走动了,吩咐家里作准备,迎接哥回来。又是粉刷
房子,又是做新衣——全家人每人做一套。孙儿们读书不长进,就骂他们:‘过几天大伯回
来,看你们有脸见?’儿子们哪件事没做好,就教训:‘等你大哥回来后,我要告诉他!’
好了半个月,又因兴奋过头,躺倒在床上,口里整天念道:‘不要让我就走了,我宽一就要
回来了,让我再看看宽一吧!’”曾国藩忍不住又小声抽泣起来,国蕙也伤心得说不下去。
家人送来两杯热茶,兄妹接过。喝一口茶后,国蕙继续说:“到了六月初十上午,娘的病突
然恶化,痰涌上喉,不能开口,满弟赶紧到镇上请来金太爷。金太爷也没办法,只让灌参
汤。灌下一碗参汤后,又拖了两天。十二日点灯时分,看看不济,爹把全家人叫到娘跟前。
娘这个望望,那个瞧瞧,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死劲用手指柜子。大家都不明白她老人家的意
思。我想,娘是不是要看看她平素爱穿的衣服,连忙从柜子里把娘的几件好衣拿出来,送到
娘的面前。娘用手轻轻推开。四弟妹以为娘要把家里的钥匙亲手交给哪位媳妇,急忙从柜子
里捧出一大串钥匙来,娘死命摇头。还是爹懂得娘的心思,他知道全家人都在,唯独缺了
哥,娘见不到哥,想再摸摸哥寄回来的家信。爹亲手从柜子里取出哥这些年寄回来的一大捆
家信,放到娘的枕边,娘双手摸着摸着,慢慢地咽了气……”
曾国藩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着脸,又失声痛哭起来。他想起与母亲最后诀
别的那一天——
那是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曾国藩散馆进京。天尚未明,在“哇哇”的啼哭声中,
次子纪泽降临人世,曾国藩心里高兴极了。长子祯第二月因痘夭折,夫人欧阳氏一直心里难
受,现在她有了安慰。尤其是母亲,抱孙心切,见添的又是一个孙子,笑得合不上嘴。吃罢
早饭,全家人送曾国藩上路。母亲不顾劝阻,一定要送他。老人家牵着他的手,沿着山路,
顶着北风,一直送出十里之外。他那时已经二十九岁,做父亲了,而母亲却仍把他当作小孩
子,像以往每年送他到衡州城里读书一样,一路叮咛不止。母亲噙着眼泪,嘱咐他要爱惜身
体,好好在京城做官,今后遇到机会,要回家来看看老父老母。曾国藩走出两三里外,回过
头来一看,母亲仍站在路边小山头上,北风吹动着她的花白头发,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多少年来,这情景总在曾国藩脑中萦绕,牵动着他的无穷无尽的乡恋。今天,儿子特意
回来看母亲了,母亲却已不能睁开双眼,看一看做了大官的儿子。老天爷呀!你怎么这样狠
心,竟不能让老母再延长三四个月的寿命,由远归的游子陪伴她老人家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
日子呢?!一刹那间,曾国藩似乎觉得位列卿贰的尊贵、京城九市的繁华,都如尘土烟灰一
般,一钱不值,人生天地间,唯有这骨肉之间的至亲至爱,才真正永远值得珍惜。他泪如泉
涌,痛不欲生,不顾一切地扑向棺材,喊道:“娘呀!儿子回来晚了!儿子对不起你老人家
呀!”
整个灵堂又是一片哭声,曾国藩的弟妹们哭倒在棺材旁边。大家思念老太太生前的盛
德,更为国藩的纯孝所感动。极度的悲恸,乌云般地罩住曾府灵堂,一大滴一大滴泪珠雨水
似地洒在棺木旁,洒在遗像前……
叔父骥云过来,把曾国藩扶起,大家也跟着站起来,止住眼泪。厨子进来禀告,夜饭已
准备好。大家簇拥着曾国藩来到一间被称作“白玉堂”的大厅里。待他坐定后,一家人重新
施礼。
麟书招呼大家坐好,吃个团圆饭。曾国藩刚落座,突然想起康福来,连忙打发荆七去
请。康福进来,见是国藩家人团聚,高低不肯坐。曾国藩拉着他,说:“贤弟,今天这餐饭
一定请你和我全家一起吃。”
待康福坐下后,曾国藩将如何在岳州城结识他,后来又如何被长毛抓去,多亏他搭救之
事简单说了一遍,家人无不感慨唏嘘。九弟国荃满斟一杯酒,走到康福面前说:“好汉,你
是我们曾府的救命恩人,我以曾氏全家人的名义,敬你这杯薄酒。”
康福慌忙站起,连声说:“不敢当!这要折了小人寿的!”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吃罢饭,大家劝国藩去休息。曾国藩说:“十多年来,我未在母亲前尽一天孝,病中,
我也没有侍奉过一天汤药。这两个月来,都是你们在操劳。我今夜回来,怎么能不守灵就去
睡觉呢!你们置我于何地?岂不怕乡亲们耻笑吗?”
大家见他说得有道理,又已到三更天了,于是留下满弟和其他几个仆人在灵堂,其余的
便都各自去睡觉。
重新出现在灵堂的时候,曾国藩已经换了孝服,裹着白包布,通体素白。他恭恭敬敬地
在母亲遗像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洗净双手,给每个香炉插上香,给每根蜡烛剪去烛芯,然后
在灵堂四壁前走了一圈,看看这些挽联祭幛是哪些人送的,又细细地看了看各种挽幛的料子
如何,用手摸摸搓搓。看过后,把国葆喊过来,要他指挥仆人们,把自己沿途带回的署江西
巡抚陆元烺、江西学政沈兆霖、湖北巡抚常大淳的挽联高高挂在显眼的地方。
曾国藩手捻胡须,认真地欣赏这三副地位最高的人送的挽联,无论文字书法,都可名列
前茅,尤其是常大淳的那副,用苍劲的魏碑体写就,墨色光润,笔力饱满。曾国藩看着,禁
不住念出声来:“星使从柴桑归来,闻慈母一笑登天,想岳轴千寻,魂依苍昊;皇诰自阙前
颁下,忆家门屡蒙异数,怅烟云万里,望断青山。”
“真不愧衡阳才子,意好,字好,堪称双绝。”他在心里称赞不已。
他在灵桌边坐下来,望着眼前母亲的遗像,呆呆地想着,仿佛母亲就坐在对面,自己还
是三十年前的小书生,在书房里用功累了,跑到厨房,一边帮母亲摘豆子,一边听母亲讲故
事。母亲最爱讲的故事,就是生自己那夜的情景。
八 蟒蛇精投胎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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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嘉庆十六年的时候,曾国藩的曾祖父竟希公还健在。
这年十月十一日深夜,竟希公忽然看见一条巨蟒在空中盘旋,慢慢地靠近家门,然后降
下来,绕屋宅爬行一周,进入大门。
竟希公清楚地看到这条蟒蛇身子有吊桶般大,头进到院子里很久了,才见尾巴渐渐收
入,浑身黝黑有光,斑纹耀眼,长长的信子从嘴里伸出来,上下颤动,嘶嘶作响,蹲在院子
里,两只晶亮透红的眼睛直瞪瞪地望着他。竟希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猛地醒过来,却原来
是南柯一梦!竟希公感到蹊跷,睡意全无,遂披衣走出屋。但见明月在天,秋风飒飒,四周
阒静。他信步走着,突见空坪上分明爬着一条大蛇,居然左右蠕动,似要前行,竟希公又吓
了一跳。再定睛看时,并不是蛇,而是白果树边那株老藤的影子。竟希公从藤影又联想到刚
才的梦,越发觉得稀奇。正在凝思时,老伴喜滋滋走过来,说:“孙子媳妇生了,是个胖
崽!”
竟希公这一喜非比寻常,赶忙走进长孙的堂屋。儿媳妇正抱着长曾孙。红烛光下,婴儿
白里透红,头脸周正,眼睛微微闭着,似笑非笑的,煞是逗人喜爱。他猛然醒悟了:“这孩
子莫不就是刚才那条蟒蛇投的胎!”他立即把这个不寻常的梦告诉全家,又领着他们去看院
子里的藤影。大家都说蟒蛇精进了家门。竟希公喜极了,对身旁儿子玉屏、孙子麟书说:
“当年郭子仪降生那天,他的祖父也是梦见一条大蟒蛇进门,日后郭子仪果然成了大富大贵
的将帅。今夜蟒蛇精进了我们曾家的门,崽伢子又恰好此时生下,我们曾氏门第或许从此儿
身上要发达了。你们一定要好生抚养他。”
从那时起,院子里那株老藤也受到了格外的保护……
就在黄金堂门外的大坪中,借着烛光,曾国藩看见那棵分别十二年之久的古藤,依然青
翠如故,心中甚是欣慰。他记得母亲还给他讲过一个故事——
曾国藩七岁那年的正月,母亲带着他到外婆家去拜年。小小的渔划子里坐着母亲、他和
妹妹国蕙,远道来接的江贵打着双桨,在清澈见底的涓水上,慢悠悠地划着。天气很好,两
岸山坡上树叶枯落、茅草发黄,草木丛中时见一闪而过的羚羊、麂子和野兔水中一群群游鱼
历历可数。他第一次出远门,心里特别高兴。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岸边的山坡,追寻着野
物;一会儿又把手伸到水中,试图捉起一两条小鱼。每当他的小手接触水面时,母亲就显得
很紧张,唯恐他掉到河里去。行到一段急流处,船头扬起的水花,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珍珠
般发光。曾国藩很欢喜,伸手去抓水珠。正在这时,母亲看到一条大蛇向船边游来。
“蛇!”她惊叫一声,脚一滑,倒在船边。船猛然一歪,国藩掉进水中。母亲惊呆了,立刻
就要往水里跳,江贵拦住她。江贵正要下河,却见国藩两手死命地抓住一根树干,急得哇哇
大叫。船划过去,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拉了上来,江贵说:“表弟福大命大,将来必定大有出
息。”
母亲疑惑地说:“明明看见一条大水蛇游来,怎么会是一段树干呢?一定是那条水蛇变
成树干来救宽一的命,宽一本就是蟒蛇精投的胎。”
到了外婆家,母亲将这段险情一说,大家都说母亲讲得有道理,并恭贺她今后一定会得
到皇上的封诰。
九 刺客原来是康福的胞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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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几声鸡叫唤起曾府雄鸡的共鸣,天快要亮了,曾国藩披衣走出黄金堂。黎明前的夜
空,显得更加黑暗。土坪古藤下,一个黑影在跳跃。那是康福在练拳。康福步伐灵活,拳脚
有力,曾国藩看着,心中很是羡慕:能像康福这样有些武功在身就好了,平日可以用来强
身,缓急之间还可以自卫。正在遐想时,康福猛然喊道:“大爷低头!”
曾国藩赶紧把头低下,只听见头顶上“嗖”的一声,一样东西飞过,接着便是“嚓”的
一声,身后木柱上牢牢钉住一把明晃晃的飞镖。康福说声“有刺客”,便一个箭步奔来,从
柱子上拔出飞镖。借着黄金堂里射出的烛光,他看到雪白的飞镖上刻着一个“禄”字,心里
猛地一惊:“糟糕,难道是弟弟来了!”荆七和灵堂里另外几个家人闻讯赶出,忙将曾国藩
扶进屋。康福纵身跃上墙头,只见远处一个黑影在奔跑。他跳下墙,向黑影追去。约跑出四
五里路远,康福追上那人。这时天已渐渐发亮。康福看清了,刺客果然是自己的胞弟康禄!
康福非常惊奇,便在后面喊道:“兄弟,你停下来,我是你哥康福!”
康禄在前面边跑边答:“哥,我早就看出是你了。这里不能说话,曾家的人会追上来。
前面拐弯处有一大片树林,我们到里面去。”
又跑出四五里路远,康禄、康福一先一后进了树林。兄弟二人停下,在林中对坐。康福
问:“兄弟,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谋刺曾大人?”
“我慢慢跟哥细说吧!”康禄借着熹微的晨光,凝视着阔别多时的兄长说,“哥离家一
个多月后,洞庭湖涨大水,屋也垮了。我不知哥在何处,便和另外两个邻居结伴离家外出谋
生。在外打短工,卖苦力,也难得一饱。有时想起自己空有一身本事,真冤枉了,莫说做一
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是求得温饱都做不到,这样活着真受罪。半个月前,我在浏阳城外
遇到一支人马,个个背刀拿枪的,威风凛凛,头上包着红黄包布。我想:这几天风传长毛打
过来了,这不就是长毛吗?看他们挺胸昂首多神气!我有武功,只要参加进去,定然会比别
人立的功劳多,日子过得会比现在舒心。不过我转念一想,爹一向教导我们,为人要堂堂正
正,不义之财不能取,损人之事不能为,假若长毛真如官府所说的杀人放火,强抢虏掠,即
使日子过得再好,我也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为了试一下他们,我装病躺在路旁。这时又一
支队伍过来,立时有几个长毛走出队伍,来到我身边说长道短。有的说这人病了,有的说这
人或许是饿的。一会,从队伍中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看装束,像是他们的头领。那人
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扁瓷瓶子,从瓶子里倒出几粒黑丸子,放到我的口里,又从身旁一个
小长毛手上拿过葫芦,将葫芦中的水倒进我口中。说也奇怪,我本没病,但吞下这几粒黑丸
子,觉得心里蛮舒服。那人和气地问我:‘小兄弟,好些吗?’我点点头。他又说:‘小兄
弟,如果你能走路,最好和我们一起走段路,我们今晚就宿在前面不远的屋场里,在那里埋
锅做饭,你吃点热汤热饭,病就会好的。’我心里想:都说长毛凶恶,这个长毛为何这样和
善可亲?我跟他们一起向前走。旁边一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小长毛对我说:‘这是我们的金一
正将军罗大纲。’我说:‘罗将军真好!’他说:‘我们太平军中的好人多得很。’我同那
个小长毛聊天,得知他是全家投奔太平军的,太平军要杀掉贪官污吏,推翻朝廷,让人人有
饭吃,有衣穿;太平军中凡男子都是兄弟,凡女子都是妹妹,大家都信上帝,都是上帝的儿
女,人人平等。这些话说得我心痒痒的,心想:倘若天下今后是这样的,那岂不是真正的太
平了吗?这样的军队好,我决定投靠他们。我从他那里懂得许多新道理。到了宿营地,我见
他们不抢不烧,也不威吓当地百姓。吃完饭,我找到罗将军,要跟他们一起干。罗将军爽快
地答应了,问我有什么本事。我说棍棒刀枪,样样都会,并当场表演几手。
罗将军见了哈哈笑,立即说:‘好小子,你的本事很高,你这几天暂时跟着我,等立了
功,我升你做旅帅、师帅。’我们到达长沙,先头部队已经包围好些天了。罗将军要我送封
信给浏阳征义堂。五天后我回来了。罗将军说他这几天到益阳、宁乡去了一趟,在路上捉了
清妖一个大头头,名叫曾国藩。我忙说:‘曾国藩我知道,是个大官。’罗将军问:‘你认
识他?’我说:‘没见过面,只听说过他。他现在哪儿?’罗将军说:‘可惜,他已逃走。
他死了娘老子,一定回湘乡老家去了。我现在忙着打仗,没有空;若有空,我要追到湘乡去
杀了他,也算是一个大功劳。’我自思这是立功的好机会,便向罗将军讨了这桩差使。昨晚
我来到白杨坪,打听到曾国藩也是昨天到的,正在灵堂上守灵。灵堂里***通明,人来人
往,不便动手。我一直匍匐在高墙上,等待时机。好不容易等到曾国藩出了灵堂,我赶忙放
出一镖。谁知镖一出手,便发现了哥哥你!我心里很纳闷,哥怎么在这里?既然是哥哥在
此,我便不发第二支镖。倘若不是因为哥哥在,曾国藩今天就没命了。哥,你怎么来到曾府
的?”
康福便把这一路来的经过大致说给弟弟听,并劝告弟弟:“兄弟,我看曾国藩不是那种
残民害国的贪官污吏,他是一个有学问、会识人的好官,你和我一起投靠曾国藩如何?”
康禄正色道:“哥,你这话差了。曾国藩是贪官是清官,你也不清楚,姑且不谈。这满
人所建的清王朝,却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坏朝廷。这点,哥以前也对我说过。曾国藩替满人效
力,压迫我们汉人,你说该杀不该杀?我看哥还是就此和我一道投奔太平军,到罗将军麾下
去杀贼立功。以哥的本领,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在太平军中当将军、总制。”
兄弟俩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康福担心时间一久,会引起曾府的怀疑,便说:
“自古以来,兄弟不同道的多得很,既然为兄的不能劝说你,那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只是
有一点,不论在哪边,我们都要谨遵父命,不做伤天害理、辱没康氏清白家风的事。”
“哥说的是。我走了,哥多珍重,后会有期。”
说罢,兄弟分手。康福直到看不见弟弟的背影后,才转身跑回曾府。
旅途劳累悸栗,加之熬了一夜,又添上这一番惊吓,曾国藩病倒了。就在曾国藩病卧床
上的时候,省垣长沙已陷于猛烈的炮火之中。
(第一章完)
第一部 血祭 第二章 长沙激战
闪爵读书 www.shanjue.com:2008-10-10 15:58:19 本章字数:32908
一  城隍菩萨守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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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二年二月,从永昌突围出来的太平军将士,在天王洪秀全“上到小天堂,凡一概同
打江山功勋亲臣,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至小亦军帅职,累代世袭,龙袍
角带在天朝”的诏命鼓舞下,北上荔浦、阳朔、桂林、兴安,从全州出广西境,一路惊天动
地地杀进湖南。两个多月时间里,相继攻克永州、道州、江华、永明、宁远、蓝山、嘉禾、
桂阳州、郴州等府州县,驻守在永州堵防的湖南提督余万清、游击瞿我谦,在太平军未到之
前便弃城逃命。道州知州王揆一、永明知县常连亦仓皇出逃。江华知县刘兴桓、训导欧阳
高,桂阳州知州李启诏被活捉杀头。巨大变动,震动湖南全省,也震动了朝廷。咸丰帝急命
钦差大臣大学士赛尚阿、钦差大臣原广西提督向荣火速追击。待到太平军攻下郴州后,赛尚
阿才赶到永州,而向荣又与赛尚阿意见不合,称病居桂林按兵不动。湖广总督程矞采则奉命
进驻衡州。朝廷又调广东高州镇总兵福兴带兵三千协助程矞采。为了要福兴卖命,又赶紧提
拔他为广西提督。清廷料定太平军会从衡州北上,准备在衡州与郴州一带采取南北夹攻的战
术,将太平军消灭在湖南。
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洞察清廷阴谋,改道走永兴、安仁、茶陵、攸县一路,七月底
的一个夜晚,在攻克醴陵后,西王萧朝贵、翼王石达开率领五千先锋队,神不知鬼不觉地一
举全歼驻长沙城外二十里的石马铺一千官军。次日清晨,军威凌厉的太平军将士来到长沙城
下。仅在太平军来到城墙边一顿饭工夫前,城里才得到消息。因丢失数州县被革职尚未卸任
的前巡抚骆秉章,火速下令紧闭七门。长沙城在明代时曾有九门,由北向东向南向西依次
为:湘春门、新开门、小吴门、浏阳门、黄道门、德润门、驿步门、潮宗门、通货门。
清初新开门、通货门堵死,便只剩下七门了。其中湘春门俗称北门,黄道门俗称南门,
德润门俗称小西门,驿步门俗称大西门,潮宗门俗称草场门。这时,萧朝贵、石达开来到了
南门外。一年多以前尚是紫荆山烧炭佬,今天已坐太平军领袖群第三把交椅的三十二岁汉子
萧朝贵,伫马察看南门外地势。见妙高峰拔地而起,林木繁茂,如同一座巨大的营垒扎在南
门外,但山上却无一兵一卒。朝贵心里冷笑:“清妖用兵如此,岂有不败之理!”他要亲兵
传令,将大营设在妙高峰上,立即构筑炮台,加紧攻城部署。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长沙城北又一村附近的巡抚衙门里,紧急军事会议正在召开。骆秉
章虽被革职,但新巡抚张亮基刚卸下署云贵总督的职位,尚奔走在昆明至长沙的路上,他只
得照旧管事。骆秉章在官场中浮沉二十来年,知道倘若长沙城保不住,那就不只是革职的
事,而是要杀头的。他深恨太平军来得太快,若晚来十天半月,张亮基进了长沙,他就可以
避开这个是非之地了,现在只得硬着头皮来应付。参加会议的有布政使潘铎、按察使岳兴
阿、长沙知府梅不疑、长沙县令陈必业、善化县令王葆生。还有一位罗绕典,安化人,本是
湖北巡抚,现丁忧在籍。因这几个月多事,罗绕典又是有名的干员,骆秉章便请他到长沙来
帮忙。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接替余万清任提督的鲍起豹,派人去请,却不知到哪里
去了。骆秉章不能等他,先分析长沙城里的兵力:老弱病残全加在一起尚有八千,另有江忠
源的五百楚勇,号称劲旅,但可惜人太少。
“虽说有八千多人,怕也不是长毛的对手。”骆秉章忧虑地说。这段时期,骆秉章被长
毛吓虚了胆,当了二十来年的官,还是第一次遇到大仗,从清晨到现在,惊魂未定。
“中丞不必忧虑。”说话的是善化知县王葆生,向来以知兵自命,他以为施展才能的机
会到了,“现在就打开府库,一面发放刀枪,一面发放银钱。凡男子五十岁以下,十五岁以
上的一律编排起来,分成几班,轮流守城。以长沙城居民之多,募三万五万不成问题。卑职
愿承办此事。”
骆秉章对王葆生危急时刻能慷慨任事,甚是感激:“王明府主意很好。不过,民众平日
未加训练,临危集中,毕竟只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好,可以壮兵丁之胆。”潘铎很赞赏王葆生的建议。
“王明府的办法立即照办,但还有更重要的一手,”这是罗绕典在发言,大家都转而听
他的,“火速派人出城到湘潭去,调邓绍良带兵来救援。邓绍良的三千镇筸兵才是真正的精
兵。”大家都说好,骆秉章立即叫巡捕派人出城。
“成天说堵长毛,堵它个叽吧!”一个粗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哐啷”一声,门被推
开,一阵风似地闯进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长毛到了眼皮底下还不晓得,都是些混
蛋!”
这就是刚接任的新提督鲍起豹,是个凶蛮粗俗、不通文墨的武夫。大家都知他的为人,
也不计较。骆秉章请他坐下,他一屁股坐在骆秉章的身边,一边“呼哧呼哧”地出大气。
“还有,”翰林出身的罗绕典很瞧不起毫无教养的鲍起豹,按理这时应请这个水陆提督
先说,但他还是继续未完的话题,“再派人到衡州禀告程制台,叫福兴将军火速带兵北上护
省垣。”
“福兴的兵不能动。”鲍起豹见罗绕典无视他这个提督,心中很是恼怒,他急不可耐地
打断罗绕典的话,“福兴的兵应驻在衡州防长毛。长毛兵多,还有不少在衡郴一带。衡州兵
一撤,就为长毛开了一道门。”
“鲍提督的话有道理。”骆秉章说。受到骆秉章的称赞,鲍起豹说得更起劲:“各位不
要惊慌,长沙不是永州,我鲍某人也不是余万清!长毛想在我这里讨便宜,真***瞎了
眼!各位不要怕,现在长沙城里的驻兵都已上了城墙。长沙城墙又高又厚,长毛是绝对攻不
破的。我今天一早到了城隍庙求签,求得一个上上吉签。各位就放心好了,长沙由我鲍某人
担保。”
鲍起豹说得唾沫四溅,众人却不敢相信。
“鲍某人尚有一奇策,早就想好了,现当危急,正可大用。”
众人不知他肚里有什么好主意,全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下去。
“不知各位知道不,长毛信的是上帝邪教。每临阵作战,总有天父天兄暗中庇护,故一
路攻城掠地,连连得手。鲍某人想,长毛的上帝邪教,岂能敌我中华圣教!我早就听说过,
长沙城隍菩萨向来灵验,有求必应,法力无边。长毛若攻破长沙,菩萨也要蒙难,他如何会
连自身都不顾?我早想好了,长毛若来长沙,我就搬请菩萨大驾。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到城隍
庙去,恳请菩萨保佑。菩萨已赐上上吉签,就是明明白白地答应了。菩萨驾临南门,必可以
正驱邪,使上帝失灵,长毛败阵。”
鲍起豹说得神乎其神,罗绕典等听了冷笑不止,但都不反驳他。一则他们知道这个莽提
督一惯骄悍跋扈,不能得罪,更何况战火已烧到眉毛,正要靠他出力。再则神道设教,自古
来便是愚民的好办法,既然长沙士民都信城隍菩萨,说不定真的把泥菩萨抬上城门,能给守
城军民增强信心,岂不大好!于是大家都点头称是。
鲍起豹回到提督衙门,煞有介事地作了布置,又命厨房不送荤菜,当天夜晚也不跟姨太
太睡在一起,另铺一张床放在平时供打牌用的房子里。第二天早起,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
布衣,带着一百名兵士,燃着香火来到贾太傅祠旁的城隍庙,吩咐摆上蜡烛供果,鲍起豹跪
在菩萨泥像面前,口中念道:“弟子鲍起豹为使长沙全城百姓免于兵火之灾,特恭请菩萨大
驾光临城南,施展法力,消灭长毛。功成后,弟子将重建庙宇,再塑金身,令长沙军民常年
供奉,香火不绝。”
祝毕,鞭炮轰鸣,百名兵士一声吆喝,将菩萨抬出庙门,浩浩荡荡地向南门走去。惹得
沿途百姓都走出屋来,站在街两旁观看,有的赶紧从家里抬出桌子,点上香烛,跪拜叩头。
到了南门口,又小心翼翼地抬上城楼,菩萨面南而坐,两眼睁睁地望着妙高峰。鲍起豹
恭恭敬敬地带着将士们又跪下磕头后,便下了城楼,单等太平军攻城时,菩萨施无边法力,
救阖城生灵。
二 康禄最先登上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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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外的妙高峰,其实并不高,准确地说,它只是一个土堆罢了,就和城东郊的马王堆
一样。但它比马王堆的命好,它紧靠南门,处于长沙城热闹的地方。在闹市区有这么一座地
势稍高,又林木葱郁的山丘,更显得难能可贵。历代文人雅士,都喜欢在这里登高赋诗。当
年吴三桂占据长沙时,陈圆圆已经老了,八面观音、四面观音成为他的爱妾。吴三桂常常携
带两个观音在妙高峰上游憩。峰顶药王庙前的坪中,至今还留下为吴三桂造的石桌石凳。传
说吴三桂与八面观音、四面观音,时常在此对弈,石桌上刻的棋盘还清晰地保留着。这几
天,药王庙已成为太平军攻城指挥部。现在,萧朝贵、石达开、罗大纲、林凤祥和李开芳等
人,就坐在石桌四周,商讨攻城的策略。
朝贵说:“长沙是我们起义来攻打的最大一座城池,地位远在桂林之上,打下长沙,意
义非同小可。不过,长沙城墙高大而坚固,现在城门紧闭,防守森严,强攻不易。各位有何
意见,尽管讲。”
达开说:“长沙自古为军事要地,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打下长沙,将会震动清妖
朝廷,鼓舞全军士气,影响很大。但现在长沙已处于戒备之中,当以正面强攻和侧面挖墙相
结合。此次在郴州,幸得刘代伟以千名矿工兄弟前来聚义,这是天授我们攻破长沙以妙法。
明日我们率兄弟攻城,主要任务不在攻破,而是吸引城上官兵的注意力,并以此试探城内兵
力虚实。代伟兄率领土营兄弟在城墙脚下挖洞,待洞挖好后,再放置地雷火药,炸开城墙,
猛冲进去。”
刘代伟站起来大声说:“翼王殿下此计最好,开洞打眼,是我们本行,原以为当兵用不
上,这次可起大作用了。我今日就从土营中挑选一百五十名强壮的年轻人,分五个地方,轮
班开洞,天亮之前埋好炸药,明天保证放大军进城。”
众人都拍手称好。金官正将军李开芳说:“听说清妖提督鲍起豹只一味贪婪凶狠,其实
并不会治军,众人也不甚服从指挥。城里官多兵少,调度不灵。目前正是攻城的良好时
机。”
达开说:“鲍起豹不足畏,但楚勇头目江忠源乃湘人中极狡悍者,全州蓑衣渡之战,证
明其实战能力不在你我之下。且骆秉章老成稳重,亦不可轻视。”
朝贵说:“就按翼王的安排,今日先分兵佯攻,天黑下来后,代伟兄便去挖洞,明早全
力以赴。”
正商量间,远处传来一阵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亲兵指着南门方向说:“各位王爷、将军
请看,清妖在城楼上耍花招了。”
萧朝贵等人站起来,手搭凉棚朝北边望去。此时正是鲍起豹跪在菩萨面前磕头的时候。
大家都莫名其妙,忽听得石达开一阵哈哈大笑,说:“清妖已黔驴技穷,请来泥菩萨守
城。”
一句话提醒,众人都一齐笑起来。
下午,土官正将军林凤祥、金官正将军李开芳等人率领三千人分别从南门、浏阳门、小
吴门、金鸡桥等处攻打,不断向城中投射火箭、火弹,长沙城内凡能打仗的士兵全部上了城
墙,老百姓也有许多被驱赶上战场,全城惶恐不安。仗打得很激烈。到天黑时,太平军停止
攻城。这时,刘代伟已从南门到小吴门一带布下五个开挖点,正在紧张地挖洞。城墙上的官
兵对此一无所察。
卯正,军营中吹起嘹亮的军号,接着鼓声四起,火炮齐发,太平军五千名将士,威风凛
凛地对长沙城再次发起进攻。
南门到小吴门一带城墙边架起无数云梯,留着长头发,扎着红丝线的勇士们一手拿刀,
一手扶梯,像猿猴般敏捷地爬上去。但可惜,所有爬到城墙上的太平军士兵都被守兵砍倒,
从墙头摔下来;后面的人接着上去,又很快从云梯顶端处掉下来。石达开坐在马上,看到这
个情景,一阵阵心痛。突然,他看到一个瘦小的兄弟爬到云梯顶端,一个清兵挺起丈八长矛
向那人戳去。那人手一扬,清兵“哇”地一声仆倒。那人异常灵敏地跳上城墙,抡起手中大
刀,边砍边前进,慢慢靠近了城隍菩萨。他从背上取下两个特大的竹筒,将竹筒里的油向菩
萨身上泼去,然后又抢过一个飞上城楼的火弹,掷向菩萨。霎时间一片火起,烈焰腾空,城
隍菩萨已坐在烈火之中了。旁边的清兵吓得目瞪口呆,正在攻城的太平军高声欢呼,军威猛
振,趁此机会,数百名兵士冲上城墙。石达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叫了声“英雄”。此
时,城墙脚跟响起一阵闷雷似的爆炸声,石达开立即策马奔向那里。
五个城墙洞都炸响了,但有三个并没有炸开大的缺口,很快便被清兵堵上,只有靠近小
吴门的两个炸开了三四丈宽的口子。太平军在林凤祥指挥下,呐喊着涌向这两个缺口,双方
在这里展开白刃格斗。有几百名士兵已冲过缺口进到城里,后边的士兵也喊着向里冲。尸首
堆积在缺口边,挡住通道,鲜血把墙砖和泥土染成暗红色。太平军眼看就要大批冲进城里,
忽然,后面杀过来一股强大的人马,战斗的重心很快就由阵头转向阵尾。
原来,这是骆秉章从湘潭搬回的救兵。由云南楚雄协副将邓绍良率领的三千镇筸兵,日
夜兼程,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刻赶到了长沙。萧朝贵和石达开没有料到南边的救兵会来得这样
快。双方激战一场,邓绍良带兵冲进城。萧朝贵传令收兵。
吃过晚饭后,石达开命人查找到了今天冲上南门城楼,火烧城隍菩萨的勇士。亲兵把他
带进药王庙时,石达开仔细地看了看他:这人约摸十八九岁,五官端正,面皮白净,中等个
子,单薄的身材。看着石达开盯着自己,那人有点不好意思。石达开亲热地问:“小兄弟,
今天是你放火烧了那个烂菩萨吗?”
“回禀翼王殿下,是小的烧的。”那人虽面容腼腆,但回话清晰。看得出,他心中并不
甚惧怕这位指挥三军的王爷。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地方人?”
“小的叫康禄,湖南沅江人。”
“今年多大年纪了?担任什么职务?”
“小的今年十九岁,在金一正将军罗大纲手下当一名圣兵。”
这样智勇双全的英雄,居然只是普通士兵,太可惜了。达开把康禄着实夸奖一番,说他
今天为攻城立下了大功,鼓励他好好干,日后前程远大。最后对他说:“康禄,从现在起,
你就是卒长了。”
康禄没有想到,一瞬间便连升三级,由普通圣兵成为一个统领上百人的军官。他跪下磕
头,异常激动地说:“谢翼王殿下恩赏。康禄为天国事业,虽肝脑涂地,矢志不渝!”
三 今日周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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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绍良进城不久,绥宁镇总兵和春也从广西抽调来长沙。
接着,贵州镇远镇总兵秦定三、河南河北镇总兵王家琳、副都统衔头等侍卫开隆阿等都
相继调进长沙。张亮基也赶到了长沙,接替骆秉章当起湖南巡抚来。长沙城里又增加四五千
兵,阖城官绅稍微舒了一口气。但都是仓促间从各地调来的,纪律松弛,调度不灵。更令张
亮基担忧的是,一时间进来这么多的兵,军饷从哪里开支?这些奉调进城的绿营兵,一来就
公开扬言:“老子是拿性命来守城的,你当官的不拿银子出来,老子就不给你守。长沙城丢
了关我屌事!”
为了稳定军心,张亮基与潘铎等商量,决定守城兵士每人由原来的每日三钱银子增加到
每日五钱,军官则加倍发放。
细算一下,新增的饷银和军火、马匹、甲杖供应等费用,每天要增加五千两银子。这些
银子从哪里来呢?张亮基一上任便遇到难题。他终日愁眉苦脸,却无良策,只好将藩库里凡
能动用的银子都拿出来,先兑现十天半月再说。
银子关下去后,各地救援长沙的绿营兵劲头有点提高;上城墙的兵多了,巡逻值勤的脚
步也加快了。围城的太平军这几天也停止了攻击。萧朝贵派人把城内救兵增加的消息,告诉
正率领大队人马前往长沙的天王和东王,要求速派一万兄弟兼程前来增援。在援兵未到之
前,太平军战士们抓紧时间构筑工事,搬运粮草。长沙城的战事出现暂时的平静。
战事一旦停下来,城里那些从各地征调来的兵士们便要无事生非了。接连几天,城内抢
劫案、强奸案、凶杀案不断发生,大部分都是那批拿了银子不打仗的外省兵干的。张亮基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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