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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7 萧一山 (民国)
一再请求将官们严厉钤束部下外,拿不出任何有实效的办法来。他不是不能严惩肇事者,但
在这种时候,他能那样办吗?一旦激起兵变,后果岂堪设想!张亮基、罗绕典、潘铎只得天
天分头亲自巡逻,希冀以此稍减城里的骚动。
这天,张亮基从巡抚衙门出来,穿过又一村,来到贡院街。贡院街本是长沙城里最热闹
的一条大街,往日店铺栉比鳞次,各方商贾云集,但眼下大部分店门紧闭,街上人行色匆
匆,生怕走慢了,会冷不防被人刺上一刀似的。常常扑入眼帘的,是那些醉眼矇眬、斜挎佩
刀,操着贵州、河南、陕西、湖北口音的援兵。人们见到这些老总们,犹如见到瘟神,老远
就避开了。张亮基看在眼里,禁不住两眉紧锁。
贡院街的尽头是东正街,东正街的尽头是小吴门。张亮基来到小吴门,忽然眼前一亮,
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但见这里市井秩序井然,城头上旗帜鲜明。小吴门守兵对进进出
出的人盘查仔细。张亮基想起,小吴门一带原来是陕西候补知府江忠源率领的楚勇在守卫。
他如同在这里看到史书上所写的细柳营,心中感叹道:江忠源真是个将才!
还是在署理云贵总督任上,张亮基就多次听说过在广西打仗的江忠源的名字,于是留心
打听。知道江忠源是湖南新宁人,字岷樵,早年是个喜爱狭邪行的风流荡子,后来改邪归
正,为人极讲信义。在京城参加会试时,曾两次护送友人灵柩回原籍,不畏千里长途,雨露
风霜,善始善终。那时,曾国藩在京城也爱周济贫困,尤好为人撰写挽联。故京师士人中流
传两句打油诗:“代送灵柩江岷樵,包写挽联曾涤生。”因为这,曾国藩与江忠源结为好
友,并预言他日后会以功名立天下,最后将以节烈死。曾国藩在咸丰帝登位时,向朝廷推荐
六个人才,江忠源便是其中之一。正因为江忠源有这个名气,当金田事起,赛尚阿奉命以钦
差大臣督办广西军务时,便请他出来赞襄军务。这时,江忠源正由浙江秀水知县任上丁父忧
住在新宁。于是江忠源在新宁募勇五百,号为“楚勇”,隶属于副都统乌兰泰。咸丰元年十
一月,赛尚阿指挥十营清兵围永安。广西提督向荣统北路,乌兰泰统南路。向荣的幕僚建
议:“自古围城,当缺一隅,否则困兽之斗不可挡。”向荣听从幕僚的话,在北面的包围圈
中空出一门。江忠源听说,急忙派人送信给向荣,力谏围师缺隅之非,请向荣合围。向荣不
听,结果太平军从永安北门突围而去。待向荣明白过来时,已悔之晚矣。二月,洪秀全攻下
全州,乘湘水上涨之机,从水路进入湖南。江忠源率楚勇赶到全州蓑衣渡。此地湘水狭窄,
两岸多林木,江忠源伐木作堰,横江拦断,使太平军在蓑衣渡一战损失惨重,船只几乎全部
被焚,南王冯云山中炮殉难。这一仗,是清朝与太平军作战以来所取得的第一个大胜利,使
得江忠源之名传遍全国,也使曾国藩得知人之美名。
“我来到长沙已半个月,居然没有早点来拜见江忠源,真是昏愦。”张亮基在心中说。
在张亮基将到小吴门时,江忠源早已由亲兵告知,亲到东正街尾迎接。
“中丞大人驾到,卑职有失远迎!”江忠源恭恭敬敬地问候。
“江将军客气了。亮基久闻将军威名远播,今日一睹丰采,平生之愿足矣。”张亮基微
笑着打量江忠源,见他约四十来岁年纪,堂堂一表,从心底里喜欢。
“卑职不过湘中一寒微,谬承大人奖励,不胜赧愧!”
“亮基一早从又一村到东正街,所到之处,混乱不堪。独到将军治下,气象一新,仿佛
来到细柳营,会晤了周亚夫。”
张亮基说罢,拉着江忠源的手,哈哈大笑。
“大人过奖!请进屋喝茶。”
江忠源把张亮基请进一家南杂店改建的营房。江忠源早就听说过,张亮基是个当今官场
中罕见的清官。当年林则徐因烧鸦片事谪襄河务,那时张亮基正以中书从王鼎治河工。某河
弁悄悄地送三千两银子给张亮基。张亮基拒绝接受,不过也并未声张出去。但此事林则徐却
知道,暗中记在手册上。后来张亮基升为永昌知府,林则徐恰由新疆召回,授云贵总督。
路过永昌,张亮基拜谒林则徐。林则徐见到张亮基非常高兴,特地把手册拿出来,告诉
张,某年某月某日,拒绝河弁私送之银三千两。张大惊,对林尤为敬佩。后来林向道光帝竭
力推荐张。从此张亮基步步高升,不数年而位至督抚。江忠源很敬重这位上司。他请张亮基
上坐,并亲手献上一杯茶:“大人不辞劳累,亲到各处巡查,楚勇官兵极受鼓舞。”
张亮基想,正好趁此机会跟江忠源商讨下一步的战事。于是他以极为诚恳的态度说:
“亮基初来贵乡,情况不熟,且承平日久,未历兵事。今日局势万分危殆,将军不独湘人之
翘楚,亦吾国稀见之将才。亮基欲与将军长谈,务望将军以破贼之方,不吝赐教。”
江忠源欠身答道:“保卫桑梓,乃卑职义不容辞之责任。
大人于此危难之际来到长沙,三湘士民,莫不感激忭跃。今日垂询,卑职岂有不竭尽所
知而献刍荛之理。”
张亮基说:“目今伪西王萧朝贵伪翼王石达开以五千余人马扎于城南,几次攻城,虽赖
城高墙厚、将士用命,暂未得手。然长毛增援部队即将来到,扬言定要攻下长沙,城内人心
汹汹,兵士们亦内心恐惧,若不思良策,长沙城破,恐为期不远。”
江忠源对道:“长毛造反,已近两年,朝廷为此糜饷至二千万之多,然从广西到湖南,
人无固志,地罕坚城,朝野莫不失望。卑职这一年来厕身戎间,深为绿营将不良、兵不精、
法不严、令不一、心不齐、战术低劣,遂使长毛坐大气势猖獗而痛心疾首。卑职以为,长毛
并不足灭,但酿成今日之局面,除诸多原因之外,带兵将帅举止失措,实为其中重要原因。
兵志曰:‘不知地利不可行师。’地利者,非仅图史所载山川一定之险地也,视贼入之踪而
先为之防,察贼分合之势而遥为之别,虽渐车之浍、数仞之冈,形势在所必争,机会不可偶
失。但两年来,我军要地之疏防,机宜之坐失,实已指不胜屈。全州蓑衣渡之战,贼锋已
挫,本应连营河东,断贼右臂。道州之役,贼势本孤,宜分屯七里桥,扼贼东窜。苟此两役
地利不失,长毛一入湖南,便可将其置于死地。此次长沙被围,亦因失地利之故。若在长沙
东面榔梨市至回龙塘一带设重兵堵防,长毛就不会出现在长沙城下。若在妙高峰上驻有一支
人马,南门外的制高点便不会被长毛夺去。此两地利一失,局面则由主动而变被动。”
江忠源这番话,使得张亮基既觉很有道理,又更添忧愁。
江忠源见张亮基满脸阴云,于是掉转话头:“不过,大人亦不必忧虑。长毛气焰虽嚣
张,但卑职料他们一时难破长沙。”
张亮基精神一振,忙说:“请将军明析。”
江忠源说:“自接仗以来,我军处于不利,非实力不足,乃指挥失误。卑职以为,只要
改变目前敌攻我守之被动局面,战事即有转机。卑职建议,只留少数兵力守城,大部分精锐
人马拉出城外,在城外乃至城郊与长毛决战。如此,则城内压力可大大减轻。长沙现有兵力
一万三四千,当率一万人出城。和总兵兵力最强,以他的三千精兵扎营东门外,秦总兵率二
千人扎营西门外,开隆阿将军率二千人扎营北门外,卑职愿自率五百楚勇和二千五百名绿营
兄弟一起正面挡贼锋。”
说罢,江忠源走到悬挂在墙上的长沙地形图边,指着地图说,“大人请看,这是城南天
心阁,乃长沙城的另一制高点,此处当布置强大火力,控制南门外。长沙城内那座五千斤重
的炮王须在近日内移来。天心阁对面为蔡公坟,与天心阁对峙,可以屏蔽东南两面。此处即
孙子所谓的‘争地’。妙高峰亦为争地,惜已被长毛占去,此处再不能丢了。卑职将扎营蔡
公坟,挖壕筑垒,与长毛决一死战。区区芹献,仅供大人参考。”
张亮基听江忠源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十分敬佩,说:“将军用兵,远胜吾侪。适才听将
军高筹硕画,亮基茅塞顿开,连日忧虑为之一扫。来日就召开军事会议,按将军的设想部
署,局面必定会有改观。亮基还想到,从出城的这四支人马中尚需抽出数千兵力,截住长毛
增援部队,不使他们靠近长沙。”
“大人想得很周到,截击援师,此着最好。”
“将军调遣兵力,善从全局着眼,实在高明。亮基想古之诸葛亮,处于今日地步,其筹
谋部署亦不过如此。”
“大人言重了。卑职何等样人,岂敢与诸葛亮比。不过,经大人一提,卑职倒想起有人
跟我说过,湖南有三亮,得一亮,三湘可治。不知大人可曾听说?”
“实不曾听说,请将军详言。亮基虽比不得当年刘玄德,亦愿效法前贤,重金相聘。”
江忠源缓缓地说:“这三亮之说,虽在湖南士人中流传,然多不相信,卑职亦不尽信。
三亮即老亮、小亮和今亮。老亮者,罗泽南也,他目前正在湘乡练勇。小亮者,刘蓉也。刘
蓉是湘乡一处士,淡泊名利,然对经济之学钻研甚深。今亮者,湘阴左宗棠也。”
江忠源一提起左宗棠,张亮基就想起一到长沙时,便收到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的来信,
信中竭力推荐左宗棠。张亮基记得信中有这样的话:“此人廉介刚方,秉性良实,忠肝义
胆,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国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访问之余,定蒙
赏鉴。即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无论世俗之利欲矣。”如真像胡林翼所说的,那左宗棠
也算是当今奇士。但胡林翼和左宗棠是姻亲,怕有点言过其实。访不访左宗棠,尚未拿定主
意,现在正好听听江忠源的意见。他说:“湘阴左季高,此人我早就听说过,请将军继续说
下去。”
“卑职对老亮、小亮虽然佩服,但窃以为,此乃人们饰美之词,究不可与古亮相比。独
有这今亮左宗棠,卑职敬佩至极。左宗棠真可谓人中之龙,其功名虽只一举人,然经纶满
腹,才华横绝,当世少有。尤可奇者,此人长期潜心舆地,埋首兵书,天下山川,了如指
掌,古今战事,如数家珍。为人倜傥耿介,意气豪迈。当今天下纷扰,正是此人建功立业之
时。”江忠源想到自己正在向当政者推荐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英雄豪杰时,很觉自豪,禁不
住声气高昂,精神振奋,“道光二十九年,林文忠公自云南引疾还闽,路过长沙,特地遣人
至柳庄,招来左宗棠。那夜湘江舟次,文忠公与左宗棠抗谈今昔,通宵不眠,直到鸡鸣天
晓,才依依惜别。文忠公为之倾倒,诧为绝世奇才。”
张亮基平生最为佩服感激林则徐,听说林则徐如此器重左宗棠,不禁对左宗棠肃然起
敬。他说:“这样看来,左宗棠确有真才实学,但不知比起将军来差了几多?”
江忠源答道:“左宗棠平生所学,乃真正经邦济世的学问,决不是那些寻章摘句、唯务
雕虫之辈所可比拟。至于卑职与宗棠比,这可以套用徐庶的一句现成话,真是以驽马比骥
骐、寒鸦配鸾凤,百不及一也。”
“将军竟然如此推崇,日前胡林翼来信也全力荐举,既然文忠公都诧为绝世奇才,亮基
岂能不为国家百姓着想,礼聘左宗棠!”
江忠源说:“左宗棠为人狷介高傲,怕的是非金帛所能动。”
“然则奈何?”
“动此人者,乃大人之诚心也。卑职有个小计策,大人不妨试试。”说罢,江忠源移过
身,附着张亮基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四 欧阳兆熊东山评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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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长沙城内戥子桥陶公馆门前,来了一队士兵,为首的戈什哈对门房说:“相烦转
告陶公子,抚台大人有一封急信给他。”
门房不敢怠慢,把来人迎进客厅,献茶后,立即把信送进内室,交给陶桄。
陶桄是前两江总督陶澍的独生儿子,左宗棠的女婿,原籍安化小淹,这时正寓居长沙。
说起陶、左两人结儿女姻亲这桩事来,真是一段佳话。
陶澍少年得志,功名顺遂,二十五岁便中进士,以后历任地方要职,晚年做到两江总
督。在任期间,救荒治淮,疏浚河湖,首开海运,改革盐政,是道光年间一代名宦。他多次
微服私访民间,秉公处理命案。在湖南老家,士人对陶澍极为崇拜。与陶澍比起来,左宗棠
的地位就差得太远了。左宗棠二十一岁中举后,会试蹭蹬。第一次报罢。第二次已被取为第
十五名,但因湖南多中了一名,便把他的名字刷了下来,补上湖北一名,仅把他取为誉录。
左宗棠不屑于当个区区抄写员,拂袖南归,在家努力钻研史地、荒政、盐政等经世之学。道
光十七年,左宗棠主讲醴陵渌江书院。这一年,陶澍总督两江,到江西阅兵,顺路回家省
墓,经过醴陵。县令请左宗棠为陶澍下榻之处撰写楹联。左宗棠笔走龙蛇,瞬时挥就:“春
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这副对联,既表达故乡
人对陶澍的景仰和欢迎,又道出陶澍一生中最引为得意的一段经历: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底,
道光皇帝在乾清宫十四次召见陶澍,并亲笔为其幼年读书的“印心石屋”题匾。这件事,陶
澍认为是旷代之荣。当时陶澍见了这副对联,激赏不已,立即把左宗棠请来,满口称赞。左
宗棠本仰慕陶澍,他一肚子经世济民的想法,平日恨无处倾吐。这下见了陶澍,巴不得全部
倒出。于是半是请教,半是显示,从学问谈到国事,从盐政谈到海运,足足与陶澍畅谈一
夜。陶澍为家乡有这样的不凡之材而十分高兴。
那年陶澍五十九岁,左宗棠才二十六岁。陶澍认定左宗棠日后的前程会超过自己,竟不
顾相差三十几岁而与之订忘年交。
第二年,左宗棠第三次会试报罢。陶澍时已重病在身,一再邀请他到江宁去,要以大事
相托。南归时,左宗棠绕道到了江宁。陶澍知自己不久人世,以尚在髫龄的独子陶桄托付左
宗棠,并主动提出与之联儿女姻。左宗棠认为自己无论从地位,还是从辈分来说,都不能与
陶家联姻,坚执不肯。陶澍握住左宗棠的手,说:“三十年后,你的地位必在我之上。
我宦游大半生,还没见过超越你的人,请再莫推脱。我死之后,桄儿便如同你的亲生儿
子,若能教之成才,不辱陶氏家风,则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不独桄儿托付给你,内子
不敏,我的家事也全托付给你。”
左宗棠异常感激陶澍的知己之恩,说:“制台放心。既然如此,左宗棠今生当为教公子
成才而竭尽心力。我已经会试三次,看透了考场弊病,从此以后,再不赴京会试,读书课
儿,躬耕柳庄,以湘上农人终世。”
不久,陶澍去世。左宗棠把陶公子接到安化老家,在小淹一住八年,将全部所学悉心教
与他。以后,又亲自主办了陶桄的婚事。陶桄也一直把左宗棠视同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时,陶桄拆开信来,粗粗一看,惊得半晌回不过气来。
原来信中说,近来长沙危急,全体官绅士民为保卫长沙,有力出力,有钱出钱。陶家为
湖南有名富户,世受国恩,当此危难之际,应为官民之榜样。特请陶公子在五日内筹办十万
银子,以供军需云云。
门房见公子呆坐不做声,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他站在一旁轻声提醒说:“公子,外
面等着回信哩!”
陶桄仿佛惊醒过来,慢慢地说:“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在家,请他们先回去。”
待来人走后,陶桄立即打发家人陶恭,带着张亮基的这封信,骑一匹快马,火速出了湘
春门,向北奔去。
湘阴城东六十里外,有一大片逶迤相连的山岭,群峰错互,山谷深幽。湘阴人泛指这一
带为东山。自从太平军围攻长沙,离长沙只有百来里的湘阴,早已人心惶惶。城里有些财产
的人,纷纷把金银细软、眷属迁避到东山。
左宗棠这时也带着全家老少隐居这里,住在白水洞。左宗棠二十一岁成亲,因家贫,入
赘于湘潭岳家。夫人周诒端,字筠心,自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颇有才气,诗词歌赋,不
亚宗棠。夫妇俩暇时以诗词唱和,有时相与谈史。左宗棠遇有记不起的地方,周夫人随即取
出藏书,翻到某函某卷,十之八九不错。左宗棠曾花一年时间,亲手画了一张全国分省地
图,周夫人为之影绘。琴瑟之趣,颇近古时易安居士夫妇。
周夫人体弱,虑子息不繁,于是左宗棠在二十五岁那年,又纳副室张氏。道光二十三
年,左宗棠用积年脩脯,在柳庄买下七十亩水田。第二年,举家从湘潭迁到柳庄。柳庄离东
山三十里。左宗棠虽多住东山,但也常到柳庄去看看。
这天,他刚从柳庄回来,乡人告诉他,湘潭欧阳兆熊先生来访了。左宗棠一听大喜,三
步并两步赶回白水洞。
“小岑兄!”还未进门,左宗棠便高声喊道。
欧阳兆熊与左宗棠是多年的老朋友,过去又同住在湘潭,过从甚密,周夫人、张氏也不
回避他。这时,他正坐在书房翻看左宗棠写的诗文,猛听得外面喊叫,连忙站起来,已见左
宗棠大步流星地跨进了屋。
“稀客!稀客!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你了。”左宗棠拍着欧阳的肩膀,像小孩子似的高
兴。
“你躲到这大山里来住,也不给我一封信,叫我往哪里找你。”欧阳紧紧地握住宗棠的
手,好像分别了几十年。
“你莫误会,我到白水洞才一个多月。上半年我到长沙,往十里香找你三次,连个影子
也没见到。问问你的侄儿,他也说不准。你真是浪迹江湖,行踪不定。”
“上半年到匡庐转了一转,特地在浮梁给你买了一篓茶叶。真是好茶。怪不得香山老人
作诗,道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你品尝品尝。”欧阳指了指放在书桌上
那个用细青篾织成的小篓子。
“送茶叶给我,多多益善。泡一杯浮梁茶,读几首渊明诗,我可就是真正的隐者了。”
左宗棠打开篾篓,用鼻子嗅了嗅,“哦!不错。”
“你这就说错了,读陶公诗,要斟一杯白鹤液才是。”兆熊笑着说。
“小岑兄,看来你于诗道还不甚通。你只知道陶公诗中多酒,那是陶公常于酒后作诗之
故。这写诗要酒。元好问说得好:‘明月高楼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诗。’有酒才有诗。至
于读诗嘛,就不能要酒,而要茶。你难道不记得陆放翁的名句:‘候火亲烹顾渚茶,焚香细
读《斜川集》’吗?我们现在就来烹茶谈诗吧!”左宗棠立即要张氏烹两杯好茶来。
对于左宗棠的辩才,欧阳兆熊一向自愧不如,于是顺着左宗棠的话头说:“季高,刚才
你不在家,我看了你的《四十自定稿》。你何不将它付梓呢?”
“小岑兄,你也太把诗文看重了。付梓如何?付梓就可以流传下去了?自古以来,诗文
写得好的,何止千千万万,但唐宋以后的文人,传名的有几个呢?传名者中,又有几个真正
是因诗文作得好的缘故呢?所谓人以文传,文以人传,实际上,只是文以人传。就如我的祖
父、父亲,还有令尊大人,诗文都是一时之俊杰,也刻了几个集子,但后世有几个人知道
呢?刻与不刻又有多大的差别呢?”左宗棠说到这里,显得很激动,欧阳频频点头。略停片
刻,左宗棠以极其认真的口气说:“日后待我封侯拜相再付梓吧!”
这句话要是从别人口中吐出来,说者和听者都会当作一句笑话,现在他们都没有笑,似
乎封侯拜相对左宗棠来说,只是早迟而已。
“好吧!就暂不付梓吧!就诗谈诗,我尤其喜欢《癸已燕台集感八首》和《二十九岁自
题小像八首》,其忧国忧民之意态,苍凉悲壮之风格,足可以和老杜《秋兴八首》媲美,而
其间那股郁闷不解之气,更能使诸多怀才不遇的士人引起共鸣。”
“曹霑写《石头记》,自题‘字字看来都是血’。其实,他那些东西算得什么!我的这
些文字,才真正是血和泪的凝结。这本自定稿,还是这两天才编成的。筠心是第一个读者,
你是第二个。我很想听你谈谈,看你和筠心,谁真正是我的诗中知己。”
“诗中知己,自然要推嫂夫人。”欧阳边说边翻开《四十自定稿》,“我刚才讲过,两
个八首我最喜欢,另外还有感春四首也很好。从全篇立意、用字来看,又以这两首最佳。”
欧阳指着《癸已燕台集成八首》中的第一首和第五首念了一遍:
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
国无苛政贫犹赖,民有饥心抚亦难。
天下军储劳圣虑,升平弦管集诸官。
青衫不解谈时务,漫卷诗书一浩叹。
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
橐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此石田。
置省尚烦它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
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
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廊庙之音,可惜不达天听!就个别句子来说,‘书生岂有封侯
想,为播天威佐太平’,气魄雄豪;‘和戎自昔非长算,为尔豺狼不可驯’,识见超
迈……”
“你呀!尽说好听的,什么气魄雄豪,识见超迈。”左宗棠打断欧阳的话,“‘群公自
有安攘略,漫说忧时到草莱’。肉食者自能谋之,我辈有何用?”左宗棠开始愤愤不平了。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他们若真有安攘之策,我今天怎么会到东山来找你。”
“东山可是个好地方呀!‘安得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湘阴东山也有谢安
石,恨无桓温相邀。”左宗棠气愤得站起来。
“天生我材必有用。季高,你不要太气恼了。听说新来的张抚台是个干才,我看他迟早
会用你的。”
“这些老爷们,无事时威风十足,有事时束手无策,都不是共事的人。胡润芝来信说,
已向张亮基作了推荐,劝我莫老死柳庄。我已经死心了,今生今世,长作湘上老农。我今年
春上给贺仲肃回了一封信,我念两句给你听听。”左宗棠反背着手,在书房里边走边念,
“‘东作甚忙,日与佣人缘陇亩。秧苗初茁,田水琮琤,时鸟变声,草新土润,别有一段乐
意。安得同心数辈来吾柳庄一晤谈乎!’只要你们常来我这里走走,一起饮酒赋诗,煮茗论
文,长此一生,岂不甚好。”
“好是好,但这些好处只能让与别人。你难道忘记令兄的期望吗?‘青毡长物付诸儿,
燕颔封侯望予季’。听说,这还是伯母大人的意愿。”
“大丈夫不封万户侯,枉此一生。但宗棠生在今世,时运不佳呀!”
欧阳最清楚左宗棠的志向,知道刚才无意间触动了他心中最大的遗憾,弄得本来谈笑风
生的气氛骤然冷落下来,不免有点失悔。恰好,周夫人过来添茶,欧阳立即笑着对周夫人
说:“嫂夫人,我给你说段故事吧!”
“好啊!难得你兴致高,我成年缩在闺房里,耳目闭塞,正要听你讲点新闻故事开拓心
胸。”周夫人很高兴,挨着宗棠的身边坐下来。
“那一年,我和一个朋友乘舟北上,进京应会试。舟过洞庭湖,在一个小渡口边停下,
天色已晚。那个朋友在伏几作书,我问他写给谁,他说给内子写封家信。正在这时,舟子呼
他上岸去玩玩。信放在几上,匆忙间未封缄。我那时年轻,好奇心强,想看看人家的情书是
怎么写的。开头几句写些别后情事,与常人无异。惟中间一段使我感到惊奇。”欧阳停了一
下,看到宗棠和周夫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信中这样说:有一夜,舟停在僻静处。到半
夜时,忽然水盗十余人,皆明火执仗入舱,以刀尖启开我的帐子,我奋起大呼,仗剑与这些
水盗搏斗。众盗不支,相继败走,退至舱外。我又大呼追赶,盗贼吓得纷纷坠于水中,恨不
能游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了。”
“季高,小岑讲的那个朋友是你吧?我记得道光十三年,你从洞庭湖托人带回的信上,
写的正是这桩事,你那次也是与小岑同舟的。”
左宗棠看了看周夫人,没有回答。
“嫂夫人,此人正是季高,我今天要当面戳穿他。他杜撰这个英勇的故事,其实完全是
捏造。季高,你今天要向筠心赔罪,你骗了她整整二十年。”欧阳笑起来。
“我当时真的完全相信。一方面为他担心,一方面又为他骄傲。我那时想,季高真是个
英雄。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假的。”周夫人嗔了左宗棠一眼。
左宗棠闲闲地说:“你这个人真怪,你当时又未跟我同梦,安知我所为耶?”
“做梦?”兆熊惊奇地问,“你说你信上所写的都是梦境吗?”
“是的,一点不假。”左宗棠诡谲地笑着。
“你把梦境写得历历如真事,闺阁之中,也能这样大言欺人吗?”兆熊很不能理解左宗
棠的这种做法。
“哎!小岑,你真是个痴得可爱的人。”左宗棠叹了一口气,正正经经地说,“那夜睡
觉前,我偶读《后汉书·光武纪》,见范晔所叙昆阳之战,王寻、王邑陈兵昆阳城下,包围
数十重,列营百余座,旌旗蔽野,埃尘连天,钲鼓之声闻数百里,而光武以三千敢死队终破
寻、邑百万之众。适逢大雷电,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河水暴涨,溺死者数以万计,水为之
不流。细思古来数不清的战役,哪一仗能与昆阳之役相比?光武真英雄也。如此神飞意动,
不觉睡去,当夜即梦水盗来犯。自思光武亦人也,面对百万虎狼尚且不惧,我左宗棠还怕几
个跳梁小丑不成!瞬时胆气倍增,便挥刀与之搏斗,一如当年光武败莽军样,杀得水盗鬼哭
狼嚎,片甲不留,心中有一股从未有过的畅意。醒来后,我看着无边无涯的湖水,头脑开始
清醒,心想:昆阳之役真有此事吗?三千兵卒真可以打败百万之众吗?光武帝怕是和我一
样,也在做梦吧!又想到前史所载淝水之战、赤壁之战、长勺之战、城濮之战、牧野之战,
怕也都是梦境吧!前人说梦,后人当真。一部二十三史,或许有一半是左宗棠舟中斗水盗的
故事。小岑兄,”宗棠拍拍兆熊的肩膀,笑道,“范晔可以杜撰昆阳之役,前人可以杜撰二
十三史,左宗棠就不可以杜撰一个小小的英雄故事吗?你这样大惊小怪,诚如古人所说的:
痴人不可以说梦。”
兆熊本想揶揄下宗棠,现在反而被他揶揄一顿,觉得有点扫兴,继而一想,宗棠的话寓
意极深,看来那信中所言不是一时的率尔操觚,而是心中情绪的借机发泄。想到这里,兆熊
也会心地笑了。
喝一口茶,兆熊又说:“好了,往事过矣,不再谈它,我的评诗还没完哩,还有几句我
也喜欢:‘蚕已过眠应作茧,鹊来绕树未依枝’,耐人寻味;‘赌史敲棋多乐事,昭山何日
共茅庵’,情趣高洁……”
“哈哈哈,”左宗棠听到这里,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小岑兄,你与筠心是英雄所见
略同。但恕我说一句直话,你们都还算不得我的诗中知己,最好的诗你们都没看出。”
“你自己说说,哪一首?”
“你读读这首。”左宗棠翻了几页,指着《催杨紫卿画梅》说。
兆熊看时,也是一首七律:
柳庄一十二梅树,腊后春前花满枝。
娱我岁寒赖有此,看君墨戏能复奇。
便新寮馆贮琼素,定与院落争妍姿。
大雪湘江归卧晚,幽怀定许山妻知。
“你看看,我像不像林逋?”
望着左宗棠那副得意的样子,欧阳兆熊觉得十分有趣。他想,自己与左宗棠交往二十余
年,竟没有完全了解他。原先总以为他是管仲、乐毅一流人物,却不知他也有陶渊明、林和
靖的胸襟。真是一位可人!兆熊说:“像是像,不过,有最重要的一点不像。人家和靖居士
是梅妻鹤子,你却是妻儿成群。”说罢,二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隔一会,兆熊猛然想起一件事,说:“季高,我这次由大梁回湘潭,在岳州城里意外遇
见一位老朋友。你猜猜是谁?”
“谁?莫不是吴南屏?”
“不是。吴南屏是岳州人,遇到他不算意外。”
“郭筠仙?他前向去了趟岳州。”
“也不是。”
左宗棠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笑道:“你的朋友,三教九流、天上地下的都有,我哪里
想得出!”
“曾涤生。”兆熊轻轻地说。
“涤生!你怎么会在岳州城里见到他?”左宗棠很惊奇。
“他是奔丧回来的。伯母去世了。”
“老太太什么时候去世的?我们一点音信都不知。他自己还好吗?”
“他自己还好,就是老了点。这次去江西主考乡试,在途中得到讣告。本已蒙皇上恩
准,乡试完毕,就回湘乡省母。谁知竟不能如愿。”
“是呀!再大红大紫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愿。”左宗棠又来感慨了,“涤生这些年也算是
青云直上,比我只大得一岁,侍郎都已当了四五年。论人品学问是没得说的,但论才具来
说,不是我瞧不起他,怕排不得上等。”
欧阳兆熊知道,左宗棠和曾国藩之间曾有过一段有趣的互相讥讽。那是道光十九年冬,
曾国藩散馆离湘乡赴京,途中路过长沙住了几天。一日,左宗棠与郭嵩焘及弟郭昆焘、江忠
源等人一起去拜访曾国藩。大家议论国是,兴致很高。左宗棠爱发表一些标新立异的观点,
又最会讲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曾国藩总是说不过他,心中略有点不快。临到客人们告
辞时,曾国藩笑着付左宗棠说:“我送你一句话:季子自称高,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与人
意见辄相左。”
话中嵌着“左季高”三字。左宗棠听后微微一笑,说:“我也送你一句话:‘藩臣当卫
国,进不能战,退不能守,问你经济有何曾?”
也恰好嵌着“曾国藩”三字。曾国藩惊叹左宗棠的才思敏捷。二人一笑作别。虽是一段
笑话,但左宗棠对曾国藩不服气的心情,便为朋友们所周知了。在这点上,欧阳兆熊与左宗
棠看法一致。他听了左宗棠的感慨后,点头说:“涤生官运是好,要说才能,别省不说,就
拿我们湖南一批出头露面的读书人来讲,像涤生那样的人,少说也有十个八个。”
二人正闲扯着,张氏进来,说长沙陶公馆来人了。
五 计赚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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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的正是陶府的家人陶恭,左宗棠出门亲迎。陶恭随着左宗棠来到客厅,只见客厅
两边楹柱上一副联语甚是引人注目:“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陶恭出入过不
少诗书官宦之家,还没有见过气魄这样大的联语,心中暗暗称奇。坐定后,陶恭将陶桄的信
交给左宗棠。陶恭虽然早闻公子丈人的大名,但见面还是第一次。他趁着左宗棠拿着信边走
边看的机会,悄悄地仔细打量了一眼。见左宗棠四十来岁年纪,五短身材,背厚腰粗,面白
略胖,眼圆鼻直,下巴饱满。陶恭想起别人议论左宗棠时,常说他燕颔虎背,今日一见,果
然如此。再转眼看客厅,尽管是避难寓居,陈设简陋,但四壁整整齐齐地堆着书箱。正面墙
壁上挂一幅题为《隆中对》的水墨画,画上诸葛亮正指着地图侃侃高谈,刘备在一旁洗耳恭
听。画的两边是左宗棠自撰的对联:“身无半文,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对联
左边,悬挂着一把斑斓古剑。剑柄的丝绦上系着一块晶莹的玉珮,仔细看时,是一只龇牙踢
腿的麒麟。陶恭正在左顾右盼之时,猛听得一声怒吼:“这张亮基真是岂有此理!”
左宗棠平时本声音洪亮,这一声吼,声震屋瓦,吓到周夫人和张氏急忙从内室走出,欧
阳兆熊也忙由书房走进客厅。
“季高,什么事这样大怒?”周夫人身体素来虚弱,这时更面色惨白,气喘吁吁。
“你们看,你们看,这张亮基真是欺人太甚!”
周夫人接过信看着,张氏扶着宗棠坐下,又把茶杯端来。
陶桄的妻子孝瑜是周夫人所生,她看完信后泪如雨下,喃喃地说:“这如何是好呢?”
顺手把信递给欧阳兆熊。
“陶公子虽然年幼,还有我哩!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容许有人欺负他。不怕他张亮
基是抚台,我到长沙跟他评理去!陶文毅公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张
亮基要陶家捐十万银子,分明是勒索!”任何时候,左宗棠提到陶澍,都是一口一声的“陶
文毅公”,今天盛怒之下,亦不改常态。
左宗棠越说越气,把手一扔,高声喊道:“备马!我即刻就到长沙去。”并对欧阳说,
“小岑兄,实在对不起,我左某人咽不下这口气。你在这里宽住两天,待我回来后再接着谈
诗。”
“你放心去,不要着急,先把事情弄清楚。”欧阳说,“我正要到筠仙家里去一趟。我
在筠仙家里等你。”
“也好,我打发人送你到梓木洞去。”
左宗棠和欧阳拱手一别,随即和陶家仆人骑两匹快马,星夜直奔长沙。第二天上午,左
宗棠进了长沙城,来到陶公馆。
门房见是公子的丈人来到,立即打开大门。左宗棠还未进屋,就问:“公子呢?”
门房流着眼泪说:“昨日下午,一群兵士把公子绑架走了。”
左宗棠一听,立即策马来到又一村旁边的巡抚衙门,怒气冲冲地向里面闯。守门的卫兵
也不阻挡他。左宗棠径直上了大厅,里面走出一位师爷,笑着说:“来的是左老先生吗?张
大人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说毕,从签押房里走出巡抚张亮基,他对左宗棠一拱手:“左先生,鄙人在此恭候已
久。”
左宗棠怒气并未消除,一脸的不高兴,问:“陶公子呢?请抚台大人立即释放陶公子!
公子年幼,家事是我替他料理。天大的事找我左宗棠,不要为难公子。”
张亮基哈哈大笑,说:“左先生息怒,‘释放’二字从何谈起!岂有陶文毅之子、左季
高之婿被绑架的道理,我昨天是请公子来舍下叙谈叙谈的。亮基一向慕陶老先生的高风亮
节,也喜左先生的豪放倜傥,昨夜听公子谈陶公和先生往事,不觉心驰神往。公子正在后花
园赏花。”他转身对师爷说:“请陶公子。”
左宗棠听说并不是绑架陶桄,气消了些。
“左先生,请到签押房坐。”
左宗棠并不谦让,和张亮基一起走进签押房,仆人献茶。
左宗棠说:“张大人,您知道陶文毅公生前为官廉洁,家里何曾拿得出十万银子,这不
是有意叫陶公子为难吗?”
张亮基又是哈哈一笑:“左先生,亮基久闻陶公廉正,今日所谓捐银之事——”正说
着,签押房里进来一人。左宗棠一见,忙站起身来,说:“岷樵兄,久违了。”
“季高兄,什么风吹来的?幸会,幸会!”
“我为陶公子的事而来。岷樵兄,你说说,陶家眼下能拿得出十万银子吗?张大人此举
太欠思量。”
江忠源大笑,说:“莫怪张大人,此事是我向大人建议的。”
“你?”左宗棠没有想到多年老友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江忠源拍着左宗棠的肩膀,说:“季高兄,你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于是江忠源把张亮基如何敬慕,自己如何推荐,如何献计,说了一遍。最后,江忠源颇
带情感地说:“季高兄,公卿不下士久矣。张大人之举,近世罕闻,望我兄玉成其美。”
此时,左宗棠心情已平复。他对江忠源说:“你不应该献这样的计,我几天劳累奔波不
说,陶公子受了一场恐吓,内人在家,至今尚以泪洗面。你不觉得害得我们苦了吗?”
江忠源笑道:“仁兄素来身强体壮,骑几天快马不算什么。陶公子那边,昨日张大人亲
自与他说明了。小小年纪,经受点风险,亦是一番磨练。至于嫂夫人么,忠源知罪,改日一
定去赔罪问安。然不如此,仁兄怎能来长沙?又怎能进衙门?我和张大人又怎能见到你?”
正说着,陶桄进来。左宗棠确知陶桄在此备受礼遇后,完全平静下来。他问张亮基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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