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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56 萧一山 (民国)
淮盐运使司所在地扬州的楼阁园林,大半为发了财的盐商所建。其中康山草堂最为豪华,为
一个外号叫张大麻子的人建造。此人原为一寒士,五十岁外始补通州运判,十年间便拥资百
余万,在瘦西湖旁买下五十亩地建了这个草堂。草堂主楼高三层,可俯瞰长江,有专门花园
赏梅、赏荷、赏桂、赏菊,仿照大内气派演剧宴客。更为淫靡的是,堂内建有套房三十间,
回环曲折,外人不辨其路,房内金玉锦绣堆满其间。每套房间里住一个美姬,卧床下有通道
相连,张大麻子常常夜间宿一房,早起又在另一个房间里。扬州有个学子仿照刘禹锡的《陋
室铭》,写了一篇《陋吏铭》,辛辣地讽刺这些盐官:“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
有盐则灵。斯虽陋吏,唯利是馨。丝圆堆案白,色减入枰青。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
须调鹤琴,不离经。无刑钱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借远公庐,或醉竹西亭。孔子云:
‘何陋之有?’”当黄廷瓒念出这篇《陋吏铭》时,满座幕僚都笑了,唯独曾国藩不笑,他
的心在为两江吏治的腐败而震栗,榛色眸子里迅速聚起两道凶光。
四为盐价高昂。盐商在沿海盐场买盐,每斤不过十余文,在汉口镇上岸时,每斤就要卖
百来文,在淮北、鄂西、湘西等偏僻地带,淮盐售价竟高达每斤一百五十文。许多穷苦百姓
买不起盐,不得不吃淡食,十天半月不沾盐味是常事。百姓怨声载道。
五为邻私侵夺。正因为偏僻之地淮盐售价高,邻盐便以路近价廉乘虚而入,侵占了淮盐
的销地,影响了淮盐的销售。如长芦盐侵夺淮北,川盐侵夺鄂西、湘西,粤盐侵夺湘南。
面临着两江盐务如此严峻的现况,曾国藩苦苦地思索着治理的办法。白天与幕僚们反复
商讨,夜晚又一个人在书房里独自考虑。曾国藩认为,造成盐务这样混乱的原因很多,最主
要的原因出在吏治不严上。不管是恢复陶澍的改革,还是进一步的整顿盐务,首先都要整饬
吏治。而整饬吏治既必须打击那些民愤极大的贪官污吏,又要制定新的盐务章程。现在官场
中清正有为的人太少,贪劣昏庸者到处皆是。曾国藩想起了上个月处理的一桩小事。
一天,江宁藩司送来一份禀报。报告说二月十四日上元县粮船三艘在距江宁江面三十里
处遇大风倾翻,九万斤粮食全部沉入江底,请免予追究押运人某某的责任。上元县令说禀报
属实,江宁藩司也照此批复:“此事属实,同意免予追究。”
曾国藩想,风掀翻粮船,这场风就一定很大,在他的记忆中,二月中旬没有刮过这样的
风。查当天日记,果然无风雨记载。
曾国藩断定此中有诈,把上元县和江宁藩司找来训斥一顿,令他们仔细查访。后来查
实,九万斤粮食根本没有沉江,全部私分了,县丞分得一万斤。县令糊涂,听信了县丞的
话,藩司也不调查,就径直批了。曾国藩记得,道光三十年他曾上疏,指出官场的现状是京
官退缩、琐屑,外官敷衍、颟顸,想不到时隔十五年,吏治更坏了,外官除敷衍、颟顸外,
还要加四个字:贪劣、卑污。
曾国藩将章程的制定委托给黄廷瓒去办,叮嘱他多多吸取陶澍当年行之有效的经验。至
于惩治贪官一事,他要亲自主持。将幕僚们禀报的典型例子作了排比后,他决定先把海州运
判裕祺抓起来。
裕祺是个蒙古人,捐纳出身,在海州分司作了八年的运判。此人完全置国法于不顾,凡
能谋财之路,他一条都不放过,仅仅八年,便在海州盐务中捞取了六七十万两银子。裕祺有
一绝招,为其他盐官所不及。每年开春时,他便借引商之口,以滞销为由,压低食盐收购
价,弄得池商惶惶不安,只得大家一起凑集三四万两银子给他,千求万求,他才再出一张告
示,借池商之口,以怜恤灶丁为由,将盐价恢复过来。就这样前后两张告示,几万两银子便
入了他的腰包。引商、池商无不对他恨之入骨。他是科尔沁左翼后旗人,与僧格林沁有点瓜
葛关系,便自称僧王是他的表哥。僧王是当今皇上的表叔,既是他的表哥,那他岂不也是皇
上的表叔?商人们虽不清楚他的底细,见他说得有根有叶,哪个不怕他三分!便都乖乖地听
任他的盘剥。
今年他故技重演。池商们早已作好准备,凑了三万两银子给他,他不收,无奈又加一
万,他仍不收。原来,裕祺看中了一个池商以八千两银子从南洋带回来的一串真琪楠朝珠。
这挂朝珠以碧犀翡翠为配件,腻软如泥,润不留手,香闻半里之外。裕祺的仆人将这个消息
透露后,池商们只好又凑集八千两银子买下这串朝珠送给他。他这才贴出第二张告示:盐价
照旧。
曾国藩想,裕祺贪婪如虎,就是杀头亦不过分,先惩办他不会错;大不了他真的是僧格
林沁的什么亲戚,抬出僧王来作威胁。曾国藩早就与僧格林沁结下了无名积怨,还正好可借
此敲一敲这个自以为不可一世的亲王哩!
曾国藩先派薛福成悄悄地到海州去,将情况查实,要他联络几个池商,以他们的名义写
一份状子告上来。海州池商们听说曾大人要整裕祺,个个踊跃,将裕祺的罪行统统揭了出
来。年少气盛的薛福成对这个贪官恨不得食肉寝皮,他把平生做文章的本事都拿出来,花了
三天三夜,扎扎实实地写了一份状子。曾国藩看了这份状子后,立即派巡捕拿了令牌前去海
州,将裕祺拘捕归案。又派彭寿颐暂署海州运判,清查海州分司历年帐目,把裕祺贪污数目
查清后再抄家。
当彭寿颐和督署巡捕来到海州,宣布两江总督的命令,锁拿裕祺,查封裕公馆时,海州
盐场无论引商、池商、灶丁以及附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件事很快传遍两江三省,官场为
之一震。
裕祺事先毫无准备,临上路时,把弟弟裕祥叫到一边,暗中吩咐:不惜耗费巨资,也要
设法打赢这场官司,万不得已的时候,将他平日所记的另一本帐拿出来,进京找僧王府,请
僧王出面,与曾国藩见个高低。
裕祺押到江宁后,曾国藩亲自审讯了一次。裕祺不承认他有受贿贪污的事,至于压价复
价,原是为了打击池商的嚣张气焰,逼他们出血,而这笔款子全部用在浚通运河、修缮盐场
上去了,他并没有贪污。曾国藩不与他争辩,将他暂且拘押起来,等彭寿颐清查后的结果再
说。
与此同时,裕祺的弟弟裕祥也在紧张地活动。裕祥首先打点了一包珍宝,来到扬州找都
转盐运使司运使忠廉,求他在曾国藩面前说情。
忠廉是裕祺的顶头上司,两人关系非比一般。忠廉是满人,平生最好的是吃。来扬州
后,看中了春末夏初扬子江的鲜鲥鱼,常以市场上买的不够鲜美为憾。裕祺于是在江上雇了
几个打鱼的老手,专门划着小船在焦山附近急流中张网,船上架一座小火炉,炉上置一只银
锅。网上鲥鱼后,就在船上剖杀,然后置于银锅内用温火炖,同时猛划双桨,直奔扬州城。
银锅到达都转衙门时,鱼也恰好熟了,香气四溢。裕祺这个马屁正好拍到点子上,忠廉十分
欣赏,虽知裕祺为官贪墨,民怨甚大,也不理不睬,任其所为。
当时,忠廉接到裕祥送的礼物,打量着如何为他说情。忠廉心里清楚,裕祺虽贪婪聚
敛,但还不是第一号的。两淮盐场共有二十三场,属于淮南者,通州分司辖有九场,泰州分
司辖有十一场,海州分司所辖的只有淮北三场。与通州、泰州相比,海州分司辖地最小,能
够勒索的对象自然也最少。裕祺曾亲口对他说过这样一桩委屈事——
那年裕祺到通州运判阿克桂处作客。阿克桂摆阔,从裕祺停舟处起到公馆这段路全铺上
猩红哈喇呢,长达五里,夹道架设灯棚,夜行不秉烛。公馆雕梁画栋,丽如仙阙。一连三
天,天天以山珍海味、歌舞大戏招待。席上,阿克桂问裕祺:“你看我这里还有哪些不如你
的意?”裕祺想了很久,找不出瑕疵来,最后鸡蛋里挑刺似地说了两句:“都好,就是花厅
地砖纵横数尺,类行宫之物,恐招致非议;另书房外池塘鱼游水清,若再添满塘荷芰则更
美。”阿克桂不作声。两个时辰后,再邀裕祺在他公馆内外走一圈。但见花厅全部换成一尺
见方的水磨青砖,池塘里满目荷花盛开。裕祺既惊讶不已,又觉得阿克桂太在他面前逞强
了。他有一种被奚落感。
现在曾国藩整顿盐务,先不整阿克桂,却拿裕祺来祭旗,他为裕祺抱不平;同时,他压
根儿就反对整理盐务,因为整来整去,势必要整到他的头上。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前湘军统
帅是一个典型的湖南蛮子,要他放弃自己的想法屈从别人,确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忠廉
在扬州衙门里想了几天后,还是乘船来到了江宁城,他素知曾国藩不受苞苴,故一文钱的礼
物也没敢带。
“大人,裕祺以压价复价的手腕,从池商手里敲银子,当然做法不妥当,但这不是他的
发明,历任海州运判都是这样干的呀!”
忠廉年纪与曾国藩不相上下,高高瘦瘦的,背微微有点弯曲。曾国藩通过幕僚们的调
查,知道忠廉并不廉,不过比起前任来还算有点节制。两淮盐运使,论品级虽只是从三品,
论职守却是天底下头号肥缺,不是一般人所能捞得到的,凡当过几年运使的,没有不发大财
的。忠廉当了三年两淮盐运使,聚敛的财富还不算太多,手段也不太刻毒,官声尚可,曾国
藩对他也还客气。
“忠盐司,鄙人也知历任海州运判都有些劣迹,但咸丰十年之前,鄙人不任江督,管不
着,进江宁城之前,忙于削平长毛,无暇管,现在我有功夫来办这事了,难道我能眼看他如
此胡作非为而不过问吗?”曾国藩靠在太师椅上,两只手松松地握着扶手,神态安详地说。
对忠廉的说情,他是早有准备的。
“鉴于这个背景,我想请大人对裕祺的处罚予以从宽;且他把这笔银子用于维修运河,
有利盐船航行也是实情。我作为他的上峰,这个情况我清楚。”
“他拿出多少银子修运河?”曾国藩问,两眼逼视忠廉。
忠廉事先没有与裕祥商量好,一时答不出来,眼珠转了两下,说:“总在二十五万左右
吧!”
“他自己说有五十万,你这个上峰隐瞒了他的功劳啊!”曾国藩嘿嘿冷笑两声,忠廉的
背脊骨被他笑得发麻。“裕祺口里总是喊着修运河,也的确修过两次,但这些钱都是引商们
出的。他的任上前前后后引商们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修河,其实用于河工的不足三十万,其它
的都进了他的腰包,而海州段运河至今没有修好。忠盐司,你看看这个吧!”
曾国藩从抽屉里抽出一大叠信函来递给忠廉,冷冷地说:“这些都是引商们告的状子,
你带到驿馆里去细细看吧!”
这一大叠信函,犹如一排开花炮弹,把忠廉打得败下阵来。他喘了一口气,说:“看在
裕祺这些年辛苦操劳,每年为国家收了近百万两盐课的分上,酌情让他赔几万银子,给个革
职处分算了,再莫交部严议抄家了。”
“忠盐司,像裕祺这样的人,仅仅革职,赔几万银子,处罚太轻了。法不重,则奸滑者
必怀侥幸之心。忠盐司为官多年,这个道理想必明白,鄙人也无需多说。他究竟贪污了多
少,我正在派人查核,不会冤枉他。忠盐司盐务繁忙,也不必在江宁呆得过久,明天就请回
扬州去吧!”
这道冷冰冰的逐客令,逼得忠廉再不能多说话,只得讪讪退出。当他将此事告诉专在扬
州候信的裕祥时,前海州运判的弟弟对求情一着失望了。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六 侯门娇姑爷被裕家派人绑了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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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忠廉回扬州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同往常一样,夫子庙迎来了它一天中最热闹的时
刻。秦淮歌舞,素以夜晚为盛。
***璀璨,月色朦胧,在灯月之中,这条注满酒和脂粉的河被一袭五色轻纱所笼罩,歌
女画舫比白日更显得艳丽媚人,河水变得愈加温柔,就连那袅袅丝弦声也格外动听。一到黄
昏,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位于河边的夫子庙更是游人驻足观赏的好地方。
夫子庙还正在修复之中,赵烈文有一个压倒前人的宏伟计划,完全实现这个计划要一段
时间。旧址上到处搭起了临时营业的简易棚子,以卖茶、卖酒、卖小吃食的居多。空坪上常
常有一圈圈的人围着,那多半是走江湖跑码头的人在卖艺卖药,骗几个钱糊口。更多的像狗
窝似的棚子里,住着的是从苏北、皖北逃荒来的流浪者。此处人多店多,比起别处来,混口
饭吃容易些。这里正是所谓重新回到朝廷手中的江宁城的缩影:表面上看起来热热闹闹、百
业复兴,其实是污泥浊水混乱驳杂,绝大部分人饥饿贫困,如处水火,极少数人纸醉金迷,
荒淫享乐。歌舞场中隐血泪,繁华窟里藏污垢,当时各大都市皆如此,从剧变中刚趋稳定的
江宁城,这个特点更为显著。
夫子庙西侧丝瓜巷里有一处小小的鸟市,几个半老头盘腿坐在地上,每人面前摆几个竹
编笼子,笼子里关着四五只鸟儿。这些鸟有的羽毛鲜美,啼声嘹亮,上上下下地跳个不停;
也有的毛色暗淡,呆头呆脑的,并不起眼。一个柳条编的笼子里,一只浑身乌黑发亮、无一
根杂毛的凤头八哥,对着眼前一位佩玉戴金的富家公子,用生硬的人声呼叫:“少爷,少
爷!”
少爷伸出一个手指插进笼中,逗着八哥,笑着说:“叫罗二爷,罗二爷!”
那凤头八哥转了转黑黄色的小眼珠,张开口试了几下,忽然叫道:“罗二爷!”
罗二爷高兴得就像关在笼中的雀儿一样,连蹦带跳地问:“老头儿,这只八哥卖多少
钱?”
老头子知道这是一个难得遇到的买主,一时还想不出合适的价来,于是随便伸出两根手
指,试探着说:“少爷,这个价。”
“二百文?”罗二爷不知这只八哥究竟值多少钱,随口问。
“两百文?少爷,你也太贱看了我老头子,这样的会说人话的凤头八哥,到哪里去
找!”老头子的大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二两?”罗二爷自觉失言,忙改口。
老头子又摇摇头,样子颇神秘。
罗二爷摸了摸发光的瓜皮帽,睁大着眼睛,自言自语:“总不是二十两吧!”
“正是二十两,少爷!”老头子不急不躁地说,一边笨手笨脚地往烟锅里填着枯烟叶。
“这么贵!”罗二爷一只手已伸进了口袋,摸着袋子里的银子。
“少爷,你不知这只八哥的妙处。”老头子掏出两片麻石,用力敲打。火星溅到夹在左
手指缝中的纸捻上,敲打五六下后,纸捻燃着了。他将纸捻放在烟锅上,口里冒出一股浓烟
来。他抽了两口后,拿开烟竿,咧开粗糙的大嘴巴笑道,“这只八哥产自琉球岛,去年我用
了十二两银子从一个洋商那里买来。每天用切细的精肉喂养,用胭脂井的水给它喝,用紫金
山的泉水给它洗澡,上午带它到鼓楼听大戏,下午我亲自教它说话。经过大半年调教,它现
在可以见人打招呼,什么话一听就学得出,还会背唐诗哩!”
“真的,背一首给二爷听听!”罗二爷兴致越发高了。
“好,少爷您听着!”老头儿丢掉黑不溜秋的烟杆,蹲到柳条笼面前,对着八哥亲亲热
热地说:“好乖乖,背一首‘春眠不觉晓’给少爷听!”
说着,递进一条细长的小蚯蚓。那八哥一口夺去蚯蚓,颈脖子噎了两噎,死劲地把它吞
了下去。好一会儿,才转了转小眼珠,口张了几下,哑哑地叫了起来。
“春眠不觉晓。”经老头子在一旁念着,罗二爷觉得刚才的哑哑声,也好像是叫的这五
个字。
“再背!”老头子命令八哥。那鸟儿又哑哑了几声。“处处闻啼鸟。”老头子又在一旁
念着。罗二爷细细品味,不错!是这样的。那鸟儿又连续叫了十声,老头子给它配了音: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怎么样,背得不错吧!不是我吹牛,少爷,你就是走遍金
陵全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只来。”老头子笑着说,又拿起了那根老烟杆。
“不错,不错,我买了。”罗二爷边说边向口袋里掏钱。一会儿,他涨红着脸说:“老
头子,我今天带的钱不够,你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我。”
“你说话算数?”
“你说什么?”罗二爷像受了侮辱似地嚷起来,“我罗二爷有的是银子,二十两算得了
什么!明天不来的,就是乌龟王八蛋!”
“少爷身上带了多少银子?”老头子站起来,凑过脸轻声问。
罗二爷正要答话,不料耳朵给旁边两人的对话吸过去了。
“八叔,今天花中蝶号画舫里来了一个仙女,我敢担保,全金陵城里的美人没有一个比
得上她,就连古代的西施、昭君也不一定超得过。”
“有这样绝色的女子吗?那八叔我今晚非得去会会不可,多少银子一个座位?”
“价就不低,足足五两!”
“真的有西施、昭君那样美,花五两银子值得,只怕你小子诳我。”
“八叔,侄儿什么时候诳过你?若你不满意,那五两银子归我出,明天我在艳春馆请花
酒,向你赔罪!”
“这样说来,八叔我非去不可了。”
这正是罗二爷最感兴趣的事!他也顾不得答老头子的话,手一挥:“莫罗嗦了,明天
见!”说罢,便跟在那一叔一侄的后面,向秦淮河走去。
后面,鸟市上的老头儿们在笑哈哈地谈论:“牛老头,你也太贪心了,你那只赖头鸟五
百钱都不值,还要卖二十两哩!”
“老弟,你莫眼红,这就是我的运气。我看这个花花公子定然家财万贯,二十两银子在
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牛老头,我哪里眼红,我是为你好!你不应该让他走,他口袋里有几两,你就收他几
两,何必一定要二十两?”
“我哪里非要卖二十两不可。其实他只要拿出二两来,我就卖了。那两个该死的,早不
来晚不来,偏偏他掏银子时来了。东不说西不说,偏偏要说婊子,硬把这个罗二爷给迷走
了,但愿他明天能够来。若真的卖了二十两,我请老弟上水天楼醉一场。”
这罗二爷不是别人,正是两江总督衙门、一等侯府里的娇姑爷恩赏举人罗兆升。罗兆升
跟着那两人走到桃叶渡口,只见一条画舫装饰得分外明艳,舱里传出悦耳的琵琶声和动听的
女人歌喉。罗兆升想:绝代美人一定在这条船上。那叔侄俩踏着跳板,径向船舱走去,罗兆
升紧紧跟上。当罗兆升的脚刚一踏上跳板,走在前面的八叔便高声喊道:“来啦!”
舱里立即走出两条大汉,应声道:“来啦!”
罗兆升一进舱,画舫便飞也似地向下游划去。他正在惊疑时,舱口边那两条大汉走过
来,一个人向他嘴里猛塞一条汗巾,另一个拿出一块黑布,将他的双眼蒙上。罗兆升眼一
黑,还没有明白过来,双手双脚便被牢牢地捆住了。
自鸣钟已指到子正,丈夫还不见回来,三姑娘纪琛坐立不安了。招扶她的老妈子安慰
道:“不要紧的,姑爷说不定今夜酒醉了,在朋友家歇息,明天一早就会回来的。”
纪琛坐在床上,一直等到天明,又等了一上午,还是不见丈夫的面,止不住眼泪双流,
告诉了母亲。欧阳夫人劝道:“你在坐月子,千万哭不得,我打发人到他平日常去的朋友家
问问。”
罗兆升来江宁不久,朋友少,平素也只有几家湖南同乡可走走。到了吃晚饭时,各处都
打听遍了,全不见站爷的影子。这下欧阳夫人也着急了,晚上将此事告诉丈夫。曾国藩听了
很生气,说:“都是魏姨太娇惯坏的,十八九岁作父亲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外出冶游两
天两夜不归家。纪泽、纪鸿幸而不像他这样,若是这个样子,我早打断他们的腿了。明上午
再多派几个人到城外几个朋友家去问问,待回来后,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又找了整整一天,罗兆升仍杳无音讯。不但纪琛哭得泪人儿似的,欧阳夫人也哭肿了眼
睛,纪纯、纪芬都垂泪。总督衙门后院人心不安,都在悄悄议论姑爷。有的说,怕是迷上了
哪个青楼女子,不想回家了;有的说,怕是掉到河里塘里淹死了。
“夫子,你叫人写几百张寻人帖子,四处张贴,兴许有作用。”万般无奈后,欧阳夫人
终于向丈夫提出了这个建议。
曾国藩瞪起眼睛呵斥:“真是妇人之见,哪里有总督贴告示寻姑爷的,你是怕百姓没有
谈笑的话柄啊!”
“那怎么办呢?你看三妹子哭得那个样。她是个坐月子的人,身子虚弱,得了病,害她
一世!这两天,伢儿都没有奶了。”欧阳夫人心疼女儿外孙,说着说着,竟放声大哭起来。
“莫哭了,莫哭了!”曾国藩烦躁起来,“你去劝劝纪琛,快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
我再多派些人四处去找就行了。”
第二天,曾国藩加派了几个戈什哈,到城内城外到处打探消息;同时悄悄地通知江宁县
和上元县,凡遇到有被人谋害、跌死、淹死之类的无名尸身时,即速报告总督衙门。
就这样哭哭啼啼、折腾不安地度过了四天。第五天一清早,打扫院子的仆人在石磴上拾
到一张无头帖子。仆人不识字,把它交给了巡捕。巡捕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忙呈递给总
督。曾国藩接过看时,那帖子上写着这样几句话:“裕老爷为官清廉,无辜被锁,神人共
愤。罗兆升现已被抓获。放裕老爷回海州,官复原职,则放罗兆升。三日不答复,撕票!有
话传递,写在纸上,放到水西门外黑松林口歪脖子松树杈上。”
曾国藩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地骂道:“无耻!”对巡捕说,“这个无头帖子不准对任何
人说起,谁捡到的?”
“扫院子的吴结巴。”
“你去告诉他,若把此事告诉第二人,我割了他的舌头!”
巡捕走后,曾国藩独自坐在签押房里,陷入紧张的思索中。原来,罗兆升是被裕祺家买
通的人绑票绑走了,这使得曾国藩十分恼火。他先是痛恨裕家的卑污可耻,竟然到了如此恶
劣的地步。这哪里是朝廷的命官家所能干出的事,分明是绿林响马的勾当!曾国藩性格中刚
烈倔强的一面被激怒了:你裕祺这样做,我偏要跟你干一场。不怕你有僧格林沁作后台,你
总是我手下的属员。当初鲍起豹、陈启迈那样不可一世,都参下去了,你一个小小的盐运判
算得了什么!接着他又恨罗兆升不争气,假若规规矩矩在督署读书,与士人们谈诗论文,何
来被绑架之事?继则后悔不该叫他们夫妇来江宁,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曾国藩平生最恨江湖习气。他想来想去,决定对这些人不能手软,只有以硬对硬,才能
镇服他们。他拿出纸来,愤怒地写着:
放了罗兆升,本督对你们考虑宽大处理,若胆敢撕票,你们将被斩尽杀绝,裕祺也逃不
掉法网制裁?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亲笔。
写完后,把刘松山叫进来,悄悄地吩咐了一番。
当天下午,刘松山带着三个武功高强的哨官,都作仆人打扮,一起来到水西门外黑松
林,果然见林子口有一株显眼的歪脖子老松树。刘松山将曾国藩的亲笔字条插在树杈中,转
身回去,走了几十步,招呼那三个哨官一起猫着腰,从小道上又来到歪脖子树边,埋伏在草
丛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只等有人出现,便猛扑过去,将来人抓获,就此顺藤摸瓜,逮住这
伙歹徒。
刘松山等人在草丛中趴了半个时辰之久,不见一个人走近歪脖子树,正在失望之际,黑
松林里飞出一只凶恶的苍鹰。
那苍鹰在歪脖子树上空盘旋了几圈,忽然,箭一般地冲下来,一个爪子抓起那张字条,
哇哇叫了两声,又飞上天去。刘松山等人看着,连呼“糟糕”,却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地
看着它向林子里飞去。
第二天早上,吴结巴又拾着一张无头帖子,上面写着:“票未撕,裕老爷须从宽处理,
否则不客气!”曾国藩看后冷笑一声,甩在一边。他进后院告诉夫人和女儿,罗兆升被强人
绑架了,正在设法营救,不要着急,一定可以救得回来的。
曾国藩一面派人盯住黑松林不放,要他们务必寻出个蛛丝马迹来,同时心里也开始犯难
了。对于裕祺这种败坏吏治、蠹害盐务的贪官污吏,不严惩,何以肃国纪平民愤?且这是整
饬两江吏治盐务的第一炮。第一炮若打不响,威信何在?今后的事情如何办?倘若认认真真
地从严惩处,罗兆升的性命就有可能保不了。像罗兆升这样的轻佻公子,若是换成别人,就
是死一百个一千个,曾国藩也不怜惜。可这个罗兆升,是罗泽南的儿子,自己的女婿,小外
孙的父亲!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为国捐躯的老友?又怎能忍心让二十一岁的女儿
变成寡妇,刚出世的外孙成为孤儿?
曾国藩的心在苦苦地承受着煎熬。真个是左也为难,右也不是!赵烈文天天来禀报,说
裕祺打死只认贫污了三万五千两银子。纪琛天天来哭诉,求爹爹救救自己的丈夫。整饬盐务
的第一步便进行得如此窝囊,使一心想作伊尹、周公事业的曾国藩倍感气沮。
就在这个时候,裕祥的第三场戏又密锣紧鼓地开演了。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七 看到另一本帐簿,曾国藩不得不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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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祥按哥哥临上路时交代的,将另一本帐目搬了出来。这是一本专记湘军长江水师、淮
扬水师、宁国水师、太湖水师利用炮船夹带私盐的记录。裕祺用心深远,早就准备了这一
手,以防不测,现在果然派上大用场了。
从同治二年九洑洲被攻破后,长江便全部被湘军水师所控制。水师将领们借口军饷无
着,明目张胆地从盐场低价购盐,池商不敢阻挡,海州分司运判裕祺也奈何不了,只得另具
一帐本,将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购盐若干盐价几何一一登记造册,并要押船的将领签字。还有
一些水师头头为了个人发财,也利用运军粮的机会夹带私盐,有的被查获了,分司不敢没
收,便也作了登记。裕祺这样做,一方面为防备日后朝廷查询,另一方面也偷偷记下湘军水
师一笔劣迹,好交给僧格林沁备作他用。这时,裕祥叫人按原样誊抄一份,把底本转移公馆
外,妥善保存起来。裕祥多方打听,得知彭寿颐在赣北办厘局时人言啧啧,断定他是一个在
金钱上过不了关的人。
这天深夜,裕祥怀揣了几张银票,影子般地闪进彭寿颐下榻的淮海客栈。
“谁?”已睡下尚未睡着的彭寿颐警觉地跃起。
“我。”裕祥低声答道。
“你是谁?”
“裕祺的弟弟裕祥。”
“你来干什么?”彭寿颐预感来者不善,冷冷地责问,欲先来个下马威。
“彭师爷。”裕祥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不用招呼,自己在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彭寿颐
也坐在床沿上,俩人恰好面对面。彭寿颐那年被林启容割去了右耳,为了遮丑,他的帽子后
沿做得特别长,把耳朵全部盖住了,让人看不出。现在刚从被窝里爬出,头上光光的,失去
了右耳的头脸格外丑。裕祥强压住心中的厌恶,满脸笑容地说,“家兄之事,实是小人陷
害,请彭师爷明裁。”
彭寿颐冷笑道:“陷害不陷害,我自会查清,用不着你来讲。再说,我看你也像个读书
知礼之辈,裕祺是你的胞兄,你这样夤夜来访,就不怕犯打通关节之嫌吗?”
裕祥并不介意,仍旧笑嘻嘻地说:“兄长被害,我这个做弟弟的不为他申诉,谁来替他
讲话呢?彭师爷,常言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得放手时且放手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彭寿颐怒视裕祥,“你是想要我为你哥哥隐瞒罪情吗?”
“彭师爷,您莫生气,我只想求您在曾大人面前说句公道话。”裕祥点头哈腰地,一副
谦卑之态。
“说什么话?”
“求您对曾大人说,裕祺的帐都已查清,没有发现贪污情事。”
“嘿嘿!”彭寿颐又冷笑两声,“你说得好轻巧,世上有这样便宜的事?”
“不会很便宜。”裕祥从靴页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五千两银子,只买您这一句
话。”
彭寿颐吃了一惊,心想“这裕家出手倒不小气,但这五千两银子,不就买去了自己的操
守了吗?不能要!彭寿颐手一推,银票从桌面上飘下。裕祥忙弯腰拾起,想了想,又掏出一
张来。
“这是一张一万的,连那一张一共一万五,如何?”
彭寿颐心一动。一万五,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师爷当一辈子也积不了这个数目。自己
留一万,将五千分给其他人,封住他们的口,再在帐面上做点手脚,曾大人即使不相信,派
人复查,也不一定查得出。刚一这样盘算,他又立即意识到不对。这裕祺是曾大人要惩办的
要犯,状子告得扎实,民愤也很大,怎么能掩盖得过呢?一旦暴露,这一万五千两银子,不
就把自己的命给买了!
彭寿颐心里的活动,全让裕祥看在眼里。他慢慢地从衣袖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帐簿
来,递给彭寿颐:“彭师爷,我不会为难您的,请您把这本帐簿转呈给曾大人过目。若他不
认帐,我们也对不起,进京送给僧王府,烦僧王送给皇上看。”
彭寿颐感到奇怪。他接过帐簿,翻开一页,只见上面赫然记载着一笔笔湘军水师夹带私
盐的帐。再翻几页,页页如此。彭寿颐全部明白,心里也踏实了。他故意把帐簿推开:“就
一万五银子,我给你送?老实告诉你,帐已查清,你哥哥贪污的银子近百万,你就等着抄家
验尸吧!”
裕祥咬了咬牙,终于将靴页子里最后一张银票拿出来:“这里还有一万五,一共三万,
我们裕家的全部家当都来了。”
“实话跟你说吧,你要我跟曾大人说,你哥哥完全没有贪污之事,你就是拿三十万银子
来,我也不会说,我要不要脑袋吃饭?”老辣的彭寿颐知道这案子要全部翻过来是不行的,
他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哥哥究竟贪污了多少,裕祥并没有底,见彭寿颐这样强硬,他反而气馁了:“彭师爷,
您看我哥这案子要如何了结?”
“看在你的这番心意上,我去跟曾大人说情,不抄家不充军,看做得到不。还想依旧当
他的海州运判,那是决不可能的事,你掂量着办吧!同意就这样,不同意,银子和帐簿你都
拿走。”彭寿颐将银票和帐簿往裕祥那边推过去。
裕祥呆了半天,最后说:“彭师爷,就这样吧,最好不革职,若实在不能保,则千万请
保个不抄家充军。”
“那好!”彭寿颐皮笑肉不笑地说,“裕二爷,你要想把事情办成功,今夜这里发生的
一切,你不能透出半个字,懂吗?”
把裕祥提供的帐簿仔细看了一遍后,深知曾国藩弱点的彭寿颐心中暗暗得意,连那五千
两银子他都不愿分出去了。倒不全是出于心疼,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麻烦,况且现在用不着
在帐目上做过多手脚,他已有打动曾国藩的足够力量了。
彭寿颐匆匆从海州赶回江宁,在书房里单独面见曾国藩。
“海州分司的帐清得怎样了?”曾国藩期望获得重大进展,在铁的事实面前逼得裕祺不
得不认罪,然后再将给他的惩罚减轻一等,以此为条件求得放票,留下罗兆升一条小命。这
些天来,女儿不断地哀求,夫人不停地劝说,曾国藩看在眼里,也实在不忍,他在心里作出
了这样一个折衷的处理设想。
“裕祺的确为官不廉,这几年用压价复价的花招,共敲榨池商银子二十七万多两。不
过,他也的确拿出了二十万用来修浚运河,自己得了七万多。又从引商那里索取贿赂八九万。
这两项加起来,大约有十五六万两银子。比起前任几届来,裕祺不算最贪的。海州的百
姓讲,哪个运判不是混个三四年,弄二三十万银子后再走的!”
“十几万两?”曾国藩有点怀疑,他望着彭寿颐的眼睛问,“状子上告的他至少聚敛了
八十万两,怎么相差这样远?”
“大人,盐商们都恨盐官,夸大其辞是可以理解的。”彭寿颐坦然地接受曾国藩的审
视。他知道,这时如果自己的目光稍有回避,就会引起曾国藩更大的怀疑。在曾国藩身旁十
年的江西举人,对老师洞悉一切的眼力既佩服又畏惧。回江宁的途中,他自我训练了很多
遍,今天临场表演时幸而没有慌乱。
“噢!”曾国藩有点失望,略停一下说,“只当了八年的运判,便贪污十五六万银子,
也可恨得很。两江的官吏都像他这样,百姓还有日子过吗?”
“大人!”彭寿颐把凳子挪近曾国藩,压低声音说:“裕祺虽然可恨,但也有可爱之
处。”
“可爱之处?”曾国藩颇觉意外。
“大人有所不知。这三年来,我湘军长江水师、淮扬水师、宁国水师、太湖水师,因军
饷不足,都在海州盐场以低价买盐,再以高价出卖,另外还有不少将官也利用装粮之便夹带
私盐。所有这些,裕祺都没有为难。他的弟弟裕祥说,湘军打长毛功劳大,以此换军饷,或
是换点零花钱,我们都支持。卑职将裕祺所记的帐粗算了一下,这几年湘军水师公私共在海
州盐场买盐四万引,没有纳一文盐课。也就是说,裕祺利用这批盐,支援了湘军水师约一百
万两银子。”说着,把裕祥提供的帐簿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没有这样的事!长庚,这帐簿是裕祺捏造的,你不要上他的当。”曾国藩随便翻了几
页,便将它扔到桌子上。
“大人,卑职已过不惑之年,且在大人幕中这多年,岂不知世上多有伪造帐簿欺蒙上峰
的事。”彭寿颐不慌不忙地说,“不过,这本帐不是假的。现在大人看的是誊抄本,我看过
裕祥保存的原本,有当时运盐的将领们的亲笔签名,黄翼升、李朝斌的名字都出现过几次,
我认得他们的字,那不是假的。卑职也曾经暗访过海州盐场的其他盐吏,他们都说有这个
事。”
“你当时为何不把那个原本要过来?”曾国藩逼视着彭寿颐。
彭寿颐被问得冷汗直流,心里叫道:好厉害的曾中堂!他很快镇定下来,答道:“裕祥
那天将原本给我看过后,我就要他把帐簿留下。他说他要誊抄一份,我同意了。谁知以后送
来的不是原本,而是这个抄本。我要他交出原本。他说原本已送到京师去了,倘若曾中堂不
能体谅的话,他将请僧王出来说几句话。”
曾国藩一听,气势低下来了。湘军水师的这些行径,他过去虽听说过,但屡次关于军饷
的奏报,只字未涉及到这个方面,尤其是大批水师将领夹带走私,其性质更为严重。想不到
这些事,居然有人一笔一笔全部记下来了。这些丑闻若经过僧格林沁之口上达天听,岂不招
致皇太后、皇上的震怒!
事关他个人和整个湘军的名声,不能等闲视之。况且对于长江水师,曾国藩近来有一个
异常重要的计划,这个计划决不能因这本帐簿而遭到破坏。他已经发信给在渣江休养的彭玉
麟,估计彭玉麟就在这几天内会抵达江宁。
“长庚,你说裕祺这个案子该如何处置更为妥当。”曾国藩想,看来裕祺的处罚还得减
一等,他先套套经办人的口气。
“大人,裕祺身为朝廷命官,掌管海州分司要缺,利用职权,贪污勒索十多万两银子,
罪恶很大。论国法,当革职永不叙用,查抄家产,本人流放军台。以此为贪墨者戒。”彭寿
颐神态凛然,执法甚严,与曾国藩的初衷完全吻合。“但是,裕祺有功于我湘军水师,也即
有功于国家,其功可抵去一部分罪。卑职的意思是,革职赔款,遣回原籍,其他可不予追究。
“这样处置可是可以,但得有一个条件。”曾国藩慢慢梳理着胡须,说,“你得要他家
交出那个原本来,回海州后,你立即派人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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