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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55 萧一山 (民国)
此不作美,太使人气闷了。谁知后来竟下起雨夹雪来,他为应点士子叫苦不迭。大半天来无
心治事看书,不断打发人到贡院门外去探听情况。
“大人,如皋籍士子鲁光羲冻死在西辕门外。”奉命了解情况的赵烈文进来报告。
“啊!”正凝眸呆望窗外雨雪的曾国藩大吃一惊。他回过头来问,“是不是那个七十八
岁的老头子?”
“正是。现在遗体已被送往清凉寺。他的儿子、孙子和他同来应试,有两个淮军士兵帮
他们一起料理后事。”
“可惜!”很久后,曾国藩才吐出两个字来。这个消息使他甚为不快。七十八岁带着儿
孙赴乡试,大清立国以来绝无仅有。那天听了李鸿章的禀报后,他便思考着要围绕这个题目
做一系列好文章。首先该向皇太后、皇上奏报:耄耋老人携子孙应试,这是皇太后、皇上圣
德感化的体现,是孔孟儒学深入人心的生动说明,是长毛灭后国家中兴的祥瑞之象。他要借
此为两江三省读书人树个榜样,鼓励年轻人奋发努力,慰勉老年人好学不怠。他还想到朝野
都会广泛谈论这件罕见的奇事,正史野史都会感兴趣地记载下来,为本就天下瞩目的甲子科
江南乡试增添异彩,自己作为这科乡试的总策划人,将会更显得不同凡响。可是,现在一切
都倒过来了:光彩将变为阴影,美谈将变作笑柄!
“惠甫,你代我到清凉寺去看看鲁光羲的儿子和孙子,并从库房里取出四十两银子送给
他们,叫他们买副棺木,早点将老人入棺,护送回籍,不要在城里呆久了。”
“好,我就去。”赵烈文答应着,犹豫了一下,又说,“大人,现在雨雪交加,气候严
寒,士子们都站在露天坪里,许多人都受不了,希望不点名,先放他们进去,在号房里毕竟
可以躲避风雨。”
不点名就径直入闱,这可是乡试中从未有过的事情,倘若因此乱了考场,将来谁负这个
责任?
“大人,士子们都在雨雪中冷得发抖,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有一两百,若是再出几个鲁
光羲这样的人,那就不好收场了。”见曾国藩阴沉着脸不做声,赵烈文又补了一句。这话果
然起了作用。
“惠甫,你先不到清凉寺去了,立即持我的名刺入闱见刘大人,请他下令停止点名,先
让他们都进号,然后再叫点名官挨号一一查验,发现有混进场者,杖责一百棍,赶出贡院。
今后倘若朝廷追究下来,一切责任由我负!”
正在为因雨雪严寒而点名进展太慢发愁的刘昆,听了赵烈文的转告后,和平步青一商
量,立即下令,大开闱门,可不点名,一律凭《贡院坐号便览》纸牌赶快入闱进号。这个命
令一传达,尚在辕门外候点的一万多名士子莫不感激涕零,纷纷高喊:“谢主考大人恩
典!”他们自动整队,举起纸牌,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部进场完毕。
士子入场后,曾国藩仍放心不下。他自己出身寒素,知道士子中有不少穷苦力学之辈,
家境贫寒,衣衫必不厚实,经此雨雪一淋,定然湿了。号房中冷如冰窟,又要冥思苦想作文
章,如何耐得了;倘再冻死几个,如何向皇上交代!他将彭毓橘、刘连捷叫来,要他们立即
从湘军粮台处借调五千件衣服,棉的夹的单的都行,赶快送到贡院,好叫衣衫单薄的士子将
湿衣换下。又吩咐闱中厨房速熬姜汤,每个士子发一大碗,以便消寒去湿。到了傍晚,曾国
藩又亲自乘轿来到贡院,在刘昆陪同下,顺着狭窄的小巷,查看了部分号房。见所有的士子
都已开始安心应考,生病的也有号军单独照顾,一切安谧,这才放下心来。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二 落选士子薛福成上了一道治理两江万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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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场九天的苦战,又经过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弥封、誊录等闱中执事人员一个月的
紧张封抄、审阅、评定,甲子科江南乡试就要揭晓了。刘昆、平步青、李鸿章、乔松年一致
恭请曾国藩写榜。为乡试写榜,历来是一种崇高的礼遇,须年高德劭又是翰林出身才行。今
科乡试写榜人,自然非曾国藩莫属。所有中式的举人,也以自己的名字,被这位由文人而建
非常武功的三藩之乱后第一汉人书写,而感到莫大的光荣。尽管这是一桩辛苦的差事,但曾
国藩乐意干。
写榜这一天,是大比之年最热闹的喜庆日子。一大早,贡院外便挤满了打听消息和看热
闹的人。应试的士子本人一般都不去,派仆人去听,没有仆人的,就送几个钱给下榻旅店的
伙计,叫他们去听。仆人和伙计得信后再来报告。这一方面固然是想摆摆士子的架子,更重
要的是怕经受不了骤喜或骤悲的巨大刺激,在大庭广众中出乖弄丑。贡院内大门有一队乐
工,备齐锣鼓唢呐。至公堂大厅里,写榜人每写出一个名字,立即便有人一声接一声地递了
出来,乐工便马上敲响锣鼓,吹起唢呐,以示祝贺。名字传到外面,人群中即刻响起一阵鼓
掌欢呼,仆人或伙计便飞马奔向旅店报信领赏,用不着第二天张榜,新举人的名字便已传开
了。
今天,至公堂大厅布置一新,正中一张宽大发亮的条案,案桌边是一把铺着虎皮的大太
师椅。五张洒金大红纸上,早有执事人员将今科正榜二百七十三名举人、副榜四十七名副贡
每人所占的位置,用细墨画好了,单等曾国藩一一填上。
曾国藩青壮年时能写出很端秀的楷书,只因多年不写了,且目力昏花,精神不支,今天
作起正楷来颇觉吃力。榜上的名字是错不得涂不得的,他每写十个名字,便停下笔,揉揉眼
睛,甩甩手,休息一下。便这样写写停停,到了午刻尚未写到一半。吃了午饭,睡了半个时
辰的觉,他又拿起笔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大厅里红烛高烧,笑语喧哗,四周围观的人却越
来越兴奋起来。
原来,乡试和会试一样,榜上的名字都是从最后一名写起的。越写到后来,中式的名次
就越在前面,故写榜的和围观的兴致也越大。贡院外也是这样。虽然天已黑,又冷,看热闹
的不但不减少,反倒越来越多了。辕门外挂起了十条由十五盏灯笼连结而成的灯链,把贡院
外大坪照得如同白昼。卖各种吃食的小贩也从四面八方涌到这里来,一边看热闹,一边也赚
几个钱。
当锣鼓唢呐响过二百二十一次后,曾国藩为一个名字惊喜不已了。这人便是今科最年少
的士子陆宇安!万启琛叫了起来:“爵相大人真是天上的星宿,说话百灵百验。各位还记得
吗?那天在接官厅里谈论的陆宇安,这不真的中了!”
李鸿章等人都拍手大笑起来,说:“果然不错,这陆宇安今后定有大出息!”
曾国藩心里分外得意,疲劳完全消失了,一连写下去,再也不揉眼甩手休息了。时间已
到半夜,正榜已写到二百六十八名,刘昆过来悄悄提醒,曾国藩忙停住笔。
大厅里又忙碌起来,差役搬出十几对大红蜡烛,都把它点燃了;又捧出几十挂万字号鞭
炮。乐工们从贡院大门边撤回大厅外坪里,至公堂厢房里走出五名形貌丑陋的人来。他们被
化装成大头凸额、眼深颔长的怪样子,脸上一律涂满朱砂,挂上满口红胡须,头上戴着乌纱
帽,身穿紫红袍。这是舞台上的魁星装扮。最热闹最好看的闹五魁就要开始了。
这是一个相沿了几百年的旧习。明代科举分五经取士,每经以第一名为经魁,每科第一
名至第五名必须是一经的经魁。
后来五经取士的制度废除了,但乡试中仍习惯把前五名称为五魁。从第五名写起,最后
一名则为今科乡试的榜头,即为解元。解元名字现出后,鞭炮齐鸣,鼓乐喧天,五魁在大厅
里翻滚跳跃。这就是闹五魁。就在五魁欢闹之中,金榜被郑重张贴于贡院大门外。本科乡试
到此,便以最热闹的形式结束了。
一切准备就绪,曾国藩重振精神,饱醮浓墨,写出五魁的姓名来。清代会试鼎甲中,十
之六七必有江南乡试五魁中的人,所以分外引人注目。
“刘文虎!”人们扯起喉咙嚷着第五名的名字。这声音立即传出辕门外,看热闹的人群
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周祖盛”、“王铎”、“许殿鸣”,接下来三个名字的报出,又激起阵阵轰鸣。今科
解元是谁?大厅里上百双眼睛一齐盯着曾国藩手中的兼毫玉管笔,辕门外几千双耳朵一齐竖
起聆听传出的大名。
“江璧!”所有的人都以万分激动的情绪,呼喊着甲子科解元的名字,尽管这个名字与
他们绝无任何关系。这正是人类一种可贵的情感;对杰出人物发自内心的敬重与崇拜!
鞭炮响起来了,鼓乐奏起来了,五魁舞起来了,金榜张贴出去了,虽然有点名那天小小
的不快,甲子科江南乡试,毕竟圆满结束了。大厅里的人们在互相道贺,庆祝金陵光复后首
科乡试的成功。曾国藩满斟两杯酒,笑吟吟地走到刘昆、平步青的面前,代表两江父老、两
万应试士子,特别是中式的新举人们,向两位主考官表示深深的谢意。刘昆、平步青坦然接
过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一饮而尽。
“爵相,这是号军们打扫号房时,从设字号房里拾来的一封给您的禀帖。”饮完酒后,
刘昆从袖口里摸出一封封闭严实的信来。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呈两江总督曾大人亲
启。”
“好,我带回署去看看。”曾国藩接过信,又笑容满面地往同考官面前走去。
好久没有睡过这样香甜安稳的觉了。临近丑时回署后,曾国藩倒床便睡着了,一直睡到
已初才醒过来,闹五魁的热闹场面仍在眼前不时浮现。他想起十一年前打起卫道的旗号在衡
州出兵,现在,由自己奏请在金陵恢复了江南乡试,以孔孟诗书取士选贤,又亲自为这科举
人写榜题名。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腾起一股壮志已酬的自豪感,觉得这件事情的意义,比收
复金陵城的意义更大。他由此而意识到应该以主要的精力履行总督的职责了,过去一再幻想
做夔、皋、周公的事业,现在虽不能大行于全国,总可以在两江施展吧!
两江素来在全国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把两江治理好了,便为全国树立了一个样板,也
培育了一批好官种子,待捻乱平息、长毛残余清除后,全国便都可以仿照两江的样子整饬。
如此,国家岂不中兴了?自己岂不就是当今的夔、皋、周公?
曾国藩觉得仿佛年轻了十岁,全身重新奔流着建功立业的热血。他猛地记起昨夜刘昆递
给他的那封信,连忙找来,拆开读着。
打头一行低几格写着:“江苏无锡籍士子薛福成”。曾国藩回忆昨夜写的榜上举人的名
字,无论正榜副榜都没有“薛福成”三个字。“是个落选的士子。”他心里想。第二行写
着:“恭呈太老夫子元侯中堂节下两江治理八条”。正思考着治理一个新两江出来,便有人
自献方略,曾国藩心中欢喜,仔细地看了下去。
薛福成在简单的几句歌颂曾国藩平定长毛收复两江的话之后,随即提出了养人才、广垦
田、兴屯政、治捻寇、清吏治、厚民生、筹海防、挽时变八项建议。每项建议中又都有具体
实行措施,并非书生泛泛空谈,而其中兴屯政、筹海防二策,曾国藩整饬两江的计划中还没
考虑过。全篇呈词,条理精密,文词清通,洋洋洒洒达万余言,结尾几句尤使曾国藩击掌叫
好:
窃惟天下之将治,必有大人者出而经纬之。十余年来,节下廓清东南、安静寰宇之勋,
磊磊轩天地,海内抵掌高谈之士,岂能诵说万一?晚生以为,节下戡乱之业,实已过唐之汾
阳王、明之新建伯,而今日治理两江之初,更已见三代贤臣之伟略。节下所处之势,天子依
之,海内信之,建一议,行一政,举世将视为转移,不独两江父老,普天之下,莫不以伊、
傅、周、召以期节下,而节下亦必孚天下之望。大清中兴,其翘首可待之事也。
“这样的人才,居然没有中式,可惜!”他决定见见这个薛福成。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三 上治理两江条陈的美少年原来是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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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薛福成来了。曾国藩初以为必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宿儒,谁知竟是一个翩翩美少
年!他叫薛福成不必拘礼,随便坐下,然后用惯于相人的目光将这个后生仔细打量了一番。
但见此人额高而宽,眉宇疏朗,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射出英气逼人的光芒。“令器美
才!”曾国藩在心里称赞。
“足下在号房里写的条陈,老夫已看过了。今科乡试,士子如云,大家都抓紧这几天难
得的机会,按题做好时艺策论,力求精益求精,锦上添花,以便得个功名富贵。足下放开正
事不去用心,费如许心思写此条陈,不觉得得不偿失吗?”曾国藩靠在椅背上,以手梳理花
白长须,面带微笑地问薛福成。
“回大人话,晚生一向不乐举业,此番应考,亦不过慰老母之心罢了。晚生想这读书识
字,其目的在于求取治国治民的大学问,故所乐于思考的在民生国计。这篇条陈,晚生思之
甚久,意欲备大人洗刷两江时作参考,故宁可放弃正题策论不做,也要写好这篇两江父老为
晚生所出的论题。”
曾国藩虽是从科举正途出身的大官僚,却早在三十岁时,便对科举考试有些看法,一进
北京入翰苑,从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朋友身上,很快发现了自己学问上的浅陋。他毅然从八股
文中走出来,壹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留心时务经济。并把自己的这个体会详告在家诸
弟,希望诸弟不要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题之中,并沉痛地指出:科举误人终身多矣。他一贯认
为,考试能够选拔出人才,但中式的不一定都是人才,落选的也不都是庸才,这中间或有天
命在起作用,即所谓功名富贵乃天数。
“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闳通的见识,确实难得。”曾国藩心里夸奖,嘴上却说,“民生
国计要考虑,八股文也要做好,莫负圣上明经取士为国求贤的苦心。”
“晚生听从大人的教导,这次回去后刻苦攻读,争取下科中式。”薛福成态度诚恳地回
答。
“这就对了。”曾国藩又凝视一眼薛福成,问,“足下所献治理江南八条,有的放矢,
切中时弊,足见足下平素留心民瘼,长于思考。读圣贤书的目的,内则修身于一己,外则造
福于天下。足下以一生员身分,能将两江整治纳于自己的功课之中,看来圣贤书已初步读
懂。今两江初平,疮痍满目,老夫正思整饬,亟欲听取各方意见。邀请足下来,还想当面听
听足下对屯政、海防两策的详论,足下不妨把胸中所想的都说出来。”
一个功德震世的长者,对晚辈的建议这等奖掖,已使初出茅庐的薛福成十分感动,何况
态度如此谦和,语气如此恳切,更使薛福成大出意外。他略为思考一下,说:“晚生年轻学
浅,在老大人面前一如蒙童牧夫,故也不怕出丑。差错之处,请老大人多加指教。”
“你说吧!”曾国藩的眼睛里流出和蔼温暖的光芒,停了片刻的手又开始在胡须上缓缓
地梳理起来。
“屯政始于汉代,有军屯、民屯。汉武帝在西域屯田,宣帝时赵充国在边郡屯田,都使
用驻军,此为军屯。建安元年,曹操在许下屯田,得谷百万斛,后推广到各州郡,由典农官
募民耕种,此为民屯。曹操的民屯不仅使曹魏强盛,也为日后晋统一全国奠定了雄厚的基
础。这是因为实行民屯,一则使大批荒田得以开垦,二则又便于推广先进的耕作技术,获得
高产。一直到唐宋,民屯仍存在。明末屯政废弛。我朝除有漕运地方的屯田仍隶卫所外,其
余卫所的屯田改隶州县,名为民屯,其实屯田已变民田。长毛扰乱江南达十余年之久,其苏
皖赣一带所受蹂躏最多,人口大批逃散死亡,目前这几省荒田极多,无人耕种,有的甚至几
十里内外不见人烟,这就为今日实行屯政准备了条件。如果老大人采用当年邓艾在淮上屯田
的成法,由官府出面组织百姓耕种,发牛发种,推广区田法,晚生以为,苏皖赣的荒田,不
出几年,就能五谷丰登,为两江储备吃不完的粮食。眼下有一批散员亟须早为之安定,他们
就是一部分裁撤的湘军。”
薛福成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一眼曾国藩。曾国藩灼热的目光也正盯着他。他赶紧说下
去:“老大人,晚生听说,被裁撤的湘军中,有些人至今仍留在长江两岸,并未回湖南。原
因是这些人湖南原籍本无根基,且久在军中,不惯家居。有识之士认为,倘若不将滞留大江
两岸的撤勇妥善处置,这些人贪财嗜杀,必生祸患。有人说哥老会正在联络他们,实在可怕
得很。”
曾国藩梳理胡须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约有两三万湘军裁撤人员滞留沿途各省,没有回到
湖南原籍,此事曾国藩知道,这的确是个隐患。一旦出乱子,不但危害国家,自己作为湘军
统帅,也难逃咎责,且听薛福成的处置意见吧。
“晚生建议老大人速派湘军中有威望的将官,到皖赣等省招集滞留官勇,依过去的哨队
重新组织起来,带到荒田较多之地实行屯政,并给他们以最优惠的待遇。往日的袍泽依旧在
一起,使他们有不散伙之感,有田可耕,有事可做,又使他们不生邪恶之念,而大人得军饷
之利,两江有富庶之望。”
“这是个好办法!”曾国藩点点头,轻轻地说,“既消患于无形,又获利于实在。关于
海防,足下有什么好设想吗?”
受到鼓励的薛福成情绪高涨起来:“晚生以为,我大清日后真正的敌手乃海外夷人。夷
人凭着坚船利炮藐视天朝,倘若我们不加强海备,挫败夷人凶焰,不是晚生危言耸听,我大
清总有一天会亡国灭种!”
曾国藩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记起了胡林翼在安庆江边留下的遗言。心想,中国的官员和
士人都有胡林翼、薛福成这样的明识,这样的忧患感的话,大清就决不会亡国灭种。
“老大人,我们也要造铁船,制利炮,非如此,则不能守御海疆,则不能保国保种!”
薛福成几乎用呼喊的口气说出这几句话,这一腔赤子热血使曾国藩颇受感染。“晚生以为,
老大人前几年在安庆创办的内军械所,可以将它迁移到上海去,并且把它十倍百倍扩大。上
海地处海隅,便于铁船试航;民智开发,人才亦易求。这件事办好了,影响至为巨大,说不
定我大清自强将肇基于此。”
薛福成这个建议正合曾国藩的心意。半个月前,他收到容闳从美国来的信,说机器已全
部买好,即将雇船运回。容闳也建议就在上海建厂,各方面都方便些。曾国藩筹建安庆内军
械所时就想到要在上海建厂,现在条件已具备,当然同意。薛福成也提出这个建议,可见此
子有眼力。
“足下这个建议与老夫所想正合。”曾国藩慈祥地望着薛福成,问,“关于整顿江南,
足下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薛福成想了一下说:“晚生认为,江南政务的整顿,首在盐政的整顿,盐政乃江南第一
政务,且弊病最多,朝野都亟盼整治。晚生有志探求,但目前情况还不甚明了,亦拿不出什
么好的主意,故不敢妄陈。”
“哦!”曾国藩的两只眼睛低垂下来,梳理胡须的左手也不自觉地停止了。他陷入了回
忆之中,耳边响起了一个江南老举人舒缓的吴音来。
“两江有三大难治之事,一漕运,二河工,三盐政,尤其是盐政,简直如一团乱麻,但
盐政又是两江第一大政务。三十年前,陶文毅公总督两江,花大力气改革盐政,一时收效显
著,可惜陶文毅公一死,后继者无力,新政不能畅行。待到长毛乱起,一切又复旧了。今大
人亦为湖南人,两江一直不忘湖南人的恩泽,大人一定能超过陶文毅公,把两江治理得更
好。”
那是五年前,还在祁门的时候,曾国藩刚实授江督。一个五十多岁的举人会试罢归,翰
林院掌院学士窦垿托他带一封信给昔日老友,于是此人绕道来祁门。在祁门山中昏暗的油灯
下,那人与曾国藩纵谈通宵,特别对江南的政事、吏事、民事谈得透彻。曾国藩从他的谈话
中对两江风尚了解甚多,执意请他留下,但那人思家心切,不愿留在幕府。曾国藩很是遗
憾。当时战事紧迫,无暇整饬江南政务,遂与之相约,待金陵攻下后再请相助。那人欣然答
应,在祁门住了五天后告辞回家。临走前,曾国藩赠他两首诗。曾国藩记得,那人姓薛名
湘,字晓帆,无锡人。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眼前的美少年,觉得眉宇之间与薛湘很有点相
像。他也姓薛,也是无锡人,难道是薛湘的儿子?
“有一个人,不知足下认识不认识?”曾国藩和气地问薛福成。
“不知大人问的谁?”薛福成似有所意识,眼中流出喜悦的光彩。
“薛湘薛晓帆先生,足下可曾听说过?”曾国藩盯着薛福成的眼睛。
“他是晚生的父亲。”薛福成浅浅地笑了一下。
“你真的是晓帆先生的公子?我就猜着了!”曾国藩高兴起来,“令尊大人还好吗?”
“家父已在去年病故。”薛福成轻声回答。
“哦!”曾国藩长叹一声,露出无限惋惜的神情来。薛福成见了,心里很感动。
“足下是否知道,令尊大人是老夫的朋友?老夫和他有约在先。”问罢,又自言自语地
叹息,“唉,晓帆兄,你怎能失约先行呢?”
这句话,说得薛福成心里既冷凄凄地,又热乎乎地,不觉泪水盈眶,仿佛对面坐的不再
是八面威风的爵相,而是自己的亲叔叔。薛福成深情地说:“家父那年从祁门回家后,时常
谈起大人对他的厚待,说朝廷又为两江放了一位好总督,并将老大人赠给他的诗拿给我们兄
弟看。”
“这诗你能记得吗?”曾国藩问。是借此温习一下自己的旧作,还是测一测薛福成对它
的重视程度,以及他的记诵能力?曾国藩一时自己也弄不清是哪种想法占主要成分。
“记得,记得。老大人当时赠家父两首五言古风,家父裱挂在中堂,时常诵读,称赞大
人五言诗深得汉魏精髓,气逼班氏,情追苏李,并世无第二人。这第一首是,”薛福成不假
思索地背道,“风骚难可熄,推激惟建安。参军信能事,声裂才亦殚。寂寞杜陵老,苦为忧
患干。上承柔澹思,下启碧海澜。茫茫望前哲,自立良独难。君今抱古调,倾情为我弹。虚
名播九野,内美常不完。相期蓄令德,各护凌风翰。第二首是……”
“好了,不要背下去了。”曾国藩含笑打断薛福成,语气换成了对子侄辈的亲切随便,
“我问你,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为什么不直接来见我,要在号房里写这样的条陈
呢?”
“老大人,我这次是应试而来,无论试前试后拜谒,都有过通关节之嫌。晚生不想利用
那层关系引起老大人的重视,要凭自己的真才实学来获得信任。”
“有志气!”曾国藩脱口称赞,“你母亲身体还好吗?你有几兄弟?”
“家母身体还硬朗。兄弟六人,大哥福辰近年在京行医,其余都在无锡家中,最小的六
弟也有十二岁了。”
“好!”曾国藩轻轻点头,“我想留你在幕府做点事,你愿意吗?”
能参与号称人才渊薮的两江总督幕府,在当时有胜过中进士入翰苑的荣耀,薛福成还有
不乐意的吗?他立即答道:“谢大人栽培!”
曾国藩正要对薛福成勉励一番,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劈劈啪啪的鞭炮声,王荆七笑逐颜开
地推门进来。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四 践诺开办金陵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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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恭喜了,三姑娘生了位公子,大人你老做外公了!”
王荆七笑着对曾国藩打拱。
曾国藩忙站起,满脸喜气地问:“母子都还平安吗?”
“平安,平安!”荆七说,“太太说论月份还差两个月,怕是旅途辛苦早产了,幸而大
小平安,太太喜得直念:‘菩萨保祐,菩萨保祐!’”
曾国藩开心地笑起来。
半个月前,曾纪泽遵父命,护理全家来到江宁。曾国藩二子五女,除大女随丈夫住湘
潭、二女随丈夫住长沙外,夫人欧阳氏、长子纪泽夫妇、次子纪鸿、三女纪琛与丈夫罗允
吉、四女纪纯、五女纪芬,还有王荆七的妻子和十岁的儿子,再加上一起前来做客的内兄欧
阳秉铨、友人欧阳兆熊一行十二人,兴高采烈地抵达江宁督署,空旷冷清的总督衙门顿时热
闹起来了。
欧阳秉铨从衡阳来,带来了老父沧溟先生的亲笔信。老人今年八十整,与夫人同庚,两
老在一起生活整整六十年了。
沧溟先生一生读书授徒,课子教孙,家境清贫,人品端方。夫人贤惠能干,相夫教子。
欧阳家夫唱妇随,儿孙满堂,早为远远近近的乡邻友朋羡慕叹美。更兼女婿拜相封侯,二老
同蒙圣恩,诰封奉直大夫、宜夫人,又老来喜庆结缡六十春秋,这两桩事更是世之难得。故
为老人夫妇庆贺的那些日子,不仅欧阳一家,远近几十里的乡亲们都沉浸在喜庆之中。大家
自带酒菜前来祝福,喜酒一连三天摆了五百桌。老人以异常欣喜的心情,向女婿女儿畅叙这
件一生中最为快慰的事,并叹道:“此中之乐,乃世间之真乐也,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功名事业已到极顶的曾国藩,不但对老岳父的话从心底深处赞同,并对老人的一生倾慕
不已,感慨说:“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人生!”
老人信中还对女婿提起另一件事:
十二年前,贤婿在船山公故居许下的诺言,可否记得?罗山壮烈殉国,贞干马革裹尸,
觉庵、世全亦相继谢世,所健在者,唯贤婿与老朽也。老朽深恐贤婿军政繁忙而忘记,故特
为旧事重提。
这样一件大事,怎么会忘记呢!尽管王世全赠的那把古剑曾引起咸丰帝的怀疑,几乎招
致不测之祸,尽管它也并没有如王世全所说的每到子夜便长鸣一声,但这把古剑的确曾对曾
国藩起了鼓舞的作用,增加了他克敌制胜的信心。后来,这把剑又激励曾国荃攻克金陵的勇
气,果然仗剑进城,成了名垂后世的首功之人。这把古剑真的是吉祥之物。
且不说船山公的学问文章为曾国藩倾心悦服,就凭这把剑,他也要践诺答谢世全先生的
厚谊。将两江总督衙门迁到江宁的那一天,曾国藩便想到在此设立一个印书局,先把船山遗
集全部刻印出来,然后再将安庆内军械所华蘅芳、李善兰等人这些年来翻译洋人的书陆续印
出,这是一桩嘉惠世人、贻泽后代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只是迫切需要兴办的事太多,
再加上经费支绌,暂且往后推一下。
欧阳秉铨笑着说:“涤生,这次在大夫第,我跟沅甫谈起赠剑刻书的往事。沅甫大惊
说:‘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大哥送剑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说起王家的交换条件。如此说
来,这事该由我来办,但我现在有病在身,不能如愿。这样吧,我捐银两万,请欧阳小岑先
生具体经办,在南京设局,由大哥出面召集海内名儒编辑校雠,如何?’因此,小岑先生也
一道来了。”
欧阳兆熊也笑着说:“九帅仗义行此不朽盛事,使我欲辞不能!”
“哎呀呀,沅甫真是豪杰之士!”曾国藩高兴地大声称赞。
他心里清楚,老九本意,是想用两万银子买来一个重儒尚文的清名,用以替代老饕的恶
谑。虽然不一定能完全如愿,但这的确是个聪明的举动。“小岑兄能慨然应请,也是豪杰之
士。
道光十九年,小岑兄独力出资刻印船山公十余种书,士林交口称誉,至今不忘。现在可
是今非昔比了,有沅甫的两万银子,想必费用已无虞,我再发函邀请些耆望宿儒,他们大概
也会给我面子,就在城内正式筹建一个书局,名字就叫——”曾国藩停了片刻,接着说,
“就叫金陵书局吧!由小岑兄董理其事,世全先生的儿子中也请一个到江宁来。”
“就叫觉庵师的女婿来吧,他在兄弟中最有乃祖之风。”秉铨插话。
“最好,就叫他来,家眷也带来,住在书局里。小岑兄,你就花上三年五载,把船山公
存世的所有著作,包括道光十九年已刻而后毁于兵火的那十余种,全都刻出来,每种印四五
百部,广赠天下,让船山公的学问文章传遍海内,播我三湘俊士才学超众之令名,育我百代
子孙知书识礼之人格。”曾国藩越说越激动起来,情绪亢奋,神采飞扬,瞬时间,协揆、制
军的官僚气习不见了,坐在亲友面前的,仿佛仍是当年那个赤诚无邪的书生!
“涤生,我行年六十,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了,今生能仗你的声望和九帅的厚资,将
道光十九年未竟的事业完成,此生之愿足矣。令我高兴的是,你尽管官居一品,戎马十年,
仍不失书生本色,就凭着老朋友这点,我也要尽心尽力把这件事办好。”
“小岑兄,过几天就开始动手,你先去城内各处踏勘地址,选一个好地方,先把金陵书
局的牌子挂起来。”
作为一个酷爱书籍有志于名山事业的读书人,能以自己的力量,将一个自小就受其薰
陶、仰其学问的前辈大儒的著作全部刊印行世,实现其后裔盼望多少年而无力完成的宿愿,
曾国藩觉得这是人生一大快事;作为以移风易俗、陶铸世人为己任的宰相疆吏,能凭借自己
的权势将一个终生研究孔孟礼制、力求平物我之情息天下之争,而本身又冰清玉洁节操可风
的学者的著述大力推广,深入人心,曾国藩觉得这又是一番治国要举。他为此而兴奋而激
动,甚至觉得年轻了许多,当年在长沙与绿营一争高低的盛气又回来了。加上身旁增加了夫
人的体贴照顾,儿女的晨昏定省,长期孤寂的心灵得到慰藉。尤其是十四岁的满女纪芬,长
相憨厚,心灵剔透,每天爹爹前爹爹后的喊着,问字请安,端茶递水,在父亲面前既稚嫩可
爱,又略知几分关心,更深得曾国藩的欢心。
在温馨的家庭生活中,曾国藩也偶尔会想起陈春燕。尽管她与他生活不到两年,且未留
下一男半女,在曾氏家族中,她不过一缕轻烟,一阵微风,很快便飘逝了,没有留下任何痕
迹。但曾国藩还是想念她。他也曾动过心将春燕的灵柩迁回荷叶塘,以满足她临终前的最大
愿望。但曾家从竟希公起,就无人置妾。曾国华那年讨小老婆,作大哥的还从京城写信规
劝,结果自己也违背了家教。曾国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迁为好,多多少少可以在乡亲后
辈面前有所遮掩。
夫人贤德,儿子上进,女儿孝顺。对于这个家庭,曾国藩应该是很满意了,但近两年
来,他却有两点感到不足。一是岁月流逝,老境渐浸,与天下所有老人一样,曾被骂作“曾
剃头”的湘军统帅,也羡慕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纪泽结婚多年,原配贺氏死于难产,第一
个孙子还未出世便与母亲一道走了。续配刘氏,结婚五年,生过一子一女,均未及半岁便夭
殇。大女二女都未生育,所以他至今还没有看到第三代,有时想起父亲四十一岁做外公,四
十九岁做爷爷,比他小十一岁的四弟也做了爷爷时,心里不免有点惆怅。二是三个女婿都不
甚理想。大女婿袁秉桢才不及父,风流则过之,又性情暴戾,女儿在夫家受欺负。欧阳夫人
一说起就流泪。二女婿陈远济人不蠢,也肯用功,但功名不遂,连个举人都未中。三女婿罗
兆升是罗泽南的次子。罗泽南死时他才十岁,朝廷给罗泽南的饰终很隆重,按巡抚阵亡例赐
恤,又赏给罗兆升及其兄罗兆作举人,一体会试。罗兆升为庶出,其母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
这个恩赏举人的身上,自小宠爱无比,把罗兆升惯养成一个纨袴子弟。曾国藩不喜欢这个女
婿,但早已定好,不能反悔;又看在罗泽南的分上,见他年轻,可以教化,遂在前年为他们
办了婚事。这次要他们夫妇同来,也想借此教诲教诲。
听说三女儿生了个儿子,曾国藩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
后院内眷们忙忙碌碌地,一个个喜气洋洋。过一会儿,欧阳夫人笑容满面地抱了外孙子
出来,请外公看。曾国藩见包在小棉被里的婴儿乌青的头发,红粉粉的脸,心中高兴,伸出
手来,轻轻地摸了一下小脸蛋。
“岳父大人,你老为孩子取个名字吧!”站在岳母身后的罗兆升,刚满十八岁,自己还
是个孩子,在岳父面前,他显得腼腆。
曾国藩望着襁褓中的婴儿,认真地想了想,说:“他的祖父罗山先生学养深厚,谋略优
长,一生为国为民,功勋卓著,要让他踵武其后,继承祖业才是。我看就以绍祖为名,以继
业为字吧!”
“罗绍祖,罗继业,我的乖乖崽!”罗兆升冲着岳母怀中的儿子大声喊叫,蹦蹦跳跳
地,一时得意忘形起来。曾国藩的扫帚眉渐渐皱拢。“允吉。”他轻声叫着女婿的表字。
罗兆升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笑嘻嘻地继续逗弄着儿子。
“允吉!”调门加高,显然是不耐烦了。罗兆升见岳父面色严肃,这才停止嘻笑,垂手
恭立。“你父亲临死时,把你兄弟两个托付给我。我因战事繁忙,疏于照看,常觉有负所
托。你今日身为人父,应当时时想到肩上责任的重大,要自身有所成立,日后才好教子。今
冬好好在督署用功,明春进京参加会试。”
明春会试一事,罗兆升想都没想过,在他的日程安排中,这应该是十年以后的事。但他
不敢违背岳父大人的意志,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五 两张告示,三四万两银子就进了海州运判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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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月来,曾国藩集中精力钻研盐政,把陶澍当年在江南实行盐政改革的文书档案都
查看了一遍。还为此事专门写了一封长信给左宗棠,请他谈谈文毅公本人对盐务新政的评
价,也请左宗棠自己发表意见。左宗棠没有回信。
当时朝廷最大的税收便是盐课。食盐按其产地分为淮盐、长芦盐、山东盐、河东盐、浙
盐、闽盐、粤盐、川盐、滇盐。
其中以淮盐销路最大,包括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河南(部分)六省。故盐
课的大宗是淮课,朝廷对淮盐的收入极为重视。嘉道年间,江南疲惫,亏空严重。淮盐每年
应行纲盐一百六十余万引,上缴税银五百万两,实则行销不足一百万引,上缴盐课二百万
两。道光十年,陶澍任两江总督,在整顿河工、漕务、吏治的同时,又得旷代逸才魏源、包
世臣等人的襄助,以横扫一切的魄力,扭转盐务的弊端。陶澍首先请准将两淮盐务改归两江
总督兼管,以统一事权,然后从成本、手续、运输、销售、人事几个方面加以改进,又在淮
北改行票法。即在淮北交通不便、大盐引商不肯前往贩运的地方,允许资本较小的商人赴分
司纳课,出给官票,凭票买盐贩卖。陶澍盐政改革很快收到实效,方便了民众,又为国家增
加了收入。但它打击了盐官和盐商,引起他们的怨恨。
当时,扬州的牌叶因而新增两张。一张画一株桃树,喻陶澍。
得到这张牌的,虽全胜亦全负。故人凡拈此牌,无不痛诟。另一张画一美女,喻陶澍之
女。谁得到这张牌,虽全负亦全胜。
故人拈此牌辄喜,并加以戏谑。待到陶澍一死,盐务新政便衰落下来。太平军占领两江
之后,陶澍的改革便荡然无存了。
陶澍死的那年,曾国藩正散馆进京,刚入仕途的年轻翰林从那时起,就对这个同乡前辈
钦佩不已,引为榜样。“第一步,先把陶澍当年的盐政旧制恢复过来!”曾国藩作出了这个
决定。就在同时,曾国藩抽出一批得力的幕僚,包括彭寿颐、黎庶昌、吴汝纶、张裕钊、薛
福成在内,分派到苏北、淮北、江西、湖广一带去调查淮盐行销的现况。他没有忘记那年对
黄廷瓒的许诺,特邀黄廷瓒来江宁佐幕,并由黄负责这次整顿盐政的具体事务。
这些天,黄廷瓒召集从各处调查回来的幕僚们开会,汇报情况,商量治理措施,并将详
情向曾国藩作了禀报。
两江盐务弊病极多,甚至可以说是一片黑暗。归纳起来,主要在五个方面:
一为欠课严重。十年来,淮课每年三成只收到一成,朝廷损失大批收入,两江总督衙门
也损失一项大的收入。
二是走私猖獗。走私的手段有夹带、跑风、整轮、淹补、放生、过笼蒸糕等等,五花八
门,挖空心思。
三为盐吏腐败。上自扬州的盐运使,中到泰州、海州、通州的运判,下至各检查关卡的
吏员们,无不贪污中饱,敲榨勒索,聚敛的财富多达二三百万两银子,少的也有数万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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