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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53 萧一山 (民国)
曾国藩撤湘军,原本就不指望淮军和楚军效尤,这两封函札,并没有对他产生影响,倒
是吉字营将官的反对和城里勇丁的胡作非为,引起他的严重不安。张运兰、萧启江来到江
宁,诉说撤军的千难万难。老湘营、果字营的欠饷更为严重,官勇们扬言,朝廷若不补足饷
银,他们就不离开军营。
鲍超从闽赣边界之地飞马来江宁。他对曾国藩说,前不久赵烈文奉命表示霆军暂不撤,
现在忽然又要撤了,大家都没准备,而且还有一半的欠饷未发,如何向弟兄们交代?
淮扬水师统领黄翼升、宁国水师统领李朝斌也乘快艇前来禀报:水师官勇一贯清苦。长
期在水上栖息,大部分都染上了风湿病,如今要裁撤回籍了,弟兄们提出两点要求:一是补
足历年欠饷,二是发放一点伤病费,以便老了不能种田了,能有一口饭吃。曾国藩听了心里
冷笑:欠饷都不能补齐,何谈伤病费!水师有伤病,陆军就没有伤病?
湘军的裁撤是如此艰难,使两江总督一等候又一次陷于困境。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裁
撤一事都是势在必行,决不能有丝毫动摇,也再不能像前段时期那样暂缓了。曾国藩将各种
阻挡裁军的因素一一作了分析,认为无银子补足欠饷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
的因素。湘军各个军营都有欠饷,这是事实。不过,他心里有数:这些年来,有几个勇丁不
发财的!将官就更不用说了。财路来自于抢掠和打胜仗时的战利品,几两银子一个月的薪
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很次要的。决定的因素在于各级将官情绪上的抵触,是他们本身不愿
意撤。撤了,他们既失去了权柄,也失去了继续发财的机会。对于这批头脑简单的武夫,道
理讲得再多都是空的,起作用的只能是严刑峻法。
严峻到哪层地步呢?曾国藩紧锁三角眉,在书房里踱步思索。突然,他想起了十年前在
王衙坪接受船山后裔赠剑的席上,老岳父送给他的那首古剑铭:“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
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湘军建军之初,为培植严肃的军纪,曾国藩忍痛杀了金松龄,在自己人的头上,毅然动
了第一刀。此事在湘军中引起极其强烈的震动,曾为早期湘军军纪的维护起了重要作用。
但同时,曾国藩本人的心灵也很长时期深为不安,后悔自责过多次,并暗地作出决定,
这种杀戮不可多用。从那以后,在自己人的面前,他将这把统帅权利之剑便深藏若拙了。现
在看来,不杀个把高级将领,裁军便会推行不下去,他要临机取决,动用第二次了。
拿谁的头颅来作号令呢?他在心里一个个排了队。反对最烈、闹得最凶的是吉字营的朱
洪章、彭毓橘、刘连捷这些人,他们都是第一批冲进金陵城的大功之人,蒙受皇上天恩重赏
的英雄,岂有杀他们的道理!霆军功震天下,刀也不能架在鲍超的脖子上。张运兰、萧启江
都是复出初期的擎天之柱,且一向忠心耿耿,只有功劳没有过错。杀他们,等于砍自己的手
脚。就这样排来排去之后,排出了一个人来,此人就是驻扎在庐州府、至今尚未来禀报的正
字营统领韦俊。他觉得韦俊的头颅,是最适宜借来一用了。曾国藩并非完全是为了眼前的急
需,实在地说,这些年来,他对韦俊的怀疑、戒备从来没有消除过。
韦俊献池州府投降湘军后,曾国藩把他派到安庆前线,暗地嘱咐曾国荃把他置于与太平
军作战的前沿。曾国荃对韦俊是又疑又惧,便把他安排在安庆战场的北部,专用来打太平军
援救安庆的部队。一个月前还是天国的左军主将,而现在却对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举起
了屠刀,韦俊的良心受到了沉重的谴责。那一声声“叛徒”“反草恶鬼”的咒骂声,不断从
对方的营垒传来,扰得韦俊和他的一班子心腹们神魂不宁、羞愧难忍。终于,血气方刚的韦
以德忍不住了,他背着韦俊,联络几个弟兄,愤恨地脱下湘军的衣帽,在一个漆黑的夜晚,
骑着快马,扬鞭离开军营,企图西去湖北,再转道回广西老家,却不料被吉字营的哨兵发现
了。曾国荃派出一支百人轻骑,将韦以德等人抓了回来。韦以德和他的弟兄们并不隐瞒自己
的行径,曾国荃气得要以临阵脱逃的罪名斩首示众。慌得韦俊急忙派人去东流向曾国藩求
情。见到大哥的亲笔信后,曾国荃才勉强放了人。
曾国藩洞悉个中缘故。恰好那时寿州练总苗沛霖与在籍办团之员外郎孙家泰构仇,围攻
寿州城,他便把正字营调到寿州征讨苗沛霖。四年来,韦俊先是打苗,后来又打捻,虽未大
败过,却也只是战功平平,全没有昔日两下武昌、雄踞池州府的气概了。韦以德的出逃,以
及整个正字营这几年打仗的劲头,使曾国藩对韦俊更为怀疑。没有得到应有重视的韦俊,一
直心情郁郁;正字营也便成了湘军中装备最差、欠饷最多的后娘崽。韦俊因此对曾国藩不
满。接到裁军命令十天了,他仍按兵不动,也没有去江宁禀报。
这天,一封从江宁来的急件递到庐州府军营。韦俊拆开看时,正是曾国藩催他前去禀
报,并关照他带上康福送的那副云子,晚上要和他围几局;又说江宁虽有上好的棋子,总不
及那副的亲切,见它如见康福。曾国藩眷念故人之情使韦俊想起了当年劝他投降的康福。
这些年来,韦俊在湘军中过得并不顺心,他看出曾国藩始终没有真心待过他,表面上还
算客气,骨子里却很冷淡。至于湘军其他将官,则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没有。在军事会议上相
遇时,他们都以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看他,常常令他尴尬。只有康福例外。康福对他和以德总
是很热情,这种热情出自真心,不是做作。康福甚至还专程去寿州看过他。韦俊对康福谈起
自己的苦恼,并说程学启在李鸿章那里混得很好。康福说:“如果实在不想在湘军呆下去,
我可以跟李鸿章说说,正字营干脆到淮军那里去算了。”韦俊感激康福够朋友。后来,听说
康福战死在金龙殿前,他心里很伤感。裁撤湘军的命令下达后,他也不乐意裁军。他的心情
与湘军其他营官的心情不同。除霆军外,湘军其他军营都由湖南人组成,回籍则回湖南。湖
南是湘军的故乡,他们回籍将会受到英雄凯旋的待遇。他的原籍在广西。广西是太平军的故
乡,那里的父老乡亲热爱的是太平军,对湘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个太平军的叛徒、湘
军的走狗,有何颜面回广西去?广西的城镇乡野,又哪里有他的一席安生之地?韦俊想到这
里,心情很悒郁,暗中作了决定:一旦正字营解散,他就带着妻儿子女和侄儿远走他乡,从
此隐姓埋名,了结一生。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韦俊带上康家祖传云子,匆匆赶到江宁城。
“韦将军,裁军一事办得如何了?”几句寒暄后,曾国藩便进入了正题。
“回禀大人,此事尚未办。”韦俊回答。
“为什么?”曾国藩的语调显得严厉起来。
韦俊已觉气氛不善,说:“弟兄们有些事想不通,都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军营回籍。”
“韦将军,你可能不明白,湘军是团练,非朝廷经制之师,没有长期存在的道理。仗打
完了,就应当解散回籍,哪有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曾国藩的面孔明显地冷下来,“你应
该执行我的命令,立即做好全营撤除的安排。”
韦俊沉默着,没有做声。
“你说有些事想不通,是哪些事?”曾国藩似乎有点不耐烦地催问。
“大人。”韦俊鼓了鼓劲,说,“弟兄们都说,四五年来,正字营收复寿州,打败捻
寇,立下的战功不少,但得到保举的则不多。大家请大人向朝廷上个折子,为那些积年苦战
的老弟兄们求个职衔,今后回家去,脸上也风光些。”
韦俊这话说的是事实。正字营五千人中有一半是跟着韦俊投降过来的,每次打完仗后,
韦俊都上报一个保举单,列上长长的一串名字,保的都是他那批从广西过来的老弟兄,韦俊
想以此来笼络他们。但每次单子一到曾国藩的手里,便被卡住了。其他军营报来的保举单,
曾国藩都原封不动地报到朝廷,唯独对正字营不同。曾国藩极不情愿让这些老长毛升官受
赏,他只从中挑选二三成上报,而且还要把韦俊原拟的职衔都降一二等。正字营的将官们跟
别的营一比,心里不服气,口里大出怨言。久而久之,韦俊终于看出了曾国藩的心思,一种
屈辱感沉重地压着他。他不死心,企图最后一次为部属们争取。
“笑话!”曾国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正字营最近未立军功,如何能上报保
举单?朝廷视名器极珍,岂能像你从前那个伪天王一样,滥封滥赏,毫无一点章程!”
韦俊听了这话,脑顶上如同击了一棒似的,嗡嗡作响,好久才清醒过来,说:“不上保
举单可以,弟兄们说,正字营前前后后死了三百多人,伤了一千多,抚恤银三成未拿满一
成,从今年春天开始就没有发饷银,至今整整欠了七个月。两项加起来,少说也欠了二十万
两银子。弟兄们说,补足了银子就撤军,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曾国藩脖子上的青筋已一根根鼓起来了。
“否则他们不缴军装器械。”
“混帐!”曾国藩一巴掌打在案桌上,把韦俊惊了一下。
“不缴军装器械,岂不是蓄谋造反!韦俊,对这些混帐东西,你是如何处置的?”
韦俊到底不是懦弱之辈,曾国藩凶横的态度,大大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加之又长期心
怀不满,他重重地顶了一句:“卑职没有处置他们,卑职认为他们说的有道理!”
“你说什么?”曾国藩怒火中烧,瞪起两只发红的三角眼,吼道:“蓄谋造反还有道
理?”
这是公然的歪曲!韦俊一时没有觉察出曾国藩说这话是有意引他上钩,果然怒不可遏,
刷地站起来,嗓门也变了:“他们没有造反,这是强加给他们的罪名。正字营备受歧视,弟
兄们早已忍耐不住了!”
这一句话,把曾国藩蓄意杀韦俊的时刻推前了一大步。他心里想:‘早已忍耐不住
了’,这话明明是要出大乱子的信号,他们的确是贼心不死。事不宜迟,今天就要下手!”
曾国藩双手叉在腰间,把韦俊死死地盯着。韦俊并不害怕,平静地站在原地,头也不低
下。曾国藩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谋勇兼资的原天国主将,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反骨。是的,这
个人不能留下,不只是裁撤湘军要借他的头颅来慑众,尤其重要的是大清王朝的长治久安,
也需要他身首异处。
“来人啦!”随着曾国藩一声高喊,立刻上来四个着戎装挂腰刀的武弁。“给我把这个
破坏裁军、蓄意谋反的乱臣贼子拿下!”
韦俊直到此刻,才终于完全看清了曾国藩的真面目。他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深深的悔
恨。但事已至此,后悔已晚了,他只希望侄儿以德能逃脱曾剃头的魔掌。
韦俊的希望落空了。第二天,赵烈文带着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从江宁出发赶到庐州,
将韦以德骗到驿馆,立即拿下,并晓喻正字营全体官勇,此事与他们任何人都无关系,不要
人人自危。
韦以德押到江宁城的第二天,全城便到处贴满了盖有“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侯”紫
色长条关防的布告,上面赫然写着:“原正字营统领韦俊、分统韦以德抗拒裁军,图谋造
反,已奏明朝廷,予以正法。”在两江总督衙门的告示壁上,不仅贴了一张特大号告示,而
且旁边还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悬挂着韦氏叔侄的两颗怒目圆睁的头颅。至于那盒被
韦俊带来的康氏祖传云子,曾国藩却将它珍藏起来。
曾国藩的这一绝招果然有用。从那天开始,吉字营、老湘营、果字营、霆字营以及长江
水师、淮扬水师、宁国水师、太湖水师的将官们,都不敢公开反对裁军了,勇丁们的撒野胡
来也有所收敛,各军营开始制定分批裁撤的具体部署。幕僚们也对欠饷的难题提出了许多解
决的办法。曾国藩采用了其中的两条。一条是以票抵饷。奏请户部同意,发放分期兑现的银
票,持此银票者二十年内可在本州县取回全部欠饷,并依年生息。这样,既安了勇丁们的
心,也解决了国家一时拿不出大批银子的困难。二是以盐抵饷。那时湖南不产盐,百姓食用
盐,正宗来路是淮盐,走私的是粤盐。无论是淮盐还是粤盐,在湖南出卖的价钱都很贵,普
遍在产盐区的十倍之上,偏远山沟里甚至高达二十倍。以一两银子的盐抵七八两银子的欠
饷,勇丁们把盐运回去,还可以有点赚头,他们也乐意。这样也缓解了银两不足的困难。
杀鸡给猴子看的血腥手段,再辅之以解决欠饷的具体可行办法,终于使得湘军的裁撤付
之于行动了。江宁城内城外的吉字大营各个军营开始动作。下关码头江面上,舟船大量增
加,那些本来就急于回家当财东、过安乐日子的官勇们,已有不少在起锚扬帆了。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六 英雄不可自剪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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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曾国藩以传递攻克金陵捷报同样的速度,将裁撤湘军的情况奏报太后、皇
上,并特意强调杀了抵制撤军、意欲不轨的正字营统领、投诚过来的前长毛将领韦俊,目前
裁撤湘军一事正顺利进行,十二月底将全部完成,十五万湘军水陆两支人马,届时只剩下一
万人,若朝廷还嫌多的话,连这一万人也可不留。
不久,鉴于西北回民的乱子越闹越凶,朝廷任命杨岳斌为陕甘总督,克日赴任。离江宁
前夕,他特来向曾国藩辞行。
“厚庵,你这次由武职改授文职,真是异数。”这个由他一手提拔,十多年来统领长江
水师,为湘军最后攻克江宁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部下,今天居然能在刚过不惑之年便位为一方
总督,曾国藩为杨岳斌的仕途顺遂而高兴,也为自己当年识英雄于风尘之中的眼力而欣慰。
他注目看了看杨岳斌眉宇间那颗黑痣。黑痣圆润饱满,凭着曾国藩的相人理论,他相信这个
年轻的总督正在好运之中。
“老中堂,当年若不是你老的指点,我哪有今天,我的一切都是你老栽培的结果。”杨
岳斌书读得不多,是个性情厚实的人。曾国藩这些年来对自己的信赖、器重,他一直深深地
感激。他统领外江水师,与太平军殊死拼搏,与其说是尽忠王事,不如说是对曾国藩个人的
感恩。而这一点,曾国藩早在水师创建之初便已看出端倪,所以历次战役中对杨岳斌保举都
从优,也因此而有他的今天。
“太祖以武功开创天下,八旗子弟向以刀马功夫定优劣。
入关之后,采纳范文程的建议,推崇孔孟,开科取士,以艺文教化士民。自那时起,文
职便高于武职。以武职改授文职的事极为罕见,在你之先,只有三例。”曾国藩右手缓慢地
梳理垂在胸前的长须,以慈爱的眼光望着杨岳斌,“一例是顺治朝徐湛恩以侍卫改郎中,一
例是乾隆朝黄廷桂以提督改总督,一例是嘉庆朝杨遇春以提督改总督。两百多年来,你是第
四例由武职改任文职的人。厚庵呀,你可要好自为之。”
曾国藩父亲般的关怀使杨岳斌激动万分:“卑职一定牢记老中堂的教诲,不负圣恩。”
说着,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从中取出一个布包来,充满感情地说,“卑职此去陕甘,路途
万里,不知何时再得相见。这里有一件护身坎肩,送给老中堂,就算是卑职离别时的一点小
礼物。”
“厚庵,你这是做什么?”曾国藩停止抚须,但并没有伸手去接杨岳斌递过来的布包。
“老中堂,卑职知道你老平生不受礼,也不喜欢送礼的人,故卑职十多年来身受大恩,
却一文礼物未送,但这次不同,请你老务必赏脸收下。”
见杨岳斌说得恳切,曾国藩这才接过包袱。打开布包看时,只见鹿皮坎肩上,鱼鳞般地
布满了薄精钢片,银白色的光芒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厚庵,你虽改文职,毕竟是武将
出身,此去陕甘,仍要带兵打仗。这样好的护身坎肩,穿在你的身上作用大,送给我有什么
用!你还是自己留着。”曾国藩把坎肩包好,递了回来。
“老中堂请听卑职说明。”杨岳斌忙以手拦住说,“卑职还有两件护身坎肩,足可在战
场作防身之用。这件之所以送给大人,一来是它轻软,大人体弱,笨重的坎肩不宜;二来这
件坎肩乃家父留下来的,意义不一般。大人,您老虽不上战场,但也要提防刺客。”
曾国藩想起几次遇刺的往事,深觉杨岳斌的话有道理,遂不再推辞:“这是令尊的遗
物,我收下心中有愧。”
“其实,这也不是家父的东西,家父给我这件坎肩时,说起了它的来历。”
“它的来历如何?”曾国藩很有兴趣地问。
“这件坎肩本是一个护排镖师的。”杨岳斌慢慢地说,“三四十年前,湘江上有一个很
有名气的护排镖师。他武艺高强,为人耿介,手下有十个本领好的徒弟。镖师被湘江上第一
富有的排主所雇请,多年来往返于衡州、长沙、汉口之间,从来没有出过事,沿途强盗都怕
他。后来,老排主死了,少排主掌舵,不喜欢镖师的直爽脾气,加之镖师也老了,几次想辞
掉他,只是见他手下徒弟都是好汉,防盗护排少不了他们,只得依旧高价雇用。镖师本人却
没有看出这一点。他觉得徒弟们长期跟着他,不能自立门户,出息不大,于是把一个个都推
荐出去。几年后,身旁的徒弟都走光了,少排主也便将他解雇了。镖师回家后不到一个月,
便被仇人害了。临死前,家父去看他。他送给家父这件护身坎肩,沉痛地说:“英雄不可自
剪羽翼!”
曾国藩心里猛地一怔,两眼直直地望着杨岳斌。他一向将杨岳斌视为朴讷无文的周勃式
的人物。杨岳斌不善言辞,也不喜言辞,偶有所论,必然是思之至深,非说不可的话。曾国
藩喜欢这种性格,他讨厌夸夸其谈而又没有真知灼见的人,提倡讷于言而敏于行。杨岳斌可
谓这方面的典型。因此,杨岳斌每有所言,曾国藩都极为重视。刚才这句“英雄不可自剪羽
翼”的话,引起了他的强烈震动。尽管这句话在决定裁军之后,他不时听到人们说过,但都
远远不及从杨岳斌口中说出的分量。
“厚庵,看来你送我这件坎肩的背后还另藏着别的内容。”
曾国藩回过神来,又不自觉地抚摸胡须了。
“老中堂。”杨岳斌将上身倾斜过去,郑重地说,“目前陕甘回民骚乱,朝廷派卑职去
的目的在于平乱。陕甘绿营不能当此大任,卑职还将请求随带一支湘军去;若朝廷允许,将
从水师中抽调。水师官勇能打仗的多,且是卑职的老部属,刀光血火中过来的弟兄们,到底
信得过些,所以请大人暂不要解散长江水师。大人要撤湘军,这当然是很英明的决定。江南
的大仗已经结束,再养一支十多万的人马,既耗费粮饷,加重百姓负担,又让朝廷不放心,
不是好事。何况仗打久了,军营暮气很重,腐败成风,若不裁撤,也会成事不足,败事有
余,故卑职对裁军完全拥护。不过,卑职说句实话,据说大人要把湘军全部裁掉,卑职以为
无论为朝廷着想,还是为大人着想,都不太妥当。这件事,卑职想了很久,请大人宽恕卑职
的鲁莽,听卑职说几句心里话。”
“你说吧,厚庵。”曾国藩动情地说,“多年来,我一直想多听你说话,可是你总说得
很少,以后更难听到你说话了。你今天就在我这里吃顿便饭,也算是我给你饯行,你也就在
我这里久坐些时候。”
“谢谢老中堂,我也就不客气了。”杨岳斌说,“从保卫朝廷来说,长毛虽垮,但余部
仍不少,江南还未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淮河以北,捻军也日益坐大,虽有淮军,
到底不如湘军的经验丰富。若把湘军全部撤了,缓急之间,如何应付?大清朝立国以来,从
未有一支控制三千里长江的水师;有之,乃大人亲手创建的长江水师。我大清正因为水师薄
弱,所以二十多年来,沿海一带备受洋人的欺凌,朝廷应吸取这个惨痛教训,大力发展海
军,保卫我千里海疆。长江水师只要稍加整顿,再多配备些船炮,就可以成为我大清朝的第
一支海军。”
“厚庵,你说得对!”曾国藩对杨岳斌将长江水师发展成为第一支海军的想法极为赞同。
“老中堂,这是为朝廷着想。至于为老中堂你个人着想嘛,”杨岳斌略停片刻后,坚定
地说,“老镖师的临终遗言说出了一个共同的道理:不做英雄则罢,既做英雄,就不能自剪
羽翼。老中堂自创建湘军以来,扫除了凶逆,也得罪了不少权贵。请恕卑职说句直话,老中
堂今日的处境,正是二十多年前你老送给汤鹏那副挽联中所说的: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嫉
妒者,仇恨者,不满者,遍布朝野。老中堂已做了十多年的英雄,事到如今,就一定要把英
雄做到底。倘若此时不顾一切地把全部湘军都裁撤,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说会有什么后果出现。”杨岳斌的话显然打动了曾国藩的心。
“依卑职看来,大仗还有可能会打。假如过两年太后、皇上叫老中堂重新带兵上战场,
老中堂手下却无精兵强将,打不好仗,太后、皇上会如何看待老中堂呢?朝野官绅又会如何
看待老中堂呢?”
曾国藩点点头。
“还有一点,卑职总有点担心,怕日后老中堂手下无一兵一卒了,有人会挟嫌诬陷老中
堂,不提湘军的功劳,尽揭湘军的疮疤。那时皇上已长大,太后归政于他,他不知昔日的艰
难,只看到眼前的太平,听信谗言,疏远了老中堂。”
曾国藩心里又是一怔。他很惊异这个文采不多的水师统领,竟然想得比自己还要深长。
是的,这两三年来,曾国藩几乎还没有腾出时间来考虑皇上长大亲政的事,他总认为那还很
遥远。经杨岳斌这一提醒,他猛然意识到,皇上今年已经九岁了,离亲政也只有几年了。真
的,假若到那时自己已无实力,未曾亲历艰苦的少年天子,岂不将如同那个少排主一样,轻
易地辞掉自己这个年老无用又结怨甚多的“镖师”吗?
“厚庵,你说说,湘军应当保留多少人为好?”实在地说,曾国藩也并不想把湘军一个
不留地全部裁掉,他设想留下一万精锐。现在看来,这个数目少了。
“依卑职看,要留三到四万人,至少要三万人,不能再少了。”杨岳斌不加思索地回
答,“正字营全部遣散,霆军也全部遣散,只留下鲍超和宋国永等一批战将,老湘营、果字
营各留三千人,吉字营留四千,合起来一万人。太湖、淮扬、宁国三个水师全部撤掉,长江
水师二万人都留下来。老中堂,”
杨岳斌说到这里,显得很激动,他站起来大声说,“长江水师这几年尽管也沾染了军营
习气,吸食鸦片、嫖赌懒散等现象在所难免,作为统带这支军队达十年之久的将领,有一点
可以保证,那就是老中堂亲手创建的长江水师,对老中堂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它永远是保
护老中堂的一件牢不可破的坎肩。”
杨岳斌的激昂之言使曾国藩深受感动,他轻轻地挥手招呼:“厚庵,我从来就把你和雪
琴带领的长江水师视为我的命根子,我对它的宠爱要胜过沅甫的吉字营。”
杨岳斌坐下来继续说:“我本来想借此裁撤的机会,好好整顿一下长江水师,可惜现在
不行了。请老中堂务必尽快招回雪琴,让他做这件事。雪琴性格刚强,嫉恶如仇,用他来整
顿长江水师,比我要好。”
“是的,是要早点请雪琴回来。”在曾国藩的心里,已完全接受了杨岳斌的建议:至少
留下三万人。
厨子端上了晚餐。餐桌上,杨岳斌向曾国藩请教去陕甘后如何应付复杂的民事和军事。
曾国藩尽平生阅识,一一作了详尽的回答。
杨岳斌告辞后,曾国藩的卧室里***亮了大半夜。擅长心计的两江总督在苦苦地思索
着,如何将裁撤湘军一事办得既光采照人,又于己无损;如何做一个既是至公无私的功臣,
又是暗存精锐的枭雄。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七 恭亲王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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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圣母皇太后。”待太监打起黄缎棉胎门帘后,醇郡王福晋轻移莲步,跨进养心殿
西后阁,跪在棉垫上,向斜靠在躺椅上的慈禧太后请安。
“快起来,柳儿。”慈禧坐起来,脸上泛起亲热的笑容,指了指身旁铺着大红牡丹刺绣
缎垫的瓷墩说,“坐到这边来。”
醇郡王福晋柳儿站起来,坐到慈禧身边的瓷墩上,笑吟吟地说:“姐姐这几天益发漂亮
了。”
“死丫头,姐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该漂亮的是你。”慈禧笑着说,脸上现出两个浅
浅的酒窝,微露两排雪白细密的牙齿。这两个迷人之处,正是她同样生得花容月貌的妹妹所
欠缺的。慈禧娘家只有这个比她小四岁的胞妹,她因为自己喜爱兰草兰花而被咸丰帝取名兰
儿,便依此将喜爱柳枝柳叶的妹妹取个小名叫柳儿。柳儿十七岁那年,慈禧刚生下了后来的
同治皇帝。本来就受到宠爱,这下更加专宠了。一天,咸丰帝跟她谈起七弟奕譞的婚事,她
就趁势提出了自己的妹妹。
出于对她的爱,咸丰帝连柳儿的面都没见,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这样,柳儿进了醇王
府,成了醇王的正室夫人,满语称为福晋。慈禧姐妹的际遇,引起了社会上的轰动。人们谈
起历史上杨贵妃姐妹的故事,再次生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感叹!
柳儿虽不及姐姐的机敏干练,却也比一般女人有主见,能办事。三年前,在热河行宫那
段惊心动魄的日子里,肃顺为独揽大权,曾严密地监视两宫太后的行迹,柳儿以特殊的身分
出入宫中,为两宫太后传递信息。终于通过醇王奕譞,联络了在京中主持外交的恭王奕,
叔嫂合谋,废除了辅政八大臣,实行两宫垂帘听政。柳儿实为这段历史中一个神秘而重要的
人物。也因为有这个功劳,慈禧对自己的胞妹更加刮目相看。丈夫死了,儿子还小,不谙世
事,在这个世界上,慈禧最能推心置腹说话的人,便是妹妹柳儿了。这几年,她常常召柳儿
进宫。谈话多为家事,也谈些与普通女人无异的养儿育女、穿着打扮等琐碎话题,间或也谈
及奕譞。
慈禧对奕譞的感情,自然超过对咸丰帝其他几个兄弟,她很希望妹夫能成为她处理军国
大事的得力帮手。三年来,她委任他很多职务,一为加重他的权力,二为多给他以磨练的机
会,尤其在罢黜了恭王的职务后,慈禧对奕譞更寄与重任。
孰料这个二十七岁的郡王与他的同父异母兄比起来,资质差得太远了。他既没有奕过
人的才识,更缺乏奕闳阔的器局,颇使慈禧失望。上次召他与僧格林沁一起密谋如何对付
湘军,奕譞虽出了一些主意,但终不能令慈禧满意,整个计划还是她自己拿出来的。这时,
她就想起赋闲在家的奕来。
在处理军国大事上,奕远比奕譞主意多而且稳重。前几天,她要奕譞到恭王府去一
次。今天召妹妹进宫,主要是想问问妹夫所掌握的关于奕的近况。
“六爷罢职以后,七爷一直想去看他,但又不敢去。后来姐姐说要他去瞧瞧,他很高
兴,第二天便去了。”柳儿细声细语地说。
“对罢职一事,六爷说了些什么?”慈禧轻轻松松地问,顺手挑了一个精巧的西洋糖果
给妹妹递过去。
“一提起这事,六爷就很痛悔,说自己年轻不懂事,辜负了太后的信赖,对不起先帝。
说着说着,还掩面哭了起来,七爷安慰了好一阵子。”柳儿慢慢剥开花花绿绿的玻璃纸,露
出一枚鱼形粉红色透明糖果来,她仔仔细细地把糖果端详一眼后,才轻轻塞进嘴里。
“这些日子,有些什么人去过恭王府?”对奕的态度,慈禧较为满意,她还要更多地
了解小叔子家居反省的情况。
“六爷说,除几个自家兄弟外,旁人来恭王府,他一概不见,也不让他们进王府。据九
爷讲,他也没有见过多少人来恭王府拜访他。”
孚郡王奕譓的王府离恭王府很近,他提供的情报应该是准确的。
“那么,六爷这段时期在家里做些什么呢?”慈禧偏着脸问。窗外温暖的阳光照在她两
把头发式上,状如乌云般的秀发光亮可鉴。
“七爷问过他,六爷说唯闭门读书而已。七爷看到六爷案桌上摆的是圣祖爷的御批、乾
隆爷的御制诗和先帝的诗文。”
柳儿的这些回答,都与她从别的途径上所了解的情况大致相合,慈禧很满意。她站起
来,满面春风地对妹妹说:“跟我来,我带你看看前些日子他们送给我的贺礼。”
十月初十,是慈禧的生日。她是一个很讲脸面的人,又有贪财爱货的癖好。咸丰帝在世
时,每到这一天都要亲自为她贺生,还要送她一点小东西,皇后也送她一两件礼品,妃子们
就更不消说了,人人都送她礼物。她把这些礼物珍藏好,一有空闲,便一件一件拿出来欣
赏。每到这时,她便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之中。这两年当了太后,地位高多了,生日
期间,收到的礼物更多,但终因江南战事未结束,不敢太铺张奢侈。
今年可不同,江宁收复了,心腹大患摘除了,满蒙亲贵、文武百官,莫不异口同声称赞
这是托了太后的如天洪福和英明调度的结果,且又逢三十大寿,应该热热闹闹庆贺一番。于
是宫中上自慈安太后,下至有头面的宫女、太监、外官二品以上的大员及各省督抚、将军、
提督,人人都备了一份厚厚的礼物。从初六开始,礼物便一担担、一盒盒地抬进养心殿后
阁。慈禧先看一下礼单,她觉得稀奇的,便看一看实物,一般的便挥手让太监、宫女直接收
起来。初八日起,宫中又唱起大戏,一连唱五天,初十为高潮。前前后后、宫内宫外紧张忙
碌了十天,寿星自己也辛苦了十天。她的辛苦,是忙着看礼物,看戏,接受大家的祝贺。虽
辛苦,但她异常兴奋。她想妹妹虽贵为郡王福晋,很多东西也未必能看得到,便兴致浓厚地
带着妹妹到她的珍宝室去。
姐妹俩走出寝宫,进入一条狭长的巷子,走到巷子的尽头,又进了一座宫殿。宫殿不
大,殿里摆着一个接一个的书柜。在一面绘着彩色山水图案的墙壁前,姐妹俩停了下来。慈
禧叫随后跟着的太监对着壁端用力一推,居然推出一个门来。
柳儿吃了一惊,想不到神圣的紫禁城内竟然有这等诡秘的暗室。慈禧带着柳儿进了门。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四周再没有门窗,光线和空气都借助屋顶的通气孔而来。房子里摆满
了一人多高的木架子。
“这是什么殿?”柳儿问,她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前明留下来的密室。朝廷有什么机密大事,则在此殿内计谋。世祖爷、圣祖爷当
年都用过,到乾隆爷时就再没有用过了。那年先帝一时高兴,领我到这间屋子里来玩,又把
开启的暗号告诉了我。我现在就用它来珍藏珠宝。”
“姐姐,这太可怕了!”柳儿心惴惴地。
“知道了就不可怕。怕就怕皇宫里还有这样的密室,我们不知道,外人反而知道,那就
可怕了。”走了几步,慈禧又说,“柳儿,我真不愿意长年呆在这里,当年先帝每去圆明
园,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可惜,圆明园给洋鬼子烧掉了。”
“花点银子把它恢复起来吧!”柳儿建议。
“是要修复的,只是前些年要对付长毛,国库紧。现在长毛灭了,是到修园子的时候
了。”
说着说着,姐妹俩走到屋中间。慈禧指着四壁木架说:“这里面收藏着三千多盒珠宝首
饰,全是他们这次送的,你今天也看不了这么多。这样吧,你信手到架子上拿下五盒来,这
五盒就送给你。好不好,就看你的运气了。”
“姐姐的东西哪有不好的,任哪一盒都是稀世之宝。”
柳儿兴高采烈地看了好一阵子。只见每个盒子都是黄灿灿的,仅有大小之别,无精粗之
分。柳儿随手拿了五盒中等大小的盒子,慈禧叫太监捧着,然后一道出了这间神秘的房子,
重新来到寝宫。
太监把五个盒子放到案桌上。慈禧笑着说:“看你的运气如何?”说罢,自己动手打开
一个。
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一朵美丽的牡丹花。醇郡王福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首饰,比她
后花园的真牡丹还要好看。她从姐姐手里接过,细细地欣赏。这朵牡丹的花瓣全用血红色的
珊瑚薄片制成,四片绿叶子配的是碧绿的翡翠。那叶子雕得真好,对着窗户一照,里面细细
的暗黑纹路都可以看得清楚。花瓣、叶片之间以头发丝般的细铜线连缀而成。柳儿越看越爱。
“把它别到发髻上看看。”慈禧含笑说。
柳儿把牡丹花插在左边发髻上,问姐姐:“好看吗?”
“好看。”慈禧很高兴,仿佛仍是一个十六七岁在娘家做女的大姑娘。“你自己对着镜
子照照。”
柳儿走到玻璃镜边。镜子里那位脸庞端正、身材窈窕的少妇,在牡丹花的衬托下更显得
俏丽。
“插到右边去,可能会更好看些。”慈禧走到妹妹身边,把花插到她的右边鬓发上。柳
儿看到玻璃镜里的形象更美了。
“姐姐,你真会打扮!”柳儿欢喜地问,“为什么插到右边要好看些呢?”
“傻丫头,你没看到你右边的头发梳得太紧了吗?”
真的,柳儿自己不觉得,经姐姐一提醒,果然发现右边是梳紧了一点,插上这朵牡丹
花,就与左边显得很协调了。她不由得深深佩服姐姐目光的锐利。
柳儿打开第二盒。盒子里装了两只金钏,每个金钏上镶着八颗珍珠。金钏闪黄光,珍珠
闪白光,交相辉映,甚是耀眼。柳儿很喜欢。打开第三盒,是一只纯金打成的凤簪。凤头镶
以红珊瑚,凤眼里嵌两颗黑珍珠,凤嘴里叼一串光溜溜、紫莹莹的玉葡萄。柳儿爱极了。第
四盒是一块花玉雕的蝴蝶佩饰。第五盒装的是一根珠缨。柳儿把珠缨提起来,立刻光彩四
射。原来这是一根梅花珠缨,淡黄色的缨带上精细地结了五朵梅花,梅花的每个花瓣上镶一
颗浅黄珍珠,正中是一颗直径半寸的白色明珠,两朵梅花之间以一个金环连结,环上镶着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颗玛瑙,整个珠缨近半人长。柳儿心想,这根珠缨的价值决
不会低于二万两银子。
柳儿拿在手里,不忍放进盒子里去。慈禧看出她的心思,拿过珠缨,亲手把它挂在外衣
纽扣上:“好啦,就这样挂着,不要取下来了。”
柳儿欢喜无尽,说:“谢谢姐姐了!”
慈禧将眼前亭亭玉立的妹妹看了又看,说:“这件外褂的花色不对,我再送你一件合适
的。”转脸对一旁的宫女说,“去把僧王福晋送的那件褂子拿来。”
过一会儿,宫女捧出一件衣服来。柳儿接过,打开来。这是一件深紫色薄呢大褂,前胸
后背各绣一朵很大的红牡丹,牡丹边飞着几只活泼的小蝴蝶。柳儿把自己的外褂脱下,换上
这件。身上的牡丹花与头上的牡丹花恰好配合成一体,显得又娇艳又庄重。慈禧对妹妹说:
“我于穿着打扮上,就是细微处也不厌精详。戴牡丹花头饰,就要穿绣牡丹花的衣服。你不
管国事,比我有时间,更要注意打扮。要知道,女人打扮,不仅是给男人看的,也给自己
看。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看着也舒服。比如说我吧,我爱打扮,每天要花一个多时辰在打
扮上,先帝大行了,我给谁看呢?还不是求得自己舒心。”
姐妹二人正说得兴起,安得海进来,低头禀报:“六爷正在外面等候召见。”
“母后皇太后呢?”慈禧问。
安得海禀道:“母后皇太后说,她今天有点不大舒服,六爷的事情,就由圣母皇太后一
人作主。”
“你去请皇帝出来,我一会儿就去。”
“喳!”
待安得海出了门,柳儿吃惊地问:“六爷进宫来了?”
“是的,我要重新起用他。你这就回府去吧,过几天,我们姐妹再好好聊聊。”
当恭亲王奕跪在养心殿东暖阁正中软垫上时,东暖阁东面墙壁边的龙椅上,已坐着九
岁的同治小皇帝。南北两边墙壁前悬挂着两幅薄薄的黄幔帐,黄幔帐后面也各有一张龙椅。
南边坐的是母后皇太后钮祜禄氏,也就是慈安太后。北边坐的是圣母皇太后叶赫那拉氏,即
慈禧太后。今天,南边黄幔帐后的龙椅空着,慈安太后未到。她对政事兴趣不大,身体稍有
不适,她便不参加,慈禧太后则从不缺席。小皇帝登基已三年了。三年来,无论召见任何
人,他都一言不发,如同一座木雕似地坐在那里。慈安不来,今天就只有慈禧唱独脚戏了。
“六爷。”黄幔帐后面转来慈禧清脆的声音。
“臣在。”奕赶紧磕头答应。
黄幔帐后面的太后注目看着跪在垫子上的小叔子。有两个多月不见了,他显得削瘦了一
点,然而正因为此,更加突出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儒雅开阔的气质。他极像先帝,却比先
帝更添三分男子汉的气概。顿时,年轻太后又忘情地想起她早逝的丈夫来。略停片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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