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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52 萧一山 (民国)
了。今天是他老人家一百五十岁冥寿,我们多喝两碗。”
萧孚泗说话的时候,萧本道又倒了一碗,都司二话没说,咕噜咕噜地喝光了。萧本道要
再倒,都司摆了摆手:“不喝了,老子要办公事。这样吧,不要弟兄们动手了,你们自己打
开吧!”
都司说着,便觉得有点头晕,刚要坐下,被萧孚泗拦腰扶住,一只手从里衣口袋里摸出
三根黄灿灿的金条来:“小意思,拿着吧!”
谁知那都司用手一推,说:“老子不要这个,你把那坛老酒给我吧!”
“行,酒也给,这点东西你也收下。”说着,便将金条朝都司身上硬塞。
“向开山,你这个龟孙子,钻到哪里去了!”一声喝问传来,随即走进一个高大的汉子。
向开山睁开醉眼一看,吓了一大跳:“苟、苟大人,卑职在这、这里搜、搜查哩!”
苟参将皱了皱眉头,一眼看见那只打开了盖子的酒坛子,恼火起来:“向开山,你居然
在这里喝起酒来,老子砍了你!”
苟参将冲上前,一把揪住都司的上衣。突然,手被那几根硬金条碰着了。他松开手,从
向开山的衣袋里搜出三根金条来。“这是什么?王八蛋,叫你带人搜查,你倒受起贿赂来
了。来人啦!”立时从舱外进来三四个人,“给我把向开山绑起来!”
两个士兵拉着向开山出了舱。
“搜!给我翻箱倒柜地搜!”士兵们如狼似虎地乱搜起来。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萧孚泗一点准备都没有,略为慌了一下,便很快镇定下来。
“苟大人,这只木箱里装的都是金子!”一个士兵惊呼起来。
“苟大人,这只箱子里装的都是珠宝!”又一个士兵高叫。
“这只也是一样,全是金器银器!”第三个也嚷起来。
苟参将过去,见打开的三只箱子里装的全是光彩夺目的金银财宝。他眯起眼睛,皮笑肉
不笑地走到萧孚泗的面前,盯了好长一阵子后,猛地大喝道:“你们这伙无法无天的强盗,
终于没逃脱我苟某的手心!”说罢狂笑起来。
萧本道冲过去高喊:“我们不是强盗!”
“不是强盗?”参将狞笑道,“赃物都在这里,你还要赖吗?”
“这不是赃物!”萧本道继续辩解。
“不要多说了!”萧孚泗制止侄儿,对参将说,“你带我去见沈葆桢吧,我有话当面对
他说。”
“哼!好大的口气,沈大人的名字是你叫的?”苟参将两手叉腰,审视着萧孚泗,“好
哇,沈大人现在就坐镇九江,你跟我上岸去见他吧!”
上岸后,萧孚泗被送进九江兵备道衙门的一间小屋子里,苟参将去禀报沈葆桢。一会儿
功夫,便带回了沈葆桢的指示:“这是一桩打劫王府的要案,必须回南昌去亲自审理。所有
赃物一律封好,连同船上男女,全部押到南昌去。”
萧孚泗大怒,对苟参将吼道:“你去告诉沈葆桢那小儿,我不是什么打劫王府的强盗,
我是打金陵的首功大员!”
苟参将笑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到南昌去从实招供,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冒充什
么攻打金陵的首功大员了。退一万步说,你即使真的是打金陵的湘军,那班家伙我们也知
道,放火烧城,打家劫舍,比强盗也好不了多少!”
这几句话,说得萧孚泗火冒三丈,真想割掉他的烂舌头,心里狠狠地说:“到了南昌,
见过沈葆桢后再与你算帐!”
到了南昌的第二天,萧孚泗被押上了江西巡抚大堂。只见宽大的厅堂里气象森严,两旁
肃立着十几个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正中大几后面,端坐着身穿从二品朝服的沈葆桢。这位林
则徐的外甥兼女婿,素以不讲情面著称。此刻,他铁青着脸,对着下面喊道:“所押何人,
报上名来!”
萧孚泗抬起头来,盯着沈葆桢看了一眼,大声回答:“沈大人,我是萧孚泗!”
“萧孚泗?”沈葆桢惊问,“你就是曾九帅手下那个封了男爵的萧孚泗?”
“是的,我正是九帅手下节字营营官、前福建陆路提督萧孚泗。”
“那你为何不在江宁城里管带士兵,却跑到九江码头碰上了他们?”沈葆桢追问。
“老父上个月去世,我是回家奔丧的。”
“奔丧?那为什么船上还有女人?那五十箱金银又是怎么回事?”沈葆桢穷追不舍,并
非因萧孚泗自报了姓名而改变态度。
萧孚泗急了,说:“沈大人,请到内室,我把一切都对你明说了。”
沈葆桢犹豫一下,说:“好吧,你随我到签押房来。”
沈、萧二人,从前并没有见过面。沈葆桢一待萧孚泗坐定,便问:“你说你是萧孚泗,
有证据吗?”
萧孚泗从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递过去说:“这是我离开江宁前,曾中堂给我的一封亲
笔信。曾中堂的字迹,想必沈大人认得。”
“他的字我当然认得。”沈葆桢边说边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来。纸上写着:孚泗贤弟痛
失严亲,谨备赙仪一百两,祭幛一段,挽联一副,以致哀痛。曾国藩泣拜。
沈葆桢忙把这封信重新插进信封,双手递给萧孚泗,起身,整整衣帽,对着萧孚泗作了
一个揖,说:“果然是萧军门,下官失礼了!”对着门口高喊,“给萧军门敬茶!”
立刻便有一个小童进来,在萧孚泗面前摆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萧孚泗端起茶杯喝了一
口,说:“沈大人,卑职回家守丧要紧,请放我走吧!”
“萧军门,休怪下官唐突,委实是事先不知。”沈葆桢摸了摸下巴,慢慢地说,“九江
码头的搜查,原是为了捉拿钦命要犯。实不相瞒,苟参将把你带到九江衙门时,下官以为捉
到了打劫王府的强盗,已把情况急奏太后、皇上了。”
“什么?你问都不问一下,就上奏太后、皇上,岂有此理!”
萧孚泗愤怒起来。
“萧军门。”沈葆桢沉下脸来,“下官虽未审理,但五十箱货物都一一验看了,与朝廷
下达的海捕文书相差无几,故对此事已有八成把握。”
“你这样做太荒唐了!”萧孚泗气愤已极,不是碍于国家律令,他真想把这个可恶的沈
葆桢狠狠地打一顿。
“荒唐?”沈葆桢拉长着脸说,“真正荒唐的是你萧军门,而不是下官。下官问你,这
五十箱金银财宝是哪里来的?”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是节字营全体弟兄们的财产,由我带回湖南老家。”萧孚泗早
已想好了答案。
“萧军门,你这样回答,自以为聪明,却骗不过世人。普天之下,都知道你们湘军打江
宁,把长毛的财产洗劫一空,每个将领都发了大财,你这五十箱财宝,就是一个明证。”
“沈大人,请你不要误信传闻,这五十箱东西的确不是我萧某一个人的。”萧孚泗的语
气已经降下来了。
“这件事,我也不和你争辩。我再问你,你既然是回家奔丧,为什么带着女人同船?”
沈葆桢板起面孔问,签押房里的气氛,并不比公堂来得和缓。萧孚泗自知理亏,只好低下头
不做声。
“老弟呀!”沈葆桢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不要怪我责
备,你委实做事太欠思量了。”
“好吧,就算我欠思量,你放我走吧!”萧孚泗说,语气中已带有几分求情的味道了。
“我怎么能放你呢?你要在南昌城里等候圣旨下来。”
“圣旨抓的是强盗,又不是我呀!”萧孚泗胆怯了。他担心事情再闹大,收不了场。
“我不能放你!”沈葆桢坚决地说,“你一个堂堂二品大员,赴丧途中,挟带女人和大
批金银,大悖国家律令。不让我知道则罢,我既然知道了,就不得不上奏太后、皇上,听候
太后、皇上的处置。萧军门,委屈你了,你就在南昌城里宽住半个月吧!我会好好款待你
的。”
萧孚泗已听出了沈葆桢的话中之话,看来是有意冲他而来的,他有点失望了:“你真的
不放我了?”
“真的不放!”沈葆桢立即答道,“萧军门,你或许还不知我沈某的为人。我是一贯以
舅父文忠公为榜样,办公事六亲不认。实话对你说,若不是你萧军门,而是江西地方文武的
话,对不起,我早已将他撤职查办,关进大牢了。”
萧孚泗泄气了,好半天才说:“既然如此,我就在南昌城里候圣旨吧。你放我的侄儿先
回老家去报个信如何?”
“那可以。”沈葆桢爽快地答应。“有什么事,就交给你侄儿去办吧!”
于是萧孚泗把侄儿叫到身边,吩咐他火速赶到江宁城,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曾国藩,
请他设法打救。
第二天,萧本道背着一个小包袱离开南昌,兼程赶到九江,坐上东下的快船,恨不得船
如飞箭,立即就飞到江宁。不料越急越出事,中途又遇到了麻烦。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四 江湖窃贼泄露了僧格林沁的军事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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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船快,萧本道在船上心急火燎地过了五天五夜后,这天下午,船来到安徽和州境内
的浮桥镇。浮桥镇是长江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码头,有几个客人要下船,船老大把船泊在码头
边。萧本道想到此去江宁只有二百多里的水路了,明天午后就可以赶到,紧张了几天的心绪
略微放松。他打开船舱的木板窗门,把头伸出窗外,眺望浮桥镇的市井。
正看得起劲的时候,放在膝盖上用左手压着的包袱突然掉到船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赶紧扭过脸来,把包袱拾起,恰与一中年汉子打了个照面。那汉子是个离船上岸的客人,
长得深目隆准,瘦高精干,脸上露出一种莫测的笑容,对他说了句“对不起”,便继续向前
走,很快就踏过跳板,上岸去了。“看来是他不小心碰掉了我的包袱”。萧本道心里猜测。
他没有多想,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过一会,船开动了。又走了五十多里,天黑下来,船在离和州城只有十里路的横江码头
停泊。不少有钱的客人雇了车子。连夜赶到城里去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也有人邀萧本道。
要是在往日,他必定会高高兴兴地去凑热闹,但眼下他没有这个闲情。喝了几杯寡酒,草草
吃了夜饭后,便倒在铺位上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萧本道觉得自己身上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船舱里一片漆黑。他摸摸腰间,不好,包袱被人盗走了!他的这个包袱很贵
重。原来,就在九江码头船上,士兵们已发现木箱里的秘密时,萧本道本能地意识到这些木
箱要换主人了。他趁人不备,在一个放金元宝的箱子里悄悄地取出八个金元宝。这八个元宝
大小不等,大的重半斤,小的也有二两。他把这八个金元宝放在包袱里,随身带着。这次去
江宁,他也带上了。他懊恼了片刻,猛然想起贼一定走得不远,于是赶紧走出舱外。
空中挂着半个月亮,江面夜色迷朦,什么也没有。他转过脸朝横江镇上看去,远远地好
像有个黑影在移动。他擦擦眼角,睁大眼睛,仔细再看。那里的确是一个人,正在沿着石磴
向镇上奔跑。“贼娘养的,竟敢偷到老子头上来了,真正是太岁头上动土!”萧本道狠狠地
骂了起来,纵身一跳,从甲板跳到岸上,抬起两条飞毛腿追去。
萧本道十七岁投奔湘军,在军营里混了六年,练就了一身武功,也练就了一副胆量。追
了一程,来到石磴脚下,那黑影已跑到石磴中部。萧本道的脚步声惊动了黑影,黑影回头一
看,知包袱的主人来了,便加快了速度。待萧本道赶到石磴中部时,黑影已到顶部;萧本道
赶到顶部,黑影已沿着江边的小路跑出一里之外了。
萧本道决不甘心这八个金元宝就这样眼睁睁地被人偷走。他运足气,咬紧牙,加快步
伐。渐渐地,快要与黑影靠近了。这时,远处响起一声鸡鸣,天快要亮了。萧本道想,若还
不追上,天一大亮,就更难办了。他又死劲跑一阵,看看只有十多丈远了,便弯腰从路边拾
起一个鸭蛋大的卵石,向前面的黑影用力一掷。只听得“哎哟”一声,黑影仆倒在地。
萧本道快步跑过去,口里骂道:“***,把包袱还给我!”他正要上前夺包袱。只见
那黑影突然飞起一脚,直向他的头踢来。他没有料到这一着,幸而久历沙场,反应快,头一
偏躲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那人一个鹞子翻身,倏地从地上跃起,站立在他的对面,两手
握拳,摆出了个架式。
晨光熹微中,萧本道看出那人背后斜背着一个包袱,那包袱正是他的!他气得咬牙切
齿,伸出拳头来朝那人心窝里打去。那人早有准备,身子一闪,机灵地出现在萧本道的左
侧,对着他的左肩猛击一拳。萧本道没有防备,痛得钻心。他暗暗称赞此人拳术好,忍痛还
击。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十个回合。萧本道趁着对方一个空子,扬起右腿,向对方的胸脯
猛踢过去。可惜萧本道近来耽于女色,腿脚无力,对方飞起一掌,向他的脚趾砍来。萧本道
一阵疼痛,几乎站不住了。
连吃了两次亏,萧本道知对方武功很好,硬打硬拼敌不过,便使出他萧家的祖传绝招—
—点穴术来。他看看天色,尚未过寅时,遂盯着对方左胸上部的中府穴。那人见萧本道打不
过他,两只拳越打越凶。萧本道佯作招架不住,步步后退。
那人开始大意了,拳出手也变得慢了。萧本道瞄准他疏慢的瞬间,猛地竖起右手食指,
直朝那人左肩下刺去。只听见那人哇地叫了一声,便仰天倒地昏迷过去。这时,东方已现出
灰白色,天蒙蒙亮了。
萧本道骂了一句“贼娘养的”,便弯腰去解那人肩上背的包袱。借着晨光,他终于看清
楚了,此人正是昨天下午在浮桥镇下船时碰掉他包袱的那个汉子。他突然明白,这是一个极
有经验的江湖窃贼,凭着包袱掉在舱板上发出的响声,就已经弄清包袱里的东西,再来半夜
行窃。想到这里,他搬起一块石头,向此人的脑袋砸去,一看那人深目隆准,相貌不俗,且
武功极好,他又不忍心了。
萧本道虽为湘军军官,其实本性与绿林好汉、江湖窃贼相差无几。在他的观念里,盗窃
别人的财物并非可耻的行为。
假若他身边无钱,又急需钱用的时候,他也可能做出拦路打劫、偷鸡摸狗的事来。现
在,当这个窃贼倒在自己的面前,包袱已到手的时候,他又起怜恤之心。他丢掉石头,一眼
瞥见那人上衣袋里有一块鼓鼓的东西。他将那东西掏出,原来是一块木牌牌。牌上用火烫出
一行字: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帐下都司衔守备云格。萧本道一惊:此人竟是僧王手下的
一名军官!转而又想,僧王驻军山东,此人为何到江南来了,不如把它救醒,问个详细。他
把木牌收起,在那人脐下关元穴上以手掌用力一推。一会儿,那人苏醒过来,想爬起,却浑
身无力。萧本道把他扶到一棵树边,让他靠着树干坐定。那人说:“好汉本事高强,我瞎了
眼,一时见财起意,不该偷好汉的包袱。”
萧本道说:“你的功夫也不错,我看你是个人才,不计较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云。”
“一向做些什么事?”
“也没有个定准,跑跑买卖,帮人做做杂事,只要有钱赚,什么事都干。”
“哈哈哈!”萧本道大笑起来,“你莫在我面前装傻了,你看看这个。”
说着,亮出了木牌。那人大惊,下意识地摸摸衣袋,衣袋空空的。
“好汉既然已知我的身分,木牌还是还给我吧。”
“还给你不难,不过,你得将一切从实告诉我。”
“好汉要我说什么?”云格为难地问。
“我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如今要到哪里去?”
“我是从江西南昌来的,如今要到安徽滁州、泗州一带去会僧王。”
“我听说僧王驻在山东济宁,你怎么去滁州、泗州一带去找他?”萧本道觉得奇怪。
“好汉不知,僧王奉太后、皇上之命,已从山东南下了。”
萧本道心想:他南下做什么?近期并未闻安徽北部有大的军事行动。又问:“你这次到
南昌做什么?”
“为僧王递一份紧急公文给江西巡抚沈葆桢。”
一提起沈葆桢,萧本道就恨意顿起。这几天在船上,萧本道天天思忖着在九江被查封的
事。若真的是搜查打劫王爷府库的强盗,为什么沿途未听到一点风声,更未见哪个来码头查
询?第一批人打发走后,又来第二批,停泊在码头上的上百条船,只有他家的这条船出了
事。这不明明是冲着他家而来的吗?沈葆桢为什么要这样和他家过不去呢?背后是不是有人
在支持、指使呢?当萧本道一听说僧格林沁有信给沈葆桢时,他马上把僧格林沁与此事联系
起来了。作为湘军的一名军官,他知道僧格林沁一贯仇视湘军。如此看来,是那个蒙古亲王
在指使沈葆桢查封他家的船了。萧本道决心趁此时机,把这桩事弄出个究竟来。
“大哥,你身为僧王帐下的守备,却来偷我的包袱,看来你是手头短缺。”萧本道解开
包袱,从中取出一个二两重的金元宝递过去,“拿去用吧!”
“这是你辛苦积攒的财产,我不能要。”在萧本道豪爽的气度面前,云格为自己的偷窃
行为而羞愧。
“大哥,你这就小家子气了。”萧本道把金元宝硬塞进云格的衣袋,“天下金银财宝,
本没有固定的主人,说什么你的我的,这个元宝,先前不也是别人的吗?”
这两句痛快的话,说到云格的心窝里去了。他感动地说:“我真是有眼无珠,不知兄弟
你是这样一条轻财重义的好汉。我要如何赎回我的罪过呢?”
“不必言赎罪,你告诉我,僧王要你送的是件什么公文,他为何又要南下。”
云格望着萧本道的眼睛,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反问道:“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我嘛,实话对你讲吧!”萧本道咧开嘴巴,爽朗一笑,“我比不上你,是堂堂朝廷武
官,我是长江上的私盐贩子。不过,干的事虽不光明,为人却是磊落的,生性爱英雄事业,
喜闻军国大事。”
“豪杰!”云格伸出大拇指称赞。他转了一下眼睛说,“僧王送给沈中丞的公文,我不
知道,也不能问,更不敢拆开看。
只是沈中丞接信的第二天,便亲自赶到九江,后来就听街头巷尾纷纷传说:沈中丞查封
了湘军大将萧孚泗回籍奔丧的座船,在船上搜出几十箱金银财宝,还把萧孚泗一伙押到南
昌。也不知僧王的公文与此事有不有联系。”
萧本道暗暗吃惊,忙问:“你见过萧孚泗和他船上的那些人吗?”
“没有见过。我倒是想见见萧孚泗,听说他打金陵立了大功,又捉住长毛头子李秀成,
封了男爵,可惜见不到。”
萧本道放心了,又问:“僧王从山东南下,是不是捻子在淮北闹凶了?”
“不是。这点我倒是可以明白地告诉兄弟,僧王有次对江宁将军富明阿说过,湘军可能
会造反,叫富明阿带三千人先南下,驻守扬州,他自己随后就带大兵去安徽滁州、泗州一
带,湘军胆敢轻举妄动,他就充当统领,指挥驻镇江的冯子材,驻和州的德兴阿,驻扬州的
富明阿,驻武昌的官文,东南西北团团包围,一鼓聚歼。”
萧本道的嘴角重重地抽搐了一下。这个自诩功臣的湘军年轻军官,做梦都没有想到湘军
目前正处于这样的危险境地。
必须把这一重要军情尽快告诉湘军的统帅!看看日头已出现在东方天边,他坐的船就要
起锚了,遂起身道:“大哥,时候不早了,船要开了,我与你就此告别,日后再相见。”
“兄弟,你留个名字吧,也让我以后好打听。”云格说。
萧本道略为思考一下,说:“你要找我很容易。长江上下,只要遇到装盐的船,问声萧
拐子,无人不知。大哥以后要是缺银子,尽管来长江码头找盐船。”说完,将木牌子还给云
格。
结识了这位富有而慷慨的私盐贩子,云格很高兴,接过木牌牌后,又补充一句:“兄弟
日后若有用得着云格的时候,只管到僧王老营来找我。”
“行,后会有期!”萧本道说完,背起包袱,撒开两条长腿,朝横江码头飞奔而去。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五 借韦俊之头强行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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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赵烈文、彭寿颐听完萧本道这番叙述后,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阵
子,彭寿颐才愤愤地吐出一句话:“僧格林沁、沈葆桢欺人太甚!”
赵烈文托着腮帮子说:“看来,官文来江宁城追查所谓的哥老会,与萧军门的座船无故
被查封,以及僧格林沁的南下,三件事是联在一起的,矛头都是对准湘军,尤其是对准吉字
营的。”
“惠甫想得深。”彭寿颐说,“不过,官文、沈葆桢都是封疆大吏,僧格林沁虽是亲
王,也无权指挥他们呀!”
“是的。”赵烈文点点头说,“背后一定还有人在指挥他们。”
萧本道睁大着眼睛望着赵、彭,欲言又止。“惠甫不要瞎猜测。”曾国藩已明白赵烈文
所指,但夹着萧本道在这里,不便再深谈下去,挥手道,“你们都出去,让我安静一下。”
“老中堂。”萧本道急着说,“我三叔还在南昌哩,沈葆桢那里,还求你老给他打个招
呼。”
萧孚泗惹出的麻烦,不仅使他自身陷于困境,也给湘军招来祸端。全国都在说吉字营将
金陵洗劫一空,放火焚烧是为了毁灭罪证,自己给太后、皇上上奏,为他们力辩其诬。可现
在呢?五十箱金银,在新封男爵的座船里被当场拿获,尽管你说一百遍、一千遍这是节字营
众人的财产,又有谁会相信呢?即便是众人的财产,先前不是说过金陵城里全无金银吗?这
如何自圆其说呢?何况,重孝期间,携带江南女子同船,这中间的事情,能解释清楚吗?萧
孚泗呀萧孚泗,你也真是糊涂到家了!幸而萧本道此来提供了僧格林沁的军事部署,若不看
在这个分上,曾国藩真要狠狠地训斥一顿了。他冷冷地对萧本道说:“你们这是自作自受,
我有什么办法!”
萧本道哭丧着脸说:“老中堂,你老若不管,那满船的东西都会叫沈葆桢夺去了!”
赵烈文安慰道:“谅沈葆桢也不敢。你不要着急,老中堂会有办法的。”
“奏稿还拟下去吗?”彭寿颐问。
曾国藩思索片刻后,说:“暂不要拟了。”
待赵、彭、萧退出后,曾国藩拿起笔来,蘸着朱砂,走到墙壁上的挂图边,在镇江、扬
州、和州、滁州四个地方各自画了一个红圈,然后凝神呆望着。望着望着,他的眼睛渐渐模
糊起来,眼前出现四张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獠牙,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江宁猛扑过来;
远处,武昌、南昌、杭州也亮起了阴绿的幽光,仿佛还听见了磨牙砺齿的声音。他觉得头在
发晕,勉强移步来到案桌边,靠在椅背上,朱砂笔掉到地上,他也无力去拾起。笔尖周围浸
出一圈红红的痕迹,他看着,像是自己呕出的一滩血。很长一阵子,他才清醒过来。
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发生的一联串事,显然不是孤立的,赵烈文都看出来了,曾国藩能看
不出来?他宁愿相信不是这么回事,但现实又充分证明了赵烈文的推断是正确的。是的,僧
格林沁不能指挥官文、沈葆桢,他自己的南下,也不是全由他个人作主的。那么,能指挥官
文、沈葆桢和僧格林沁的是谁呢?答案没有必要挑明了。此时的曾国藩,不再像几个月前那
样的恐惧。他细细地思考着:他们用的手段各有不同,官文是诬陷,沈葆桢是揭短,僧格林
沁是威慑,三管齐下,意欲何为呢?有两种可能。一是借此将他兄弟和整个湘军打下去,历
史上司空见惯的大功告成、功臣诛杀的悲剧再演一次;一是以此敲敲他的脑袋,让他意识到
所处之环境对他并非有利,识相点,尽快撤掉湘军。两种可能性都有,孰大孰小?曾国藩陷
入了沉思。
眼下江宁虽克,太平军余部尚有二十来万,安徽、河南的捻子势力很大,西北回民的骚
乱多年不止,国家尚未太平。
在这种情况下,将立有大功而并无造反事实的湘军全部打下去,岂不会令各地其他带兵
将领有兔死狐悲之感?朝廷目前大概还不至于做出这般蠢事来。这是其一。其二,自从富明
阿走后,朝廷再未派人到江宁来认真调查太平军所遗留下来的金银财宝的下落,似乎有不予
追究、网开一面之意。其三,就在萧孚泗走的前些日子,曾国荃的座船也从九江驶过,他的
船比萧的大,装的东西也比萧的多,沈葆桢没有借口查他的船,是否朝廷有意给曾家留点面
子呢?分析了这三条后,曾国藩认为,打杀的可能性不大,借此逼迫他裁军则是主要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升起一股极大的委屈感。
曾国藩早就明白地奏报要裁军,只不过暂时推迟一下而已,朝廷何以便如此急不可待,
视湘军为眼中钉、肉中刺,非欲拔之而后快呢?即便要这样做,堂堂皇皇地下道御旨不很好
吗,为何要行此卑劣阴险的伎俩呢?他为朝中最高决策者这种有失君子风度的做法感到气
闷。转而他又想,历史上所有号称有作为的君王,哪一个又没有阴一套、阳一套、君子一
面、小人一面呢?对照自己,自从离开翰林院,进入六部衙门以来,尤其是这些年带兵打
仗,在与各省督抚、各处统兵将领间的周旋之中,阴的一面、小人的一面干得还少吗?更何
况,大清自立国以来,军队一直掌握在朝廷手中,现在一下子有十几万军队由私人招募组
建,他们能征惯战、骄横跋扈,如山如海的财富可以隐瞒不报而据为己有,如锦如绣的六朝
古都可以一炬焚之而弃之不惜,这样一支军队偏偏又掌握在汉人手中,朝廷能不担心吗?不
撤掉它,太后、皇上能甘食安寝吗?这样一想,曾国藩释然了,心中的委屈感大大减弱。他
决定以异常镇定的姿态,对官文、沈葆桢不采取任何行动,安安静静地在江宁城里等候着太
后、皇上对萧孚泗一案的处理。他推测不致于给萧太大的难堪。万一事出意外,为了曾国荃
和吉字营的声誉,也为了他自己的声誉,他将要为萧孚泗一辩!
曾国藩的态度,萧本道一无所知。想起拘押在南昌的三叔和那一船财产,他便惶惶然不
可终日,隔一两天便到督署来一次,请曾国藩接见他。每次照例都被门房阻挡,怏怏而回。
如此过了十来天。这一天,萧本道又来到督署大门口,正徘徊不敢向前时,门房看见了他,
“萧都司,总督大人昨天关照过,说你今天可以进去。”
萧本道大喜,直奔签押房。曾国藩面露微笑地说:“昨天来了上谕,你三叔没事了,你
看看吧!”
说着递过来一个大信套。萧本道将上谕抽出,急忙展开,一目数行地拜读,他越看越高
兴。原来,上谕写着:
前福建陆路提督男爵萧孚泗,系攻克江宁首功大员,此次因父逝回籍奔丧,顺带节字营
官勇历次所获战利品,系出自袍泽之谊;既在江宁娶妾,自应带回原籍奔丧,亦在情理之
中。着毋庸追究,俾该前提督一行回籍成礼。江西巡抚沈葆桢办事秉公,执法严谨,其节可
风,着交部优叙。并将此由五百里谕知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侯曾国藩。钦此。
萧本道想:这一定是曾大人为三叔上的求情折所起的作用,遂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曾国藩
磕了个头:“谢老中堂的大恩大德!”
“不必谢。”曾国藩平淡地说,“回去后,告诉你三叔,就说是我讲的,规规矩矩在家
守制,地方上一切事情都不要过问,若再招惹是非出来,我可再不管了。”
“是!”萧本道笔挺地站着,“卑职一定将老中堂的教导转告三叔。”
朝廷对萧孚泗一案如此宽容的态度,使曾国藩颇为惊奇。
原先设想到不至于太大的难堪,但多少会有点处罚,然而什么都没有,连哥老会的事也
只字未提,前向的委屈顿时化作感激。
官文所谓追查哥老会一事,自然是闹剧一场,但霆军里既然有哥老会,且力量足以煽动
闹事,难保吉字营和其他军营就没有。一旦他们成了气候,那湘军便真的成了叛军。萧孚泗
虽未加处置,但吉字营掠夺了大批江宁城财宝的丑行,无疑已公告天下了。事态已把曾国藩
逼到悬崖边,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裁撤湘军,而且必须尽快!只有这样,才能安太后、
皇上之心,塞天下悠悠之口;也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哥老会赖以存在的基础,杜绝意外变故
发生,保全湘军的大节;同时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本人以及整个曾氏家族和所有“功
狗”们的富贵平安。
曾国藩命令彭寿颐赶紧重新拟奏稿,以明确的态度、坚决的口吻向太后、皇上表示:湘
军水陆两支人马在三个月内十成撤去九成,驻守在江宁城内城外的吉字营一个不留,全部遣
回原籍。
“老中堂,吉字营五万将士全部都撤掉吗?”彭寿颐发问。
“全部都撤。”
“老中堂,据说刘松山、张诗日治军严厉,松字营、诗字营的军纪要比其他营好些。战
乱还没有完全平息,九帅的部属还得留一些才是。”
曾国藩以赞许的目光望了彭寿颐一眼,慢慢地说:“折子还是按我刚才说的拟,至于吉
字营以后如何撤留,我另有安排。”
话一出口,他立即想到,这不又是一桩心口不一的事情吗?不过,这仅仅只是一刹那间
的念头,转瞬间他便忘记了。
拜折后的第二天,曾国藩将督署内参与军机赞画的幕僚们召集起来,向他们宣布立即大
规模裁撤湘军的决定。幕僚们齐声赞同,都说这是一个极为重大的明智之举。有的说,江宁
城军营里的官勇越闹越不像话了,不遣散,迟早会要出大乱子的。有的还拿当年川楚白莲教
平息之后,团练相继解散的前事作例子,说明大乱平定后非经制之师只有自动消除,才能使
朝野静谧、相安无事的道理。还有的说,当年平川楚白莲教的团练,是分散掌握在各省督抚
手中,没有一支多达万人的大部队,而现在湘军主力有十多万,均听曾中堂一人调派,因而
裁撤一事更显得急迫,而由此也更证明曾中堂示大公于天下的赤诚之心,将永远受到后世的
景仰,为乱臣贼子所惧。幕僚们的称颂,使曾国藩欣慰,也使他的信心更加坚定了。不过,
幕僚们也都谈到无银子付清欠饷,将是裁军所面临的第一大难题。
湘军自咸丰三年组建以来,十余年间,户部几乎没有直接拨过饷银,除个别省份协济小
部分外,其余都由湖南一省承担。湖南素来商贾不发达,充全省岁入不及苏松间一大县,如
何能负担十多万庞大的军队,应付十多年旷日持久的战争?
于是湘军的军饷便常常不能及时如数发放,拖欠三五个月,支发三五成是常事。为了安
定军心,鼓舞士气,恶劣的统领则公开煽动部下去掠夺百姓的钱物,去洗劫打下来的仓廪库
房。
稍有头脑的统领虽不煽动,但对部下的这些暴行也不加制止。
这也是湘军日趋腐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即使是吉字营,虽说从上到下,都得到了多少不
等的不义之财,但名义上他们的欠饷也达四个月之久,总数近一百万两。至于其他军营,也
有四五个月的,也有六七个月的,都比吉字营严重。幕僚们都问:这个难题如何解决?曾国
藩请他们献计献策,帮助解决这个难题。同时又表示,不管这个难题能否解决,裁军都要坚
定不移地进行。
他分别给吉字大营、老湘营、果字营、霆军、正字营以及长江水师、宁国水师、太湖水
师、淮扬水师统领们下达裁军的命令,限他们在十五天内到江宁城禀报本营裁撤步骤。又给
李鸿章、左宗棠发出咨文,通报这个重要情况。
几天后,城内城外的吉字营五万陆军和从大胜关到草鞋峡的长江水面上的二万水师,无
论将官和勇丁,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裁军的事。从心情上来说,有不少人愿意早日脱下戎装,
回籍与家人团聚。这些人中,有的是年岁大了,厌倦军旅生涯;有的是打金陵时发了大财,
急于回家去做财东地主;也有的从军十多年,经事多了,阅历广了,对连年无休无止的战争
的思考也逐渐深化起来,尤其是金龙殿前那场亘古未闻的自焚悲剧,更强烈地刺激了他们:
都是骨肉同胞,为何要这样你死我活地互相残杀?他们不可能得出什么明确的答案、合理的
解释,只有离开了事,如此,心灵方可平衡一些。
但也有相当多的人不想离开湘军回原籍。多年的军营生活养成了他们飘泊、冒险、嫖
赌、斗殴、吃现成饭、用大把钱的习气,他们不屑于再做单调、贫寒、勤俭、规矩的乡下
佬。这批人多为没有抢到大量钱财的普通勇丁。至于将官,则几乎无人赞同撤军。将官的威
风,来源于他手下成百上千的勇丁。一旦撤离了军营,回到老家,昔日的威风便大半丢掉
了,就连一个小小的什长,在军营里也管十个俯首帖耳的弟兄,回家后,哪来的这些人听他
的支派?因为这些原因,撤军的命令下达十来天了,江宁城内外数百个营哨,没有一点执行
命令的迹象。社会秩序反而更坏了。抢劫、群斗、杀人、放火、强奸,滥赌等恶性事件到处
发生,全都是吉字营勇丁作的案。各级军官不但不管束,反而参与其事。
吉字营统帅曾国荃原本就不赞成大哥这种自剪羽翼的做法。这个从小就在荷叶塘出了名
的犟九爷,一贯认为天地间是强者的世界,而乱世中的强者,就是握刀把子的人,有了刀把
子就有了一切。当年,他就是凭着这个信念积极募勇建营,奔赴与太平军作战的前线,而且
也用这个信念去教育他手下那批营官哨官。这些年来他已尝到了手握刀把子的甜头,岂愿轻
易丢弃?况且大哥的自剪羽翼,第一刀便是要剪掉吉字营。眼下长毛未净,捻乱方炽,正可
利用这个作为借口,加强湘军力量,拥兵自重,即使不想造反,也不能让别人欺侮自己呀!
曾国荃这个观点在吉字营中有着深厚的思想基础,正是代表了各营新贵们的想法。现
在,尽管统帅已离开军营回籍,部属们仍奉行这种观念。死的死,走的走,吉字大营留在江
宁城里受封职位最高的要算骑都尉朱洪章了。于是彭毓橘、刘连捷等人推举朱洪章到督署,
抬出欠饷一项来与曾国藩摊牌:撤军可以,但先得拿出一百万银子出来,把欠饷发下,否
则,对不住提着脑袋血战多年的弟兄们。曾国藩明知吉字营官勇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这点
欠饷,但又不能点破。在朱洪章貌似充足的道理面前,曾国藩竟然一时语塞,因为他根本就
筹集不出这笔巨款来。
朱洪章占了上风,回去一鼓动,吉字大营官勇们抗拒撤军的劲头更足了。他们借酒撒
野,有的破口大骂朝廷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有的甚至公开扬言要扯旗造反。曾国藩面对这
种混乱局面,又恨又怕,心中烦躁不安。几天后,他收到了李鸿章的信和闽浙督署的公函。
李鸿章的信竭力恭维恩师此举为旷代奇闻,上合天心,下孚众望,务必排除万难坚决进
行下去,以达到预期目的。又说淮军理应效法湘军大量裁撤,只是目前各营都在追杀长毛余
部,还不到撤的时候,且恩师当年说过,要以淮民平淮捻,淮军作为淮民的团勇,不能须臾
忘记自己的职志,待到天下乂安,干戈化为玉帛之时,他一定要把全部淮军一个不留地撤掉。
湘军统帅的高足,与他的恩师既有相像之处,更有不同之处。他不畏人言,办事也没有
太多的顾虑。他亲手创建的淮军,决不能在自己的手里撤除,也不容许别人插足。在他的眼
里,淮军正好比丽日中天,兴旺已极,且今后还有大显身手的时候,如何能撤?至于以后全
部撤掉云云,那不过是附和恩师心思的几句漂亮话而已,原不是他的本意。恭维撤军的背
后,深藏着他自己的一套如意算盘:湘军撤除了,今后淮军便独步天下,再无抗衡的力量
了;况且还可以趁着这个时机,把湘军中那些会打仗的将官吸引到淮军中来,千军易得,一
将难求,这真是淮军壮大的良机!
闽浙总督衙门的公函说的全是左宗棠的话:楚军别是一军,受朝廷节制,与湘军无关,
撤军是湘军的事,楚军不过问,亦不会仿效;撤与不撤,当以朝廷下达的圣旨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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