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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50 萧一山 (民国)
佳节中秋平剧寇,书生初试大功时。
楚尾吴头暗战尘,江干无土著生民。
多君龛定同安郡,上感三光下百神。
前首称赞克吉安,后首颂扬下安庆。
曾国荃倍感安慰,萧孚泗、彭毓橘、刘连捷、朱洪章等人心中也高兴。
濡须已过历阳来,无数金汤一剪开。
提挈湖湘良子弟,随风直薄雨花台。
平吴捷奏入甘泉,正赋周宣六月篇。
生得名王归夜半,秦淮月畔有非烟。
曾国荃的眼前又浮现出攻打金陵的日日夜夜,千辛万苦打下金陵,却不料未及一百天,
便被开缺回籍,蓦然间心中涌出一股苦水。
河山策命冠时髦,鲁卫同封异数叨。
刮骨箭瘢天鉴否?可怜叔子独贤劳。
曾国荃想起大哥一到金陵的当天夜晚,便叫他撩起衣服,轻轻摩挲他的背臂,含着眼
泪,不厌其烦地询问每一处伤口。
此情此景,随着歌声的腾起又上心头。个中甘苦,大哥知,太后、皇上却并不一定知,
而那些无事生非的乌鸦们不但不知,还要诋毁咒骂,最后连太后、皇上也生了疑心,真正是
“谗人高张,贤士无名”。曾国荃想着想着,满腹充满了委屈、痛苦。忽然,他放声大哭起
来,越哭越凶,越哭越惨,弄得曾国藩和满船人手足失措,歌女和琴师吓得赶快停住。
“沅甫,你的辛劳,皇太后、皇上都知道,天地神灵也都知道,不要哭,不要哭了。”
曾国藩说着说着,自己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
四周画舫上的人全部停止作乐,无声地望着他们的统帅,各人心中都卷起复杂的思潮,
由曾国荃的开缺想到了自己,由湘军的今日处境想到以后的艰难,人人心头上都罩上如同今
夜月色似的轻纱,预感到前途的渺茫、迷惘、变化不测、捉摸不定……
过了很久,曾国荃停止了哭泣,曾国藩和画舫上所有人才放下心来。这时明月早已西
坠,东方隐隐现出鱼肚白来,两岸观赏者们都已回家睡觉去了,一条装满货物的大船驶过来。
曾国荃起身向众人拱手说:“国荃就要回老家去了,望各位善自珍重,异日再得相
见。”说完后,又拉着曾国藩的手说,“眼下阴晴未测,大哥你要多加注意。”
众皆怃然。曾国藩紧紧地抱着弟弟的肩,良久,才凄怆地说:“大哥我早已置祸福毁誉
于度外,坦然做去,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不得罪东家,好来好去就行了。”
兄弟二人互相紧紧地抱着,好半天,国荃先松手:“大哥,我走了!”
“等等。”曾国藩转身喊道,“荆七,把送给九爷的东西拿来。”
荆七捧着一卷红纸走来。
“九弟,你的大夫第建好后,将大哥替你写的这副楹联贴上去。”
曾国荃将红纸展开,上面写着:“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他明白大哥的
用意,重重地点点头,转身向货船走去……
船开出很远了,曾国藩仍凭窗远眺,他似乎忘记了满画舫上的湘军将领们,也忘记了自
己身在秦淮河上。
“涤丈!”彭玉麟走到曾国藩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过几天,我也要请假回衡阳
了。”
“为何事?”曾国藩转过脸来,看见彭玉麟脸色阴沉,不像是为了衣锦还乡,而是另有
别故。
“国秀已病入膏盲了。”彭玉麟难过地说。
“什么病?”曾国藩这时才想起,近几天来彭玉麟一直心事重重,今天的饯行宴会上,
他也一言未发,总以为是因沅甫开缺的缘故,却原来如此!
“医师至今未诊断出病因,有半年了,整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彭玉麟说着说着,
眼圈都要红了。
“雪琴,这都怪我平素关心不够,依仗你为左右手,不让你回家休假,国秀这病是长期
思念你的缘故。现在金陵已复,大功告成,你将军务安排一下,回去住三个月吧!要不要国
栋和你一起去?”
“国栋跟我一道去衡阳看望妹子那更好。”曾国藩的真诚关怀使彭玉麟感动,犹豫片
刻,他说,“不过,玉麟此番回去,就不再离开渣江了。”
“为什么?”曾国藩大为吃惊,九弟回籍,已使他不胜悲凉,彭玉麟又说出这样的话,
更增一分怆恻。
“涤丈,玉麟出身贫寒,兼秉性耿介,当此乱世,本不宜出外做事。咸丰三年,一则激
于义愤,二来感涤丈知遇,遂离家别母,随马后驱驰,幸托皇上洪福、涤丈大才,成此功
劳。玉麟离开渣江时,曾对着小姑的坟头起过誓:功成之后,布衣回乡,长伴孤魂,永不分
离。”彭玉麟说到此。已语声嘶哑,曾国藩也被这个奇男子的至情深义所感动。
“何况今日国秀又如此!看来她在世之日也不多了,我也不忍心再让她一人带着弱子在
家受罪。涤丈,你老说得好: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十余年战事,湘军从将领
到勇丁,死去的人总在三五万,留下我们这批人能亲眼看到攻下金陵,已是大幸了。玉麟天
资鲁钝,于世事所知甚少,这些年来跟着涤丈转战东西,广结各色人等,眼界大开,此时再
来追忆前哲遗训,似乎领悟更深。玉麟此生别无奢求,只愿回到渣江,粗茶淡饭,读书课
子,对照先哲所言,细嚼十余年旧事,倘能于人生有一番深悟顿彻,则胜过蟒袍玉带多矣!”
彭玉麟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像一道流泉、一阵雨丝无声地注入、细细地滋润着曾国藩的
心田。他很觉惭愧。自己天天讲黄老之术,却比从不谈黄老二字的彭玉麟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望着静静流淌的秦淮河水,由衷地说:“雪琴,你的这番志向,正是先贤遗风。我也时时
想学着做,但可能做不到。
金陵虽下,长毛还有二十余万,皖北河南一带捻军声势浩大,他们很有可能合为一股,
战事即将由江南转向江北。君父尚在忧危之中,臣子岂能解甲归田,消受清福?雪琴,回去
好好休养一段时期,照顾国秀。一旦国秀病情好转,还请大驾早返金陵。”
彭玉麟笑了笑说:“数年来玉麟虽迭授要职,然在军中,不敢以实缺人员自居,历任应
领养廉俸银从未具领丝毫,诚以恩虽实授,官犹虚寄。目前军中需银孔亟,玉麟所存粮台二
万两养廉银,请涤丈充作公用。
曾国藩紧紧握住彭玉麟的手,激动地说:“贤弟这番心意,诚可钦服鬼神,但军中岂缺
这二万两银子!你不领,我也会给你保存的。我只希望贤弟早点回来。”
彭玉麟不再作声了。天色已明,画舫正要返掉,却不料岸上一骑飞来。顷刻之间,新封
一等男爵萧孚泗已哭倒在地。
原来,湘乡送来了讣告,他的老父二十天前去世了。萧孚泗的悲痛哭声,使画舫上的湘
军将领们想起了远在家乡的老父老母,不免心中凄然,曾国藩的心头也如同压上了一团沉重
的阴霾。祥云暴卒,霆军哗变,恭王被黜,九弟开缺,雪琴辞归,孚泗丧父,上谕严责,谤
讟四起,他万万没有料到,盼望了十多年,历尽千辛万苦所得来的大胜之后,竟是如此的凄
凉冷落,使人伤心失意……
画舫无声地向桃叶渡划去,秦淮河水逐渐由黑变蓝,由蓝变青,终于泛起千万叠闪闪发
亮的光波。它从昨夜神秘的睡梦中苏醒过来了,宛如由仙境重返人世,脱掉迷乱心性的五彩
轻纱,恢复其温和可亲的本来面目。头顶上,旭日高高地悬挂在金陵城的上空,将它的无穷
光芒、无限生机送给宇宙。曾国藩走出舱房来到船头,立时被正在兴建中的江南贡院的宏大
气魄所吸引:数以千计的人在那里忙忙碌碌,壮阔非凡的贡院已初具规模了。望着朝阳下的
复兴场面,曾国藩的心情陡然开朗起来。他不禁自我责备道,为什么总要从险恶方面去想
呢?眼下自己明摆着是大清朝的第一号功臣,谤讟再多,能抹掉攻克金陵的铁的事实吗?太
后再有疑心,不是已上奏湘军要大规模裁撤吗?历史上这样断然自剪羽翼的功臣有几个?长
毛扑灭了,两江乃至整个东南半壁河山亟待重建,江南贡院可以在自己的手中得到恢复,金
陵城、两江三省也同样可以在自己的手中得到恢复。如果说战场厮杀、夺隘攻城要靠九弟、
雪琴等人的话,那么安邦定国、经世济民则是自己的长处,无须假手他人。而这,又正是大
乱平定后的第一要务!广阔富庶的两江大地,为自己才具的充分施展提供了良好的基础。
“大厦正欲梁栋拄,灰心何事赋归田?”手无寸权的翰林院学士时代都能有如此胸襟,大功
初建、权绾三省的协揆总督反而退缩了吗?
想到这里,曾国藩豪情顿生。当画舫轻轻靠近桃叶渡岸边时,他安慰萧孚泗几句后,又
对着满船湘军将领高声笑道:“诸位辛苦了,上岸好好休息吧。明年灯节,我再请各位来一
次秦淮夜游!”
(《野焚》卷终)
第三部 黑雨 第一章 裁撤湘军
闪爵读书 www.shanjue.com:2008-12-24 22:27:45 本章字数:58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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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往常一样,三十岁的慈禧太后寅初时分就醒过来了。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这是她
一天中最难度过的时刻。她通常是闭着眼睛,安卧在重帏叠幛遮掩的龙床上,在细软柔和的
绣龙描凤的垫被和盖被之中,无边无际、无拘无束地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是她与咸丰帝
恩恩爱爱的甜蜜岁月。
凭着绝代的美艳和绝顶的机敏,在小皇帝诞生前后的几年里,年轻的风流天子将对后宫
的三千宠爱集于她一身。那个时候,她是普天之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咸丰
帝把爱转了向,被四个有名的汉人美女:杏花春、武林春、壮丹春、海棠春缠得紧紧的。她
遭到了冷落。但是,她有一个包括皇后在内,所有受到皇帝宠爱的女人所没有具备的优势,
那就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乃她所生。在咸丰帝身患重病,又不再专宠她一人的时候,她甚至
暗暗地希望皇帝早日死去。不然的话,不知哪一天,哪个妃子的肚子里又拱出一个皇子来,
皇上一时被她迷惑,把江山从自己儿子的手中轻易地拿走,送给了他人。因而,当三年前,
咸丰帝驾崩的时候,她表面上也悲痛欲绝,心里却暗暗得意:从此以后,这江山便是属于自
己儿子的了,再不要担心别人来争夺。
但是,儿子继承的却是一片动荡的破碎的江山。皇宫内虽无人来争夺,但江南的长毛造
反已达十年之久。在江宁,分明有一个太平天国,要与大清王朝分庭抗礼;有一个天王,要
与自己的儿子平起平坐。她决不能容忍这种状况的存在。尽管她从小便从父亲那儿接受了汉
人不可相信的家教,但时至今日,她不得不听从恭王奕的劝告,重用曾国藩和他的湘军。
她要利用汉人来打汉人,要利用汉人来收复、巩固儿子的江山。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
了。三个多月前,当六百里红旗捷报从江宁送到紫禁城的时候,她兴奋得热泪直流,声音哽
咽,紧紧抱着九岁的小皇帝,连连呼唤着爱子的乳名……
儿子的江山保住了,她的圣母皇太后的地位也保住了。虽然如此,作为一个年轻的女
人,没有丈夫的岁月毕竟是孤苦的,尤其是在这个一日将至的清晨,人间所有的夫妻都在鸳
鸯被中拥抱的时候,她却一人孤零零地躺着。她最怕这时醒过来,但偏偏每天这时她又都要
醒过来。回忆以往的甜蜜日子,能够暂时给她以温馨,但很快,寡妇的烦恼郁闷便会占着上
风。她想起这一辈子就要永远这样孤孤单单地生活下去的时候,龙凤绣被所象征的至高无上
的地位权力,便再也不能填补她内心深处的寂寞空虚。每当这时,她甚至后悔当初不该费尽
心思去招惹皇上的注意,去讨得他的欢心。
咸丰元年冬天,初登皇位的咸丰帝向全国下达选秀女的诏命:凡四品以上满蒙文武官员
家中十五岁至十八岁之间的女孩子,全部入京候选。慈禧太后那拉氏那年十七岁,父亲惠征
官居安徽皖南道员,正四品衔,各方面都在条件之内,家里只得打点行装,准备送她进京。
正在这时,惠征得急病死了。那拉氏上无兄长,下无弟弟,仅仅有一个十三岁的妹妹,寡妇
孤女哭得死去活来。当时官场的风气是,太太死了,吊丧的压断街;老爷死了,无人理睬。
惠征居官还算清廉,家中并无多少积蓄,徽州城又无亲戚好友,一切都要靠太太出面,四处
花钱张罗。待到把灵柩搬到回京的船上时,身上的银子已所剩无几了。
这天傍晚,灵舟停在江苏清江浦。正当暮冬,寒风怒号,江面冷清至极。舟中那拉氏母
女三人眼看家道如此不幸,瞻视前途,更加艰难,遂一齐抚棺痛哭。凄惨的哭声在寒夜江面
上传播开去,远远近近的人听了无不悯恻。突然,一个穿着整齐的男子站在岸上,对着灵舟
高喊:“这是运灵柩去京师的船吗?”
“是的。”船老大忙答话。
那人踏过跳板,对着身穿重孝的惠征太太鞠了一躬,说:“我家老爷是你家过世老爷的
故人,今夜因有要客在府上,不能亲来吊唁,特为打发我送赙银三百两,以表故人之情,并
请太太节哀。”
从徽州到清江浦,沿途一千多里无任何人过问,不料在此遇到这样一个古道热肠的好
人,惠征太太感激得不知如何答谢才是,忙拖过两个女儿,说:“跪下,给这位大爷磕头!”
那拉氏姊妹正要下跪,那人赶紧先弯腰,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就回去复
命,请太太给我一张收据。”
惠征太太这时才想起,还不知丈夫生前的这个仗义之友是个什么人哩,遂问:“请问贵
府老爷尊姓大名,官居何职?”
那人答:“我家老爷姓吴名棠字仲宣,现官居两淮盐运使司山阳分司运判。”
惠征太太心里纳闷:从没有听见丈夫说起过这个人。她一边道谢,一边提笔写字:“谨
收吴老爷赙银三百两。大恩大德,容日后报答。惠征遗孀叩谢。”
那人收下字据回府复命。吴棠一见字据,大怒道:“混帐东西,这赙银是送到殷老爷家
里的,怎么冒出一个惠征来了!这惠征是谁?”
听差慌了:“老爷不是说送到运灵柩去京师的那只船吗?
我听到哭声,又问是不是到京师去,说是的,我就送去了,她们也收了。”
吴棠冷笑道;“好个糊涂的东西,天下哪有不爱银子的人!
你送他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她还会不收吗?你问过她的姓没有?”
听差辩道:“小人想,世上哪有这等凑巧的事,都死了人,都运到京师,又都在这时停
在清江浦。所以小人想,这不要问的,必定是殷家无疑。”
吴棠发火了,拍着桌子嚷道:“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还敢这样狡辩?你赶快到江边去,
把三百两银子追回来,再送到殷家的船上去!”
“去就是了!”听差答应着,心里仍不大服气。
“慢点!”侧门边走出一个师爷来,向听差招了招手,然后对吴棠说,“老爷,我刚从
江边来,知道些情况。”
“你说吧。”
“收到银子的这一家是满人,主人原是安徽的一个道员。
这次进京,一是运灵柩回籍安葬,一是送女儿进宫选秀女。老爷,”师爷凑到吴棠的耳
边,小声说,“这进宫的秀女,日后的前途谁能料定得了?倘若被皇上看中,那就是贵妃娘
娘了。到那时,只怕老爷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哩!三百两银子,对老爷来说算不上一回事,但
对这时的寡妇孤女来说,则是一个天大的人情。既然银子已经送了,老爷不如干脆做个全人
情,以惠征故人的身分亲到船上去看望一下,为今后预留一个地步。”
吴棠想想也有道理。三百两银子,对一个盐运判来说,本也算不了什么。于是,他带着
师爷连夜来到江边,登上灵舟,好言劝慰惠征太太,又鼓励那拉氏姐妹好自为之,今后前途
无量。临走时,留下一个名刺。惠征太太一家千恩万谢。
那拉氏把这张名刺珍藏在妆奁里。父亲死后的凄冷,给她以强烈的刺激,使她深刻地意
识到权势的重要。对着冷冰冰的运河水,她咬紧牙关,心里暗暗发誓:此次进京候选,一定
要争取选上;进宫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引起皇上的注意;倘若今后发迹了,也一定要好好报
答这位吴老爷。
她终于被选上了,安排在圆明园。后宫佳丽如云,淹没了她的美貌和才华。一年过去
了,她依旧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女。但是,极有心计的她,也就在这一年时间里,把皇上
的脾性爱好都打听到了。她知道,二十岁的皇帝,好热闹喜游玩,尤其爱看戏听曲子,还能
够自度新曲,是一个有文采有情致的天子。她从小跟着父亲在江南长大,学到了不少优美的
江南曲调,这时便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温习着。天生的好嗓子,又加上勤奋练习,一年过后,
她的江南小曲已唱得非常好了。
这一天,咸丰帝来到圆明园游玩。将至桐荫深处时,忽然传来歌声,太监欲前去斥责,
咸丰帝制止了。原来,咸丰帝生长在北京的深宫之中,平日里听的只是京剧、昆曲和北方的
粗豪歌曲,从来没有听到过江南的小调。这江南小调,最是婉转曲折,绵软多情,又从一个
十八岁的少女口中唱出,更加动听。文采风流的青年天子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他站在湖边,
怔怔地听了好长一会儿。
“把唱歌的人带到烟波致爽殿来!”咸丰帝下令。
唱歌的人被带上来了,正是惠征的长女。咸丰帝盘坐在烟波致爽殿内西偏殿的炕上,望
着圆明园里这个地位低下的宫女,惊讶得半天做不得声,心里想:宫中有这样美丽的女人,
我竟然不知,真是辜负了自己,也委屈了她。
“刚才的歌是你唱的?”看了很久之后,咸丰帝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来。
“回万岁爷的话,是奴婢唱的。”回答的声音清清脆脆,如同银铃一般。
“你再唱一曲给朕听听。”
优美的子夜吴歌在空旷的烟波致爽殿内响起:
春气满林香,春游不可忘。落花吹欲尽,垂柳折还长。
桑女淮南曲,金鞍塞北装。行行小垂手,日暮渭川阳。
“好,唱得好!”咸丰帝以手轻轻地击着炕上的小几,凝视着容光焕发的宫女,他发现
宫女手里拿着一支兰花。
“你喜欢它?”咸丰帝指着兰花问。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最喜欢兰草兰花。”
咸丰帝笑道:“我也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叫你兰儿吧!”
“谢万岁爷赐名!”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兰儿走过去,伸出一双十指纤纤、润如凝脂般的手来。咸丰帝摸着这双玉手,不觉春心
荡漾起来,对一旁侍候的太监说:“你们都出去!”
兰儿一听,羞得满脸通红,待太监刚出门,她已躺倒在皇帝的怀里了……
慈禧不忘旧恩。垂帘听政之始,便将吴棠擢升为两淮盐运使,一年后又升为漕运总督,
最近两广总督出缺,她又寻思着把吴棠调升这个职位。
“有仇能报,有恩能酬,这毕竟是人生的幸事。”想到这里,她略觉一丝宽慰。
窗纸已发白,天亮了。慈禧是一个会保养的人。她每天坚持早晚两次散步,名曰遛圈
子。早晨一次在起床之后,略为梳洗一下就出门;傍晚一次在太阳落山之前。
“小安子,咱们出去遛遛!”待心爱的太监安得海给她洗了脸,漱了口,拢了拢头发
后,她起身,招呼安得海陪她出门在养心殿内散步。
养心殿位于紫禁城后半部分,在西一长街的西侧,它的前面是军机处,后面是西六宫。
这座宫殿建于明朝,清雍正年间又重新修缮过一次。明朝各代帝王以及清朝顺治、康熙两代
皇帝的寝宫是乾清宫,到雍正皇帝时,因其父康熙帝新死,他不愿再住到父亲住了六十多年
的乾清宫去,遂住在养心殿守父丧。孝期满后,没有再搬动,养心殿就成为他的寝宫和处理
政务的地方了。从那以后,各代皇帝都沿袭未改。慈禧原住在西六宫里的储秀宫,皇后慈安
原住在东六宫里的钟粹宫。同治皇帝搬进养心殿后,为便于随时照料,与他共同治理国家的
两宫太后也搬到养心殿来居住。
养心殿为工字形建筑,前殿后殿相连,四周廊庑环抱,结构紧凑。前殿为处理政事之
所,后殿为寝居之地。当时,小皇帝住在后殿正间,慈安住后殿东阁,慈禧住后殿西阁。因
为此,妃子们以及太监、宫女都称慈安为东边的太后,简称东太后,称慈禧为西边的太后,
简称西太后。慈禧在安得海的陪同下,绕着碧瓦红墙、苍松古柏遛了两个***,凌晨醒过来
后的那段苦涩心情已排遣得差不多了。吃过早饭后,她重新坐到梳妆台前,开始了一天的正
式妆扮。
和世间所有的女人一样,梳妆打扮,是慈禧最感兴趣的事。她有出众的美丽,也有出众
的妆扮技巧。她的美容材料中用得最多的是花。她的枕头里是空的,一年四季装满晒干的花
朵。她认为这些晒干的花朵中的花蕊之气,可以使她永葆花容月貌。她要太监以新鲜红玫瑰
做胭脂,以娇嫩的白牡丹做扑粉。她常常派梳头太监到北京城街头巷尾去仔细观察妇女们的
发型,选好的梳给她看。她中意的,就作为一种发型定下来。每隔三天五天,她就换一种发
型。每天早上,她让梳头太监梳好头后,再叫一个手脚极轻细的小太监,拿着一根两寸来长
的玉棒,像擀面杖擀面一样,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滚动五十下。然后再敷上扑粉,擦上胭
脂,戴上镶着三百零二颗珍珠的金凤朝冠,穿上明黄色的云水龙袍,罩上用三千五百粒珍珠
编缀而成的披肩,踏着四寸多高的花盆底绣鞋。每当她这样妆扮停当,一摇一摆,袅袅婷婷
地走出后殿西阁门坎时,养心殿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会向她投来发自内心的赞叹的目
光。就在这一片目光中,她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寡妇的怨尤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她以满腔的
热情开始了一天的军国大事的处理。
今天的梳妆,她比往日用的心思更多,花的时间更长,对侍候的太监要求更严,因为今
上午她要和慈安太后一起,与两位皇亲商量一件极为秘密的大事。这两个人,一个是咸丰帝
的亲弟七爷醇郡王奕譞,一个是咸丰帝的表兄蒙古亲王僧格林沁。昨天两宫太后计议这件事
时,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慈禧忽然建议:七爷、僧王都是自家亲人,明日召见时干脆去掉黄
幔帐,这样更显得是家人聚会,气氛亲切些,谈得也会深入些。
原来,自从挫败了以肃顺为首的辅政八大臣之后,两宫太后每天便和小皇帝一起召见臣
下,处理国事。召见时,小皇帝坐在正中,两宫太后坐两侧。为严男女之防,前面挂一块薄
薄的黄幔帐。这样,太后可以看得清奏事的臣工,而臣工却看不见太后。这就是近代史上有
名的垂帘听政。慈安太后钮祜禄氏比慈禧还要小两岁,是个性格平和,对国事不感兴趣也缺
乏这方面才干的女人。她思量着僧格林沁名义上是大行皇帝的表兄,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
系,且长年带兵在外,彼此并不亲密,到底比不上六爷、七爷这些亲骨肉,转念一想,示僧
格林沁以亲切也有道理,犹豫一下,又同意了。因为有这个缘故,慈禧今天的梳妆更显得不
同一般。
待四五个太监忙忙碌碌地侍候了个把时辰后,慈禧起身来,自己对着西洋进口的大玻璃
镜,前后左右地转了几圈,觉得满意了,这才对安得海说:“小安子,你去东阁那边去看
看,进行得怎么样了,再去前殿看他们都来了没有。”
“喳!”安得海转身出门。一会儿功夫,回来禀报:“母后皇太后早已穿戴完毕,正在
等这边的消息。七爷和僧王也在军机处朝房等候叫起。”
“行,咱们走吧!”慈禧边说边出了门。
平素垂帘听政之外都在前殿的东暖阁,今天特为安排在西暖阁。这里是前代皇帝批阅奏
章的地方,从雍正朝设立军机处之后,便成为皇帝与军机大臣密谈的房子。乾隆皇帝在西头
隔出一个极小的房间,将宫中珍藏的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王珣《伯
远帖》三件稀世墨宝悬挂在这间小房子里,并命名为三希堂。批阅奏章劳累的时候,他便走
进三希堂,以欣赏三王的墨迹作为休息。他的子孙嘉庆、道光、咸丰都没有这个雅兴,很少
光临。不过,三希堂仍一直完好地保存着。
慈禧踏进西暖阁时,慈安已端坐在那里了。慈禧向慈安行过礼后,就挨在她的身边坐
下。因为今天属于非正式的会见,故未叫值班大臣传令,而是叫安得海到军机处朝房去传奕
譞和僧格林沁。
奕譞的福晋是慈禧的亲妹妹。当年,慈禧依靠奕的力量击败了肃顺一班辅政大臣,后
来发现奕慓本事大,不易控制,就寻机削掉了奕“议政王”的封号,转而信任这个身兼小
叔子、妹夫双重身分的奕譞。奕譞的为人行事与契大不相同。他谨守祖宗家法,心胸封闭
狭窄,对内只信任满人蒙人,对汉人一贯不亲近;对外则夜郎自大,盲目轻视排斥洋人。
蒙古亲王僧格林沁慓悍勇猛,他率领的军队向来号称能征惯战,八旗兵、绿营他都看不
上眼,更何况那些临时招募的练勇。可偏偏就是这些他眼中的乌合之众,这些年来在江南战
果累累,最终攻下了江宁,夺得了对太平军作战的全胜。
相反地,他的蒙古铁骑在与捻军的角逐中常常打败仗,相形之下,昔日的声威锐减。这
个一代天骄的后裔,对曾氏兄弟和湘军窝着一肚皮无名怒火。
湘军进江宁后,打劫财富,屠城纵火,又放走幼天王,朝野谤讟四起,物议沸腾,僧格
林沁听了十分得意,赶紧打发富明阿以视察满城为由,去江宁实地了解。谁料曾国荃一吓一
贿征服了富明阿,江宁将军回去后向僧格林沁作了假汇报。
僧格林沁不相信,又派了几个有心眼的幕僚偷偷到了江宁城。
他们秘密地查访了十天,掌握了湘军高级将领窃取金银财宝的铁证。僧格林沁据此向太
后、皇上密奏一本,要求宣示湘军洗劫江宁的罪行,注销曾国藩的爵位,将曾国荃、萧孚
泗、朱洪章等人押至刑部严讯,并立即全部解散湘军。这个为泄私愤而企图将湘军一网打尽
的密奏,就连慈禧也觉得太过分了。
就在江宁打下后的几天里,慈禧收到了十来封奏折。这些奏折用不同的语言表达一个共
同的主题:莫忘载舟之水亦能覆舟的古训,湘军凶恶贪婪,曾国荃桀骜不驯,谨防意外。
令慈禧惊讶的是,这些折子竟然大部分出自汉大臣之手。不久,曾国荃自请开缺回籍养
病,曾国藩禀报即将大规模裁撤湘军。慈禧的心总算轻松了一些,她顺水推舟地批准了曾国
荃开缺回籍的请求,耐着性子等待曾国藩裁军的具体行动。她希望湘军这个隐患能消失在曾
氏兄弟的自抑过程中,那样一则不会因朝廷的制裁而激发事情的恶化,二则也不会给后世留
下容不得功臣的诟病。不料,关于裁军一事,曾国藩就那份奏报外再没有下文了。驻守镇江
城的督办镇江军务广西提督冯子材,密奏江宁城内根本没有裁军的举动,索饷闹事的现象到
处皆是,前不久鲍超的霆军公开哗变,而曾国藩并没有给哗变的官勇以处罚,甚至想遮掩过
去。
接到冯子材的密奏之后,慈禧意识到对湘军再也不能掉以轻心,趁着僧格林沁回京休假
的时候,她把这位大清朝的干城召来,并与七爷一起进宫密商。
僧格林沁和奕譞一前一后地进了西暖阁。僧格林沁见两位皇太后端坐在炕上,前面并没
有黄幔帐,不觉大吃一惊,忙跪下磕头,不敢仰视。奕譞也跟着跪下。
“都请起来,今天是咱们自己家人聚会,不要这多礼节。”
慈禧对着两个跪倒在她脚下的须眉男子嫣然一笑,说,“你们看,咱们姊妹也没有设帘
子,都是自家手足,要这个帘子做什么!”
僧格林沁、奕譞周身滚过一阵暖流,坐到两宫皇太后的对面。慈安蔼然吩咐:“给僧王
和七爷敬茶。”
两个宫女用鎏金铜盘端上两杯茶来。摆在僧格林沁面前的是一个血红玛瑙杯,摆在奕譞
面前的是一个松花翡翠杯,泡的都是福建巡抚徐宗干进贡的闽南乌龙茶。只见慈禧一挥手,
所有太监、宫女都悄然无声地退出西暖阁。
“姊姊,你先说吧。”尽管慈安的年纪小于慈禧,但名分却在慈禧之上,慈禧不得不叫
她姊姊,自称妹妹。和每次召见臣工一样,慈禧在说话之先,都要说上这样一句话。也和每
次一样,慈安照例回答这样一句话:“我们姊妹之间还讲什么客气,你就先说吧。”
“姊姊既然要我先说,我就先说几句。”慈禧说过这句套话后,以轻柔动听的女人声调
开始了她的正题,“弘德殿的师傅要皇帝背《书经》,皇帝就不来了。今儿个我们姊妹请僧
王和七爷来,是要听听你们对南面湘军的看法。曾国藩的湘军立了大功,克复了江宁,这是
大家都知道的事。不过,湘军进了江宁后,放火烧尽长毛的伪宫殿,长毛多年聚敛的财富都
变成了湘军将领的私产,朝野对此都很愤概。我们姊妹也觉得曾国藩、曾国荃兄弟有负朝廷
的厚望。前些日子,曾国藩说裁湘勇,但至今并无行动。两位王爷说说,朝廷对湘军应如何
处置。”
慈禧的话刚一说完,僧格林沁便迫不及待地奏道:“太后,奴才早就看出湘军不是好东
西。三年前打下安庆的时候,就有人向我禀报,说湘军把安庆城洗劫一空。这次打江宁更是
疯狂,金银财宝掠夺光不说,连江南女子都给他们抢尽了。老百姓说,湘军都是强盗、畜
牲,比长毛坏多了。太后,奴才还是先前的那句话,削掉曾家兄弟的爵位,把曾国荃等人押
到刑部审讯,强行解散湘军,派我八旗子弟兵进驻江宁城。”
慈安笑道:“僧王说的有道理,但曾国荃没有造反的迹象,若是把他押到刑部,别人会
说朝廷亏待功臣。”
“怎么没有造反的迹象?湘军本是团练,仗打完了,就得解散。不想造反,为何迟迟不
解散?”僧格林沁是满蒙亲贵中最能打仗的人,又是咸丰帝姑母的养子,咸丰帝生前对他都
很客气,更助长了他的骄横跋扈,即使在皇太后面前,他也显得放肆。两宫太后都知道他的
脾气,相互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一下,都没有做声。
奕譞说:“太后,依奴才看,曾国藩是个最虚伪的人。打下安庆时,曾国荃把伪英王府
的全部财产都运回他的湖南老家,用这笔钱给他的每个兄弟都买了田起了屋。正因为这样,
曾国藩明明知道,却不作声。他又得了财产,又得了廉洁的名声。这次打下江宁。他上奏
说,所传金银如海、财货如山的话都是假的。这是连三岁小孩子也哄不过的。既然没有金银
财货,为什么要放火把长毛的伪王宫王府都烧掉?为什么不学当年曹彬的样,封存府库,等
待朝廷派人来验收呢?怪不得别人都说曾国藩是伪君子。上次说的裁撤湘军的话,太后决不
要相信他。奴才看他是不会主动去解散湘军的。”
奕譞的话说完后,西暖阁里沉默了好一阵子。慈禧问:“依七爷的意思,也是要朝廷下
令强行解散湘军了?”
奕譞想了一下,说:“奴才也不是说要朝廷下令强行解散,看是不是有别的法子,逼着
曾国藩去履行他的诺言。”
“有一个法子可以逼他。”僧格林沁信心十足地说。
“僧王有什么好主意?”慈安转过脸问。
“将奴才的蒙古铁骑从山东开到江南去,驻扎在江宁城四周,用武力逼他解散湘军。”
僧格林沁气势雄壮,仿佛他的骑兵就是一支能降百魔的天兵天将。
慈安轻轻地点头,像是赞许。慈禧在心里冷笑:你的铁骑能敌得过曾国荃的吉字营吗?
嘴里说:“僧王的主意好是好,只是太露形迹了。”
奕譞说:“太后说的是。蒙古铁骑开过长江,驻扎在江宁城外,的确是太露形迹了,不
撤湘军和造反毕竟有所不同。但僧王的主意仍然可用。打着剿安徽境内捻贼的旗号,将人马
开到苏皖一带。这样,既对江宁城内的湘军是一个压力,又可以防备今后的风吹草动。”
“七爷的这个办法最稳妥。”慈安立即表态。
慈禧望着这个二十七岁的妹夫,不觉暗暗赞赏:这几年有长进,再磨练磨练,以后会是
一个好帮手。遂微笑着说:“七爷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样一来,压力又变得不直接。还是
如七爷所说的,要尽快逼得曾国藩履行裁军的诺言才好。不然,湘军总是朝廷的一块心病。”
西暖阁里又是一阵沉寂。四周摆设的几具西洋座钟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愈发衬托出阁
内阁外的宁静。人间第一家的叔嫂四人都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才能尽快尽好地去掉大清
王朝的这块心腹之病。突然,僧格林沁猛地拍了一下大腿,两宫太后都吓了一跳。他意识到
自己的失态,忙说:“奴才失礼,请太后饶恕。”
慈禧笑着说:“僧王心中一定有了好主意。”
慈安也笑着说:“不要紧的,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僧王不必介意。”
僧格林沁说:“奴才打仗,常常采用诱敌进圈套的办法,远远地将敌人引过来,进了圈
套后,他就不得不听奴才的摆布了。”
奕譞兴奋起来:“奴才明白了僧王的意思,是要把湘军引进朝廷布置好的圈套,然后再
来名正言顺地收拾它。好,真是好主意!不过,设一个什么好圈套呢?”
“是的呀,设个什么好圈套呢?曾国藩可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呀!”慈安面有难色,她
于这方面是一点主意都没有的。
“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僧格林沁说,“皇上下道谕旨,说要曾国藩进京陛见,太后当
面嘉奖。奴才再派几个人在半途杀掉他,事后杀两个替死鬼了结。曾国荃已开缺了,曾国藩
这一死,湘军群龙无首,自然就瓦解了。”
僧格林沁说完后看了两个太后一眼,自以为这是最好的主意。曾国藩本是他嫉恨已久的
对头,现在却通过太后的手来除掉他,岂不太令人惬意了!他没有想到,慈禧自有她的想
法。她还不想杀掉曾国藩,因为皖豫一带的捻军、陕甘一带的回民都闹得很厉害,她儿子的
这座江山还未完全巩固,很可能还要依靠曾国藩去平捻平回。但是,眼下他手里的这十几万
湘军又必须大规模裁撤,方可保证江南不再出事。到时需要曾国藩重上前线,再让他去湖南
招募新军好了。这就叫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朝廷必须要建立这样的权威,才可以驾驭遍
布全国的几十万团练,如果让建第一号功勋的曾国藩带头这样做,那末今后左宗棠的楚军、
李鸿章的淮军就翘不起尾巴,只得乖乖地跟着学样。反之,若曾国藩不裁撤湘军,以后左、
李也会跟着学。天下有了这几十万打过多年硬仗、立过大功的湘、楚、淮军存在,真好比在
紫禁城里容下几个佩剑拿刀的强盗,随时都可能有不测之祸发生,养心殿里的宝座还能坐得
安稳吗?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露声色地逼曾国藩自动裁军。
冥思苦想了半天,两位军国大臣都无计可施,倒是慈禧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来。她问僧格
林沁:“据说湘军里混有哥老会,僧王在山东听说过吗?”
“是的,湘军中有大批哥老会。前次鲍超的霆军哗变,有人说就是哥老会从中煽动
的。”僧格林沁回答。他手下有一支汉人队伍,带兵的头领是前些年从太平军投降过来的陈
国瑞。
陈国瑞跟湘军不少将领有往来,湘军中有哥老会,就是他告诉僧格林沁的。
“说是哥老会反对朝廷,真有这事吗?”慈禧又问。
“据奴才所知,哥老会是湘军中一班流氓痞子结成的团伙,打着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
旗号笼络人心,在湘军中拉帮结派。不过,还没有听说过哥老会反对朝廷的话,但也不能打
包票。”僧格林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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