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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49 萧一山 (民国)
杂的,也住不下去。吉字营的裁撤困难很多,我在这里,眼看他们泪淋淋地离别,心里难
受。再说,我的大夫第,贞干的有恒堂,也要由我回去亲自督建。”
曾国藩见弟弟讲得恳切,便说:“好吧,这事我们兄弟之间好商量,现在有件急事要听
你的意见。”曾国藩拿出宋国永的信来。
“这批王八蛋,统统都要杀头!”曾国荃匆匆看完信,恨得牙齿上下咬得吱吱作响。
“老九,这可是给我们胸口上插了一刀子,比外间的议论要厉害得多啊!”曾国藩以求
援的眼神望着弟弟,“你看此事如何平息?”又对赵烈文说,“惠甫,你也说说,我们三人
来商量一个两全之策。”
“卑职一定为中堂和九帅分忧。”赵烈文怀着被信任的感激之情说。
“这好办,叫彭毓橘、刘连捷带五千人马去,缴他们的械,把申名标押来。”曾国荃不
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这不成了湘军内部的火并,更给别人提供攻击的口实?”
曾国藩不同意这个简单的处理办法。
“这不是火并,是平叛!对这等叛逆之贼,只有彻底消灭,才能根绝效尤。”曾国荃强
硬地坚持自己的意见。
“是倒是这样,不过八千哗变官兵,消灭亦不容易呀!”曾国藩背着手踱步,没有想出
一个好主意,但他总觉得沅甫这个办法不妥。
“中堂,九帅。”赵烈文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了,“我揣摩中堂的意思,是想用较为稳
妥的办法,不很露声色地来处理霆军的哗变。”
“是的。”曾国藩点点头。
“卑职也觉得中堂的想法更好些。九帅欲以武力消灭,虽干净彻底,但不易做到。卑职
以为不露声色的处理办法,最好莫过于抚。”
“怎么个抚法?”曾国荃问。赵烈文这两年来为曾国荃攻金陵出过不少好主意,对他的
才能谋算,曾国荃是佩服的。
“卑职想,申名标再蠢,这种时候,他率部哗变,也决不会去投靠长毛李世贤、汪海
洋,其目的,大概是要在散伙之前多抢些金银财物,听说霆军欠饷很严重,有的营半年没开
过饷了。中堂和九帅如果认为可以的话,派我到金溪去走一趟,暂且稳住这八千人的心,使
他们不至于把场合闹得更大。”
“你用什么法子去稳定呢?”曾国藩欣赏赵烈文的主意。
“卑职有什么能耐,还不是要借中堂和九帅的威望。”赵烈文笑着说,“我去金溪,第
一告诉他们裁军的事,目前还没有进行,大家不要听信谣传,乱了自己的军心。”
“噢。”曾国藩点点头说,“惠甫,你可以这样对他们说,关于裁军的事,曾某人正在
等皇太后、皇上的御旨。湘军如何裁撤,目前还没有一个具体方案,有关这方面的一切传闻
都是没有根据的。”
“是的哩,吉字营裁不裁,如何个裁法,我都还没有底。只有鲍超这个木脑壳,一听到
风就是雨。”曾国荃气愤地说,曾国藩听了却不是味道。
“中堂这样明白地告诉我,我心里就有数了。我到金溪后就把中堂刚才这几句话原原本
本地告诉他们。”
“惠甫呀!”曾国荃又开了腔,“我看,你干脆跟他们讲,就说裁军一事暂时不会动,
过段时期再说。”
赵烈文望着曾国藩,等候指示。曾国藩不能同意老九的话,但想起他刚才说的学古人引
退的那番话,觉得他已为自己作出了太大的牺牲,这件事再不能让他不高兴了,遂说:“你
就照沅甫所说的,先哄他们一下也行。”
“再一条”,赵烈文继续说,“向中堂讨三十万银子,将霆军的欠饷一律还清。如此,
大部分参加哗变的士兵都会回头的”。
曾国荃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你用三十万银子还清霆字营的欠饷,那其他营怎么
办?哪有这多银子还债?”
“沅甫的话有道理。”曾国藩思索良久后说,“不过,霆军已经哗变,事非寻常,不撒
点银子出去,看来难以平息。这样吧,先从上海关洋税中提出十五万银子,发放半饷。”
“发半饷也行。”赵烈文说,“第三,请中堂授权给我宣布:凡参加这次哗变的官兵一
律不追究。”
“不能这样便宜他们。”曾国荃又反对,“大哥作一书急招春霆回来,将此事交给他,
让他慢慢地一个个地算帐。”
“沅甫说得对,必须赶快将春霆招回来,但不必个个清算,要清算的是申名标等头子和
哥老会的人。将这些人处置后,严谕各军各营,今后再发现有哥老会,不论闹事没闹事,一
概严惩,凡参加哗变者格杀不论!惠甫这次去,我授特权给你,暂不追查,先平息下来再
说,免得将他们逼上绝路。”
“谢中堂、九帅信任,卑职一定尽快将这次哗变悄无声息地处理好!”赵烈文站起来坚
定地说。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七 恭王被罢,曾国藩跌入恐惧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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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烈文一哄二骗三收买的办法起了作用,哗变的八千人除一百多人跟着申名标逃走外,
其余的都由赵烈文、滕绕树带回了抚州老营。不久,鲍超由四川奉节日夜兼程赶回,将这些
哗变的人狠狠地训骂了一顿,并以严刑拷打迫使他们供出了一百多个哥老会人。鲍超将他们
一齐斩首示众。这场哗变终以惨败告终。曾国藩重赏了赵烈文和鲍超,并将霆军哗变之事晓
谕湘军水陆各营,严禁哥老会,一旦发现,格杀勿论;所有参与哗变的人,不论过去功劳高
低,一概严惩不贷。
从那以后,哗变不再出现,但索饷、闹事却时有发生。一时没有别的法子可想,曾国藩
不得不实行老九的办法,向湘军将官们宣布:裁军之事暂时不提了,以后再说。这样,才逐
渐平息了湘军的怒潮。
这时,曾国藩忙于部署修缮城垣,重建满城,并亲自监督江南贡院的修复。贡院开工的
那天,曾国藩邀请金陵城内城外百多位德高望重的读书人,来到位于秦淮河畔贡院街上的贡
院旧址边。这些读书人中,有汪曾甫、钱密之等十人为宋学宿儒,在江南素有三圣七贤之
称,曾国藩对他们很是礼遇。大家见偌大的江南试院,除至公堂、衡鉴堂、明远楼未受大的
损坏外,其他如监临、主考、房官、提调、监试各屋,誊录、对读、弥封、供给各所片瓦不
见,一万六千间号房板荡然无存,这些耆儒们对此惨景莫不哀叹不已。曾国藩对他们说,不
管工程量多大,都要抢在十一月前把贡院修好,不但举行本届乡试,还要补行戊午、辛酉、
壬戌三科,都在今年一并录取,并增建号舍四千间,达两万整数。又考虑皖北尚在捻军控制
之下,其应试秀才不能前来江宁,特为安徽省留下四成名额。
曾国藩的这些话引得老儒们万千感激,纷纷称赞此举是为江南读书人所做的第一大善
事,功德无量。一个老头子颤巍巍地当众跪下,给曾国藩磕头,涕泪满面地说:“中堂大
人,你是活佛活菩萨,我为我祖孙三代人向你磕头祝福。我从咸丰三年起,整整盼了十三
年,终于盼到了今天。十一月我要带着儿子、孙子,祖孙三代前来应试。中堂大人,从明天
起,我每天三炷香,对着你的长生牌位磕头行礼,托你老人家的福,我李老头子还能活着看
到这一天的到来。”老头子趴在地上,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说得曾国藩又欢喜又酸楚。
这百余个老儒们回去后四处传扬,把江南两省的举子们喜得心花怒放,感激的信件成百
上千地飞向总督衙门,使久处忧郁之中的曾国藩略感一丝欣慰。这天上午,曾国藩照例来到
签押房,审批案头上堆得高高的文书。首先打开昨夜送来的几份廷寄,刚读到第一句话,曾
国藩就惊呆了,照例的“准兵部火票递到议政王军机大臣字寄”套话中赫然缺了“议政王”
三字。他顿时诧异万分,连下文都无心看下去,便打开第二件,也没有“议政王”三字,再
打开一份仍没有。昨夜收到的三份廷寄,均无“议政王”三字,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赶紧
招来赵烈文、杨国栋、彭寿颐三个心腹幕僚看后也深为不解。
曾国藩忧虑地说:“自同治元年来,军机处发出的文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即
使恭王生病期间,‘议政王’三字亦冠在前,这次若不是有生死大变,则一定有非常大事。”
“事情来得突然。”赵烈文沉思着说,“不过卑职早就听人说,蔡寿祺的那份劾折,原
不是冲着中堂、九帅和其他湘军统帅来的,矛头指的是恭王,说恭王是湘军的靠背山、保护
伞。”
“这话我也听说过。”杨国栋说。
“蔡寿祺一个小小的御史,哪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必定有人在后面指使他。”彭寿颐托
着腮帮子,深思熟虑地说出这句话来。
“长庚说得极有道理。”赵烈文说,“这个人八成是西边的太后。”
在曾国藩的密室里没有禁忌,上至皇太后、皇上,下至督抚两司都可以直言明说,但出
门则不能妄说一句,而进得这个密室的也只有少数几个心腹幕僚。听着他们的分析,曾国藩
觉得事情比自己所想的还要严重得多。假若恭王不是猝然去世,而是被罢黜的话,那最主要
的一定是因为他和湘军的缘故。想到这一层,曾国藩心里恐惧起来。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右
手不断地捋着长须,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中堂。”赵烈文轻轻叫了一声,“我们在这里议论,好比瞎子摸象。这样一件大事,
震动中外,这两天必有京报来,我们看到京报后再说。”
正说话间,荆七捧来一大堆从京师来的函件,彭寿颐急忙从中挑选京报。找到了!京报
在首要位置上登载明谕:“谕在廷王大臣等同看:朕奉两宫皇太后懿旨,本日据蔡寿祺奏恭
亲王办事循情贪墨,骄盈揽权,多招物议,妄自尊大,诸多狂傲,倚仗爵高权重,目无君
上,视朕冲龄,诸多挟制,往往暗使离间,不可细问,若不及早宣示,朕亲政之时,何以能
用人行政。恭亲王着毋庸在军机处议政,革去一切差事,不准干预公事。特谕!”
曾国藩看完这道特谕,半晌作不得声,他轻轻挥手,示意赵烈文等人退出。自己独自坐
着,忡忡然仿佛呆了似的。不知过了多久,荆七在他的耳边说:“大人,天已黑了,要掌灯
吗?”
“什么?天黑了,我坐了多久了?”曾国藩如同睡梦中醒过来一般。
“有一个时辰了。”荆七轻轻地说。
“好吧,掌了灯后,你告诉厨房,今晚不要送饭,叫他们煮一碗新鲜青菜汤,再打两个
鸡蛋就行了。”待荆七出门后,曾国藩的脑子才开始转动过来。
宫闱事秘,详情莫知,但有一点已很清楚了,恭王的确是因蔡寿祺的弹劾而被罢黜的,
且上谕写得明白,是奉两宫太后懿旨。所谓两宫太后,实际上是西太后的代名词,这点曾国
藩早已知道。事情完全如赵烈文等人所分析的,西太后指使蔡寿祺上奏,又亲自下令革去恭
王的一切差事,措词如此严厉:“目无君上”“诸多挟制”“暗使离间”,竟类似三年前指
责肃顺的口气。
天气尚只是初秋,曾国藩已觉冷得发抖。他叫荆七找出一件棉褂来,穿在身上,还冷不
过,于是又要荆七干脆生一盆炭火。曾国藩深知,在他离开京师,创办湘军到现在十余年
间,恭王一直是他在朝廷中最强大的支柱。文宗在日,恭王以皇弟之亲贵,力劝文宗信任
他,重用他,尽管遇到多方掣肘,满蒙猜忌,甚至文宗本人亦不甚放心,只因有恭王这座大
靠山在,曾国藩始终还是受到器重的,当然,那时还有肃顺的大力支撑。文宗归天后,肃顺
被处决,但恭王拥戴功勋巨大,位居议政王,朝廷一切大事,皆出于恭王一手。恭王将曾国
藩引为腹心,给予完全信任,直至节制四省兵力,成为三藩之乱后军权最大的第一个汉人。
后来,曾国藩渐渐看出西太后叶赫那拉氏是一个权欲极强,心机极多,手段极狠的女人,她
不甘于大权旁落,与恭王常有龃龉,太后与恭王之间的不合,使朝中有识之士为之担忧,处
于军事最前线的曾国藩则更是忐忑不安。
现在,曾国藩终于明白了,攻克金陵后所遭遇的一切不愉快之事,如富明阿的暗访,三
御史的参劾以及沸腾人口的物议,很可能都是西太后这条线上生的事。是不是西太后害怕恭
王利用湘军这支军队,作为日后重演辛酉政变的工具?抑或是西太后讨厌恭王过于重用汉
人,使湘军坐大,成为满人江山的最大隐患?不管怎样,恭王的被罢黜,在曾国藩看来,是
这十余年间所受到的打击中最为致命的一次。
皇上的亲叔,在辛酉年起了旋转乾坤作用,近年来外抚诸夷,内平战乱的议政王,无论
从亲,从贵,从功,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当今天下第一臣。就是他,都被这个西太后弄了下
去,此人之手腕心肠可想而知!曾国藩想起前朝的吕雉、武则天,莫非大清王朝也要女主临
朝了。牝鸡司晨,国之不祥,恭王已被先行开刀,接下来大概是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了。
曾国藩由恐惧慢慢转到绝望,木然坐在椅子上,仿佛身子正在被人推向黑暗的深渊。
第二天一早,他把曾国荃、曾纪泽叫进内室,关起门窗,向他们谈了自己对时局的分
析。叫儿子立即离开江宁回荷叶塘,取消原定全家迁居江宁的打算,并转告四叔要事事谨
慎,勿再招惹是非。也要弟弟对奏请开缺一事作好心理准备。倘若太后温词慰留,当此时
势,勿再固请,以保存实力;倘若太后同意开缺,要坦然接受,接旨后立即启程,在家养病
读书,不涉及湖南官场丝毫。一向我行我素、不畏人言天命的曾国荃,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
故也大为震惊,不免冒出一股灰溜溜的心绪来。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八 秦淮月夜,曾国藩强作欢颜,为开缺回籍的弟弟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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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曾国藩无心治事、读书,早早晚晚和赵烈文等人围棋。下棋的时候,有时会
偶尔想起康福来,心里无端冒出一种亏欠的疚意。京师再无重要消息传来,案桌堆积的事情
又一桩桩压头,曾国藩自我嘲弄地作了一副对联: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无可
奈何地打起精神来办事。
上午,汪增甫、钱密之等三圣七贤结伴来到总督衙门,对今年江南乡试事又提了许多建
议:一是为隆重起见,今年甲子科乡试请总督大人亲自入闱监临;二是内帘十八房,请于科
第出身实缺州县中考充,如实缺人数不敷,即于安徽江苏两省候补之即用大挑拣发各班中挑
选;三是咸丰九年借杭州乡试时,因实到考生少,曾留下四成三十六名,请奏准列入今年中
试名额;四是重建被长毛破坏后又遭兵火焚毁的夫子庙。这些建议,除第一点曾国藩表示要
按旧章办事,两省巡抚轮流监临,今年由江苏巡抚李鸿章充任外,其他的都欣然采纳。三圣
七贤满意告辞。临出门时,汪增甫将近日所作《不动心赋》交给曾国藩,说“请中堂赐
教”,曾国藩连说两声“拜读拜读”,将它放在桌上。
下午,他又带着一班幕僚查看市面恢复情形,见四处都在兴建修缮房屋,街道已清理
好,商贾也开始营业,城外的人都纷纷进城做生意,心中略感安慰。傍晚时回到书房,想起
汪增甫日间所送的《不动心赋》还没看,便信手拿着读起来:“使置吾于妙曼蛾眉之侧,问
吾动好色之心否乎,曰不动。又使置于红蓝大顶之旁,问吾动厚禄之心否乎,曰不动。”曾
国藩嘴角边泛起一丝微笑,正要继续读下去,猛然见旁边有人批了几行字:“妙曼蛾眉侧,
红蓝大顶旁,尔心都不动,只想见中堂。”这分明是赵烈文的笔迹。曾国藩生气了,吩咐亲
兵火速将赵烈文叫来。四处找不到人,一直到深夜,赵烈文进来了。
“惠甫,这是你批的?”曾国藩扬起《不动心赋》,沉下脸问。
“是卑职一时兴起,胡乱写的。”赵烈文爽快地承认了。
“汪增甫是江南头号名士,你怎能在他的手迹边批上这样不客气的话?”曾国藩显然不
高兴。
“中堂,我看这个头号名士是个口是心非的假道学,有意刺他一下。”赵烈文似乎不在
乎。
“惠甫呀!”曾国藩的脸色稍霁,但神情依然是严肃的,“此辈皆虚声纯盗之流,言行
不能坦白,我亦知之,还要你来提醒吗?汪先生几十年来周旋于官绅之间,靠的就是这种虚
名假学。你如此不礼貌地揭穿他,坏了他的名声,损了他的形象,他不恨死了你?他有不少
朋友、弟子,这些人都会成为你的对头。说不定日后的杀身之祸,就埋在今日这几句打油诗
里。”
赵烈文听了悚然变色,知曾国藩这番教导用心深长,便恳切地说:“是卑职不对,卑职
阅世太浅,险些惹了祸,今后再不敢了。”
“明天他一定会做出一副讨教的样子,来接受我对他的称赞,然后再把我的话拿出去四
处吹嘘。我早知他的用意,心中虽极不情愿,但又不能得罪他,我要靠这班人来争取江南士
子呀!可惜,我明天不能在这页纸上批字了,只得另写。”
“都怪卑职见识浅陋。”赵烈文心中惭愧。
“惠甫。”过一会,曾国藩又问,“今下午四处寻你不见,你到哪里去了?”
“卑职访一个朋友去了。”赵烈文答,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阵轻红。曾国藩盯着他的
脸,看出了这一丝小小的变化,微笑道:“我看你不是去访友,而是去寻欢去了吧!”
“中堂明察。”赵烈文忖度曾国藩已经知道,便红着脸承认,“卑职今下午跟一个朋友
到秦淮河上听曲子去了。卑职今后再不去了。”说完低下头等着训斥,他知道曾国藩素来恨
听曲狎妓的文人。
“秦淮河上又有人在唱曲子了?”
谁知曾国藩非但没有训斥,反而面有喜色。赵烈文很奇怪,答话的兴致提高了:“早就
有了,近半个月来更热闹,老金陵人都说,只要再有半年安宁日子,秦淮歌舞就可以与咸丰
二年之前相比了。”
“金陵人对此看法如何?”
“那还用问。”赵烈文高兴起来,“金陵人都说,这秦淮歌舞是金陵城的象征,没有秦
淮歌舞,金陵就不算金陵了。我的朋友也这样对我说。就冲他这句话,我犯了大人的禁忌,
在秦淮河上听了半天曲子。”
“上秦淮河听曲子不算犯忌。”曾国藩捋着长须,若有所思,声音轻轻地,仿佛自言自
语。
“什么?大人说不犯忌!”赵烈文简直怀疑耳朵听错了。
“惠甫,你大致说说,秦淮河两岸现在情形如何。”
“是。”赵烈文乐得手舞足蹈,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秦淮歌舞这十多年来,因长毛
的禁止而绝迹了。又因这次攻城,战火猛烈,秦淮河两岸楼房也焚毁多半。刚进金陵的那半
个月,秦淮河依旧是条死河,两岸黑灯瞎火,没有一点生气。慢慢地,过去操此业的人又回
来了,在两岸修楼建房,造船漆桨,据说做的多是吉字营弟兄的生意。”赵烈文偷眼看了看
曾国藩,只见他脸上并无反感之色,便又乘着兴致继续说下去,“这一个多月来,秦淮河两
岸与河面上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了。从聚宝门到通济门一带,游客天天增多,房屋也三成恢
复两成,尤其是桃叶渡更是热闹,酒楼妓馆一座接一座,卖小吃小玩意儿的叫声喧天。入夜
则各色花灯、琉璃灯、纸灯、绢灯又都挑出门外,这一带的画舫,少说也有百把只,都雇了
绝色女子、上等琴师,只只船上都坐满了听曲子的游客,一个个都听得如醉如痴,不知今夕
何夕。”
秦淮河自通济门进城,西行五六里后,折转而南向聚宝门方向流去,转弯处有一个渡
口。相传东晋大书法家王献之常在这里接爱妾桃叶,以后这个渡口便叫桃叶渡。如果说秦淮
河是温柔富贵之乡、诗酒繁华之窟的金陵城的代表,那么桃叶渡便是胭脂花粉秦淮河的代
表,怪不得赵烈文说到桃叶渡时,更是眉飞色舞,不觉得自己也迷迷糊糊了。
“你今下午就在桃叶渡?”曾国藩脸上微笑着,心想:看不出来,这赵惠甫还是一个风
月场中的人物哩!
“卑职正是在桃叶渡听了两个时辰的曲子。卑职十多年没有听过这么美的吴曲了,真个
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赵烈文还没有从桃叶渡画舫上解脱出来。
“惠甫,我请你办一件事。”曾国藩停住了捋须的右手,一本正经地对赵烈文说。
赵烈文一听有事,脑子立刻冷静了:“请问大人要叫卑职办件什么事?”
“你就负责秦淮河的修复事,抢在十一月乡试前,把聚宝门至通济门一带的秦淮河,恢
复成咸丰二年前的模样。”
赵烈文又惊又喜,他作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美差落到自己的头上,乐不可支地说:
“谢中堂大人青睐,我明天就走马上任!”略停片刻又说,“离十一月乡试只有一个多月
了,要把秦淮河完全恢复过来,时间太短了。”
“全部恢复过来,怕也是不行。”曾国藩换了左手捋胡须,思考一下说,“这样好了,
你只把桃叶渡上下一带恢复过来就行了。古人说六朝金粉,十里秦淮,秦淮河最热闹之处也
不过十里,我现在只要你建五里就行了。”
“卑职遵命,卑职一定把桃叶渡修建得比十多年前还要好。”赵烈文雄心勃勃,隔一
会,他又说,“不过,卑职还要向大人借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借大人一纸告示。”赵烈文说,“请大人出一张修复秦淮河的告示,鼓励酒肆茶馆、
勾栏瓦舍,各行各业在秦淮河两岸兴建,三年不纳税,与历代鼓励开生荒的措施同。”
“亏你想得出,把修复秦淮河与开生荒相提比论。”曾国藩不无赞赏地说,“好吧,就
依了你。”
曾国藩对恢复秦淮旧迹如此感兴趣,使赵烈文大为惊讶,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大人,
这秦淮河素来被人贬为轻薄子弟的游玩之所,卑职不明白,大人为何对此事这般重视?”
“你要问这个么!”曾国藩微微一笑,“三十年前,我是心向往游冶而不敢游冶;三十
年后,我是心不想游冶而不禁别人游冶。三十年前血气方刚,声色犬马,常令我心驰神往,
但我求功名,求事业,不能沉湎此间。我痛自苛责,常不惜骂自己为禽兽,为粪土,而使自
己警惕。经过十多年的静、敬、谨、恒的立志与修养,终于做到了心如古井,不为所动。三
十年后的今天,我身为两江总督,处理事情则不能凭一己之好恶。我要为金陵百姓恢复一个
源远流长、大家喜爱的游乐场所,要为皇上重建一个人文荟萃、河山锦绣的江南名城。芸芸
众生,碌碌黔首,有几个能立廊庙,能干大事业?他们辛苦赚钱,也要图个享受快乐。酒楼
妓馆,画舫笙歌,能为他们消忧愁,添愉悦,也就有兴办的价值。我身为金陵之主,能不为
这千千万万的凡夫俗子着想吗?且游览秦淮河,如同读一部六朝至前明的旧史,几度兴废,
几多悲喜,亦足令读书君子观古鉴今,励志奋发,居安思危,为国分忧。夫子庙楹柱上曾有
一副联语,道是:‘都是圣人,且领略六朝烟水;暂留过客,莫辜负九曲风光。’我看这副
楹联就不错,君子小人都可以一游秦淮。夫子庙重新修好后,还得把这副楹联刻上去才是。
范文正公称赞滕子京治岳州时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话说得好!有政通人和,才有
百废俱兴,而百废俱兴了,又体现出政通人和。秦淮河初具规模后,还要修复鸡鸣寺、莫愁
湖、台城、胜棋楼、扫叶楼,乃至城外雨花台、孝陵卫、燕子矶等等,将六朝旧迹、前明文
物一一恢复,使龙盘虎踞的石头城再放光彩。惠甫,你说对吗?”
这番话,说得赵烈文从心坎里折服,并于此对曾国藩的认识更深入一层。他发自内心地
叹道:“大人器宇之广,见识之高,真常人万不及一。”
修城墙,造房屋,复满城,兴贡院,再加上重建夫子庙,恢复秦淮河,曾国藩一天到晚
忙在善后处理与百废俱兴之中,暂时忘却了锥心的忧愁和恐惧。这天上午,一道圣旨又将他
的忧愁和恐惧唤回,这便是皇太后、皇上批准曾国荃开缺回籍养病。当然,上谕还是客气
的。先肯定他“迭克名城,勋德卓著,攻拔江宁,厥功尤伟”,又说他因办理军务心力交
瘁,若不准其开缺养病,非体恤功臣之道,最后赏他人参六两,说朝廷正资倚畀,望加意调
治,一俟病体痊愈,即行来京陛见。
这些客气的表面话背后所包含的心思,曾国藩已洞若观火。
“要隐忍挺住!”他不断地自我告诫。
就在曾国藩收到上谕的同时,浙江巡抚曾国荃也收到了这份开缺圣旨。他虽早有准备,
但仍显得委屈痛苦,匆匆看了一遍后,便急急坐轿来到督署。
“大哥,我明天就离开金陵。”曾国荃说话之间,声音在微微颤抖。
“该做的事都做了吗?”曾国藩温存地看着百战功高的弟弟,心里很难受,脸上却带着
微笑,做出一副怡然的神态。
“请求开缺的折子拜发以后,我就开始作准备了。自恭王被罢以后,我知开缺只是早晚
的事,该做的事情都加紧做好了。”恭王被罢去议政王一事,给曾国荃震动极大,第一次真
正领略到了君威凛冽,往日的骄狂性情有所收敛。
“我明天就走。”停了片刻,曾国荃又重复一句。
“也不要这样着急。”尽管“接旨启行”是他对弟弟说过的话,但真的这样,他又觉得
太凄凉了。作为执行皇命的两江总督,他无疑要鼓励吉字营的统帅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但
作为曾氏家族的兄长,他有义务要为给曾家立下光宗耀祖的巨大功劳的九弟隆重饯行。
“你这两天跟吉字营的弟兄们话话别,大后天是十五,晚上,我为你在秦淮河上置酒送
行。”
赵烈文接到命令后不惜工本,日夜准备。两天过后,桃叶渡一带果真装点一新。
十五日下午,金陵城内吉字营全体湘勇如同过年似的,营建挂旗,队队摆酒,为他们的
统帅太子少保一等伯爵原浙江巡抚曾国荃开缺回籍隆重饯行。吃过饭后,全体官兵换上新
衣,一齐来到秦淮河畔。河里已停泊上百条画舫,所有什长以上的将官都被邀请上船,船上
摆满了酒肉瓜果。普通勇丁则分散在桃叶渡数十家茶楼酒肆里。远远近近的百姓闻知湘军有
此盛举,全都携幼扶老,纷至沓来,把桃叶渡一带的秦淮河两岸弄得万头攒动,热闹非凡。
河中一条特大号涂饰鲜艳的画舫上,盛会的主角曾国荃坐在这里,曾国藩带着吉字营和
长江水师的高级将官们罗列四周,一个个与曾国荃殷勤叙谈。夸耀他的战功,赞扬他的军事
才能,歌颂他对部下的仁爱,叙述他们之间鲜血凝成的情谊。总之,尽量把好听的话都搬出
来,让凄然开缺的曾国荃开心。曾国荃也竭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同与他浴血奋战过来
的袍泽们谈笑话别。
天色渐渐黑下来,河中画舫点起一色的大红蜡烛,船头船尾高悬各种形状的彩灯,有兔
形灯、鱼形灯、鹿形灯、龟形灯等等,把一段绵延三五里长的秦淮河映得通亮。桃叶渡上的
楼房更是争妍斗艳般点起千奇百怪的花灯来。秦淮花灯本是最有名的传统,这次是中断十多
年后的第一次复兴,使人们欣喜万分。桃叶渡以及附近的店铺老板们,都要借此时机一展才
能,招俫顾客,再加上赵烈文有心要在曾国藩面前显露办事的能力,这两天大肆鼓动宣传,
竟使得桃叶渡今夜的花灯远胜咸丰二年元宵节的灯会,其花色之繁、品种之多、烛光之亮、
出意之巧,真可以与史载六朝繁华时期媲美。河中岸上的***与天空中的一轮明月互相辉
映,加上各处楼馆传出的袅袅丝弦声,竟然造出一个诗意盎然、韵味无穷的太平盛世的月夜
来,仿佛时光已倒退到“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年代。
彭寿颐、杨国栋、汪增甫、钱密之等人坐在船尾,边喝酒边欣赏边畅谈。
“又到升平乐世了!”钱密之感叹。
“这都是托中堂大人、九帅和各位师爷将士们的福哇!”汪增甫望着彭寿颐、杨国栋讨
好地说,并起身往彭寿颐杯里斟酒。彭寿颐忙起身说:“不敢不敢!”坐下后,向四周环视
一眼,无限陶醉地说:“这秦淮夜月真妙不可言。”
“是呀,不然何以说秦淮夜月是金陵第一景哩!”钱密之以一个老金陵的身分加以肯
定,又指着渡口矗立的一块约有丈把高的木牌说,“那上面‘桃叶渡’三字是中堂亲笔题写
的,既刚劲谨严,又婀娜多姿,这三个字真要和这个渡口一起流传千古了!”
“正是,正是。”汪增甫接言,“字如其人。中堂大人本来既是号令三军、威猛森严的
制军,又是文彩蕴藉、风流多情的翰林嘛!”
不愧是江南头号名士,这话说得好,满座都报以叹服的笑声。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在众人的笑声中,杨国栋轻轻地哼着。
“杨老爷好记性。”钱密之称赞道,“前叫陈芹有首诗写桃叶渡,历来被人誉为咏桃叶
渡诗之首,不知杨老爷记得不?”
“我于秦淮河的知识就只有刚才那几句,其余一概不知,请老先生念念,也好长我见
识。”
“历朝历代的才子们咏桃叶渡的诗何止千百,老朽独喜陈芹的这首。”钱密之摇头晃脑
地念了起来,“献之当年宠桃叶,桃叶渡江自迎接。云容难比美人衣,花艳争如美人颊。王
令风流旧有声,千年古渡袭佳名。渡头春水年年绿,桃叶桃花伤客情。”
“果然作得好!”杨国栋称赞,“流韵圆转,婉丽动听,深得南朝宫体诗之美。”
“这次秦淮旧貌的修复,是惠甫兄的佳构,平素看不出,他还有这份才情。”彭寿颐笑
着说,“我明日要向他建议,两岸还要栽一万株杨柳。”
“对!秦淮杨柳,是当年金陵又一绝。”汪增甫插话。
“前明旧院也要修复起来。”彭寿颐醉眼迷迷地继续说,“还要把媚香楼和金陵另七艳
的楼院也按当时的样子修好。”
“好让今日的侯方域与李香君相会!”钱密之猛地插一句,引得大家一阵好笑。老头子
自己更是笑得白胡子乱抖,缺了三颗门牙的嘴巴大开。
“你们看,金陵八艳真的来了!”汪增甫指着远处惊喜地叫了起来。
这时,赵烈文也正在得意地对曾国藩和曾国荃介绍:“中堂、九帅,卑职将前朝金陵八
艳请来了。”
曾国藩等人顺着他的手势看去,果见一队红烛燃烧、彩灯高悬的画舫缓缓地向这边划过
来,并传来一阵阵柔曼的江南丝竹。顿时,船上的湘军将领们如上天台,如登瑶池,都睁大
眼睛,竖起耳朵,直欲饱餐吴越娇娃的秀色,咽下绕梁不绝的仙曲。第一只船头高挑一盏南
瓜形红灯,上书“李香君”三字。第二只船头挂一盏方糕形黄灯,上书“顾横波”三字。第
三只是一盏玉兔形白灯,上书“马婉容”三字。依次是柳如是、董小宛、郑妥娘、卞玉京、
寇白门,果然八艳都到齐了。
“惠甫,你这个点子想绝了!”彭毓橘对着赵烈文竖起拇指称赞。
“好迷人的婊子们!”不知哪个粗野地迸出一句话,逗得满船大笑。
“先莫喊叫,且听听她们唱的什么曲子!”有人在提醒大家注意。笑声静下来,夜风送
来一阵歌声:
秦淮夜月无新旧,脂香粉腻满东流,夜夜春情散不收。
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解尽愁。
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怀里转歌喉。
歌声宛转温丽,在柔软的水面上飘曳。歌声中,李香君、顾横波、董小宛等人翩翩起
舞,河上画舫、两岸酒楼以及站在岸边观望的人们一齐喝起彩来。过会儿,喝彩声停,歌声
又起:
下楼台,游人尽,小舟停留一家春。
只怕花底难敲深夜门,月落烟浓路不真,
小楼红处是东邻。秦淮一里盈盈水,夜半春风吹美人。
这时其他七艳都歇下来,只有李香君对月独舞。舞了一阵,又从舱中走出一位俊俏后生
来,抱着李香君,做出种种依依情深的样子。千万双眼睛都转向这只画舫上来,仿佛在观看
月里嫦娥与吴刚的相恋。
“惠甫,你今夜排的是孔聘之的《桃花扇》。”曾国藩对赵烈文说。
“不是全剧,选了几段。”赵烈文不无自得地回答,“秦淮月夜,桃叶渡头,画舫之
上,演奏一曲《桃花扇》,不是最相宜了吗?”
“好是好。”曾国藩强打精神说,“只是哀怨了些。”
其实,赵烈文不知道,曾国藩此时并没有兴趣欣赏月夜歌舞,眼前这借男女情爱来怀念
南明政权的《桃花扇》,反而使他心中更加伤感。的确,丝竹声变调了,一个老汉在哀哀唱
道:
烽烟满郡州,南北从军走,叹朝秦暮楚,三载依刘。
归来谁念王孙瘦,重访秦淮帘下钩。
徘徊久,问桃李昔游,这江山,今年不似旧温柔。
“各位,惠甫给大家排的《桃花扇》折子的确精彩。不过,我们今夜是送沅甫回乡。还
是要归到正题上来。”曾国藩越听越伤感。他不希望《桃花扇》再演下去,转脸问赵烈文,
“我要的歌女来了吗?”
“来了,在小船上等候。”赵烈文略觉扫兴。
“叫她上来。”
赵烈文走到画舫舷边,对着停泊在旁边的一条小乌篷船招招手。乌篷船开过来了,一个
十七八岁面容姣好的姑娘上来,后面还跟了两个男琴师。赵烈文传命那队金陵八艳划到下游
去,让其他人去欣赏。
“九弟。”曾国藩亲切深情地对曾国荃说,“你自从咸丰六年募勇组建吉字营,九年来
攻克安福、吉安、景德镇、安庆、繁昌、南陵、巢县、含山、和州、芜湖,最后攻下长毛老
巢金陵,为国家建立不朽功劳,九弟勋业将永勒金石,垂之万世,千秋万代都是我三湘子弟
效法的榜样。今因积劳成疾,皇太后、皇上恩赏人参,赐回籍养疴,愿吾弟安心息养,为国
珍重,早日康复,不负圣望,再担重任。”说到这里,曾国藩的喉嗓有点哽咽,满船为之一
静。
杨岳斌见状,忙举杯道:“祝九帅早日康复!”
大家都站起来,一齐举杯喊:“祝九帅早日康复!”
曾国荃两眼湿润地起身举杯:“谢谢各位!”
“九弟,过几天是你的四十一岁生日,大哥我无金银可送,无田宅可赠,只写了几首小
歌子,现叫歌女唱来,算作送给你的寿礼!”
歌女清清喉嗓,琴师拨弄丝弦,委委婉婉地弹唱起来:
九载艰难下百城,漫天箕口复纵横。
今朝一酌黄花酒,始与阿连庆更生。
歌女嗓音清亮动听,酒席上的送行者和被送行者频频颔首。
陆云入洛正华年,访道寻师志颇坚。
惭愧庭阶春意薄,无风送汝上青天。
歌声把曾国藩和曾国荃带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岁月,那时兄弟同寓京城,如陆机陆云一
样,无奈为兄的力量有限,使得作弟弟的不能如意入仕。
几年橐笔逐辛酸,科第尼人寸寸难。
一刻须臾龙变化,谁能终古老泥蟠。
歌声变得激越高亢,唱出曾国荃组建吉字营的抱负。
庐陵城下总雄师,主将赤心万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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