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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43 萧一山 (民国)
籍奔丧,官场一时哗然。加之曾国藩在江西几年屡败于石达开之手,一个九江城打了三年都
打不下,离开后不久九江、湖口相继收复。所以江西官场都认为曾国藩既乏军事才能,又好
利争权。”
沈葆桢在江西当过多年地方官,对过去的事情很清楚,做了赣抚后又听到上上下下的议
论,觉得他们讲的有道理。尤其是江西并不富裕,他为筹集本省军饷已弄得焦头烂额,曾国
藩却像催命鬼似地催促江西解饷,为了弟弟的首功就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激怒了沈葆桢和
江西全省官吏,遂一致决定和曾国藩斗一场。沈葆桢自认一身清白,无把柄给曾国藩抓,宁
愿丢掉乌纱帽也不屈服。
这些情况,彭寿颐能对曾国藩讲吗?何况彭寿颐虽是江西人,却素来恨江西官场,他并
不认为江西官场对曾国藩的意见有道理。
“大人,江西官场历来风气不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到江西当巡抚,都要变坏。”
彭寿颐愤愤地作了回答。曾国藩听了后不置可否,又看起奏稿来。稿子拟得不错,行文
措词,严密周到,无隙可击,这些年来,在曾国藩的指点下,幕僚们拟稿的水平大为提高。
当时两江总督衙门上报的奏章,被誉为海内第一,成为各省督抚学习的范本。曾国藩几
次下狠心,欲签上“照缮”二字,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发。
首先,参沈葆桢这事本身便是不妥。沈是自己一手保荐的,说沈该革职查办,岂不等于
说自己荐人失察?因李元度事,已向朝廷承认荐人有误的曾国藩,不愿再给自己的脸上抹
黑。再说,催饷解金陵,虽是为了打长毛老巢,但一半也是为了自己的弟弟,这一点,朝野
上下也洞若观火。位高权重,本已到招人嫉妒的地步了,再来个为军饷而参劾自己节制内的
巡抚,更会给攻讦者提供口实。越是对方锋芒毕露,越是要柔弱退让,方能显出自己的理直
气壮。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决定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曾国藩松了一口气,将奏稿平放在案上,伸直了腰板。彭寿颐以为要批发了,遂赶紧把
笔蘸上墨递过去。曾国藩摇了摇手。
“大人。”彭寿颐仍不甘心,“从来下属都要服从上峰,方可收指臂之效,沈葆桢以巡
抚当此军情紧急之际抗命总督,参之于理不碍。”
“长庚呀,你不懂我的苦心。”曾国藩神情黯然地说,“沈幼丹有意掣肘,我哪能不忿
恚,但细思古人办事,掣肘之处,拂逆之端,世世有之,人人不免。恶其拂逆而必欲顺从,
百计设法以锄异己,这是权臣的行径;听其拂逆而动心忍性,委曲求全,且以无敌国外患为
忧虑,这是圣贤的用心。我正要借沈幼丹之拂逆以磨励自己的德性。”
“大人,你太仁慈了。”彭寿颐动情地说,“要不我为大人写封私信给他,明白告诉他
红顶子是大人给的,要他知趣点。”
“长庚,你别乱来,你熟读史书,当知娄师德不市恩的故事。前朝出了一个娄师德辉耀
史册,本朝就不可以再出一个吗?”过了一会,曾国藩长叹一口气说,“即使你说明也没有
用,我知道沈幼丹不是狄仁杰。”
彭寿颐不能再说什么了,拿起奏稿悻悻退出。曾国藩提起笔,想了想,自己动手拟了一
个词气委婉的“沥陈饷缺兵弱职任太广户部所奏不实”的折子。先叙述户部所言两湖、川、
赣每月协济银十五万多两之事全系捕风捉影。四川五年来无丝毫之款,湖南今年也未解过,
江西解来的九江关洋税已退还,只有广东今年解了九万两。写到这里,曾国藩不禁暗自感激
老友郭嵩焘。自从去年郭嵩焘署粤抚以来,粤厘几乎没有断过。湖北的协济,也只是供应原
归湖北发饷的几支部队,并不是支援围攻金陵的湘军。接下来,曾国藩思考良久,写下了几
句沉痛的话:“臣才识愚庸,谬当重任,局势过大,头绪太多,论兵则已成强弩之末,论饷
则久为无米之炊,而户部奏称收支六省巨款,疑臣广揽利权。如臣虽至愚,岂不知古来窃利
权者每遘奇祸。外畏清议,内顾身家,终夜悚皇,且忧且惧。”
写到此处,他不免有些心绪烦乱,停下笔来,久久地望着窗棂出神,沉思良久,才又接
着写下去。又说,他现在所居之职,以前是六人分任,多次奏请皇上简派德高望重的大臣会
办,均未蒙俞允,特再次恳请皇上派员南来,非敢预为诿过之地,实以绵力而兼病躯,自度
不足捍御贼氛,不得不沥陈于圣主之前。
写完后他从头至尾再仔仔细细斟酌一番,作了几处小小的改动,颇为满意了。正要传令
罗伯宜誊写,杨国栋进来了。
“大人,现在正有一笔大款,名正言顺是我们的,大人何不向朝廷要来?”
“哪里有一笔我们的大款?”杨国栋的话,曾国藩一时摸不着头脑。
“大人忘记了?前年退李泰国代购的舰队,李泰国答应赔朝廷五十万两银子。买舰队本
是为了打金陵,这笔钱是给我们的。现在舰队没有了,退回来的五十万银子,岂不该归还给
我们?”
“对,对!”曾国藩顿时高兴起来,“国栋,你这个提醒太重要了,这段时期被沈葆桢
搅得昏头昏脑,居然忘记了这件事。那五十万两银子当然应该归我们!”
“银子是分两批交还的。第一批二十九万已上户部的帐,再要出来怕难了,第二批二十
一万尚在上海。大人一面向总理衙门去一份咨文说明这个情况,要他们向户部讨还那二十九
万,另一方面赶急给少荃去信,命他将在上海的二十一万速解金陵。”
“行,就这样办。麻烦你代拟个给恭王的咨文,少荃的信由我来写。”好比一条在干涸
的沟渠里奄奄待毙的鱼,突然得到一股清泉立时活跃起来一样,曾国藩忘记了与沈葆桢斗气
的懊恼,兴冲冲地握笔作书。
朝廷很快作了裁决,江西厘金一半留本省,一半解由江督支配,李泰国退还的五十万两
银子全部作为军饷,留在上海的二十一万立即调往金陵,以救燃眉之急。一场危机终于渡过
去了。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八 洪秀全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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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万军饷很快解到金陵城下,使吉字大营的军心稳定下来。金陵城重新处于严密如
铁桶般的包围之中,曾国荃也便因此得了个“曾铁桶”的雅号。
城内人心开始浮动。每到傍晚,便有一家一家的人扶老携幼,从各个城门洞里走出去,
再不进来了。湘军在城内的奸细四处活动,威胁、利诱、造谣、哄骗,使尽了各种手段。
不少不愿与天京共存亡的太平军兵士,也悄悄地削了头发,三五成群趁黑混出城,城内
人员锐减,军民合起来不足四万。就是这对天国最为忠诚的近四万人,也渐渐地难以维系
了。最主要的困难是缺粮。康禄向天王建议,在城内播麦种,种蔬菜。天京城内面积辽阔,
有田有山,有河有湖,是可以种植的,但毕竟所种有限,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凡是能吃的都
吃了,连原先猖獗得令人生厌的老鼠也被人吃光。饥饿严重地威胁着天京城。
“陛下,再这样下去,只有坐以待毙。”这些日子来,许多将士来到忠王府,一到请求
忠王速拿主意,挽救天国和合城军民。李秀成和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熟商后,决定向
天王直陈他最不能接受的方案,“陛下,现在清妖在外围困甚严,壕深垒固,内无粮草,外
援不来,京城不能保住。眼下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请陛下让城别走。”
“什么?让城别走,走到哪里去?’洪秀全惊愕地问。与三年前相比,天王显得更衰老
了。头顶已成光秃,胡须变得花白,目光晦滞,行动迟缓,全身都是病痛,一天到晚委靡不
振,这半年来形势的危急,更使他焦虑忧愁。正当中年的天王已经步入龙钟老态了。
“陛下,我们将三万将士拧成一股绳,趁着黑夜冲出神策门,然后设法过江到皖北去找
捻子会合。”李秀成把酝酿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尔不要胡说了,扔下京城给清妖,岂不等于朕的天国已灭亡。”洪秀全愤怒地吼道。
“陛下,大丈夫能伸能缩。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今天虽暂时丢掉京城,日后还可
以再夺回来的,岂能让清妖久占?”李秀成知天王不忍弃城,耐心地劝慰。
“李秀成,朕封尔为忠王,要尔当真忠军师,把全国兵马大权都交给尔,尔就拿不出别
的好办法,只有这个馊主意吗?”
洪秀全完全不能理解李秀成的以屈求存、以退求进的策略,反而视为一种软弱无能的表
现。
“现在城围粮尽,众心解体,倘若不走,将会被清妖一网打尽。陛下,天京固然重要,
但天国的命运应在天京之上呀!”
李秀成自觉此话过重,便一边流泪一边叩头,希望能以此打动洪秀全的心。谁知洪秀全
一听这话,变得怒不可遏了:“朕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作九州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
尔畏死,去留任尔。朕铁打江山,尔不扶助,自有人扶助。”
“陛下!”李秀成急得喊起来,“秀成一身,虽万死不惧,只是陛下和全城军民不能眼
睁睁地困死在天京。陛下说自有人扶助,现在天京城外百里内无我天国一兵一辛,谁来扶助
呢?”
“李秀成,尔敢蔑视朕?”洪秀全冷笑一声,仰起头说,“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于
水,何惧清妖乎?尔怕死,便会死,尔走吧,政事不与尔相干。”
洪秀全离开龙椅站起来,在李秀成面前傲慢地踱了几步,忽然高喊:“承宣官!”
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漂亮女子走过来。
“传朕的命令,从明天起朝政由勇王执掌,朝命由幼西王发出,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
朝诛之!”
“陛下!”李秀成抬起头来,痛苦地望着洪秀全说,“你把我一刀杀了吧,我宁愿死在
陛下面前,也不愿受日后之辱。”
“尔去吧!”洪秀全看也不看李秀成一眼,便拂袖向内宫走去。
李秀成含泪出了天王宫,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得知情况后无不
又气又急。大家陪着秀成回到忠王府,府门外已聚集了上千名军民。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兵饱
噙热泪对李秀成说:“忠王,天京不能没有你的指挥呀!”
李秀成抱着老兵的肩膀说不出话来。老兵转过脸去,对周围的兵士们喊道:“弟兄们,
我们都到天王宫去,请天王召见,一定要他收回成命!”
“对,到天王宫去!”上千名士兵一齐发出嘶哑的喊声,举着刀枪向天王宫走去。
“干王,你必须赶快进宫去,不然会出大事的。”康禄拉着洪仁玕的手催道。
“是的,我们都去!”林绍璋跺了跺脚,对洪仁玕和康禄说。李秀成看着情形不对,也
急了:“都去,天京城里不能再出乱子了!”
等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赶到天王宫时,王宫门前已经群情激昂、人声鼎沸了,人
群中一再响起“请天王出来!
请天王出来”的呼喊声。洪秀全急得在宫里团团转,洪仁玕等人的闯入,使他如同见了
救星。他扯住洪仁玕的衣袖,连声说:“玕胞,尔要设法快点平息这场风波!”
“陛下,秀成让城别走之策即便不可取,但保卫京师的重任仍得指望他,勇王和幼西王
能担得起这副担子吗?”洪仁玕以责备的口气对洪秀全说。洪秀全也意识到刚才的处置太不
妥当。“玕胞,尔要朕现在怎么办呢?”洪秀全已急得手足无措了。
“陛下,现在只有你亲自去见弟兄们,亲口向他们宣布撤销刚才的命令。”
“朕出去见他们?”情形如此危急,洪秀全仍放不下天王的架子。进天京城十年来,他
仅仅只出过一次宫门,就是到东王府去亲封杨秀清万岁的那一次,事后还后悔不已。
“哎呀!三哥。”洪仁玕急不择言,竟以在家时的称呼叫起洪秀全来,“这是什么时候
了,还顾得那么多,当年打江山时,三哥不是天天和弟兄们在一起吗?”
洪秀全毕竟是战火中厮杀出来的英雄,一句话提醒了他。
他定定神,整整衣冠,坚定地说:“我这就出去!”
“天王出来了!”有人眼尖,率先喊起来。
“万岁,万岁!”兵士们高呼起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金田村跟随洪秀全杀出来的老
广西。未出广西前,时常可以见到洪秀全,自从进了小天堂,就再也看不到天王了。天王是
他们心中的天父之子天兄之弟,就在即将油尽灯干之时,这些对天国忠诚不二的战士们,见
到自觉尊贵无比极不情愿出来的天王,仍然感到无限幸福无比荣光,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天王尽量做到保持昔日的威仪,以缓慢的声调对大家说:“京师虽遭到围困,但稳如泰山,
它不会被清妖攻破的。昨夜朕上了天,见到了天父天兄。天兄将派十万天兵下凡辅助天国,
尔等不必惊慌,各守本职,天兵天将就要下来了。”天王记得,十年前,每当他对兄弟姐妹
们讲这样的话时,底下便是一片如醉如痴的狂呼。可是今天,大部分听众反应冷淡。聪明的
天王马上宣布:“尔等不要听信谣传,忠王仍是真忠军师,大家都要听他的号令,保卫天
京。”
“天王英明!”底下有人喊起来,接着是一阵彼伏此起的高呼:“天王英明!天王英
明!”洪秀全见此情景,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事情已到这般地步,也只得完全依靠他了。洪
秀全大声问:“楚王康禄何在?”
“小官在这里。”康禄走到天王身边。
洪秀全当众脱下龙袍,对康禄说:“这件龙袍朕已穿了多年,现交给尔,尔替朕将它送
到忠王府去赐给忠王。”
“是。”康禄跪下去接过龙袍。
群情感奋,不少老兄弟流下了热泪。有人在喊:“天王,我们的粮食没有了,吃什么
呢?”
“吃甜露。”洪秀全沉思片刻后回答。
“甜露是什么?”“甜露在哪里?”人群中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知道天王说的什么东西。
“尔等都忘记了?”洪秀全不悦地说,“《三字经》上说:‘皇上帝,大权能,以色
列,尽保全。行至野,食无粮,皇上帝,谕莫慌。降甜露,人一升,甜如蜜,饱其民。’”
洪秀全侃侃背诵,人群中开始有人点头了。细细地回忆,前两年天王颁行的新《三字
经》中是有这几句话。洪秀全耐心给大家解释:“甜露就是野外之草,这是上帝赐给百姓的
粮食,当年以色列人即靠此度过了饥荒。天京城里野草甚多,从明天起,阖城男女老少均以
此充饥,其味甘甜如蜜。”大家听了,都茫然苦笑。
洪秀全自己以身作则,第二天即开始吃由野草合成的团子,不想三四天后便病倒了,一
直不愈。他自知不可救药,将太子洪天贵福叫到面前:“朕死之后,由玕王辅助尔,行吗?”
十六岁的太子泪流满面,摇头不语。
“那么由信王、勇王辅助尔,行吗?”
又是一阵摇头。
“那么璋王呢?
还是不语。
“尔要谁辅助?”洪秀全不耐烦了。
“忠王。”太子轻轻地回答。
“哎!”洪秀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传命忠王进宫。
太平门内,忠王李秀成正在指挥将士们挖井。原来,城外的湘军正在挖地道,一旦把地
道挖进城内后,便在地道内大量堆放炸药,再点火爆炸,把上面一段城墙炸掉。这个时候,
双方便在缺口处大搏杀,往往在倒下几百具尸体后,冲进来的湘军又被赶出去了,城墙很快
又被堵住。后来,太平军创造了一个破地道的好办法。他们沿城墙每隔两三丈埋下一个空水
缸。城外的湘军只要在水缸附近挖地道,城内人将耳朵贴在水缸壁上,便可听到嗡嗡响声。
从这个水缸边垂直挖下去,十之八九就会挖到城外进来的地道。就凭这个办法,湘军在城外
挖了上百条地道,却无一处成功。天王的紧急诏命,使李秀成忐忐不安:天王已病倒二十天
了。莫不是……
李秀成急忙赶到天王宫,只见太子洪天贵福跪在龙床边,洪仁发、洪仁达、洪仁玕、康
禄、林绍璋等人垂手肃立一旁,李秀成知天王已病危,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天王微闭着眼睛
直挺挺地躺在豪华精美的龙床上,身上盖着明亮的绣龙黄缎被。“陛下,小官奉命来到。”
李秀成在洪秀全的耳边轻声说。
洪秀全缓慢地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李秀成,好久才张开口:“秀胞,尔来了,就在这
里坐吧!”洪秀全的眼睛看了看床沿,李秀成侧着身子坐下。洪秀全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枯干
的手来,无力地放在李秀成的手心里,久久地不作声。李秀成也不知说什么好。二人相对无
言约有一刻钟,洪秀全终于又说话了:“秀胞,天父天兄就要召朕上天了,朕要将大事托付
给尔。”秀成忙要跪下,洪秀全的头摇了两下:“不要,不要。”秀成只得又坐下。“朕归
天之后,太子即位,他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朕不能放心。”
“陛下放心吧,小官和干王、楚王、章王等一定会尽力辅佐太子。”刚一说完,李秀成
便觉得回话不得体,应该安慰天王才是。
“秀胞,朕对尔不起。”洪秀全深陷的眼睛里滚出两颗泪珠。见此情景,太子嚎啕大哭
起来,屋里所有的人也一齐流泪。好半天哭声止住,洪秀全继续对李秀成说:“自杨韦相
残,达胞出走,朕心实对异姓存了戒心,明知尔为万古忠义,却任尔而不信尔。让城别走,
本是良策,悔不该当初未纳忠言,铸下今日大错。”
“陛下保重!”忠王滚烫的双手紧紧捏着天王冰冷的手,安慰道,“世贤十万人马已到
江西。待陛下龙体康复后,还是可以突围出去的。那时我们转到江西,再图复国。”
“秀胞,朕要跟尔谈的正是此事。”宫女端进最后一碗人参汤,李秀成给洪秀全喂了两
口。闭目养一会儿神,天王觉得精神好多了,挣扎着坐起来,斜靠在床头上,叫太子起来,
并招呼自己的兄弟和康、林等人都坐下。
“我的病不会好了,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突围。”
“陛下,过几天待你略微好点便突围。”康禄说。
“那不行。病躯出城,早晚要被清妖逮住,自古有帝王而为俘囚的吗?”洪秀全嘴角边
刚露出一丝苦笑,便很快消失了,“朕的事,朕自己已作了安排。现在,朕将天贵福托付给
你们。福儿。”
洪天贵福站起。
“忠王、干王、楚王、章王,忠义智勇,是朕为尔选拔的辅佐大臣。尔年幼无知,军政
大事,今后一定要听四王的安排,尔不得乱出主意。四王都是尔的父辈,尔视四王,当如视
朕。”
“儿遵命!”洪天贵福恭恭敬敬地说。
“尔当着朕的面,向四位王叔鞠一躬。”
忠王正要拦住太子,他却已爽快地向大家行了一个礼。于是四人慌忙跪下,向洪天贵福
磕了三个头。
“朕这就算是将福儿托付给你们了。”洪秀全憔悴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点轻松的笑意。
洪仁玕走前一步,满脸垂泪地说:“陛下安心将息龙体,天京城外还有二十余万兵马,
天国一定会复兴。”
“玕胞说得好!”洪秀全满意地望了洪仁玕一眼,又环视其他各人,忽觉精神大振,他
以昔日指挥打仗时的刚决口吻说:“朕希望秀胞、禄胞和璋胞都如玕胞这样想,也希望天国
全体将士都这样想,即使朕归天了,天京沦陷了,但天国并没有亡,我们还有二十多万人
马。当年金田起义时只不过数千人,只要弟兄们万众一心,天国一定会复兴。天父天兄跟朕
说了,朕的子子孙孙都将稳坐江山。尔等要一心一意拥戴太子。朕死后,太子立即登基,以
稳定军心人心。”
洪秀全说到这里,歇息片刻,继续说:“尔等要随时寻找机会,保护太子冲出京城,到
江西去寻找贤胞。一时找不到机会,即使城破之时也还有可能。那时必然四处混乱,清妖的
心思都在打劫财宝上,尔等正好趁此时混出城外。后宫袍褂房里放着一千多件清妖衣帽,这
是朕当年有意保存下来的,尔等到时……”
洪秀全正要往下说,忽然一阵晕眩,头歪过去了,吓得洪天贵福又大声哭起来,众人也
慌了,干王吩咐速传御医。一会儿御医进宫,探探脉后说:“不碍事,话说多了,累的,让
陛下安心休息一会便会好。”
忠王等人悄悄退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王宫传出噩耗:天王驾崩了。李秀成、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慌慌张
张进宫,只见天王仰卧在床上,鼻孔里流着血,全身已僵硬了。床边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
歪歪斜斜的字迹是天王的亲笔:“朕托付已毕,归天去了,望尔等共扶幼主,重振天国。”
“陛下!陛下!”天王宫里,响起一片悲怆的哭声。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九 康禄和五千太平军将士在天王宫从容就义、慷慨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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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攻城非要先拿下地堡城不可,但地堡城偏偏就拿不下。
太平军全力以赴保卫它,每天从太平门里将炮子火药源源不断地运进堡内,选最强干的
年轻战士替补伤亡。城里勒紧裤带,把最宝贵的能吃的东西送给守堡的人。就这样,虽然天
堡城丢掉四个多月了,地堡城却依然还在太平军手里。曾国荃成天暴跳如雷,常常无缘无故
地诛杀统兵将领,弄得吉字大营人人提心吊胆。正在这时,朝廷又下达命令,派李鸿章率军
会攻金陵。上谕到达安庆,曾国藩为之苦恼。叫李鸿章去嘛,利用戈登的洋枪队,金陵或许
可速克,但吉字大营辛苦得来的战果,让别人来摘取,不要说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弟弟不
甘心,就是他自己也不甘心。不叫李鸿章去嘛,金陵推到哪一天才破呢?火药粮饷都不可久
支,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事故,功亏一篑,岂不惹天下耻笑?考虑来考虑去,他决定从大局
出发,还是要李鸿章速带洋枪队援助为好。并同时决定,一旦李鸿章出兵,他也从安庆启
程,坐镇金陵城外。
这样,攻城之功,他作为战场总指挥,自然列第一;若李鸿章不去,他也就呆在安庆,
他不能去抢弟弟的功。
苏州城里,李鸿章接到谕旨后也犯难。对于那个曾老九,他是深知的:本事不大,却眼
空无物,自以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他知道自己一去必然马到成功,但从此也就与曾老
九结下了深仇,还会令恩师心中不快。不去,又违背圣命。
李鸿章想来想去,想到一个极好的借口:盛暑天不宜多用火炮。他便以此复奏,并分别
致函安庆、金陵。
“别人要来抢功了,你们答应吗?”在吉字大营高级将领会议上,曾国荃出示上谕后厉
声问大家。
“世上有这样便宜的事吗?老子们在这里打了三年,脑壳吊在裤带上,他们倒来得现成
的。李老二他敢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李臣典跳起来大叫大嚷。
“金陵是吉字大营包的,早破迟破,都是我们自己的事,谁也别想过问。”彭毓橘在喊。
“什么叽吧洋枪队,休想在爷爷面前耀武扬威!”刘连捷在骂。
看到手下将领们如此齐心,曾国荃大为欢喜,他宣布:“明天各营推荐三十人,我要从
中挑选一千人出来组成敢死队,三日之内务必拿下地堡城。各位回去告诉他们,待金陵打下
后,敢死队每人赏银五百两,战死者抚恤银一千两。”
曾国荃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古训。他最佩服胡林翼的三如:爱才如命、杀人如麻、
挥金如土。但第一条他做不到,后两条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这一着有效,各营营官争着
报名。坐在一旁的赵烈文冷静地开了腔:“弟兄们浴血奋战的成果不能让别人便宜得去,自
然是对的,九帅重赏敢死队,更是豪杰之举。但我以为,使气用事,蛮攻蛮打,三日之内必
不能拿下地堡城,要吸取过去的教训,改蛮打为巧取。”
“惠甫,你有什么巧法子?快说出来。”曾国荃催道。
“龙脖子堡垒仗着它居高临下的地势,使我军损失惨重,的确可恶至极,然又不可仿照
四面包围打山上石垒的办法,因为它与城内紧紧相连,围不住”。赵烈文皱着眉头,慢慢地
说出他的办法,“因此我们还得正面进攻。古时打仗,两军对垒,一手持矛,一手持盾,矛
攻盾挡,各自有它的用处。贼在石垒中,炮为矛,垒为盾,可攻可守,我军只有炮而无垒,
也就是说只有矛没有盾,我们要造盾。”
“造盾?”李臣典丈八金刚摸不着头,“炮子打来,你什么盾挡得住?”
“祥和兄,你听惠甫说下去,我想他的盾一定不是用牛皮做的。”康福说。
“当然不是牛皮。”赵烈文笑道,“我们也筑一道墙。”
“只怕是墙未砌好,人都被炮子打得死尽了。”朱洪章插话。
“大家莫着急,听我说完,看我的主意行不行。”赵烈文仍旧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学
乡下人编竹篱笆的办法,用芦苇、竹枝和木条编织几十个丈把长、八尺高、两尺厚的篱笆,
然后再将稀泥调好涂在上面。这样就成了一堵厚实的墙。再在下面装几个轮子,人在后面推
着它向前走,大炮跟在后面。这竹篱笆不就是盾吗?”
“惠甫这个办法好是好,但它能挡得住炮子吗?丈把长八尺高二尺厚的篱笆,即使装轮
子能推得动吗?”康福提问。
“二尺厚的篱笆,炮子可以挡得住,开花炮挡不住。”曾国荃说,“八尺高不必要,做
五尺高就行了,长子稍微弯弯腰也能挡住。为了减轻重量,还可把一丈长改为七八尺长。”
“九帅说的对。”见曾国荃支持,赵烈文高兴,“篱笆墙能挡炮子,不能挡开花炮。这
半个月来长毛没有打一发开花炮,我估计是开花炮不多了,故可用篱笆墙。其它尺寸,都按
九帅说的减下来。”
许多将领都说这个办法可以试试,曾国荃便命赵烈文赶紧监制。
次日,十五个高大结实的滚动篱笆墙制成了,由彭毓橘等人率领的敢死队也已组成。第
一批敢死队三百人推着五道活墙向地堡城前进,在离堡三百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堡里的太平
军不知湘军推的是何物,密集的炮子射过来。只见炮子打在篱笆上,发出“扑扑”的响声,
全让篱笆给吞掉了。湘军得意了,忙装设炮弹。一发发开花炮弹开始在地堡城旁边轰炸,有
的篱笆又大胆地推进五六十丈,炮弹打碎了部分石块。地堡城指挥官沐王何震川命令打开花
炮。正如赵烈文所猜测的,堡内的开花炮弹已不多了,不到危急时不用。开花炮弹果然厉
害,一发炮弹打过去,篱笆立即被炸开一个大窟隆,后面的湘军跟着死了一大片。敢死队员
们吓怕了,走在前面的篱笆又退了回来。几十个开花炮弹打过来,五个篱笆墙炸得稀巴烂,
三百名敢死队员也死去多半,彭毓橘的半边耳朵被削去,血流满面。赵烈文脸色灰白,担心
曾国荃会狠狠地训他。谁知曾国荃凶恶地下令:“第二批上!”第二批三百敢死队员个个心
怯,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向前。刘连捷提着大刀跳出,手起刀落,旁边一根木桩劈成两截,打
雷似地吼道:“都给我向前冲,有后退不前的,就是这根木桩!”敢死队被镇住了,只得提
心吊胆地推起篱笆向前走。老远地,炮就打起来。地堡城里又射出几发开花炮弹,有两个篱
笆墙被炸烂,刘连捷督促后面三个继续上。三个篱笆墙慢慢向前推着。奇怪!篱笆上只传来
“扑扑”的响声,再也听不到开花炮弹的炸裂声了。
“九帅,长毛的开花炮弹打完了!”赵烈文对着曾国荃大叫。曾国荃拿起挂在脖子上的
千里镜,一声不响地望着前方。
三个篱笆墙明显地加快了速度。离堡垒只有二百丈了,炮眼里仍然不见开花炮弹打出,
连炮子也稀少了。“第三批上!”曾国荃挥舞着指挥刀命令。朱洪章应声冲出,一边喊
“上”,一边脱掉早已汗湿透了的上衣和长裤,光着赤膊,穿着短裤衩,敢死队纷纷仿效,
人人光身上前,八个篱笆墙一齐前进。他们在重赏驱使下,欺侮太平军没有开花炮弹了,仗
着西洋大炮的威力,毫无忌惮地向地堡城推进。另外一些湘军则对着太平门城楼发炮,将城
墙上的火力压住。
“沐王,还有五个开花炮,放了吧!”堡里的士兵请示何震川。
“让他们再上前些吧!”何震川望着山下步步逼近的活墙,冷静地指示。这时,没有篱
笆作盾牌的成千上万湘军勇丁,在营官的驱赶下,蜂拥蚁附般地向山麓奔来。
“放!”何震川下令。一个开花炮打出去,眼看它钻进了篱笆墙,却没有一点声响。
“糟了,是个哑炮!”原来,这剩下的五个炮弹是最底层的一排,直接与地面接触。这时正
是六月初。六月的金陵本是一个大火炉,这地堡城里填满了三百多个兵士,更是挤得密不透
风,酷热难熬,汗水犹如雨水般地流下,地堡城里的泥地变成了泥浆。这五发炮弹压在泥浆
深处,给汗水浸泡着,引信已完全失效。另一发炮打出去,又不响。太平军恐慌起来。“打
炮子!”何震川冷冷地下令。再强烈密集的炮子也挡不住湘军前进了。一发开花炮弹打在地
堡城上,炸开了一个天窗,又一发打进来,十几个战士倒在血泊中。何震川亲自点火,吼
道:“弟兄们,今天我们一起上天堂去见天王吧!”一发又一发的安庆造、西洋造开花炮弹
接二连三地打了进来,何震川倒下了,三百多名太平军将士倒下了,地堡城从龙脖子上消失
了。
地堡城丢掉后,天京城外再没有堡垒了。天天骄阳似火,晴空万里,在城内三万军民看
来,却是阴霾满天,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天京的陷落就在这几天了。城内这些人都是天国
最忠诚的子民,没有人想到要外出逃生,一切都豁出去了,天地万物,包括日月星辰都不复
存在,存在的只是自身和城外的清妖。他们也没有保卫天京的概念了,活着的目的就是多杀
几个清妖,死了就拉倒。早些天,还有些母亲把幼小的孩子送去城外,她们不忍心看着孩子
和自己同归于尽。后来,女人们看到城外墙脚下横排着一具具小孩的尸体,便连这点想法也
打消了。全体军民都投入了挖井。一旦井与地道相遇,就引燃火药包往下丢,地道立即被轰
掉。没有火药了,则倒污水、粪便。就这样,硬是把一个个地道堵住了,天京城奇迹般地又
屹立了半个月。
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清晨,曾国荃带着全体将官们来到太平门外,对大家说:“李军门
的信字营昨夜干了一通宵,挖穿了三个地洞,幸而没有被长毛发现,即将点火爆炸。三个地
道,至少有一处炸开城墙。谁愿当先锋,最先从缺口处冲进去?”
众将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作声。大家心里都明白,城里的太平军已是孤注一
掷了,城墙缺口一开,必然会拼死堵住,何况早就听说他们沿城墙内侧挖了一道又深又宽的
壕沟,里面插满了竹签、荆棘,最先冲进去的人,无异于作了填沟的砖石。曾国荃又问了一
声,还是没有人回答。朱洪章忍不住了:“平日大家都说深受皇恩,今日正是报效的日子,
为何都畏葸不前。依我看,干脆按职务高低排先后名次。”
当时众将官中,鲍超、萧孚泗分别为实授浙江、福建提督,职务最高。鲍超为一个方面
军的统帅,自然不合适,且他不是吉字大营的,大家也没有想要他当先锋,他因而不作声。
萧孚泗也不作声。其次为记名提督、河南归德镇总兵李臣典。李臣典对朱洪章说:“你的建
议很好,我的职务比你高,但信字营前日挖地道未成,四百精壮全部死在洞中,昨夜一千人
通宵未睡。你的焕字营借给我,我当先锋。”
朱洪章冷笑道:“我的焕字营借给你?你欺负我不会指挥吗?”他瞟了一眼萧孚泗,
“娘的,平日喊得比谁都响,过硬时哑了喉。九帅,朱某人愿带焕字营作先锋!”
“好,英雄!”曾国荃按剑环视四周,“朱总兵当了先锋,下面便不自报了,都听我安
排!”
各将悚然听命。
曾国荃宣布:“朱洪章率部从缺口冲入后,急速进攻伪天王宫北门。康福率部继朱洪章
之后进缺口,包围伪天王宫西门。李臣典率部继康福后进城,一同打伪天王宫西门。萧孚
泗、熊登武率部从朝阳门、洪武门打进,然后围伪天王宫东门。刘连捷、张诗日率部从神策
门进攻,肃清天京城北。彭毓橘从通济门进城,直奔伪天王宫南门。各路只许向前,不能后
退;前进者赏,后退者诛!”
“九帅,霆字营呢?”鲍超见各路人马都已分派,唯独没有提到他的部队,以为把他疏
忽了,因为霆字营一向都在城外独立打仗。其实,曾国荃并没疏忽,他有意不派霆字营攻
城。攻克金陵的首功,只能归他和他的吉字大营独占,别人不能染指,彭玉麟、杨岳斌的水
师尚且没有进城的任务,何况因常打胜仗使曾国荃嫉妒不已的鲍超?
“鲍军门,霆字营有更重要的任务。”曾国荃指着城墙说,“金陵十三门,我已安排彭
侍郎、杨军门把守水路各门。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朝阳门、聚宝门与陆路相
连,这六个门都由霆字营把守,若有一个长毛从这六个门里逃出去,我唯你是问!”
鲍超再憨,也知曾国荃的用心,无奈他军权在握,只得忍气听他的。
曾国荃吩咐完毕,各将正要分头行事,忽然一个身穿破烂长衫、留着杂乱白胡须的老者
分开众人,径直来到曾国荃面前,跪下叩头,大声说:“九帅,老朽有几句话要敬献。”
众将惊讶,曾国荃也觉得稀奇,莫非此老头有攻城的绝妙之策?他将两手交叉放在胸
前,弯了弯腰,尽量装出一副和蔼的态度对老者说:“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老者又叩了一个头后才说:“九帅,你的大军就要进入金陵城了,这是天意,老朽特来
恭贺。”
曾国荃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奉天意进金陵,土人献贺辞,今后载在史册上,一定是生动
的一页!
“自古得胜进城之将,有嗜戮者,有仁厚者。”老者继续说,“嗜戮者如楚霸王,入咸
阳时火烧阿房宫三月不熄,千古留下骂名;仁厚者如曹武惠,进金陵时不妄杀一人,礼遇南
唐后主,百世赞不绝口。老朽愿九帅做仁慈宽厚之曹武惠,城破之时,兵不血刃,优待天国
君臣,封存宫府钱库,保护文物图册,留一个美名传给后世子孙。”
曾国荃尚未开口,一旁急于发大财的吉字营将领早已厌烦。李臣典冲上前去,一把抓起
老头,嚷道:“哪里来的长毛说客,花言巧语乱我军心,老子宰了你!”说完掏出新得到的
英国造新式短枪,老头吓得直哆嗦。朱洪章过来,顺手一个巴掌打得老头口流鲜血。萧孚泗
骂道:“老不死的!什么优待长毛,封存钱库,一派胡言乱语!”在这批虎狼面前,老头早
已吓得半死。还是曾国荃记起刚才设想的那生动的一页,笑着对李臣典等人说:“放了他
吧,他也是一番好心。”老头一听,慌忙抱头钻出人群,撒腿跑了。众将官大笑不止。
曾国荃挥舞那把王氏祖传宝剑,大声下令:“不要理会这个老头子的酸腐之言。兵不血
刃,还打什么仗?本帅不想做曹彬,大家放心大胆去烧杀吧!”
午刻,曾国荃下令点火,只听见三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响过后,靠近太平门一带的城墙出
现一个二十多丈宽的缺口,朱洪章率焕字营冲到缺口中。缺口两边聚集着数千太平军将士,
一时间炮子、枪子、石块、刀矛都向缺口飞来。焕字营的将士也杀红了眼。双方在缺口内外
激战半个时辰后,除朱洪章等少数几个人外,焕字营先锋队四百多人全部丧命。康福、李臣
典趁势率部从后面冲入,他们踏着湘军和太平军的尸体,居然一声呼啸,最先进了城。接
着,后面的人马成千上万地跟上来,城内的太平军纷纷向城中心撤退。康禄骑在一匹羸弱的
战马上高呼:“弟兄们,都跟我进天王宫!”
此时仪凤门、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朝阳门、洪武门、通济门、聚宝门、
小西门、旱西门、清凉门都相继失守,忠王、干王、章王先后率残部进了天王宫。幼天王洪
天贵福已吓得惊慌失措,后面跟着两个小王娘,从宫中的望楼上跑下来,拉着忠王的衣襟哭
道:“四周都是清妖,我们怎么办呢?”两个小王娘更是披头散发,涕泪交加。幼天王的两
个弟弟,十三岁的光王、十二岁的明王也哭哭啼啼地过来,站在李秀成身旁。看着眼前的惨
景,李秀成心里万分难受。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安慰幼天王说:“陛下莫怕,到天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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