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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4 萧一山 (民国)
敢受。伏求圣上俯鉴愚忱。倘借皇上训诲,办理日有起色,江面渐次廓清,即当据实奏明回
籍,补行心衷,以达人子之至情,而明微臣之初志。
写好后,天已放明,曾国藩正准备出门散散步,塔齐布急忙来报:“长毛伪翼王石达开
已到江西,在九江、湖口一带修筑堡垒。请大人下令,急速东下。”
(第八章完)
第一部 血祭 第一章 奔丧遇险
闪爵读书 www.shanjue.com:2008-10-10 4:04:15 本章字数:36325
一 湘乡曾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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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乡县第一号乡绅家,正在大办丧事。
这人家姓曾,住在县城以南一百三十里外的荷叶塘都①。
荷叶塘位于湘乡、衡阳、衡山三县交界之地,崇山环抱,交通闭塞,是个偏僻冷落、荒
凉贫穷的地方,但矗立在白杨坪的曾氏府第,却异常宏伟壮观:一道两人高的白色粉墙,严
严实实地围住了府内百十间楼房;大门口悬挂的金边蓝底“进士第”竖匾,门旁两个高大威
武的石狮,都显示着主人的特殊地位。往日里,曾府进进出出的人总是昂首挺胸,白色粉墙
里是一片欢乐的世界,仿佛整个湘乡县的幸福和机运都钟萃于这里。现在,它却被一片浓重
的悲哀笼罩着,到处是一片素白,似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过早地降临。
大门口用松枝白花扎起了一座牌楼,以往那四个写着扁宋体黑字——“曾府”的大红灯
笼,一律换成白绢制的素灯,连那两只石狮颈脖上也套了白布条。门前大禾坪的旗杆上,挂
着长长的招魂幡,被晚风吹着,一会儿慢慢飘上,一会儿轻轻落下。禾坪正中搭起一座高大
的碑亭,碑亭里供奉着一块朱红销金大字牌,上书“戊戌科进士前礼部右堂曾”。碑亭四
周,燃起四座金银山,一团团浓烟夹着火光,将黄白锡纸的灰烬送到空中,然后再飘落在禾
坪各处。
天色慢慢黑下来,大门口素灯里的蜡烛点燃了。院子里各处也次第亮起灯光。曾府的中
心建筑黄金堂***通明。黄金堂正中是一间大厅,两边对称排着八间厢房。此时,这间大厅
正是一个肃穆的灵堂。正面是一块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黑漆棺材摆在幔帐的后边,只露出
一个头面。幔帐上部一行正楷:“诰封一品曾母江太夫人千古”。中间一个巨大的“奠”
字,“奠”字下是身穿一品命服的老太太遗像。只见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慈眉善目,面带微
笑。幔帐两边悬挂着儿女们的挽联。上首是“断杼教儿四十年,是乡邦秀才,金殿卿贰。”
下首是:“扁舟哭母二千里,正鄱阳浪恶,衡岳云愁。”
左右墙壁上挂满了祭幛。领头的是一幅加厚黑色哈拉呢,上面贴着四个大字:“懿德永
在”。落款:正四品衔长沙知府梅不疑。接下来是长沙府学教授王静斋送的奶白色杭纺,上
面也有四个大字:“风范长存”。再下面是一长条白色贡缎,也用针别着四个大字:“千古
母仪”,左下方书写一行小字:“世侄湘乡县正堂朱孙贻跪挽。”紧接县令挽幛后面,挂的
是湘乡县四十三个都的团练总领所送的各色绸缎绒呢。遗像正下方是一张条形黑漆木桌,上
面摆着香炉、供果。灵堂里,只见香烟袅袅,不闻一丝声响。
过一会儿,一位年迈的僧人领着二十三个和尚鱼贯进入灵堂。他们先站成两排,向老太
太的遗像合十鞠躬,然后各自分开,缓步进入幔帐,在黑漆棺材的周围坐下来。只听见一下
沉重的木鱼声响后,二十四个和尚便同时哼了起来。二十四个声音——清脆的、浑浊的、低
沉的、激越的、苍老的、细嫩的混合在一起,时高时低,时长时短,保持着大体一致。
谁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哼些什么:既像在背诵经文,又像在唱歌。这时,一大捆一大捆
檀香木开始在铁炉里燃烧。香烟在黄金堂里弥漫着,又被挤出屋外,扩散到坪里,如同春雾
似地笼罩四周的一切。整个灵堂变得灰蒙蒙的,只有一些质地较好的浅色绸缎,在附近的烛
光照耀下,鬼火般地闪烁着冷幽幽的光。换香火、剪烛头、焚钱纸、倒茶水的人川流不息,
一概浑身缟素,蹑手蹑脚。灵堂里充满着凝重而神秘的气氛。
灵堂东边一间厢房里,有一个六十二三岁、满头白发的老者,面无表情地颓坐在雕花太
师椅上,他便是曾府的老太爷,名麟书,号竹亭。曾家祖籍衡州,清初才迁至湘乡荷叶塘,
一直传到曾麟书的高祖辈,由于族姓渐多略有资产而被正式承认为湘乡人。麟书的父亲玉屏
少时强悍放荡,不喜读书,三十岁后才走入正路,遂发愤让儿辈读书。谁知三个儿子在功名
场上都不得意。二子鼎尊刚成年便去世,三子骥云一辈子老童生,长子麟书应童子试十七
次,才在四十三岁那年勉强中了个秀才。麟书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子,便死了功名心,以教蒙
童餬口,并悉心教育儿子们。麟书秉性懦弱,但妻子江氏却精明强干。江氏比丈夫大五岁,
夫妻俩共育有五子四女。家中事无巨细,皆由江氏一手秉断。江氏把家事料理得有条有理,
对丈夫照顾周到,体贴备至。麟书干脆乐得个百事不探,逍遥自在。他曾经自撰一副对联,
长年挂在书房里:“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耕半读,但将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
世事不闻不问,且把艰巨付儿曹。”现在夫人撒手去了,曾麟书似乎失去了靠山。偌大一个
家业,今后由谁来掌管呢?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巴望着大儿子回来。曾府有今日,都
是有这个在朝廷做侍郎的大爷的缘故。丧事还要靠他来主持,今后的家事也要靠他来决断。
就在曾麟书坐在太师椅上,独自一人默默思念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重
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这是麟书的次子,名国潢,字澄侯,在族中排行第四,府里通常
称他四爷。
“爹,夜深了,您老去歇着吧!哥今夜肯定到不了家。”
“江贵已经回来五天了。”老太爷睁开半闭着的双眼,眼中布满血丝,“他说在安徽太
湖小池驿见到你哥的。江贵在路上只走了十六天,你哥就是比他慢三四天,这一两天也要赶
回来了。”
“爹,江贵怎好跟哥比!”说话的是次女国蕙。她双眼红肿,面孔清瘦,头上包着一块
又长又大的白布,正在房中一角清理母亲留下来的衣服,“江贵沿途用不着停。哥这样大的
官,沿途一千多里,哪个不巴结?这个请吃饭,那个请题字,依我看,再过半个月,哥能到
家就是好事了。”
麟书摇摇头说:“你们都不知你哥的为人。这种时候,他哪会有心思赴宴题字,莫不是
出了什么意外吧!”麟书无意间说出“意外”二字,不免心头一惊,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来。
“哥会遇到什么意外呢?虽说长毛正在打长沙,但沅江、益阳一路还是安宁的呀!江贵
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国潢没有体会到父亲的心情,反而把“意外”二字认真地思考了一
番。
“你们不知道,江贵对我说过,他这一路上,胆都差点吓破了。”接话的是个二十七八
岁的青年,他是麟书的第四子,名国荃,字沅甫,在族中排行第九,人称九爷。他也是一身
纯白,但却不见有多少戚容。国荃放下手中帐本,说:“江贵说,他从益阳回湘乡的途中,
遇到过两起裹红包头布,拿着明晃晃大刀的长毛,吓得他两腿发抖,急忙躲到草堆里,直到
长毛走过两三里后才敢出来。”
“团勇呢?团勇如何不把那些长毛抓起来?”国潢是荷叶塘都的团总,他对团勇的力量
估计很高。
“四哥,益阳还没有办团练哩!”搭腔的是麟书的第三子国华,族中排第六。这位六爷
已出抚给叔父为子,他虽然也披麻带孝,但却跷起二郎腿在细细地品茶,与其说是个孝子,
不如说是个茶客。他略带鄙夷地说,“四哥总是团勇团勇的,真正来了长毛,你那几个团勇
能起什么作用?省城里提督、总兵带的那些吃皇粮的正经绿营都打不赢,长毛是好对付的?
我看长沙早晚会被长毛占领。”
曾府少爷们的这几段对话,把挂名为湘乡县团练总领的老太爷吓坏了。他离开太师椅,
在房子里踱着方步,默默地祷告:“求老天保祐,保祐我的大儿子早日平安归来。”老太爷
喃喃自语多时,才在大女儿国兰的搀扶下,心事重重地走进卧室。
①都,清朝行政区划名,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乡。
二 波涛汹涌的洞庭湖中,杨载福只身救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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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曾麟书默默祷告的第二天午后,岳阳楼下停泊了一只从城陵矶划过来的客船,船老
大对舱里坐着的一主一仆说:“客官,船到了岳州城。今天就停在这里,明天一早开船。现
在天色还早,客官要不要上岸去散散心?”
舱中那位主人打扮的点点头,随即走出舱外,踏过跳板上岸,仆人在后面紧跟着。走在
前面的主人约摸四十一二岁年纪,中等身材,宽肩厚背,戴一顶黑纱处士巾,前额很宽,上
面有几道深刻的皱纹,脸瘦长,粗粗的扫把眉下是两只长挑挑的三角眼,明亮的榛色双眸中
射出两道锐利、阴冷的光芒,鼻直略扁,两翼法令长而深,口阔唇薄,一口长长的胡须,浓
密而稍呈黄色,被湖风吹着,在胸前飘拂。他身着一件玄色布长袍,腰系一根麻绳,脚穿粗
布白袜,上套一双簇新的多耳麻鞋,以缓慢稳重的步履,沿着石磴拾级而上。此人正是曾麟
书焦急盼归的长子,早些天尚官居礼部右侍郎,兼署吏部左侍郎曾国藩。一个多月前,曾国
藩奉旨离京赴赣,充任江西乡试正主考官。行抵安徽太和小池驿,突然接到江贵送来的母死
凶信,便立即改道回家,火速由水路经江西到湖北,昨天又由湖北进入湖南。跟在后面的仆
人名唤王荆七,近三十岁,人生得机灵精神。
“大人。”王荆七轻轻地喊一声。
“又忘记了!”曾国藩威严地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已不是侍郎,而是回籍守制的平
民,懂吗?”
“是!”荆七一阵惶恐,连忙改口,“大爷,前面就是岳阳楼,你老上去吃点东西吧!
这些天来,你老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
曾国藩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地点一下头。自从见到江贵后,曾国藩就处于极度悲痛之
中。昨天船进洞庭湖后,心情才开始平静下来。但当他抬头凝望眼前这座号称“天下楼”的
岳阳楼时,不禁又双眉紧皱起来。前次游历,是在道光十九年初冬。那时的岳阳楼,是何等
的雄伟壮观,气概不凡!登楼游览,酒厅里高挂的是范仲淹传诵千古的《岳阳楼记》,楼下
是烟波浩淼的八百里洞庭。散馆进京的二十九岁翰林曾国藩,反复吟诵着“先天下之忧而
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警句,豪情满怀,壮志凌云:此生定要以范文正公为榜样,干一番
烈烈轰轰、名垂青史的大事业!而眼下的岳阳楼油漆剥落,檐角生草,黯淡无光,人客稀
少,全没有昔日那种繁华兴旺的景象。曾国藩感到奇怪。他心里想,或许是今日的心情大异
于先前了吧!
曾国藩上了二楼,拣一个靠近湖面的干净座位坐下,荆七坐在对面。刚落座,酒保便满
面堆笑地过来,一边擦着桌面,一边客气地问:“客官,要点什么?”不等回答,又接着
说,“小楼有新宰的嫩黄牛,才出湖的活鲤鱼,池子里养着君山的金龟,螺山的王八,还有
极烈极香的‘吕仙醉’。李太白当年喝了此酒,在小楼题诗称赞:‘巴陵无限好,醉杀洞庭
秋。’……”酒保正滔滔不绝地说得高兴,荆七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在嚼些什么舌头!看
看这个。”说罢,扬起系在腰上的麻绳。
酒保一看,立即收起笑容:“小的不知,得罪,得罪!”随即又说,“客官不吃荤的,
小楼也有好素菜:衡山的豆干,常德的捆鸡,湘西的玉兰片,宝庆的金针,古丈的银耳,衡
州的湘莲,九嶷山的蘑菇。”
这些菜名,曾国藩听了很觉舒畅。寓居北京十多年,常常想起家乡的土产。他对酒保
说:“拣鲜嫩的炒四盘来,再打一斤水酒。”
“好嘞!”酒保高声答应,兴冲冲地走下楼去。很快便端上四大盘:一盘油焖香葱白豆
腐,一盘红椒炒玉兰片,一盘茭瓜丝加捆鸡条,一盘新上市的娃娃菜,外加金针木耳蘑菇
汤。红白青翠、飘香喷辣地摆在桌上。曾国藩喝着水酒,就着素菜,吃得很是香甜。喝完
酒,酒保又端来两碗晶莹的大米饭,曾国藩吃得味道十足。不仅是这些日子,他仿佛觉得自
从离开湖南以来,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还是家乡好哇!”曾国藩放下筷子,
感慨地说。刚放下碗,酒保又殷勤地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茶,说:“客官看来是远道而来,
不瞒二位,这茶是用道地的君山毛尖泡的。”见曾国藩微笑地望着自己,酒保心中得意,
“客官有所不知,君山上有五棵三百年的老茶树。当中一棵,是给皇上的贡茶,左右两边两
棵是抚台大人和知府老爷送给亲戚朋友的礼品。左边第二棵是茶场老板的私用,右边第二棵
则是小楼世代包下的。不是小的吹牛,这碗茶在京城,怕是出一百文也买不到,小楼规矩,
每位客官用完饭后,奉送一碗道地的君山茶。”酒保边说边利索地收拾碗筷,擦干净桌面,
下楼去了。
曾国藩呷了一口茶,虽比不上京师买的上等毛尖,但也确实使人心脾清爽。他没有想
到,破败的岳阳楼上却有这样好的饭菜和能说会道的酒保,心情舒畅多了。他端起茶碗,向
窗外的湖面眺望。阳光照在湖水上,泛起点点金光。远处,一片片白帆在游弋。极目处,有
一团淡淡的黑影。曾国藩知道,那就是君山。近处,沿湖岸停泊着一个接一个木排。这些木
材大半出自湘南山区,扎成排后顺着湘江漂流,越过洞庭湖,进入长江,再远漂武昌、江
宁、上海等地。放排的人叫做排客。排客们终年在水面漂浮,把家也安在排上。排上用杉树
皮盖成小棚子,家眷就住在里面。曾国藩正颇有兴趣地看着楼下几个排上人家的生活,不料
湖面陡然起风了,满天乌云翻滚,像要下雨的样子。刚才还是明镜般平静的湖面,顿时波浪
翻卷。风越刮越大,波浪也越卷越高,湖面上的木排随着波浪在上下起伏,几个离岸边不远
的木排在迅速向湖边靠拢。大雨哗哗而下,雨急风猛,温顺的洞庭湖霎时变成了一条狂暴的
恶龙。曾国藩坐在楼上,浑身感到凉飕飕的。他有点担心,这座千年古楼,会不会被这场暴
风雨击垮?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看到离岸边约百来丈远的湖面上,一个小排被风浪打得左右摇
晃,却一步也不能前进。一个汉子死死地扶着排后舵把,另一个汉子急得这边跑到那边。猛
地一个大浪打来,木排上低矮的杉树皮屋垮了,一个木箱被水冲到湖里。两边跑的汉子纵身
跳到水中去抓木箱。木排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吓得蹲在排上,紧紧地抓着一根缆绳。一个
四十余岁的妇人急得在排上前后乱窜。又一个大浪打过来,小女孩被卷进了湖中。“不得
了!”曾国藩喊了一声,放下茶碗,猛地站起。荆七也赶紧站起,紧张地倚着窗口观望。正
在这危急时刻,湖边木排上跳下一个年轻人,冒雨迎浪向湖中游去。只见那青年一个猛子扎
入水底,刚好到排边又露出头来。他轻捷地游到手脚乱抓的小女孩身边,把她高高托出水
面,游到排边。曾国藩到这时才舒了一口气。那青年上了木排,用手指指点点,排上的汉子
拿来一大捆粗绳。青年接过绳子,走到排头,将绳子一头系在排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
复跳入湖中,用自己一人之力在前面水中拉排。那木排居然跟着年轻人前进起来,湖边观看
的人一齐喝采。曾国藩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木排缓缓地向岸边移动,平安地来到岳阳楼脚
下。排上那两个汉子上得岸来,扶住年轻人,纳头便拜。
曾国藩对那个年轻人见义勇为的品德和罕见的神力感慨不已,对荆七说:“你去请那位
壮士来,我要见见他。”
一会儿,荆七带上一个人来。曾国藩见来人身穿一套粗布衣裤,头上包着一块黑布,四
方脸,粗黑的眉毛,大而有神的眼睛,鼻梁端正,两颊丰满,心中甚是高兴。他站起来,伸
手指着对面一方座位说:“壮士请坐!”
“在下与老爷素不相识,岂敢冒昧。”
“壮士刚才救人救排的举动,乃英雄豪杰的作为,令鄙人钦佩不已。壮士不必客气,坐
下好叙话。”
曾国藩待年轻人坐下后,又吩咐荆七:“叫酒保速来几盘荤菜,外加一斤‘吕仙醉’。
再上一盘素菜,半斤水酒。”
须臾酒保端上酒菜来。曾国藩叫荆七满满地给客人倒一杯酒,然后自己举起酒杯来,
说:“鄙人因重孝在身,不能用烈酒荤腥,借这水酒素菜,聊陪壮士喝两杯。”
年轻人并不多谦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壮士真豪侠之士。”曾国藩又叫荆七筛酒,问:“请问壮士尊姓大名,何处人
氏?青春几何?”
“在下姓杨名载福,字厚庵,长沙县人,今年三十岁。”
曾国藩频频颔首,不待杨载福发问,便自报了姓名,说:“鄙人在武昌一官员家教公子
读书,上月老母不幸去世,现回湘乡为母亲办理后事。”
“原来是位饱学先生,载福失敬了。”杨载福说着站起来重施一礼。
曾国藩连忙叫他坐下,又劝他喝了一杯酒。
“杨壮士舍己救人,品德高尚,且气力之大,鄙人从未见过第二人,壮士能赏光应邀,
鄙人很是感激。请问壮士,你这般神力是如何练出来的?”
“承老先生夸奖,实不敢当。”杨载福放下杯筷,恭敬地答道,“载福生在放排人家。
父亲经营一辈子排业,只因生性仗义疏财,家中并未落下积蓄。载福小时,家父曾请了一位
先生教我读书识字。怎奈载福不上进,所爱的是跑马射箭、使枪弄棒。家父想到排上常年要
请武师保镖,不如干脆让我弃文就武,于是请来南北武林高手,教我武功。我在师傅们的指
教下,略有长进,十八岁便开始随父闯荡江湖,见过一些世面,也会过不少强盗英雄。前年
家父弃世,便自己单独放起排来。”
曾国藩一边听杨载福讲话,一边细细地端详他。见他双眼乌黑发亮,正应相书上所言
“黑如点漆、灼然有光者,富贵之相。”左眉上方一颗大黑痣,又应着相书上所言“主中年
后富贵”。对于相书,曾国藩既相信又不全信。他喜欢相人。
一方面将别人的长相去套相书上的话,另一方面,他又看重这人的精神、气色、谈吐举
止,尤重其人的为人行事。将两方面结合起来,去判断人之吉凶祸福。眼前这位杨载福,凭
着他多年的阅历和相人的经验,两方面都预示着前程远大,只可惜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得
不到出人头地的机会。应当指点他。曾国藩待杨载福说完后,问:“目今兵戈已起,国家正
要的是壮士这等人才。不知壮士肯舍得排业,去投军么?”
杨载福答:“家父从小就跟载福说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也常想,倘若这点
能耐能被在位者赏识,为国家效力,今后求得一官半职,也能告慰先父在天之灵了。”
好!有志气!”曾国藩高兴地说,“鄙人与湖南巡抚有一面之交,我为你写封荐书,你
可愿去长沙投奔骆大人?”
“愿意!”杨载福站起来,爽快地回答,“尽管长毛正在围攻长沙,别人都说长毛厉
害,但载福不相信,我偏要在炮火之中进长沙。”
荆七从酒保处借来纸笔,曾国藩写了几句话,用信封封好,交给杨载福。杨载福郑重地
接过信,藏在贴身衣袋里,然后对曾国藩倒身一拜:“老先生在上,受载福一拜。今生若有
个出头之日,定然不忘老先生的大恩大德。载福这就到排上去料理一番,三五天之内即赴长
沙投奔骆大人。”
说罢昂首下楼而去。曾国藩即命荆七与酒保会帐,然后也离开了岳阳楼。
三 摆棋摊子的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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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从岳阳楼上下来,想起无意间结识了一位本事出众的江湖好汉,又给他指引了出
路,心中甚是快乐,一个多月来母丧的悲戚暂时淡忘了一些。看看离天黑尚有个把时辰,便
信步来到岳州城的闹市区。只见三街六市,人来人往,百行百业倒也齐全。十字路口一家当
铺门前围着一堆人,地上摊开一张纸,纸上画着横竖交叉的格子,上面布着几颗黑白棋子。
原来是街头对弈!曾国藩年轻时有两个嗜好:一个是吸水烟,一个是下围棋。后来,水烟戒
了,对围棋的兴趣却始终不减。只是在公事忙时,尽量克制着少下。自从六月份离京以来,
两个多月没有下围棋了,今日一见,如同故友重逢,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
棋局上首坐的那人,在二十三四岁左右,脸色苍白,满脸胡须犹如一丛茅草,衣裤皱皱
巴巴的,像有半年未换过了。
他的脚边用石块压着一张纸,上书:“康福残局。胜一局收钱十文,败一局送钱二十
文。”原来是个摆棋摊子的。曾国藩正想走开,却想起看了这样久,却一直不见二人动过一
子,感到奇怪。再细看一眼,只见康福执黑,执白的人一枚子举在半空多时,不能将它定在
何处。曾国藩替那人着想。他越想越惊异,这黑子居然无从攻破!他开始对这位摆棋摊子的
康福另眼相看了:棋艺不错,看来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正思忖间,人圈外有人在大喊大
叫:“谁敢在我的地盘上逞威风,赶紧识相点滚开!”说着便分开众人,冲了进来,后面跟
着三个恶狠狠的打手。康福抬起头来,望了来人一眼,说:“相公,你不认识了?前天在桥
边你还跟我对弈了一局。”说罢站起来。
围观的人见势头不对。都纷纷散开。
曾国藩这时才看见康福的布鞋头上缝了两块白布,这是沅江、益阳一带的风俗:为死去
的父母服丧。
“谁跟你下过棋?不要胡扯!”闯进来的人一脸凶恶,“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
在我的地盘上做了半天买卖,居然可以不经过我的允许,好大的胆子!”
“好,好!既然相公不允许,我这就走,这就走。”康福弯下腰,收拾棋子,准备走。
“好轻松!说走就走?”凶汉子卷起袖子,拦住康福。
“不走怎的?你说!”康福并不示弱。
“拿出一百两银子来,我放你走!”
“岂有此理!我今天一天在这里还没有赚到半两银子。你不是存心讹人吗?”康福小心
地将棋子装进布袋,从容地说。
“没有银子,就拿棋子作抵押。”凶汉一挥手,“弟兄们,给我抢棋子!”
打手们一哄而上。康福左手护着布袋,只用右手对付他们。就这一只手,四条汉子也拢
不了边。曾国藩暗暗称奇,心想:“又是一条好汉!”一个打手火了,顺手抄起旁边一条板
凳,就要向康福头上砸来。正在这时,人圈外猛地响起一声雷鸣:“住手,你们这一群混
蛋!”
喊声刚落,人便来到圈内,一手夺过板凳。那人圆睁豹眼,指着凶脸汉子骂道:“好个
不知廉耻的家伙,欺侮外乡人,你还算得个男子汉吗?”
那凶脸汉子立时软下来,陪着笑脸说:“师傅,这小子在我的铺子前面摆摊子,也不跟
我打个招呼,是他先欺侮我呀!”
“人家一个人,你三四个,你先动手,到底是他欺侮你,还是你欺侮他?”来人完全是
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口气。
“今天看在师傅的分上,饶了你。你滚吧!”那汉子对他的师傅拱拱手,带着其他三
人,悻悻地钻出人圈。康福向来人行了一礼,说声“多谢”,也便转背走了,走出几步远后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
曾国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这时才喊了声:“小岑兄,久违了!”那人掉
过脸来,兴奋异常地答道:“哎呀!
原来是涤生兄!你怎么会在这里?真正是巧遇。”说着,连忙走过来,紧紧拉住曾国藩
的手,一眼看见他腰间的麻绳,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家母六月十二日去世了。”曾国藩轻轻地回答,“伯母仙逝两个多月了,我却一点都
不知道,真对不起!”
小岑叹息着。
“这里不是说话处,我们找个酒楼去喝两杯吧!”
“好!就到前面酒店去吧!”
小岑是欧阳兆熊的表字。欧阳兆熊湘潭人,比曾国藩大四岁,家资饶富,为人最是仗义
疏财。道光二十年,是曾国藩散馆进京的第一年,家眷尚未到,寓居果子巷万顺客店。一
日,他突然大口大口咯血,两颊烧得通红,不久便昏迷不省人事。恰好欧阳兆熊那年进京会
试,与他同住一店。兆熊精于医道,为之尽心医治。有十天之久,曾国藩水米不沾牙,兆熊
整整在他身边坐了十天十夜。曾国藩那时手头拮据,病中所有费用,全由兆熊承担。病好
后,曾国藩问他花了多少钱,他始终不说。从那以后,曾国藩视之如同亲兄长,怎奈兆熊官
运不济,四次会试均不售,于是打消了作官的念头。兆熊从小拜武林高手为师,有一手好功
夫,家中又有钱,便常年云游四海,广结天下朋友。两人一直书信密切。后来曾国藩官位日
隆,兆熊觉得彼此地位相差悬殊,回信渐疏;曾国藩也听说兆熊所交太滥,三教九流,无所
不有,也怕受牵连,信也写得少了。慢慢地,两人便失去了联系。今日在岳州城邂逅,二人
都感到意外地高兴。
“小岑兄,你这次来岳州,是路过,还是长住?”喝了一口酒后,曾国藩问。
“三个月前,我应一个朋友之约,到大梁去游览。前些日子听说长毛打到了湖南,我便
急着离开大梁回家。在汉阳盘桓了三天,大前天到了岳州,准备住几天,看看吴南屏,再回
湘潭。”
“南屏还在岳州?不是说到浏阳去作教谕去了?”南屏是吴敏树的字,当时颇有名望的
古文家,曾国藩的老朋友。他每次上京应试,都住在曾家。
“上个月回来的。他那性格,受不得半点约束,教谕还能当得久?”欧阳说着,猛地将
杯中的酒一口喝完。荆七连忙拿起酒壶给他斟满。
“还是那样放任不羁么?我以为岁月总要打磨些他的棱角哩!”
“打磨?这一世怕改不了啦!酒照旧无限制地喝,牢骚照旧无穷尽地发。”
“南屏本是栋梁之材,可惜时运不济,这一生怕只能做个郑板桥了。”曾国藩不无惋惜
地说,“正是这话,南屏现在已是岳州四怪之一了。”
“哪四怪?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闻。”十多年未回乡了,一踏入湖南,曾国藩便想一下
子什么都知道。
“这岳州人也会联扯,竟把南屏跟那些个下作人扯起来了。道是:怪妓何东姑,怪丐李
癞子,怪僧空矮子,怪才吴举人。更怪的是,南屏居然不恼。”欧阳兆熊说完苦笑一声,曾
国藩也跟着摇头苦笑。他想起前年吴南屏进京,带来一本诗集,很使自己倾倒。这样的奇
才,竟然被人目为妓丐僧一流的人,怎不令人浩叹!若不是重孝在身,明天真应该去看看
他。二人相对无语。沉默片刻后,曾国藩换了一个话题:“河南情形如何?那里也还安宁
吗?”自从道光二十三年出任过四川主考官外,将近十年未出京城一步了。这次经直隶到山
东到安徽,见到的都是一片乱世景象,比在京城里听到的要严重得多。京中都说柏贵治理河
南政绩显著,曾国藩想从兆熊这里打听些实情。
“河南的事提不得。”兆熊说,“官场中的腐败并不亚于湖南。现在正是秋收季节,但
从开封到临颖一带饥民络绎不绝,道旁时可见饿殍,令人目不忍睹。”
“河南也是这样京中还盛传柏贵治豫有方哩!竟跟山东、安徽差不多。”深深的忧虑从
曾国藩瘦长的脸上显出,他无心喝酒了。
“怪不得长毛造反。官逼民反,自古皆然。”兆熊的话中分明带着满腔激愤。
“各省吏治,弊病均甚多,皇上早已虑及,实为用人不当所致,朝廷自会严加整饬。长
毛造反,罪大恶极,那是天地所不容的。”曾国藩对兆熊的偏激不能赞同。兆熊也意识到刚
才失言,便不争辩,喝了几口酒后,说:“长毛围长沙城好些天了,想必湘潭已受蹂躏。我
有意结交些江湖朋友,请他们到我家乡去训练团练,保境安民。”
“小岑兄识见高远。”曾国藩知他已预见乱世将到,早作防范,的确比一般人高出一
筹。
“我和朋友们都以为,保卫乡里要靠自己,依靠官府是不中用的。危急时候,靠得住的
只有荆轲、聂政那样慷慨捐躯的热血壮士。不过,识人不易呀!昨日一个朋友给我引荐一个
人,我见他还像个样子,便收他做了个徒弟,这人便是刚才那小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欺
人霸物的混帐东西!”
二人边谈边喝酒,看看太阳快要落山了,曾国藩想到明天一早船就开,晚上要在船上过
夜,便对兆熊说:“小岑兄,今日就此告别。我这次回湘乡,至少有三年住,今后见面的机
会还多,过两个月我到湘潭来会你。南屏那里,这次也不去了,下次再专程拜访。”兆熊为
人最是爽快,也不挽留,说:“不劳你来湘潭,待我回家料理几天后,便到荷叶塘来祭奠伯
母大人。”
二人出了酒店,拱拱手分别了。
返回湖边的路上,曾国藩心想:自己过去结交的多属文人,现在干戈已起,大乱将至,
要像小岑那样,多交一些武功高的朋友才是。想到这里,他庆幸在岳阳楼上认识了杨载福。
又想起摆围棋摊子的康福,棋下得好,武功也不错,他一只手,居然使四个大汉不能近身,
看来是个沦落风尘的英雄。只可惜不知他下榻何处,不然真要去见见他。边走边想,很快到
了湖边。船老大客气地把曾国藩主仆二人接进舱里,又端上两碗香茶。刚才喝了不少酒,正
口渴得很,曾国藩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一边望着早已风平浪静的湖水,想到今夜可以看
到范仲淹笔下“静影沉璧,渔歌互答”的洞庭夜景,心中甚觉舒畅。他告诉船老大,长沙被
长毛围住了,明天改道到沅江。正说着闲话,只听见舱外有人问:“船老大,请问你的船明
早开哪里?”
船老大赶紧出舱,说:“明早开往沅江。”
“太好了!我搭你的船到沅江去,船费照付。”
“客官,船费付不付倒不碍事,只是我的船是另一位大爷包的。”
“那就请你代我求求那位大爷。”
荆七走出舱,说:“不搭不搭,你找别的船吧!”
“大哥,帮帮忙吧,我问了许多船,他们都不去沅江。”
曾国藩在舱里听到说话声,似觉耳熟,便走出来。这一见,真把他乐了。原来问话的
人,正是摆棋摊子的康福。康福一见也惊了:想不到这位大爷竟是帮他解围那人的朋友!曾
国藩的三角眼里射出喜悦的光芒,连忙招呼:“这位兄弟,快进舱来,我们一道到沅江
去!”
待康福进了舱,坐下,曾国藩说:“我正想找你,你却来了,真是巧事!下午我见你棋
摊上写着‘康福残局’,想必足下就是康福了。”
“大爷说得对,在下正是康福。今天在街上,多蒙大爷的朋友出面解围,不然就麻烦
了。”
船老大见他们很熟,又端来一碗香茶。曾国藩问:“兄弟,听你的口音,像是沅江、益
阳一带的人,你这是回家去吗?”
“在下是沅江县下河桥人。本想在岳州再呆些时候,今下午遇到那几个无赖搅了我的场
子,又不愿意和他们再纠缠,便临时决定立刻回沅江,真是天幸,正好遇见大爷。请问大爷
尊姓大名,何处人氏?”
“鄙人名叫曾国藩,字涤生,湘乡人。”
康福一听,惊疑片刻,连忙跪下拜道:“你老就是湘乡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刚才多多冒犯。”
曾国藩没料到一提起名字,康福便什么都知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告诉他真名。忙叫
荆七将他扶起,和气地问:“兄弟,请问台甫?”
“回大人的话,小人贱字价人。”康福恭恭敬敬地回答。
曾国藩见他这样,赶忙说:“我现在回籍奔母丧,已向朝廷奏明开缺一切职务,不再是
侍郎,而是普通百姓,你不要再叫我大人,也不要过分讲究礼节,你就叫我涤生吧!或感不
便,就叫我一声大爷也行。”
听到这几句话,康福心里很是感动,眼下这位被乡民神化了的侍郎大人,竟然是如此的
平易、谦和。喝了几口茶后,曾国藩说:“我素日也喜欢下围棋,今日见足下棋艺,自愧不
如。”
“大爷快不要提这事了。”康福显出一副惭愧的神情,“小人这几天万般无奈,才在街
头摆摊卖艺,实在有辱棋道,也有辱康氏家风。”
“也不能这样说。足下这是摆下一个擂台,以会天下棋友,怎能说‘有辱’二字。”自
从看出康福的棋艺武功以后,曾国藩对他摆摊卖艺之事也改变了看法。康福苦笑一下说:
“围棋乃尧帝亲手所制,当初制棋目的,原是为了陶冶太子丹朱性情,使之去嚣讼嫚泛而走
入正道,故史书上有‘尧造围棋,丹朱善弈’的话。几千年来,围棋为熏陶我炎黄子孙雅洁
舒闲之性情,发挥了益智、养性、娱乐之功用,历朝历代,凡是善弈之人,莫不是情趣高
洁、才智超俗之君子,几曾见围棋与金钱混在一起的。”
曾国藩听了康福这番议论,频频点头称是。康福继续说下去:“但康福不幸,穷困蹇
滞,逼得无路可走,只得靠卖残局餬口,说来真羞愧。”
“足下有何难处,能否对我叙说一二。”曾国藩觉察到康福胸中似有难言之隐。
“只要大爷想听,康福愿向大爷倾吐。”初见面时的惶恐已经消除,能与曾大人同坐一
船,真是三生有幸,且眼前这位红得发紫的大人物又是这等平和,康福恨不得将心中事全部
向他倾吐,“小人命苦,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守着父亲留下的几亩
薄田艰难度日。前年,母亲因积劳落下重病,我跟弟弟商量,就是卖田卖屋,也要给母亲治
病。背着母亲,我们卖尽了祖遗田产。钱用完了,母亲也闭眼了。无法,兄弟俩又借钱为母
亲办了丧事。为还债,我留下弟弟在家,独自一人出门做生意。好容易赚了五十两银子,谁
知在岳州被贼人全部盗走,当时我简直气昏了。不要说店钱、回家旅费没有,连吃饭的钱都
没有了。身上一无所有,唯一的就是一盒围棋。”
说着,康福从包袱里将围棋取出,双手递给曾国藩。曾国藩喜下围棋,对棋子也很有兴
趣,家中收藏着十余副名贵棋子。他打开包布,露出一个紫红色檀香木盒,一股淡淡的清香
从木盒里透出。盒面上用银钉钉出一朵朵随风飘游的白云,云中奔腾着一条金光四射、张牙
舞爪的矫龙。曾国藩微微一惊,暗想:这不大像民间用物。他小心打开盒盖,里面分成两
隔,一边放着黑子,一边放着白子。黑子乌黑发亮,犹如婴儿眼中的眸子;白子洁白晶莹,
就像夜空中的明星。曾国藩又是一惊。自思所见围棋子不下千副,宫中的御棋也见过不少,
还从没有见到过这样质地精美纯净的棋子。他随手拿出一枚黑子,觉得它比一般棋子都压
手。时正初秋,天气还热,但这棋子却凉飕飕的,拿在手里很舒适。他将棋子轻轻叩在桌子
上,立时发出铿锵的声响,十分悦耳动听。曾国藩又拿出一枚白子,感觉一样,又一连拿出
十数枚,枚枚如此,心中甚是惊奇,嘴里连声赞道:“好子!好子!”抬起头来望着康福
说:“足下方才说到康氏家风,此棋莫非是祖上所传?”
“正是。”康福眼望着棋子说,“这副棋子,是在下先人传下的,到我们兄弟手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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