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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3 萧一山 (民国)
的学问很是钦佩。道光二十四年,李文安命次子李鸿章来北京,拜曾国藩为师。李鸿章字少
荃,为人最是聪明伶俐,更兼敢作敢为,深得曾国藩的喜欢。第二年,李鸿章中进士入翰林
院。咸丰三年,工部侍郎吕贤基在安徽原籍办团练,知李鸿章能干,奏请来安徽和他一起
办。
前年,李瀚章以拔贡分发湖南。曾国藩相信这个年家子会实心实意为他出力,便将他调
来东征局。
曾国藩听说郭、李二人来到,喜出望外,亲自率众迎接。
郭昆焘以平辈之礼见曾国藩。李瀚章正要以晚辈身分行大礼时,曾国藩忙把他一手扶
起,口中说“不须如此”。李翰章忸怩一番,最后以下属之礼参拜。曾国藩问:“少荃近来
可好?”
“老二上月来信说很不得意,他想到湖北来投奔老师。”
曾国藩听后哈哈一笑。寒暄毕,郭昆焘说:“往日长沙官场和士绅都说湘勇是相勇——
木偶勇士,现在,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是真正的湖湘勇士了。”
众皆大笑。曾国藩凄然地说:“为争得这三点水,湘勇付出了一千多人的代价。”
一句话,说得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过了一会,他又自解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我们毕竟争了这口气,把三点水夺了回来,也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郭昆焘紧接着说:“正是这话。三湘父老凑集十万两银子,再加上四川解来的六万、广
东解来的四万,合起来共二十万两,给弟兄们庆庆功。”
听说带来这多银子,曾国藩大为高兴。这两个月来,他为军饷之事颇伤脑筋。先以为武
汉攻下后会得到一笔钱,谁知湘勇从营官到勇丁,几乎个个饱了私囊,大营却没有得到几两
银子。他奏请朝廷饬陕西巡抚王庆云解银十四万,江西巡抚陈启迈解银八万,至今不见分
文。尤其是陈启迈,更令曾国藩气愤。率师东下,不正是为了江西吗?他居然可以无视这支
人马的存在!
“陈启迈也大过分了。”郭昆焘说,“不过,筹饷也真是难事。百姓一贫如洗,有钱人
家的银子,宁肯被土匪抢去,也不肯捐献。这十万两银子,还多亏季高兄的苦心经营。”
“百姓也的确是穷到家了。”郭昆焘叹息。过一会,他突然问大家:“诸位听说过雷总
宪在扬州抽商贾之税充军饷的事吗?”
众人有的说听过,有的说没听过。郭昆焘说:“去年年底,左都御史雷以諴到扬州佐江
北大营,眼见营中饷银奇绌,乃仿汉代算缗之法,对商贾实行十文抽一之税,听说每个月可
得银七八万,江北大营从那以后,再不虞饷银匮缺。”
“雷总宪实行厘金事,我亦有所风闻。”一直坐在旁边未开腔的刘蓉说,“听说现在苏
北关卡林立,百姓怨声载道,厘金局混进不少贪劣之辈,乘机敲作勒索,实际上不是十文抽
一,而是抽三抽四。这样的抽法,商贾何能承受得了!我们湖南地方贫瘠,非官商大贾辐辏
之区,财富不过敌江苏一大县而已。倘若湖南也仿照苏北设关立卡,怕的是商贾裹步,民不
聊生。”
“孟容说的诚然有道理。”郭昆焘接过刘蓉的话头,“苏北厘金对商贾百姓有害,且经
营不得人,我们可以前车之覆为鉴,把事情办好些。”
“筱荃,你看湖南可以办厘局吗?”曾国藩问李瀚章。
“回涤师的话,雷总宪在扬州办厘金事,晚生亦有所闻。”
李瀚章虽未直接拜曾国藩为师,但他也和二弟一样,口口声声称曾国藩为师,他对办厘
金垂涎已久,因为资望年龄都还不够,故不敢唐突提出。他以稳重的口吻说,“厘金之事,
我久思在湖南推行,只因人微言轻,不敢率尔建言。晚生想,既然军饷如此缺乏,为了剪灭
长毛的大业,暂时行此权宜之计,亦未尝不可,关键在用人要当,规矩要严。”
这话正投曾国藩下怀,他点头说:“筱荃的话有道理。事出不得已,我看也只有用此下
策了。意诚(郭昆焘字)回去跟骆中丞说说,由东征局出面,就先在长沙、湘潭、益阳、常
德、岳州、衡州六个地方办着试试看,切切注意的是,要用真心实肠的人,绝不能让私人侵
吞这批银子。否则,我们就无法向三湘父老交代,也愧对天下后世。”
郭昆焘、李瀚章大喜过望,立即满口答应。大家正说着,荆七过来,对着曾国藩的耳朵
悄悄地说:“康福回来了。”
曾国藩站起来,拱拱手说:“诸位继续谈谈,我有点要事,失陪了。”
六 康福带来朝廷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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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福的北京之行,除他们二人外,整个湘勇中再无人知道,故曾国藩将会见康福的地点
定在卧室,并吩咐荆七:“今晚任何人都不见。”
对于如何向曾国藩报告在京所得的情报,回来的一路上,康福作了深思熟虑。这趟京师
之行太重要了,许多机密,在两湖是永远无法知道的。如果不了解朝廷的真实意图,再好的
作为行事,都有可能成为瞎碰乱撞。为此,康福十分佩服曾国藩派他进京的这个决策。康福
没有做过官,不懂官场奥妙。他以为曾国藩这两年来拼死拼活组建湘勇,攻克武昌、汉阳,
朝廷上下一定会是一片赞扬之声。谁知大谬不然。那些不利的消息要不要告诉他呢?康福苦
恼地想了许多天。最后,他决定和盘托出。康福认为这才是对曾国藩的真正忠诚,如果报喜
不报忧,反而会误大事。
“大人,我这次在北京盘桓十天,遵令拜谒了周学士、袁学士。穆中堂患病,我第一次
没见着,第二次再去仍没见到。
穆中堂打发家人送给大人两个玉球。”康福从包袱中将球拿出。曾国藩看到这两个熟悉
的深绿色和阗玉球,如同见到赢弱憔悴的穆彰阿,一股宦海沉浮难测的悲怆之情涌上心头,
他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玉球在曾国藩的手中轻轻滚动两下后,被搁置在书案上。康福
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幅字来,递给曾国藩说:“穆中堂还送给大人一张条幅。”
曾国藩忙接过,打开看时,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原来那条幅赫然写的是“好汉打脱牙和
血吞”八个字,旁边一行小字,“与涤生贤契共勉”。字迹歪歪斜斜,可以想见书写者作字
的艰难。曾国藩心里一阵酸楚。他绝没想到,当年八面威风的恩师,居然会给他送来这样一
行字!是自己失意愤懑心情的发泄,还是对弟子的教诲?
穆彰阿是曾国藩道光十八年会试大总裁。这年,第三次赴京会试的曾国藩中式第三十八
名进士,同行的郭嵩焘落榜。殿试下来,国藩取中三甲第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那时,
曾国藩用的名字为曾子城,字伯涵。看完黄榜后,曾国藩心情郁郁。按惯例,三甲一般不能
进翰林院,分发到各部任主事,或到各省去当县令,而曾国藩梦寐以求的则是进翰苑。
“筠仙,我们明天就启程回湖南吧!”曾国藩将书一本本收拾好,心情沉重地说。
“明天就走?”嵩焘大惊。
郭嵩焘尚只二十一岁,又是第一次参加会试,没有连捷,他并不以为意。这些天来,他
一直为曾国藩高中而兴奋。令曾国藩感动的是,报捷那天,嵩焘特地买了酒菜,祝贺国藩;
自己落榜,无半点苦恼。
“伯涵兄,还有朝考哩!”
“不考了。”国藩将最后一本书重重地往竹箱子里一扔,“历来三甲有几个进翰苑的?
我干脆回家去,等着赴哪个偏远小县吧!”
“伯涵兄,那次我们拜访劳御史时,他很赞赏你的才华,说若需要他帮忙处,他将尽力
而为。你何不去找找他,他或许有办法。”
是的,善化劳崇光是个爱才又结交很广的人,去求求他!
曾国藩抱着一丝希望,来到煤渣胡同劳府。
“三甲进翰苑的,每科都有几个。”劳崇光在听完曾国藩的话后,沉思一会说,“不
过,那几个破例的人,或是有很硬的后台,或是有万贯家财。你一个湘乡县的农家子弟,一
无靠山,二无钱财,要以三甲进翰苑,怕难啊!”
曾国藩一听,如同掉进冰窟,浑身发冷。“既然这样,过两天我就回湖南算了。”他后
悔不该到劳府来。
“慢着。”对曾国藩的才干,劳崇光一向清楚,虽然前两次会试未中,但湘籍京官无人
不称许他。就是这次殿试列三甲,其房师季芝昌也为之抱屈。劳崇光久宦京师,阅人甚多,
他料定这个农家之子总有一天会大发,不如现在趁其困顿之际助一把。主意一定,劳崇光拍
着曾国藩的肩膀,笑道:“他们凭靠山,凭钱财,你可以凭诗文嘛!”
听到这句话,曾国藩又如同从冰窟来到温室,浑身充满融融暖意。
“老前辈,我的诗文,如果考官不赏识怎么办呢?”凭诗文进翰苑,当然是正路,但殿
试不也是考的诗文吗?你写得再好,主考不喜欢,有什么办法!曾国藩紧张地瞪着眼,望着
悠然自得的劳崇光,聆听他的下文。
“伯涵,你知道唐代举子的行卷吗?”
行卷,是唐代科场中的一种习尚。应举者在考试前把所作诗文写成卷轴,投送朝中显
贵,这就叫“行卷”。国藩当然知道,但他没有干过。一来国藩与朝中任何显贵无一面之
识,二来他相信自己的场中诗文定然会十分出色,无须行卷。经劳崇光这一提,曾国藩倒有
点悔了,若通过朋友辗转投送,平日所作诗文,也有可能到达朝中一二显贵之手。不过,现
在已晚了。
“老前辈,殿试都完了,行卷还有什么用呢?”
“常规行卷固然已晚,但如果你朝考中的诗文,能在阅卷官评定之前,到达一些显贵名
流手中,通过他们来揄扬,事情就好办了。但时间甚为仓促,只在一两天之内就要办好,此
事亦颇棘手。”
曾国藩顿时茅塞大开,兴奋地说:“晚生有个办法,可以让多人很快就见到我的场中诗
文,只是要仰仗老前辈鼎力相助。”
“有什么好主意?你说吧!”
“晚生从试场出来后,就径来老前辈府上。请老前辈帮我叫十个抄手,备十匹快马,把
我的场中诗文立时誉抄十份,火速分送十位前辈大人,请他们帮忙。”
“好主意,就这样办!”
朝考一结束,曾国藩顾不得休息吃饭,立即赶到煤渣胡同,劳崇光早已安排好一切。次
日傍晚,主持朝考的大学士穆彰阿和各位考官,都从四处听到三甲同进士湖南曾子城的诗文
甚是出色。穆彰阿特地调来试卷,先看他的策论。策论命题为《烹阿封即墨论》。文章的开
头,便引起穆彰阿的兴趣:“夫人君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则不能不委任贤大夫;大夫之贤
否,又不能遍知,则不能不信诸左右。然而左右之所誉,或未必遂为荩臣;左右之所毁,或
未必遂非良吏。”
“立论稳妥,是廊庙之言。”穆彰阿边看边想,一直读下去。当读到“若夫贤臣在职,
往往有介介之节,无赫赫之名,不立异以徇物,不违道以干时”时,更是心许。
穆彰阿才地平平,朝野中外诋毁者不少。道光帝有次婉转责问他:“卿在位多年,何以
无大功大名?”穆彰阿答:“自古贤臣顺时而动,不标新立异,不求一己之赫赫名望,只求
君王省心,百姓安宁。”曾国藩的这番议论,说到穆彰阿的心坎上,真可谓不相识的知己。
穆彰阿主持过多次会试,阅过数千份试卷,大凡年轻新中进士,几乎个个心高气傲,口出大
言,唯独此人不这样,难得!他当即圈定曾国藩为翰林院庶吉士。排名次时,列为一等第三
名。
名单进呈道光帝时,穆彰阿又特地在皇上面前,将曾国藩诗文大为称赞一番。道光帝拿
过《烹阿封即墨论》,粗粗读了几句,颇觉清通明达,于是用朱笔将名字由第三名划在第二
名。
曾国藩感激劳崇光,更感激穆彰阿。当晚,曾国藩便去拜谒穆彰阿。
穆彰阿在书房里客气地接见这位新门生。曾国藩步履稳重,举止端庄,甚合穆彰阿之
意。寒暄毕,穆彰阿说:“足下以三甲进翰苑,实不容易。老夫读足下诗文,以为足下勤实
有过人之处,然天赋却只有中人之资。但自古成大事立大功者,并不靠天赋,靠的是勤实。
翰苑为国家人才集中之地。雍正爷说过:国家建官分职,于翰林之选,尤为慎重,必人品端
方,学问纯粹,始为无忝厥职,所以培馆阁人才,储公辅之器。足下一生事业都从此地发
祥,愿好自为之。”
穆彰阿这几句话,对曾国藩来说,好比醍醐灌顶,既实在,又寄与厚望。遇到这样一位
恩师,真是最大的福气。大恩大德,将何以报答?国藩含着热泪,用着近于颤抖的声音说:
“中堂大人,门生永远铭记您山高海深般的恩情,铭记您今晚的谆谆教诲,做一个对国家有
用的人才,报答您对门生的知遇之恩。”
穆彰阿对曾国藩的感激很是满意。他是一个阅世甚深的老官僚,凭他的观察,知道这个
湖南乡下人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这种出自边鄙的人,一旦确定一种信念,产生一种情
感,便会终生不渝;而那些出自官宦之家,生于通都大邑的阔少爷,尽管说起话来滔滔不
绝,发起誓来指天画地,但他们的感情,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表演的成分多,实在的东
西少。穆彰阿微笑着望着曾国藩,说:“我想问足下一件国事,你尽管按自己的想法谈。”
曾国藩对穆彰阿如此信任自己,感到诚惶诚恐。他战战兢兢地回答:“不知中堂大人要
垂询何事?门生长年处于偏远之地,见闻一向浅陋,只恐有辱下问。”
穆彰阿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两个深绿色和阗玉球,站起身,平稳地走了十几步,又坐下
来,谦和地望着曾国藩微笑,玉球始终在手上圆熟地滚动。穆彰阿的这种宰辅风度,令曾国
藩倾倒。
“不要紧,随便谈谈。这几年,英夷在我东南海疆一带寻事生非。去年,其东印度司令
马他仑率领兵船在广州海口扬威耀武,老夫荷蒙皇上信任,权中枢之职,内事好办,唯有对
英夷之侵犯,深感难于处置。今夜无他人,老夫想听听足下的意见。”
穆彰阿此时并非已知曾国藩有处理军国大事的才能,只是早闻朝野对自己办理夷务啧有
烦言,各省进京举子中有些是清流派的中坚力量,他想通过与曾国藩的谈话,来试探一下应
试举子们,尤其是考中的进士们对他举措的评价。曾国藩知道穆彰阿对外的态度一贯柔软,
这种态度遭到不少血气方刚的举子的痛责。在这些人面前,曾国藩有时也附和一两句。不过
他的对外态度,基本上和穆彰阿是一致的。今天正好当面对这位恩师倾吐自己的意见:“中
堂大人在上,这样大的国事,您能下问门生后进小子,使门生受宠若惊。中堂大人既然如此
信任门生,门生就将心里话直说吧!”
穆彰阿暗思:听这口气,此人莫非亦是那批激进少年?难道看错人了?
“中堂大人,这几年英夷向我天朝大肆倾销鸦片,害我人民,吞我白银,对我中国犯下
大罪,且陈兵海疆,意欲威胁,更无耻之尤。”话一说出口,曾国藩就不再拘谨了,他侃侃
而谈,“中堂大人受朝廷重托,以怀柔之策处理之。对于此种举措,门生在湖南时,也曾听
到有人非难;这次来到京师,又听到外省举子中有讲闲话的。但门生却以为这班人貌为爱
国,其实对国事不负责任,不明事理,最终将堕为清谈误国之辈,对于中堂大人老成谋国之
苦心全然不知。”
穆彰阿听到这里,已明白曾国藩的意思,心中很感欣慰:这个人是看准了。
“请说下去。”
受到鼓励,曾国藩索性来个慷慨激昂:“自南宋以来,君子好诋和局,以主战博爱国美
名之风兴起,而控御夷狄之道绝于天下者五百年矣。今之英夷,船坚炮利,国力强盛,更非
历来入侵夷狄可比。我朝宜开放码头,与之交易,以行和抚之策为上。若凭一时意气,妄开
边衅,以今日中国之船炮,门生以为,不可能全胜英夷;既不可全胜,又劳民伤财,国家不
宁,故居枢垣者,当以国家千秋大局为重,决不可凭一时意气办事。门生深为钦佩大人虑远
谋深,以国事为重的宰相气度。我朝与英夷交往,应持一种忠信态度。圣人云:言忠信,行
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门生以为,与夷狄相往来,忠信笃敬是基础。至于鸦片一事,宜与
英夷讲妥,此种东西不能作为正常贸易品。对内,则给予勾结英夷,私贩鸦片,从中牟取暴
利的官民,以严刑峻法,那些吸食者,亦要加以从重处罚。只要我们自己内部严行禁绝,门
生想,英夷之鸦片在中国市场上就会自然消除,此为釜底抽薪之策。而与英夷作刀兵交锋,
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穆彰阿十分欣赏曾国藩的这番议论。他目视这位厚貌深容的新翰林,觉得他是自己门生
中最有才干最有识见的人,前途不可限量。穆彰阿停下手中的玉球,说:“足下对国事思之
甚深,足见足下器识非比一般。请问,足下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是门生曾祖父起的。”
穆彰阿摇摇头说:“‘子城’,这个名字小气了点。若足下不在意的话,老夫替你改个
名如何?”
听说大学士要给自己改名,曾国藩欣喜过望,赶紧说:“请恩师赐与。”
穆彰阿注视曾国藩良久,郑重其事地说:“足下今为翰林,我朝宰辅之臣大半出于此
地,足下切莫以一名士才子自限,而要立志做国家的栋梁之材。老夫想足下当改名为国藩,
取做国家藩篱之意。足下以为如何?”
“谢恩师赏赐。门生从今日起改名曾国藩!”曾国藩离开座位,在穆彰阿面前跪下,恭
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穆彰阿任军机大臣已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天下,曾国藩万分庆幸能得到他的如此垂青。
“朝中有人好做官”,曾国藩一直最犯愁的便是朝中无人。现在终于找到了靠山,而且是最
可靠的靠山。春日明媚,春风骀荡,春闱顺遂的荷叶塘世代农家子弟,决心既要充分利用一
切可用的外在条件,又要扎扎实实地积蓄学问、锻炼才干,在这个最高的权力角逐场中,经
过二十年三十年的奋斗,击败所有的竞争对手,登上人臣的权力顶峰——大学士的宝座。
皇天不负苦心人。有穆彰阿的存心笼络,再加上后来唐鉴的实心揄扬,曾国藩仕途一帆
风顺,几年工夫,便已迁升为从四品衔翰林院侍讲学士。曾国藩名位渐显,为人却更加谦虚
谨慎,门祚鼎盛,每以盈满为戒,遂将书房命名为“求缺斋”,时时提醒自己。
“曾国藩,朕闻你的书房名为‘求缺斋’,是何意?”一次侍讲完毕,道光帝问曾国
藩。
曾国藩答:“臣今年三十七岁,上有祖父母、父母椿萱重庆,下有弟妹、妻儿俱全,臣
又荷蒙皇恩,供职翰苑。臣思自身是何等愚贱之辈,居然能享此罕见天伦之乐。此生足矣,
夫复何求!遂自命书房曰‘求缺斋’,取求全于堂上,而求缺于己身之意也。”
道光帝听毕,频频颔首。道光帝是个极重天伦的人。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身边的四品衔臣
僚中,尚有祖父母、父母、弟妹妻子一应俱全的福人。他为此深感欣慰,以为是自己的仁德
感召天地,降此福人。道光帝已经六十多岁了,他近来考虑得最多的是自己百年以后的事。
道光帝有九个阿哥。大阿哥早年夭亡,七、八、九阿哥均年幼,二、三、四、五、六阿哥中
唯有四阿哥奕詝、六阿哥奕最得他的欢喜。奕詝平实,奕聪敏,谁来继承大统呢?他想
了一个点子。正是春暖花开时,道光帝先天下诏:明日到南苑射猎,能去的阿哥都随侍。奕
詝连夜为此事请教师傅杜受田。杜受田仔细考虑后,教给奕詝一个计策。第二天傍晚收猎
时,道光帝叫各位阿哥自报猎获数目。奕所获最多,奕詝一矢未发。道光帝奇怪,奕詝奏
道:“时方仲春,鸟兽孳育,儿臣不忍伤生以干天和。”道光帝听后大喜:“吾儿此语,真
帝者之言。”当即立奕詝为太子。不过,道光帝也清楚,奕詝到底才具平平,且过于仁柔,
必定要破格简拔几个品行端方、诚实可靠又有才学的人来辅佐他。道光帝想:曾国藩尚只有
三十七岁,与其说是天赐予我以福臣,不如说是天赐奕詝以福臣!望着跪在脚下的曾国藩,
道光帝轻轻地说:“曾国藩,你明日一早到养性殿来,朕有话要跟你说。”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来到养性殿。养性殿是皇宫收藏前代名人字画的宫殿,皇帝接见臣
下,一般不在这里。守殿的大太监名叫过业大,人称大公公。国藩与大公公打声招呼后,便
端坐在养性殿候驾。一坐整整两个时辰,时至正午,尚不见召,国藩心中犯疑,请大公公打
听。一会,大公公告诉他:皇上今天不来了,明天在养心殿召见。
曾国藩是个心细的人,他回到家里,越想此事越蹊跷。在翰林院当差七年了,受皇上召
见也有好几次,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他赶紧套上马车,去
见恩师穆彰阿,请教此中原委。穆彰阿也觉得奇怪。详细询问事情的前前后后,和阗玉球在
手中滚过百把圈后,他明白了。穆彰阿立即叫仆人带上三百两银子去找大公公,要大公公将
养性殿内的陈设,尤其是四壁悬挂的字画,一幅不漏、一字不漏地抄出。夜间,大公公送来
抄单。穆彰阿要曾国藩读熟记住。
翌日,道光帝在养心殿东阁召见曾国藩。
“朕昨日有事耽搁了,卿在养性殿坐了很长时间,殿里的字画都看到了吗?”
穆彰阿真是神机妙算!倘若不是背熟了大公公的抄单,曾国藩如何能讲清殿内四壁所悬
挂的众多字画。
“臣昨日在养性殿候驾时,略为浏览了一下。”
“都有哪些?”
“臣记得殿东壁挂的是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唐阎立本的《步辇图》,五代顾阁中
的《韩熙载夜宴图》。西壁上挂的是唐韩滉的《五牛图》,宋郭熙的《窠石平远图》,李公
麟的《临韦偃牧放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南壁上挂的是颜、柳、欧、苏、黄、
米、蔡及赵孟頫、董其昌、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徐渭、朱奇、华昌等名家的法书。
北壁上供奉的乾隆爷大阅图,是臣最仰慕的。皇爷骑在赤白两色马上,身着戎装,右手握
弓,左手挈缰,雄姿英发,真天神下凡,前代帝王无一人可及!尤其是乾隆爷御笔亲题的那
首五律更是气魄豪迈,决不是唐宋间那些文人骚客的笔墨所可比拟的。”
“卿可曾背诵得出?”道光帝对曾国藩的对答如流很满意。
“能。”曾国藩流利地背诵,“八旗子弟兵,健锐此居营。聚处无他诱,勤操自致精。
一时看斫阵,异日待干城。亦己收明效,西师颇著名。”
道光帝暗自诧异:此人对事物观察之细和记忆力之强,非常人可及,好一个不可多得的
福人能臣!
不久,道光帝亲自主持大考,将曾国藩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曾国藩惊喜非
常,由从四品骤升从二品,一连升四级,尽管天天巴望着升官,也没有想到会升迁得这么
快。
曾国藩想:十年之间,由进士而得阁学者,惟有房师季芝昌和张小浦及自己三人,湘籍
官员中,三十七岁位至二品者,本朝立国二百年来,仅只自己一人。他感激恩师穆彰阿的深
厚关怀,感激皇恩浩荡。是的,没有穆相,没有皇上,他这个卑微的荷叶塘农家子,怎么可
能在短短的十年间,便成了朝廷的卿贰之贵!
正当曾国藩紧跟穆彰阿,效忠道光帝的时候,道光帝却龙驭上宾了。皇太子奕詝登位,
即咸丰帝。咸丰帝做太子时便厌恶穆彰阿在朝中拉派结党,即位不久,就撤了穆彰阿的一切
职务,强令致仕。曾国藩因为谨慎,并没有被咸丰帝目为穆党,仍给予信任,但曾国藩却自
此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在京中时,曾国藩也悄悄到穆府去过几次。他永远感激穆彰阿
的恩德。这次派康福去穆府,固然是去询问消息,也是要康福代他去看望看望。没有想到,
两年多不见,恩师已衰弱至此!曾国藩心里觉得冷冰冰的。
康福见两个玉球、一幅字,便使曾国藩沉思这样久,很有点纳闷,他不敢贸然动问,只
得在一旁呆立着。
“价人,你慢慢细细地讲,不要怕罗嗦,越详细越好。”好半天,曾国藩才回过神来,
亲自将条幅卷好,放进竹箱,然后对康福说。
这两句话打消了康福的顾虑,他缓缓地说:“除开周、袁二位大人外,我还见了我的两
位远房亲戚,也听到一些议论。”
“他们在哪个衙门?”从没听说过康福有亲戚在北京,曾国藩有点奇怪。
“我哪有在衙门里做事的阔亲戚。”康福苦笑一下说,“一个在崇文门外开南货店,是
我共太公的堂兄的内弟。一个在前门外大栅栏开一家小药店,是我母亲娘家的族弟。”
曾国藩禁不住在心里笑起来:原来是这样远的瓜蔓亲,难怪康福不曾提过。
“这种亲戚,从我个人来说,实在没有走动的必要,但我想了解一下京师下层百姓对湘
勇的看法,问问他们还是合适的。”
曾国藩轻轻地点头赞许。康福继续说下去:“当我到了京城的时候,武昌、汉阳同日克
复的捷报先已到了。我的表兄表舅对大人和湘勇的战绩赞不绝口。表兄说‘到底还是我们湖
南人厉害’。表舅还得意地说他见过大人,那年大公子生病,他亲自送药到府上,说大人是
当今的郭子仪。”
“说得过头了。”曾国藩嘴上谦虚,心里却乐滋滋的:不要小看这几句话,这是京师的
舆论啊!
康福喝了一口茶,又说下去:“我那晚去拜访周学士,恰逢家中有客,周学士留下大人
给他的信,要我明晚再去。第二夜我又到周府。学士甚是客气,看得出,那是一位豪爽旷
达、极好相处的人。”
康福对周寿昌的评价,使曾国藩略感意外。自从周寿昌那次在妓院喝花酒后,曾国藩就
不喜欢他了,认定他是一个风流放荡的才子,像杜牧、唐寅那样,不是一个成大器的人物。
只是上次周寿昌给郭嵩焘来信,谈到奕、肃顺荐举的事,才使得曾国藩觉得他也还重友
情,讲义气,于是主动给他去了信,周寿昌也回了信,二人重归和好。至于周寿昌的豪爽旷
达、极好相处这些特点,曾国藩先前注意不够,经康福一提,想一想,也的确如此。他想:
平素总自诩会识人用人,白跟周寿昌相处这多年了,竟不如康福一面之交看得准确!
“周学士说,他对大人一向尊敬。过去只着重大人的道德文章,没有发现大人的军事才
干。周学士说,大人真正有经天纬地、安邦定国之才,大人既然想打听朝中之事,他把与大
人有关的情况,就所知的,全部说出来,要我回来告诉大人,好使心中有数。”
“荇农知道许多内情。”曾国藩预感到有些不祥,两只眼睛专注地望着康福,听他的下
文。
康福说:“周学士从一位王爷那里听到一件极机密的事。”
曾国藩心里紧缩起来。
“那天,皇上正在养心殿东阁批阅奏章,内奏事处送来武昌、汉阳克复的捷报。皇上看
后,高兴地离开座位站起,大声说:‘想不到曾国藩一介书生竟然建此殊勋,朕要重重地赏
他’,立刻吩咐内阁拟旨。内阁拟好后呈上,皇上亲自添了一句:‘曾国藩着赏给二品顶
戴,署理湖北巡抚,并加恩赏戴花翎。’内阁将圣旨由兵部用火票递出。第二天,大学士祁
隽藻见皇上。皇上又在祁隽藻面前竭力夸奖大人,并说那年幸亏他出班说情,不然真会冤枉
了忠臣。谁知祁隽藻那昏老头,不仅不为大人说话,反而,”康福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反而什么,说下去。”
“祁隽藻反而说:‘曾国藩不过一在籍侍郎,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百应,恐非
朝廷之福。’”
“这个老夫子,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岂不是越活越糊涂!”曾国藩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康福见曾国藩脸色不悦,便借喝茶的机会停了下来。
“皇上听了这话如何呢?”曾国藩追问。
“周学士讲,祁隽藻这么一说,皇上像是被提醒了似的,说:‘老先生老成谋国,忠心
可嘉。朕一时高兴,没有想到这一层。看来曾国藩不宜署理湖北巡抚。’祁隽藻说:‘老臣
今日正为此事而来。我朝制度,兵皆世业,将皆调补,士兵本身登于国家名册,家口载于兵
籍,尺籍伍符,兵部按户可稽,国家对于将弁,铨选调补,操于兵部,故军队归于中央。虽
然白莲教造反时,各省都组织乡勇,但只是捍卫乡里,剿匪安境而已,人员也不过数十上
百。现在曾国藩的勇丁已达二万,勇由将募,将听曾国藩之令。这二万人马,已变成听命于
曾国藩一人之令的军队。皇上想过没有,现在再授与曾国藩巡抚之职,握有地方实权,后果
将会如何?皇上,古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啊!’皇上明白祁隽藻的意思,说:
‘那就收回成命,赏他一个兵部侍郎衔吧!’”
原来如此!过了好一阵,他才问康福:“荇农这个消息可靠吗?”
“周学士说,这是王爷亲口对他说的,绝对可靠。”
“荇农还说了些什么?”曾国藩强压住满腔愤懑,停了片刻后又问。
“周学士说,也是武昌攻克之后不久,皇上有次在南书房,当着潘祖荫等一批值班翰林
说,现在江北大营围江宁之北,江南大营围江宁之南,桂明、多隆阿的军队从长江北岸向江
宁进攻,曾国藩的湘勇从长江南岸和江面上向江宁开进。朕已布置四路大军将江宁包围住
了,谁先攻下江宁,活捉贼首,朕便封他为王。”
“皇上真的这样说过?”曾国藩对此表示怀疑。自平定三藩之乱后,清朝历代再也不封
汉人为王。难道是皇上忘记了祖制?还是皇上鉴于长毛气势猖獗,难以平定,特为破格悬此
重赏?抑或是皇上断定自己这个四路大军统帅中的唯一汉人,不能最先攻下江宁?
“周学士说,皇上的确这样说过,当时听到这话的有好几个翰林学士。而且,袁大人也
知道有这事。”
如同一个古董爱好者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商周彝鼎,曾国藩周身滚过一阵热浪,两只三角
眼炯炯发光。大丈夫生当封万户侯。现在岂只是侯,只要努力,竟然可以得到一人之下、万
人之上的王的尊贵了。这个荷叶塘的世代农家之子,哪怕是最狂热的时候,也都没敢企望到
达这一步。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只要能先克江宁,受封王爵,眼前和今后的所有艰苦委
屈,甚至是侮辱,都要忍受下来。这样一想,刚才的愤懑差不多立即化光。他换了一种轻松
的口吻问:“漱六身体怎样?还是肥肥胖胖的?”漱六是他对亲家湘潭袁芳瑛的昵称。
“袁学士的确很胖。他要我告诉大人,他已外放苏州知府,不久就要离京赴任了。”
“漱六真正好福气。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果放我去当几天苏州知府,这一生也不枉
过了。”曾国藩心情一开朗,说话也有风趣了。
“袁学士的太太还送给夫人一段衣料,送给大小姐一对金手镯,都放在包里,等下一并
拿出来。”
“你刚才说,漱六也知道皇上讲的那句话,他还给你讲了些什么?”曾国藩对夫人的衣
料、女儿的首饰毫无兴趣,他关心的是朝廷对他和湘勇的看法。
“袁学士对此事比周学士还了解得多些。袁学士说,皇上在南书房里说的话,立刻被传
了出来,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据说几天后,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对皇上说,皇上将最高爵位赏给攻下江宁的人,必定
对前线是个极大的鼓舞。但他提醒皇上,江北大营是琦善为首,江南大营是和春为首,北路
大军是桂明、多隆阿为统帅,他们都是满人,若立此盖世功勋,当然可以封王。但水路和南
路是曾部堂在指挥,倘若曾部堂先攻下江宁,若封王又坏了祖制,不封王又失信于天下。
皇上说,琦善、和春就在江宁旁边,当然是他们先攻下江宁。
僧王说那不一定,琦善、和春均非成此大功之人,除非皇上对南北两大营再增兵加饷。
袁学士说,从那以后,朝廷事事优待南北两大营。袁学士对此颇为气愤,说:皇上是想汉人
出力,满人封王。”
袁芳瑛的话使曾国藩大为震动,难怪陕西、江西的协饷至今未到,难道是朝廷把它调给
了江南、江北两大营?一股委屈的情绪袭上心头。
“袁胖子这个人就喜欢信口开河,将来会在这点上吃亏的。”说的当然是真话,但这样
的真话岂是随便可说的!曾国藩很为自己这位言行不甚检点的亲家担心。
“袁学士还跟我说了一件绝密的事。”
“什么事?”尽管曾国藩听到这些话后时忧时喜,但这些消息的确是太重要了。听说又
有一桩绝密事,曾国藩禁不住神情竦然起来。
“袁学士讲,那是湘勇尚未出湖南境内时,一日,皇上忽然召见他,袁学士颇为紧张地
来到懋勤殿。皇上问:‘你和曾国藩是亲家?’袁学士答了声‘是的’,心里想,皇上怎么
会知道?皇上又问:‘有人说,曾国藩在衡州练勇,接受王夫之后人送的宝剑,而这把剑是
前明永历所赐,王夫之曾持此剑与我南下大军为敌。你知道这事吗?’袁学士对我说,他当
时听到皇上的发问,浑身流汗,内衣都湿透了,心里又惊又怕。
这是哪个龟孙子告的密?若皇上存心追究,加上一个谋反的罪名都有可能。王夫之后人
赠剑的事,他一无所知。袁学士说,幸而他曾经访问过王夫之故居,知道王氏家藏的这把宝
剑的来历,于是他对皇上说:‘曾国藩受没有受王夫之后人所送的剑,这事我不知道。但有
一点我清楚,藏在王夫之故居的那把剑,并不是永历赠给王夫之的,而是洪武赐给王夫之祖
上的。’皇上问:‘你怎么知道?’袁学士答:‘臣是湖南湘潭人,湘潭离衡州只有两百余
里。臣少时在衡州读书多年,到过王夫之的故居,见过这把剑,并且从王夫之后人那里打听
过这把剑的来历。’皇上说:‘既不是永历赐给王夫之的,那这事就不消过问了。’袁学士
说:‘皇上圣明。据臣所知,王夫之虽然做过前明的臣子,他后来还是拥护我大清的,故康
熙爷赠米给他,死后还被宣付国史馆立传,乾隆爷修四库全书时,还收了他的四部著作。曾
国藩乃一荆楚下士,蒙两朝圣恩,才有今日的地位。其耿耿忠心,皇上是知道的。何况此剑
并非王夫之的,即便是王夫之的,也不能据此而对他的忠心有所怀疑。臣听说曾国藩在湖南
练勇,艰苦备尝,其为人刚正廉明,疾恶如仇,在湖南得罪不少人,或许有人挟嫌亦未可
知。祈皇上明察。’皇上称赞袁学士奏对得体,没有再问下去了。袁学士对我说,挟嫌之人
很可能就是陶恩培。此人惯行的手段是用重金收买京官,又最喜欢向朝廷上密折。衡州知府
陆传应是他的心腹,船山后人赠剑事,多半是陆传应得知后,再告诉陶恩培,陶恩培再密告
皇上的。袁学士又说,德音杭布极有可能是僧格林沁等满蒙亲贵安置在湘勇中的密探,要大
人加倍提防。”
康福一直谈到半夜才离开。下半夜,曾国藩一直未眠。两件大惑不解的事总算有了解
答。衡州出师之日所受到的降二级处分,改署抚为兵部侍郎衔,原来都事出有因。这些事,
年轻的王闿运看得透彻,自己有时反而不清醒。他深悔不该接受王世全所赠之剑,那时只想
到这是攻克江宁的吉兆,却没有料到会授仇人怨家以把柄。好危险啊,若不是袁漱六能言善
辩,岂不招致巨祸!“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曾国藩反复默念先哲的格言,仿佛觉得今夜
长进了很多。他从心里佩服皇上的圣明,感激皇上的信任,对皇上优待江北江南大营,也宽
怀释然了。曾国藩发誓,今生今世要竭忠尽力为国效劳,以报答两朝圣主的知遇之恩。转
念,他又想:皇上还年轻,识人和治国的经验都不够,难保今后没有人在他面前再进谗言。
尤其是那批满蒙显贵,对汉人从来就抱有深刻的偏见,对手握重兵的汉人更不放心,皇
上也最听得进他们的话。历史上带兵在外的将帅,为取信君王,有刘秀遣子侄于朝、王翦索
赏田园以示无大志的先例。曾国藩想,到一定时候,这些都可以仿效。而眼下先要在皇上面
前建立一个谦虚谨慎、不居功不自恃的形象。他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纸来,给皇上拟了一
道奏折:臣奉命援鄂皖,肃清江面,岂不知艰大之责,非臣愚所能胜任。只以东南数省大局
糜烂,凡为臣子,至此无论有职无职,有才无才,皆当毕力竭诚,以图补救千万一。递自忘
其愚陋,日夜愁思,冀收天下之效。然守制未终,臣之方寸,常负疚于神明。虽治军近两
年,平日墨绖素冠,常如礼庐之日,而夺情视事,此心终难自安。日前田镇大捷,皆臣塔齐
布、罗泽南、彭玉麟、桂明、多隆阿等人之功,微臣毫无劳绩。刻下臣拟会同水陆两路,向
九江进发。嗣后湖南之勇,或得克复城池,再立功绩,无论何项褒荣,何项议叙,微臣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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