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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36 萧一山 (民国)
集贤关四千精锐的覆没和程学启部的叛变,使安庆守军的斗志顿时减去了一大半。就在
士气萎靡的时候,彭玉麟奉曾国藩之令,率领所部内湖水师由南门码头上岸,抬着数百条战
船奔向菱湖,将船放入湖中,向菱湖十八垒发起猛攻。这一天,天老爷有意给太平军作难,
大雨如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湖水暴涨,沿湖石垒浸水达两尺多深,火药全被泡在水中,
火炮、抬枪都哑了。彭玉麟借着天时,乘集贤关大捷的锐气,血战一日一夜,将菱湖十八垒
全部摧毁,巩天侯张潮爵趁乱逃跑了。第二天凌晨,菱湖上漂浮的太平军、湘勇的尸体,几
乎遮盖了半个湖面。
随着集贤关、菱湖的丢失,安庆城彻底孤立了。城内人心浮动,天天都有成批人出来向
湘勇投降。曾国荃决定七月十五日向安庆发起总攻,曾国藩制止了。他以神秘的口吻对九弟
说:“王闿运上月来信告诉我,钦天监奏,今年八月初一日,日月及水火土木四星俱在张宿
五、六、八、九度之内,金星在轸,亦尚在三十度之内,这是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非常祥
瑞,极为罕见,预示着国家有大喜事出现。国家的第一大喜事,莫过于战胜长毛。眼下与长
毛激战的有四大战场:一为德兴阿、冯子材的江宁战场,一为左宗棠的赣北战场,一为袁甲
三、胜保的皖北战场,一为安庆战场。除江宁战场外,其他三个战场在最近都可能有突破性
的进展,如果谁能恰恰在八月初一这个日子获得大胜,谁就成了上应天心,下服朝野的福
将。沅甫,你看如何呢?”
听了大哥这几句话,曾国荃又想起陈广敷那年在荷叶塘的预言,不禁周身血液沸腾,激
动地说:“大哥,我明白了,我要全军休整几天,七月二十八日沿城墙开挖一百个地洞,三
十夜里点火,八月初一准时拿下安庆!”
“好!大哥希望于你的,正是这个安排。国家的气运,曾家的气运,都在此一举。”曾
国藩久久地握住九弟的手。半晌,又说,“明天早上我要回东流去了。”
“大哥,安庆已是瓮中之鳖,你不亲眼看我和厚二把这只鳖捉到手吗?”曾国荃不解地
问。
“沅甫,大哥离开安庆,正是为了让你顺顺畅畅地在八月初一日那天拿下它。”曾国藩
笑着说。
“这是为何?”曾国荃益发不解了。
“以后再告诉你吧!”
望着九弟迷惑的眼神,曾国藩心中不无怅惘。这些年来的战事,只要他身处前线,这场
仗最后必定以失败告终。这几乎是屡试不爽。咸丰四年二月,他带兵打岳州,结果被太平军
打得逃回长沙。四月打靖港,差点全军覆没,而同时塔齐布等人打湘潭,偏偏十战十胜。咸
丰五六年间在江西,凡他参加之仗无不败,凡他不在场的又一定胜利。上次李元度丢了徽州
城,他想再试一次,亲带一支人马去收回,三仗三败,结果还是鲍超去办成了。从那一次
后,他彻底相信了,要想打胜仗,就不能有他在前线。他之所以急着要离开安庆,正是为助
两弟的成功。可惜,这些都不能明说。他只好淡淡一笑,说:“八月初一日,我在东流为吉
字营、贞字营祈祷,等着你和厚二的捷报!”
第二部 野焚 第四章 大变之中
闪爵读书 www.shanjue.com:2008-10-26 0:59:17 本章字数:26782
一 曾老九要把英王府的财宝运回荷叶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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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日掌灯时分,曾国藩收到了安庆攻克的捷报。看来“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
非常祥瑞,的的确确是应在安庆战场上,应在他曾氏家族身上,这不仅预示着长毛的覆灭,
更预示着曾家将成为当今天下最为幸运的家族。这一点,马上就会通过皇上的褒奖而昭示天
下。想到这里,曾国藩兴奋不已。他立即在灯下给沅甫、贞干写了一封信,向两位老弟恭贺
大喜,并告诉他们明天亲来安庆祝贺,两江总督衙门也随即迁到安庆。
第二天早起,东风大作,江面上波涛汹涌,船不能行,曾国藩只得留在东流,草拟报喜
折。以往,曾国藩的报捷奏疏,免不了自矜自夸的言辞。复出以后,他牢记陈广敷的指点,
按黄老学说处世,尽去矜夸,一味柔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
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老子这话
说得多么深刻,可惜先前理解不深!”曾国藩想。尽管他内心深处为安庆的攻克,为曾氏家
族的勃兴而矜喜万分,他的报喜折却极平极淡,绝口不提“日月合璧、五星联珠”一事,也
绝口不提曾家三兄弟的谋画战功,而把一切成绩都堆在胡林翼的头上:“前后布置规模,谋
剿援贼,皆胡林翼所定。”一来谦让,二来也借此报答胡林翼这几年对他的好处。写好后,
他还觉得把这事提高了。想起鲍超前几天打了一个大胜仗,于是干脆改作为鲍超报捷,把攻
克安庆之事的文字尽量压缩,降为附片。
大风刮了三日三夜,到了第五天早上,长江风平浪静,曾国藩带着一班文武幕僚乘船东
下。下水船行得快,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安庆南门码头。曾国荃、曾贞干、鲍超、多隆阿,
还有韦俊等,早已在码头上等候了。大捷之后重逢,大家都格外高兴。
“雪琴呢?”曾国藩发现欢迎的人群中缺了立了大功的彭玉麟。
“他到池州府去了,过几天就来。”国荃答。
寒暄之后,曾国藩准备从南门进城。国荃说:“不着急,大哥,今下午先在城外安歇,
我和厚二陪大哥看看城外的战场,明天上午再进城。”
曾国藩说:“也好,我是要细细看一看,好晓得将士们这半个月来攻城的艰辛。赴汤饼
会,不能怀抱婴儿而忘了产妇的苦楚。”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随行幕僚都说:“产难之后,好比再生,真正不容易。”
当天下午,众人陪曾国藩沿着城墙走了一段路。见缺口毗连,血痕满目,曾国藩不停地
叹息,感叹胜利来之不易。
次日吃过早饭后,营房外摆着一长溜轿,除一顶绿呢外,其余都是蓝呢轿。沅甫请大哥
进绿呢轿。曾国藩说:“战事刚结束,到处乱糟糟的,一切都要从简为好,牵匹马来代步就
行了,何须费力去找来这么多的轿!”
沅甫笑道:“长毛当官的最喜坐轿,安庆城里少说也有百来顶官轿,只是他们喜欢用黄
绸黄缎遮盖,找轿不难,换绿呢蓝呢却费了几天功夫。”说着,大家都依次进了轿。
安庆城九门,数南门最为高大、宽阔、这一年多来南门一带仗打得少,破坏不大。曾国
荃选定从南门进城。今天,南门外扎起了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上装饰着松枝、绸花,并悬
挂着四个大红灯笼。担任南门外指挥的是吉字前营分统李臣典。
李臣典字祥云,今年才二十四岁。邵阳人。从小在湘乡荷叶塘外婆家长大。人生得孔武
有力,打起仗来,冲锋陷阵,很是勇敢,从曾国藩的身边来到吉字营后,极受曾国荃的器
重。为把这次入城仪式办好,李臣典早早地便作了安排。他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见前面一
列约有三四十顶轿组成的队伍,逶迤向南门这边走来,立即下令作好准备。曾国藩的绿呢大
轿离城门还有百把丈远的时候,南门外排列的十座火炮,相继对天发射。一声声闷雷般巨
炮,惊得鸟飞兽走,附近的人纷纷躲进屋里。入城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威严肃杀。火炮声停
下来的时候,轿队已来到城门口。李臣典率领百余名吉字前营的营官哨官,穿着整齐的武官
服,笔挺肃立在城门的两边。曾国藩忙吩咐停轿。他从轿中走出,双手抚摸着李臣典的肩
膀,感动地说:“李分统,你们为国家收复名城,厥功甚伟,请受本督一礼。”
说完就要作揖。慌得李臣典忙扶着曾国藩的手说:“大人请上轿。过两天,吉字前营全
体官勇设宴为大人洗尘。到时,我们还要向大人讨赏哩!”
曾国藩快乐地说:“诸位大功,我已向皇上申报了,想不久御赏即可到来。本督恭喜诸
位。”说完重新上轿。
曾国荃将两江总督衙门安排在荣升街的英王府。自咸丰三年安庆被太平军占领后,八年
来,历任安徽巡抚都无力将安庆收回。咸丰六年,检点陈玉成奉命为安庆主将,将原巡抚衙
门改建为检点衙门。以后,陈玉成的官位不断升迁,检点衙门也就跟着改为成天豫衙门、英
王府。太平天国讲究修缮官衙,英王府于是成了安庆城内第一富丽堂皇的建筑。安庆将破
时,曾国荃忖度英王府里一定藏有不少奇珍异宝,遂下了一道命令,任何官衙都可打劫,唯
独不准进英王府。城破的当天下午,曾国荃便带着贞干匆匆来到英王府,果然里面有不少珍
宝。他指挥勇丁把这些东西全部装进一间屋子,然后贴上封条,派几个勇丁日夜把守。
从南门到英王府沿途大街小巷都已清扫干净,每隔十步八步便站着一个执刀持枪的湘
勇,气氛森严而威风。曾国藩坐在轿里不觉感叹起来:过去看不出九弟有过人之处,这两年
真是大有长进,且不说攻打安庆的军事才能,光就从南门进城来一路的安排,就已显示出大
将之才了。想起当年天未亮进武昌,半路遇冷箭,险些丧命的情景,愈发见出九弟不同凡响
的气概和老练。
轿队在英王府前停下。“英王府”三字横匾早已砸烂,换了两江总督衙门黑底金字竖
牌。太平天国喜欢绘画。英王府里到处涂画着有关天父天兄的宗教画和赞美天王、英王及歌
颂太平军军事胜利的各种图画。现在,它们全部被白石灰遮盖了,唯独大门前照壁上的那幅
画还保留着。那是一株盛开红花的桃树,树干上爬着一只猴子,猴子手里拿一根木棍,戳着
桃树杈上的一个蜂窝,四周是惊得乱飞的小蜜蜂。曾国藩伫立在照壁前,问:“这幅画为何
没刷掉?”
“大哥!”曾贞干走上前说,“这是封侯图。取蜜蜂和猴子的谐音。九哥说这幅图还要
得,这是大哥日后封侯的喜兆。”
“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曾国藩满脸不悦,“长毛不学无术,拿猴子来比侯爷,岂不
荒唐绝顶!堂堂总督衙门哪能容此不伦不类的涂鸦。赶快把它刷掉,另写‘清正廉明’四
字。”
“是!我马上叫人办。”
国荃带着大哥进了卧室,指着屋里摆的东西说:“这是过去四眼狗住的地方,大哥看哪
些要得的就留下,哪些不行的,我叫人搬走。”
曾国藩环视卧室内四周,见卧房布置得颇为豪华奢侈,不禁皱紧眉头说:“屋子里的东
西一件不留,统统给我搬走。把我的那几口竹箱抬过来,再寻一张旧床,几条旧桌椅板凳就
行了。”
曾贞干说:“九哥,大哥既不要,就抬到我的房子里去吧,让我乐得享受几天。”
“行,满崽后来福,都送给你了。”曾国荃笑着一挥手,立时过来十几个亲兵,一窝蜂
似地把屋子里的用具抬了个精光。
曾国荃在英王府里摆下丰盛的酒席。这顿饭一直吃到夜里,曾国藩正要解衣睡觉,国荃
推门进来了:“大哥,有件要紧事跟你商量。”
“什么要紧事?”曾国藩奇怪地问。
“大哥,过几天,待城内略微安定后,吉字营托厚二照管一下,我回荷叶塘去休养两个
月。”
“论你前段的劳累,是应当回去休息一下。”曾国藩望着九弟黑瘦的脸,颇为心疼地
说,“不过,依大哥之见,暂时还不要回去,你要乘攻克安庆的军威,东下无为、巢县、含
山、和州,作进军江宁的准备。”
“大哥说的不错,”沅甫压低声音说,“我此番回荷叶塘,名为休养,其实是要把英王
府的财物运回去。”
“四眼狗聚敛了多少财宝?”曾国藩吃惊地问。
“全部封存在后院一间屋子里少说也值十几万两银子。”
曾国荃说着,面露喜色。
“你打算全部运回荷叶塘?”曾国藩面有愠色。
“全部运去。”曾国荃毫不含糊地回答,“用船运,我已想好了。用旧木板钉五十口大
箱子,估计可以装完,外面再放些旧书。别人问起,就说运书回家。回来时再沿途买几箱人
参,赏赐这次有功将官。”
“沅甫,你不能这样做。”曾国藩满脸正色地说,“军中饷银很紧,除吉字营、贞字营
外,其他各部都已欠饷多月,你如何能将这笔巨款私自运回家去?再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
墙,你就不怕别人指责你私吞贼赃?此事万万不可为!”
“大哥,你也太认真了。”国荃微微一笑,不当一回事,“私吞贼赃?军兴以来,不论
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哪个带兵的将帅不私吞贼赃?就拿我们湘勇内部来说,又有几个将领
不将金银运回湖南老家的?迪庵在世时,运回家的银子何止十万二十万!现在希庵在皖北,
又是一船一船地将贼货运回湘乡。他家的田少说也有五千亩,记在别人名下的,就更不知有
多少了。只有我们曾家,大哥管得严,我们几兄弟都不敢多带一两银子回去。可别人是怎样
看的,大哥想过没有?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们不私吞贼赃,都说黄金堂现在名副其实地堆满了
黄金。”
“谁讲这些没根据的话?”曾国藩气愤地说。
“讲的人多的是,不只是湘乡县,全湖南都这样说。前几天又有人对我讲,说湘乡县、
长沙城没有人参买,就有人说,都让曾家的人买光了!这次我真的要对不住各位,不但湘
乡、长沙,连衡州、湘潭的人参我都要买光。”曾国荃越说越起劲,嗓门很大。
“小声点,老九。”曾国藩说,“你这次立了这样大的功劳,我想皇上必定会有厚赏,
估计会放个臬司,也可能是藩司,何必要授反对者以口实呢?”
“我不这样看。”当过几年统帅的老九,已不像过去那样唯大哥之命是从了。他有他自
己的一套,只不过跟大哥说话,口气和神态仍还是恭敬的。“皇上升不升我的官,我看既不
在乎我运不运银子回家,也不在乎别人攻讦不攻讦。在当今这样的乱世,皇上要的是早日光
复他的江山,只要我的吉字营能打仗,他就不能不升我的官!”
曾国荃的话虽欠含蓄,但说的是实情。
“大哥,道光二十三年,你初次放了四川主考,得了二千两程仪,忙着寄回一千两,并
附一张长长的清单,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写到了,我和四哥、六哥当时不理解,自己家里
很紧,得了点钱,何苦要这样散开。大哥开导我们,说亲朋过去支持甚多,有的已年老了,
若不早点给他们点钱,以后怕无法报答了;还深情地回忆起南五舅说要给你当伙夫的话。
我们看后很受感动,最后完全按大哥说的办了。大哥,你可能不大清楚,这些年来,因
为你要做清官,家里没有多的银子,致使许多亲戚对我们生了怨怼,说是担了个虚名,一点
实惠也得不到。”
曾国藩笑了起来,说:“当我曾家的亲戚真是委屈了他们。”
“大哥,我知道你是要做一个无半点瑕疵给人指责的圣贤,但家产不能不置,子孙的饭
碗不能不考虑,至亲好友的要求不能不满足。这种事大哥你就莫管,让我来做。我不怕别人
讲,我也不想做圣贤,我讲的是实在。再说,安庆城里的财产都让弟兄们分光了,伪英王府
的东西归我和贞干亦不过分。”
“沅甫,我平时是怎样教你的?才打下一个省城,你就这样急急忙忙置家产,摆阔气,
倘若以后真的由你打下江宁,你岂不要把伪天王宫里金银都运回荷叶塘?”
见大哥动了气,老九不再开腔了。这时贞干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纸:“大哥,这是保举
单,各营将士都在催发,你就赶快过过目吧!”
曾国藩接过来,一张张地翻看。保举单上的名字,曾国藩大部分不认识,也弄不清各人
的功劳如何,明知其中必有许多不实之处,他也无可奈何,正要提笔签字,却突然看见了一
个名字:“厚二,这个金益民是不是金松龄的儿子?”
贞干点了点头。曾国藩发怒了:“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就请以把总尽先拔补,赏戴
蓝翎,给人知道岂不笑掉大牙!”
曾贞干不慌不忙地解释:“大哥,自从金松龄被处死后,他的老母妻儿活得太可怜了。
我知道大哥后来对此事也有些后悔,但人已死,无可挽回,便只有对他的儿子尽点心意了。
大哥不要忘记了,金益民的爷爷曾经救过母亲大人的性命。”
“到底是个小孩子,又远在湘乡,离谱太远了。”曾国藩说,口气明显地缓和了。
“待到长大成人,只怕仗早就打完了!”曾国荃凑过脸来,插了一句。曾国藩沉吟片
刻,再次提起笔来,写了两个字:照缮。兄弟三人正准备就寝,外面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
蹄声,大家都深感突兀,不约而同披衣向门外走去。刚出房门,康福捧着一个木匣正从大门
口走来:“大人,朝廷来了紧急公文。”
曾国藩急忙接过木匣进了屋。木匣打开了,露出一份兵部信套,上面赫然写着:六百里
日夜传递,送东流两江总督曾大营。“为何这般火急?”他匆匆拆开信套,一行字跳进眼
中,只觉两眼一黑,手一软,人瘫倒在椅子上,兵部咨文从手中飘落下来……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二 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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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兵部咨文报告了一桩天崩地裂的事:咸丰皇帝已于七月十六日驾晏热河行宫,皇
长子载淳即位为新主。大行皇帝临终前托孤于八位顾命大臣,他们是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
华、六额驸景寿、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奉上
谕,各省将军、督、抚、都统概遵成例,不要来热河叩谒梓宫。
过一会儿,曾国藩回过神来,吩咐九弟满弟连夜布置灵堂,传令阖城官吏,明天一早成
服,会集于总督衙门,给大行皇帝行哭拜礼。两弟走后,曾国藩把房门紧闭,静静地思索着
这突发的重大变故。
皇上只有三十岁,正当盛年,虽有体弱多病、常常咯血的传闻,但曾国藩从没有想到皇
上会这么快地崩驾。尽管这些年来,皇上对自己有过猜忌,但总的来说还是信赖、依畀的,
尤其是去年实授两江总督,这表明猜忌已大为消除。有此际遇,本人生大幸,正要乘风远
飏,岂料……曾国藩心里很痛苦,叹息自己命运多蹇。他拿起兵部咨文,将八个顾命大臣的
名字再细细地看一遍。新主只有六岁,国家的大计今后都在这八个顾命大臣的手中,自己的
命运,湘勇的命运,乃至东南大局的命运,都将听命于这八人的安排。八大臣中载垣、端华
都是袭爵的王爷,名位极高,人却平庸,景寿是个驸马,为人木讷谨慎,无所作为,名列第
四的肃顺,是曾国藩熟悉而钦佩的人。他干练刚明,早为朝野所知,尤其是力主起用汉人平
乱,足可证明他是满蒙亲贵中有识之士。曾国藩永远记得,当年的出山,正是基于肃顺向大
行皇帝的荐举,而去年的实授江督,更是因为得力于肃顺对大行皇帝的劝说。
没有肃顺,说不定会没有今日的三军统帅;没有肃顺,说不定现在仍处在孤悬客位的尴
尬局面。曾国藩是感激肃顺的。但肃顺太专权,太跋扈了,积怨甚多,仇人甚多,曾国藩一
直审慎地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关系。另外四人都唯肃顺马首是瞻。端华是肃顺
的异母兄,载垣与端华亲如兄弟。这样看来,除开一个景寿外,其余七人都是一党,这一党
的首领便是肃顺。顾命大臣,远者如南北朝的傅亮、徐羡之,近者如本朝的鳌拜,都没有好
下场。顾命大臣地位太高,权力太大,既为别人所嫉恨,又难尽如新主之意。一旦新主羽翼
丰满,根基巩固,便会嫌顾命大臣的束缚。而顾命大臣又往往自恃功高,不甚敬重新主,也
就容易为新主制造加害的口实。对于这些复杂的君臣关系,曾国藩是揣摩得很透彻的。何况
现在这个顾命大臣的首领是如此地刚愎自用,不得人心,又是如此明显地结党拉派,自我孤
立,他能“顾”得久吗?曾国藩为肃顺的前程捏着一把汗。
第二天一早,安庆城里的文武官吏们一齐前来督署,身着素服的曾国藩带着他们,在大
行皇帝的牌位面前三叩九拜,然后放声大哭。曾国藩想起咸丰帝对他的恩德,动了真情,眼
角边不断流出泪水。曾国荃和大部分官吏们只是阴沉着脸,干号了几声。
正哭拜之际,胡林翼赶来了。他是特为来安庆祝贺的,进城后见到素灯白花,惊问其
故,才得知这一消息。胡林翼赶忙驱马来到总督衙门,来不及与曾国藩等人打招呼,先对着
咸丰帝牌位大哭了一通。哭临结束,曾国藩置办素酒,为胡林翼洗尘。吃过饭,二人携手来
到签押房。曾国藩吩咐荆七,今日一律不见客,他要与这位心心相印、足智多谋的老友畅谈
当今的局势。
“大行皇帝驾崩,既感意外,又不感意外。”胡林翼平静地说。他没有曾国藩那么多的
忧心,且自己正患咯血,极需保养,他哭临纯粹是演戏。“应甫、壬秋这一年来,信里都提
到圣体不康,京师知内情的人都说,皇上的病难以痊愈。不过,毕竟只有三十岁,也太早
了,我又感到意外。”
“大行皇帝即位十二年,长毛就造反十二年,没有过一天安宁日子。去年洋人兵临京
畿,被迫秋狝木兰,身体原就弱,又受此奇辱,更是雪上加霜呀!”曾国藩的情绪仍在悲痛
之中。
“本来,京师有恭王在那里应付,洋人的事也平息了,大行皇帝在热河好好休养休养,
身体也就会日渐好转。偏偏大行皇帝年轻,放任自己,不知爱惜,终于越来越不济。”胡林
翼不悲痛,反倒不讲情面的揭穿了咸丰帝毙命的老底。他出身官宦之家,年少时也是个浪荡
子弟。二十岁那年,时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胡达源,下狠心把儿子死死地打了一顿,这
一顿打把胡林翼打转了,二十四岁乡试高中,第二年连捷中进士点翰林。胡林翼虽然以后克
己修身,但可惜,少年放荡时得下的痼疾却害了他一生,不仅身体孱弱,更使他后悔莫及的
是,三妻四妾没有给他生下半个子女。因为有这层缘故,胡林翼对咸丰帝的死因看得清楚。
素来谨慎的曾国藩从不在人前谈论皇上的事,更何况是皇上不光彩的私生活。他有意转
了话题:“新年号定作祺祥。”
胡林翼思考了一下说:“这两个字像是出自《宋史·乐志》:‘不涸不童,诞降祺
祥。’”
“正是,正是!”曾国藩十分佩服胡林翼的博学强志。刚接到兵部咨文,看到“祺祥”
这个年号时,曾国藩想了很久,想不起出自何典,最后还是身边的幕僚们翻了半夜的书才查
出,不料胡林翼随口就答了出来!
“这个年号取得好,无疑出自八大顾命大臣之手。国家虽遭大变,有这批老成谋国的大
臣掌舵,看来不会出乱子。”曾国藩有意这样说,他要借此试探一下胡林翼此时的态度。
“涤生,今天就我们两人,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对于国事,我没有你这样乐观。”胡林
翼的城府没有曾国藩的深,在多年交情深厚的老友面前,他是愿意敞开心扉的。
“上面的事,你素来比我灵通。”曾国藩亲手给胡林翼斟上茶。
“顾命八大臣牵头的名为载垣,其实不是他。”
“是哪个?”曾国藩明知故问。
“肃顺。”胡林翼说。他近来身体很差,时常咯血,本来就略长的脸,这下因干瘦松
弛,越发显得狭长了。“肃顺这人聪明能干,敢作敢为,自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人,但办事
手段太狠了一点。咸丰八年为科场案杀柏葰,至今使人心冷,近来又为户部宝钞处案严办了
一批大员,京师物议沸腾。肃顺的仇怨太多了。”
“是的,峣峣者易折,太刚直的易招怨恨。”曾国藩想起咸丰三年至六年这段期间,在
湖南、江西屡遭挫折的事。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当初若不那样执意强行,略作些宽
容,事情可能会顺利得多。还是老子说得好,“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关键是要最终达到
目的,走的路不妨迂回点。欲速不达,示弱反强,天下事就是这样的!可惜肃顺不明白这个
道理。
“涤生,还有一个人,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曾国藩离京近十年,京中人物也生疏了,他不懂胡林翼说的谁。
“官秀峰有次多喝了点酒,一时兴起,跟我说起了一个人。此人为今上的生母。”
“你是说懿贵妃?”曾国藩离京时,懿贵妃叶赫拉那氏尚只是一个名位不高的贵人,莫
说外臣,就是宫中也不把她作个人物看待。但后来居然就是这个小名叫兰儿的贵人,大受咸
丰帝宠爱,给皇上生了个独生子。母以子贵,不久便晋封为懿妃,后又升为懿贵妃。现在她
的儿子继了大统,无疑她就是太后了。对于这个昔日唯一皇子、今日真龙天子的生母,曾国
藩所知也仅仅只有这些。
“宫中的事,我们这些作外官的哪里知道,但官秀峰却清楚得很。”胡林翼说。
“他当然知道,他是满人,宫中耳目甚多。”曾国藩极有兴致地问,“官中堂说了些什
么?”
“他说这个女人非比等闲,不要说大清朝没有这样的后妃,前朝前代也少有人可与她相
比。”
“啊——”曾国藩吃了一惊。
“官秀峰说,此人国色天香,自不必说,更兼绝顶机警,这都罢了,此人还有一个嗜
好,便是贪权!”
“贪权?”一个女人也贪权,曾国藩颇感意外。
“涤生,这一年来由热河发回的奏折上的朱批,你说是谁批的?”
胡林翼的问话使曾国藩好生奇怪:“朱批还有谁假冒?”
“也不是假冒,是大行皇帝委托懿贵妃批的。”
“有这事?这种事可不能信口胡说。”
“我当时也这样责问官秀峰。你猜他怎样?他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说:‘你看你这人,
大惊小怪的,这在京师已不算秘密了。’”
曾国藩想:朝中出了这样的太后不是好事,嘴上却说:“有这样了不起的太后,新主虽
在冲龄,也大可放心了。”
“就因这样,不能放心。”胡林翼冒出一句怪话。
“为何?”
“倘若太后与肃顺一条心,那就可以放心,但现在恰恰是太后与肃顺面和心不和,两个
都要揽权,都要自作主张,而皇上嫡母又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今后有戏看了。”
“哦,是这样!”曾国藩站起来,甩了两下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外患内乱,主少国
疑,庙堂不和,时局维艰,他已预感到,或在热河,或在京师,很可能不久将有大事发生!
“涤生。”过了一会,胡林翼又神色凝重地说,“还有一桩事,也令我忧虑不安。”
“润芝,你都敞开说吧。你刚才说的这些,使我大有收益。”
曾国藩重新坐到胡林翼的对面,说,“我这几年在外带兵,与京官接触甚少,筠仙、荇
农、壬秋他们也不常来信,对朝廷中的事懵懂得很。”
“大行皇帝临终前指派了八个顾命大臣赞襄政务,却只字不提在京师办理夷务的恭亲
王。大行皇帝这样冷淡才德兼备、广孚众望的亲弟,只怕会因此种下麻烦。”
“是啊,恭王,怎么能忽视恭王呢?”曾国藩十分钦佩胡林翼的精明,“哎,看来大行
皇帝与恭王的疙瘩是至死未解呀!”
咸丰帝奕泞与其弟恭亲王奕有何前嫌呢?
原来,奕泞十岁时,生母孝全太后便去世了,从此便由奕生母孝静太后抚养。孝静对
奕泞疼爱关怀,视同己出,又加之奕只比奕泞小一岁,两兄弟天天在一起读书玩耍,亲如
同胞。奕泞即位后,对奕也另眼相看,关系远比五弟、七弟、八弟、九弟密切。
咸丰五年,孝静太后病重,奕泞天天看望,亲伺汤药。有一天,奕泞又去看望,太后正
脸对着墙躺在床上,知有人来到床边,以为是奕,说:“你又来做什么,我所有的东西都
给了你。他性情不易知,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说着转过脸来,见不是奕而是奕泞,面露
难堪。奕泞口里唯唯,心里却不是滋味。孝静死后,奕泞谥她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
后”,不系宣宗谥,不祔庙,有意减杀丧仪。安葬孝静太后的第二天,便以办理皇太后丧仪
疏略为名,罢去奕军机领班之职,命回上书房读书。兄弟不睦开始公开。
后来,奕泞在热河行宫期间,又多次听人说奕和夷有方,外人多信服,京中有拥奕
为帝的说法,故而对奕更加提防,连奕欲来行宫奏禀和议情况都予制止。然而奕器局
宏阔,识见开明,久为朝野所景仰,曾国藩更是特受他的赏识器重。
“今后说不定朝廷会出现太后、辅政大臣、恭王三足鼎立的局面,国家的事将更难办
了!”胡林翼说完端起茶杯。他今夜话说得太多,胸部已隐隐作痛,两颊潮红,轻轻地咳起
来。
他小口小口地吮茶,一只手慢慢地在前胸抚摸。两人都不作声了。沉默一阵后,胡林翼
说:“来安庆前一天,我接到左宗棠的信。信上说,他日前游浮梁神鼎山,偶得一联,特为
寄来,要我看后交你一看,请你替他改一改。”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一个信套来。
曾国藩从信套里取出一张迭得整齐的宣纸,宣纸上的联语字迹锋芒毕露,正是左宗棠的
亲笔。曾国藩轻声念着:“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联语字头,恰好
嵌着“神鼎”二字。曾国藩脱口称赞:“好一副对仗工整的佳联!”
胡林翼微笑着不作声。
“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曾国藩又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忽
然,两只三角眼里射出异样的光彩,凝神望着胡林翼,觉得胡林翼平和而带有病态的微笑
里,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机巧诡谲,联系到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曾国藩对这副联语的弦外之
音已有所悟。但,这是可能的事吗?
左宗棠能有那种非分之想吗?关于左宗棠的胆量,三湘士林中有一个传说。
那一年,陶澍回湖南,在醴陵渌江书院见到左宗棠书写的“春殿语从容”的楹联后,特
邀左来相见。左大大咧咧地来到陶澍身旁,作揖时,恰巧碰断了陶澍胸前挂的朝珠线。一粒
粒珠子立时掉下,撒满一地。倘若是一般二十几岁的平头百姓闯下这等祸事,早已吓得举止
失措,左宗棠却无事般地弯下腰去,一边拾珠子,一边和陶澍说话,全不在意。陶澍亦为他
的胆量所吃惊。
就是这样一个胆识超群的人,被压抑了二十多年,近几年才略舒志量,现虽自带楚军,
不过曾国藩知道,左之志向决不在一个方面的将军。难道他想问鼎?曾国藩想到这里,浑身
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手中只有万把人,就存这种想法,未免太狂妄不自量了。曾国藩下意
识地摇了摇头。他想试探我?
曾国藩立刻想起衡州出兵前夕,王闿运那番“鹿死谁手,尚未可料,明公岂有意乎”的
话。实在地说,国乱民危,已有人揭竿在先,况且帝位为满人所据,怎能禁止人们的逐鹿之
想?湘勇创建之初,王闿运便有那番话,现在湘勇将士近十万,威震天下,别人对自己有某
些猜测也不奇怪。左宗棠虽说睥睨一切,可也不是莽闯粗疏之人,他怎么也会这样来试探我?
“润芝,季高这副题神鼎山的联语好是好,不过也有不当之处,暂且放在我这儿,容我
考虑一下,我帮他改一改。”
“行!”胡林翼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来,“这里还有一副联语,是我送给老九的礼
品。”
曾国藩正要打开,胡林翼用手按住:“暂勿拆,我先向你核实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
“我在来安庆的路上,听人说老九使了个计策,将投降的长毛一百人一批,分成一百
批,轮流叫他们进屋领路费。进屋后,便由刀斧手捆绑,从后门押出砍了头,整整砍了一日
一夜,杀了一万人。有这事吗?”
“是有这事。这是李臣典出的主意,事后老九有点悔,至今心里还有些不畅快。”
“好了,你可以拆了。”胡林翼笑着说,“我这副对联就是医他这块心病的药方。”
曾国藩扯开信封,对联只有十个字:“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他立时笑从中来,
大声说:“润芝,妙极了,有你这付药方,老九的心病即刻就会好。”
第二天,鲍超派人来请示,军营如何为大行皇帝举办祭奠仪式。曾国藩由此想起,湘军
中的将领绝大部分都是这几年骤升的大官,不懂得国家定制,于是吩咐幕僚立即以他的名义
代拟一个通令,发给大江南北各处带兵的将领,告诉他们:军营规矩和地方不同,大丧期
间,军营弁勇不缟索,不蓄发,各守本职,照旧办事,往来文书亦不用蓝印,仅统兵大员在
营外摘缨素服三日而已。各营各哨必须切切遵行,不可因大丧而误战事。
军事政事太多了,且加之又遇大变,胡林翼不能在安庆久住。两天后,曾国藩亲自送他
到南门外码头。时间还早,二人并肩来到江边望夫岩上,眺望长江风光。曾国藩轻轻地说:
“润芝,左季高的题神鼎山,我给他改了一个字,他可以放心大胆写出去,不至于招来闲言
碎语了。”说罢,将前天那个信套送还给胡林翼。胡林翼抽出来看时,曾国藩在“似”字旁
边点了一点,再添了一个“不”字,变成了“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不可问焉。”
胡林翼看毕,放声大笑起来:“涤生,你真不愧为镜海先生的贤弟子,这一字之改,将
左季高从九天云霄上推倒下来,掉到东海洪波里去了!”
“正要他在大海里洗洗澡,清醒清醒才好!”曾国藩也轻松地笑起来。
一阵江风吹过,胡林翼很觉舒畅。他纵目向东望去,只见江面上一只大木船正鼓满风
帆,缓慢地向上游行来,船头船尾有七八个大汉在合力摇桨,不时传出有节奏的号子声,一
群江鸥追逐着船边起伏的浪花,时而俯身紧贴水面,时而惊起高飞,欢快矫健,意趣盎然。
这幅风景镶嵌在蓝天白云之下、浩浩长江之上,极富诗情画意。
胡林翼感叹地说:“难怪东坡说‘江山如画’,平时没有闲情,还真领会不出这句词的
妙处哩!涤生,我作鄂抚,你作江督,我居江之腰,君居江之尾,我们齐心合力,扫净贼
氛,使万里长江永远静谧如画!”
“润芝,你说得好,但愿早日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二人正说得投合,忽然,一声响亮的汽笛传来,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轮船追风破浪,箭
一般地从下游驶来,转眼之间,便将那条木船远远地抛在身后。胡林翼瞪大双眼,不觉看得
呆了。猛然,他哇地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从望夫岩上栽倒下来……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三 东南半壁无主,涤丈岂有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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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把曾国藩吓慌了,连叫几声“润芝”,胡林翼没有睁开眼。亲兵赶忙把他抬到船
上,曾国藩打发王荆七飞马去接医生。
正忙乱之中,从下游驶来一只大船,水师内湖统领彭玉麟由池州府赶来安庆。见此情
景,忙来到胡林翼船上,与曾国藩见过面后,便守在胡林翼的身边。过一会,医生来了,忙
了半个时辰之久,胡林翼醒过来了。他睁开失神的眼睛,望着站在眼前的曾国藩、彭玉麟,
略微动了动嘴唇。彭玉麟想起梅小姑临终前的样子,也是这般憔悴干瘦,心里一阵难受。
“润芝,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变得这样?”
“哎!”胡林翼服下两粒救急药,神色好了一点,“涤生、雪琴,我自知不久人世了,
有一言要留给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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