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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35 萧一山 (民国)
空城!今亮立刻想起古亮唱的那一曲千古传颂的空城计。
不过,人们都说,空城计是绝唱,只能唱一次,不能唱第二次。左宗棠想到这里,不免
沮丧起来。但是,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擒吗?再是绝唱,事到这等地步,也只得重唱一次了。
只要不照搬古人的故事,出点新意,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娃娃将领是有可能被蒙骗过去的。既
然他的细作可以传出城内的军事力量,那么也一定会将我的戏文传出去。左宗棠打定了主
意。他一面火速派人传令王开琳,立即带领三千人星夜回景德镇救援,一面在城内唱起他的
空城计来。
一时间,景德镇城内沸沸扬扬,都说王开琳率部在石门城外马到成功,大败长毛,活捉
了李秀成。楚军总部衙门张灯结采,放起鞭炮,厨房里传出阵阵浓烈的酒肉香味。一会儿,
城内文武官员、各大商号老板以及社会名流,纷纷骑马坐轿,穿戴一新,来到总部衙门。左
宗棠穿起四品朝服,在大门外笑容满面地迎接各方宾客。客人们热情地祝贺楚军在石门城外
的大捷,有的阔老板还赶制了题着颂辞的横匾。左宗棠喜气洋洋地接受大家的颂扬。衙门花
厅里,二十桌酒席同时摆开。主人向来宾报告了战况,再次证实已将长毛忠王李秀成活捉,
现正由楚军分统王开琳押送,行走在返回景德镇的大道上。一到城里,便将在十字街口示众
三日,然后押到京师,向皇上献俘。
住在景德镇里的浮梁县丞虎中良代表地方各界向左宗棠致谢致敬,并当场将一柄特大黄
绫万民伞,由一个大汉举着,送给楚军统帅。左宗棠毫不谦让地接过。
与衙门酒席相照应的是全城四门洞开,守门的兵勇也杯盘相碰,开怀畅饮,全然不知道
李容发的三千大军正在向这里压过来。
这些情况,都被留在城里的两个太平军侦探一一看在眼里。他们先是惊讶,继而略表怀
疑,最后,当亲眼看到左宗棠和各方来宾酣然醉倒在花厅时,他们不得不完全相信了。城内
不可久待,估计攻打景德镇的人马正在半路中,两个侦探遂急忙溜出城门,向西北方向奔去。
刚出城外二十里,就碰到了李容发。侦探把在景德镇城内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真有这事?”李容发听后大吃一惊。他瞪起虎眼望着两个侦探,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少将军,一点不假。左宗棠摆了二十桌酒席庆贺,我们混进了宴会厅,亲耳听到左妖
头对着客人宣布,说忠王已被他们捉住了,正在向景德镇押来。”两个侦探毫不含糊地肯定。
摆酒庆贺?看来父王真的被清妖捉了。年轻的先锋不觉怒火冲天。李容发本是一个广西
永安城外道旁行乞的孤儿。那年他才十岁,父母双双病饿死去。小容发无兄无弟。一天,偶
尔见从永安城里冲出的太平军中,有许多和他年龄相差不多的小孩,便恳求投靠太平军。他
恰好找到了李秀成。李秀成见他生得端正伶俐,便收留他在童子军里。容发聪明勇敢,三年
后就成为童子军的头领。李秀成在太平军中的地位也逐渐升高。他生有三个女儿,却没有一
个儿子。一次,李秀成来到童子军视察,见小容发英姿挺拔,在众多的童子军中出类拔萃,
心里高兴,摸着他的头,感慨地说:“我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机灵的容发一听,马上双膝跪在李秀成的面前,恳切地说:“若将军不嫌,我愿做将军
的儿子。”
李秀成大喜,况且容发也姓李,姓都不要改,于是笑着对他说:“你真是天父赐给我的
好儿子。”
从此,李容发便来到李秀成的身边。在李秀成的亲自指点下,他进步更快,不久便成为
太平军中一名出色的年轻将领。去年又升为总制,已能独当一面,与清军打仗了。李容发与
养父感情深厚,对养父极为敬重爱戴。他毕竟年轻,阅历不多,当时一听到这个不幸的消
息,义愤填膺,也没来得及多想,立即下令,全军掉头往回走。他心急火燎,拍马奔跑在最
前头,恨不得立即碰上王开琳,杀他个片甲不留,从清妖手中救出父王。
当李容发率部折回石门的消息传到楚军总部时,左宗棠立即下令关闭城门。他心中毕竟
不踏实,再次派出快骑通知王开琳,不管战事进展如何,都要尽快赶回。又下令城内十五岁
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都拿起棍棒上城楼。到了傍晚,城外的斥候慌慌张张地进城禀报:
长毛李容发又杀回来了!
左宗棠一听不觉跌足叫苦:“看来这空城计的确只能唱一次!”
原来,李容发走到半路,突然记起父王的教导:“左宗棠老奸巨滑,诡计多端。”他虽
然没有读过书,也听人说起过诸葛亮用空城计退兵的故事。心里想:莫非上了这个老妖头的
当!
李容发叫过身边的一个两司马,悄悄地吩咐他几句。那个两司马立即拨转马头,向景德
镇飞奔。将近一个时辰后,两司马追上了队伍,向李容发报告:“景德镇四门紧闭,城头走
动着手拿棍棒、面色恐慌的百姓。”李容发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千刀万剐的老妖头,果
然中了他的奸计。弟兄们,再杀回去!”
楚军总部衙门里再度出现惊恐。左宗棠看着天色渐渐黑起来,心中有了底。他按剑厉声
喝道:“大家都不要慌乱!现在的形势是我为主,长毛为客,天色已经黑了。黑夜作战,为
主一方占八成优势;更何况景德镇城墙高厚,城楼上有的是火药炮子。凭借着有利的天时地
利,我一人可敌长毛十人。即刻传我的命令:三百名伤病楚军中选出一百名来,一律充当炮
手;上城楼的百姓,独子的回家,父子兄弟同在的留一人,听候调派,搬运大炮火药。长毛
放炮放枪,一律不予理睬;若架梯攻城,则以炮子抵挡。只要坚持两三个时辰,王分统就会
率军赶回。勇敢杀贼的,本帅有重赏;若有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下达命令后,左宗棠亲自披挂上城墙指挥。主帅的气概,给城内的人心起了很大的安定
作用,城墙上的防守队伍很快地组织起来。城外的李容发见黑夜之中城楼上号令严肃,整齐
不乱,又见城墙厚实,不敢贸然进攻,只是命令不断地向城楼射箭放炮,吩咐各旅各师绑扎
云梯,作好攻城准备,只等天一亮,便发动猛攻,务必拿下景德镇,活捉左宗棠,以洗误中
诡计之羞!
城内城外就这样对峙着。时正隆冬,天亮得晚。待到辰初时分,天色才渐渐放明。正当
李容发准备吹号攻城的时候,却不料王开琳率部急匆匆地赶来了。城楼上,左宗棠见救兵已
到,心上的一块千斤重石骤然落地,忙下令向城下发射炮子,又亲自擂起战鼓。一时金鼓齐
鸣,炮火喧天,楚军前后夹攻,李容发的阵脚大乱起来。激战半个钟头,眼看不能取胜,遂
率部冲出王开琳的包围,向石门镇奔去。王开琳也不追赶,收兵进城。
当李容发来到石门时,李秀成早趁着王开琳撤军的大好时机,一举攻下了石门镇,全克
刚仓皇逃命。虽未抓住左宗棠,但这次军事行动已圆满达到目的,李秀成没有谴责养子。
太平军把石门镇内的粮食全部带上,次日傍晚便全军撤出,按着既定的目标,沿长江继
续向西挺进。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六 荒郊古寺遇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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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成的部队来到武宁时,得知陈玉成从黄州府撤兵的消息。千里围武昌的用兵计划,
他本来就是勉强接受的,现在北岸已撤兵,他正好借口不执行了,遂立即停止前进。他在武
宁、通山、崇阳一带招募三十万流亡饥民,率部东归。围魏救赵的用兵计划,就这样流产
了。一个月后,陈玉成才知道上了大当,但后悔已晚。
转眼到了七月,秋风又起,曾国荃围安庆,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曾国藩不放心,带着
康福等人亲到安庆城外视察。
从东流到安庆,只有一百多里水路,午后便到了南门码头。国荃、贞干事先都不知大哥
的行动,未到江边迎接,曾国藩一行作普通人打扮,悄悄地上岸,沿着外壕查看。
城内城外都很安静。但见壕沟宽深,满插竹签,两道壕沟之间,营房相连,炮台林立,
时见搬运弹药、拭刀擦枪的湘勇,间或也可见集合操练的哨队。曾国藩心里默默称赞。快到
西门地段,酒店饭铺开始多起来,进进出出的大多数是醉得歪歪斜斜的湘勇官兵。饭店旁边
是一家烟馆。曾国藩从小窗口向里面望:昏黑的屋子里,四处闪着暗淡的火光,土砖垒起的
炕上,摊尸一样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烟客,旁边堆着解下的上衣佩刀。无疑是军营里的人!
曾国藩一阵恶心。刚转过脸,又见对面一座破烂的茅房前,站着三个抹粉擦脂的年轻女子,
正笑着向他招手。曾国藩气得转身便走,不小心与前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瞎了眼的糟老头,你是去赶杀场呀!”
曾国藩抬头一看,前面站着一个酒气熏天的汉子,正对着他口出恶言。那人右手挽着一
个年轻女子,左手提着一个酒葫芦,曾国藩分不清他是湘勇还是百姓。康福抢上前,指着那
人训道:“无法无天的混蛋,你骂谁来!”
“老子宰了你!”那人甩开身边的女子,从腰里刷地抽出一把刀来。曾国藩看见这正是
一把刻着“殄灭丑类,尽忠王事。涤生曾国藩赠”的腰刀。他不禁叫了一声“惭愧”,慌忙
把康福拉开了。
咸丰四年曾国藩首次颁赠的刻字腰刀,深受湘勇将官的爱重,后来他又亲手颁赠了两
次。凡得到腰刀者,一律被湘勇视为英雄。以后,湘勇人员大大扩展,曾国藩无法一个个颁
赠,便统一打造,由各军统领代为赠送,初时控制很严,日久慢慢地松了。这腰刀尤以吉字
营领得多,发得滥。
曾国藩无心再巡视了,叫康福进壕通报。曾国荃一听,忙带着弟弟和一批营官亲来迎
接。曾国藩见两个弟弟风尘仆仆,营官们也都满面风霜,遂不忍心指责,在接风宴上,对吉
字营贞字营大大地作了一番夸奖慰勉。晚上,在卧室里,他严肃地对两个弟弟说:“过去,
我教你们作文写字,都强调一个‘气’字。文求气昌,字求气贯。文气不昌,虽道理充分,
其文不足称;字气不贯,虽笔笔有法,其字不足观。带兵亦然。
军营中最重一个‘气’字。作统领者,应时时在军中培植新气、勇气,涤除暮气、惰
气。打仗为极苦极烈之事,哀戚之意如临亲丧,肃敬之心如承大祭,方为军中气象。故军中
不能有欢欣之象,更不能有桑中之喜,骄浮淫乐,必招大败。昔田单之在即墨,将军有死之
心,士卒无生之气,此所以破燕复齐。及攻打狄时,黄金横带,前呼后拥,士卒有生之乐,
无死之心,鲁仲连策其必不胜。围安庆一年多进展不大,其原因即在军中气不正。明日即严
令前壕外一切酒楼烟馆妓院统统撤除,官勇一律在壕沟内训练,有未经允许私出外壕者,斩
不赦!”
国荃、贞干谨遵大哥之命。几天后,军营气象果然大大改观。
这天,曾国藩仍着便服,带上康福,到前壕外再去亲自查看一番。一路上,原先的烟馆
酒楼妓院都已关了门,过去人烟稠密之处,现在明显地萧条了,所见到的湘勇,都是带着伙
伕采买油盐菜蔬的什长哨官,不再是嫖客醉鬼了。曾国藩颇为满意。既然知错能改,且雷厉
风行,看来两弟值得造就。一时喜欢,见前面山林荫翳,小溪长流,不觉生出一股游兴来。
他对康福说:“久闻安庆山水好,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
康福陪着曾国藩向山林走去。果然林木青翠,溪水晶亮,真可去污涤浊、陶情冶性。山
水虽好,人事却令人气沮。本是水稻收割的季节,眼前却是稻稀草密,田野荒芜,走了两三
里路,除见到几个老头瘦妇在有气无力地捋谷外,田里不见一个壮年人。“打仗真是件作孽
的事!”曾国藩轻轻地自言自语。
山嘴背后是一个山坳,康福眼尖,指着远处说:“曾大人,前面大柏树下有个小屋子,
我们到那里去坐坐,讨碗水喝吧!”
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庙门上方横写着三个字:宏毅寺。
曾国藩笑着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寺名。”
“这怕是用的曾子的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康福猜测。
“和尚不识字,请读书人取寺名。读书人不懂佛经,只懂孔孟,就从《论语》中选了这
两个字,造成了这个儒释结合的庙名。你说是这样吗?”曾国藩问。
“我想也可能是一个受了挫折的有志之士,曾在这里隐居过,为激励自己,干脆将原庙
名改为这个名字。反正这里偏僻,没有几个人来,也不怕遭别人的谴责。”康福提出他的见
解。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是桩解不开的公案。”曾国藩边说边进了庙门。
这个寺庙真的小,小到就一间一丈见方的屋子。正面供着一尊尺把高的小菩萨,菩萨面
前有个石香炉,里面插着几支残香。左边一张床,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几排书,壁上挂一把剑
鞘,真个是三尺宝剑半床书。右边一张书案,一条凳子,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正中有一页
写满字的宣纸,一个朱红玛瑙雄狮镇纸压在上面,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书案前方墙壁上挂一
副对联:“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
“好,写得好!”曾国藩称赞,笑着对康福说,“还是你说得对,现在这里就住着一位
隐士。”
“这个隐士到哪里去了呢?”康福四处张望,指着小菩萨旁边说,“大人,这里还有一
道门。”
门虚掩着,一推便开。门外是一块四方土坪,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在土坪上舞剑。那
剑舞得真好!进如闪电,退若飙风,上下左右飞动起来,划出一个耀眼的银盘,如同中秋明
月落到人间。
“好剑!”惺惺惜惺惺,康福看得呆了,脱口称赞。
“谁?”那人急忙收起剑,回过头问。
曾国藩这下看清了,舞剑的人三十余岁年纪,面白无须,身材适中,正如联语中所写
的,是一个喜欢舞剑的读书人,不是江湖上的拳师侠客。曾国藩最不喜欢那些走江湖的剑
侠。在祁门时,有一人前来投奔,自称皖省名侠许荫秋。武艺的确很好,但曾国藩不收留。
幕僚问他何故。他说这种剑侠大多无赖流氓,邪多正少,不遵法度,留之则坏军纪。名侠尚
且不留,此后再无侠客一类的人来投奔了。
“我们是两个过路的客人,想到这里讨碗水喝。刚才多多冒犯,请足下海涵。”康福答
话。
“啊,是两位客官,请屋里坐!”那人豪爽大度地将曾国藩、康福让进屋里坐,一边倒
茶,一边问,“听口音,客官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是湖南人,听说安庆正在打大仗,特地来看看。”曾国藩暗思此人必非等闲之
辈,有意向他透露点身分。
“客官胆子也太大了,打仗杀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笑着说。
“足下一人在战场边的荒郊古寺里读书用功,胆子岂不比我们更大。”康福插话,眼里
流露出敬佩的神采。
“实不相瞒,我在这里等着见一个人,三个月了,一直无机缘。”那人说话坦率。
“足下想见谁?”曾国藩好奇地问。
“湘勇吉字营统帅曾九爷曾国荃。”
曾国藩和康福心里同时一怔,互相对望了一眼,康福正要答话,曾国藩先开口了:“足
下为何要见曾九爷?”
“想告诉他破安庆之法。”那人毫不隐瞒。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康福奇怪地问。
“咸丰八年,我曾经亲自闯进曾九爷的哥哥六爷曾国华的帐中,告诉他不要打三河,转
攻庐江。曾六爷不听我的话,结果弄得全军覆没。后来我总结出了教训,这些带兵的主帅大
概看不起毛遂自荐的人。我这次改变作法,长期住在这里,我想总有一个得见的机会。”
这人的话勾起了曾国藩的记忆,那夜温甫不是说过这事吗?
“足下是江苏阳湖人?”曾国藩两目灼灼发光,注视着对方。
“是的。在下正是阳湖人。”那人惊奇起来。
“足下大名叫作赵烈文?”曾国藩进一步追问。
“正是!客官何以知道?”那人越发惊奇起来,也盯着曾国藩。
“赵先生,我与你神交已久了,不想今日在此相遇,真是天幸!”曾国藩激动地站起
来,走到赵烈文的身边。
“客官你是?”赵烈文也站起来,拉着曾国藩的手。
“赵先生,他就是六爷九爷的大哥曾大人。”康福介绍。
“曾大人!”赵烈文纳头便拜,“大人万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快起来,快起来!”曾国藩扶起赵烈文,“请赵先生收拾书剑,我们一起到九爷军营
里叙话。”
听说来者正是那年阻止攻三河的赵烈文,国荃、贞干都另眼相看。吃完饭后,曾氏三兄
弟向赵烈文请教破安庆之策。
赵烈文从从容容地说:“长毛守城,有句老话,叫做守险不守陴。就是说,精兵良将都
放在城外的险要之处,城内的反而是老弱病残。破安庆,就要从这里下手。安庆的险要首在
北门外的集贤关。破了集贤关,安庆城一半到了手。次在菱湖石垒,菱湖石垒一下,安庆就
是一座孤城。不出十天半月,即使外面不攻,内乱亦必自起。”
曾国荃插话:“集贤关我们打过几次,石垒坚固,更兼刘玱林凶猛异常,这块硬骨头不
好啃。”
赵烈文微笑着说:“集贤关硬攻不能奏效,要采取另一种办法。”
“惠甫先生,你若帮我们破了集贤关,家兄一定重重保荐你。”曾贞干说。那夜,他亲
耳听见六哥说过赵烈文。在他的心目中,此人是个奇人。
“保荐不敢。”赵烈文谦虚了一句,继续说下去,“集贤关的五千人,的确是安庆守兵
的精锐,刘玱林也可谓长毛中的名将,但刘玱林的副手程学启和他的一班子兄弟,却有空子
可钻。”
“程学启是个什么人?”曾国藩问。
“破集贤关就在此人身上。”赵烈文这句话,将曾氏兄弟的情绪大为提高了。“在下这
几年在安徽,对此人颇有所了解。他是桐城人,咸丰五年在本省投的长毛。”
“程学启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曾国荃问。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将程学启的家人
抓起来,以此来要挟。
“程学启家里没有人了,他从小父母双亡。”
“呵!”曾国荃很失望。
“父母死后,程学启靠乞讨糊口,在下九流中长大,混得了一身好武艺,在桐城县里称
王称霸,为非作歹,从县衙门到老百姓,个个都怕他。县太爷明里奈何他不了,便使了一个
暗法子,用钱买通了庐江城里几个无赖。咸丰五年三月的一天,程学启过二十六岁生日,那
几个无赖接他到庐江喝酒。
喝到半夜,程学启酩酊大醉,无赖们将他的手脚死死捆紧,扛到江边,对着他的胸口刺
了几刀,登时血流满地。无赖们见他已死,便一走了之。第二天凌晨,庐江城郊一个姓穆的
老太婆到江边洗衣服,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大汉在呻吟。穆老太婆吓了一跳,立即回家叫来儿
子穆老三。穆老三把程学启背到家中,一进屋,他又昏死过去了。穆老太婆给他抹去血,洗
净伤口,穆老三又拣了草药替他敷上。程学启醒过来,想起昨夜的事,万分感激穆家母子的
救命之恩,当即认穆老太婆为干娘,与穆老三拜了把子。一个月后,程学启复了原,他知道
自己的仇人太多,混不下去,于是干脆投了长毛。程学启有本事,打仗不怕死,很受陈玉成
赏识,年年升官,现在已是监军了。程学启在贼中得了势,当年一班痞子弟兄都来投奔他,
这些人大部分也当了官。程学启对任何人都不讲情义,唯独对穆家母子的恩德不忘。这些年
给了穆家不少银子,但穆家不承认,可能是怕惹祸。”
曾国藩说:“程学启能知报答穆家的恩,可见良心尚未完全泯灭。”
赵烈文说:“正是大人这话。我想如果能够买通程学启,要他在内部发难,外面再配
合,集贤关就可以破了。”
曾氏兄弟都认为这条路子值得一试,于是请赵烈文先去庐江找到穆老三,打听程学启最
近的情况。
几天后,赵烈文从庐江返回,禀报曾国藩、曾国荃:据穆老三讲,程学启近来心思颇不
安定,叶芸来、张朝爵、刘玱林等人都是两广老兄弟,对他始终不能以心相待,监军当了一
年多未得提拔,心中不满,又对安庆能否守住有怀疑。曾国藩听后大喜道:“此人可用。”
三人一起细细商讨了半夜。
次日晚上,曾国荃带着彭毓橘、李臣典和赵烈文一起到了庐江城。经过一番威胁利诱,
穆家母子终于就范。穆老三利用程学启给他的令箭,畅通无阻地进了集贤关外的第四个石
垒,拜见义兄。
“程哥。”穆老三哭丧着脸说,“娘病势沉重,怕只有一两天日子了,老人家一天到晚
念叨着你,想临终前见你一面。”
程学启说:“干娘恩德深重,论情理我应该去送终,但战事紧急,我离不开。这样吧,
你拿两百两银子去,把干娘的丧事办得风光点。”
说罢,立即要亲兵去取银子。穆老三急了,说:“程哥,银子倒不在乎,你平日送的,
我们都存在那里,娘是想见你一面。你无论如何都要去一下,骑马去,后天就可以赶回来
了。”
程学启想了一下,说:“好吧,我这就去一趟。”
清早,两人骑两匹快马出发,安庆离庐江只有二百五十里,黄昏时便到了。穆老三将程
学启带到老母的卧室。程学启推门一看,不见干娘,心中生了疑。正要发问,彭毓橘、李臣
典手执大刀冲了进来。程学启情知不妙,忙向腰间拔剑,彭毓橘早已把剑抽走了。程学启愤
怒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又转过脸去责问穆老三,“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曾国荃身着正四品道员朝服从门外迈进。程学启惊问:“你是何人?”
曾国荃哈哈笑道:“程将军,久仰了!”
穆老三忙说:“程哥,这位便是湘勇吉字营统帅曾九爷。”
程学启又惊又惧,转身就要出门,穆老三一把抓住:“程哥,曾九爷特来见你,有要事
相商。”
程学启见门已关,料想走不脱,只得站着不动。
“坐下,坐下好说话。”曾国荃脸型五官全像大哥,唯独两只眼睛细长,一笑起来,就
成了两根线。程学启极不情愿地坐下,心像鼓锤样跳个不停,见曾国荃并无恶意,才慢慢平
静下来。
“久闻程将军艺高胆大,恩怨分明,是个真正的大丈夫,只是出于不得已才屈身事贼,
家兄和我深为程将军惋惜。”
程学启仍在莫名其妙中,不知这个死对头要干什么。
“程将军,你堂堂一条汉子,何必要顶个贼名呢?”见程学启不开口,曾国荃继续说,
“家兄久慕程将军大名,特要我用此法将将军请来,想你不会怪罪。王师围安庆一年多了,
各路援兵正源源而来,陈玉成的人马被陷在挂车河以北,不得南下一步,李秀成的南路已退
回苏南,安庆不日即将攻克。闻程将军在长毛中备受两广老贼的欺侮,甚不得志,何不反戈
一击,弃暗投明呢?”
曾国荃盯着程学启,眼中那股凶杀之气与大哥一模一样。
程学启心中又紧张起来,暗思:原来是要我投归朝廷,看来今日不答应是出不了门,好
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假意应承下来。
“曾九爷,今日能在干娘家里见识你,真是幸会。我也早闻曾九爷是个英雄,果然名不
虚传。我投长毛,的确也是万不得已。我的祖父,也是桐城县里有点名气的秀才。我常想:
今后死了,还不知在阴间如何见我的祖宗。我早有投奔朝廷之心,只是没有机会。不知曾九
爷是要我现在就跟你去呢,还是出去后率人来归?”
曾国荃说:“如果程将军真心归顺朝廷的话,朝廷仍会真心相信你,你这次先回去,遇
有机会作内应。我们内外进攻,打下集贤关。我今天带来了一套副将官服。”
曾国荃转脸对彭毓橘说:“你把它拿出来,给程将军过目。”
当彭毓橘捧出一套簇新的从二品副将官服时,程学启眼睛一亮,尤其是帽子上那颗起花
珊瑚顶,令他久看不止。尽管监军的官位也不低,但它究竟比不上朝廷副将的尊贵,程学启
的心动了。
“程将军,这套副将官服暂存你干娘这里,待破安庆后,我为将军亲自穿上。”
“愿为九帅效劳!”程学启站起来,向曾国荃鞠了一躬,然后打马直奔安庆。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七 血浸集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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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曾国荃将与程学启会见的情形告诉大哥后,曾国藩沉吟片刻,说:“程学启的归顺尚
不可靠。那家伙是个无赖出身,无信义可言,说不定回去后又会变卦。”
赵烈文说:“大人虑及的是,在下还有一计。九帅只管放心猛攻集贤关,我保证程学启
会在垒中作乱。”
说罢,轻轻地说出了他的计谋,曾国藩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为再次猛攻集贤关,曾国荃作了充分的准备。他调集了大小火炮百余座,抬枪、鸟枪上
千杆,火药五万斤,炮子一千箱,集中吉字营精锐八千人,针对着集贤关外、赤冈岭下四座
石垒,布置了一个三面合围的火力网。炮火猛轰了三天。
尽管长期的饥饿和疲劳,使石垒中的太平军将士体力不支,但大多数人并无二心。他们
清楚,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即为保卫安庆血战到底,此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尤其是官
拜擎天侯的刘玱林,这个从金田村里打出来的硬汉子,从没有在清妖面前有过难色,即使在
最困难的时候,他的胸中仍充满着压倒一切的英雄气概。一到夜间,两军炮火暂息之时,他
便走出一号石垒,到二号、三号、四号石垒中去吊死问伤,鼓舞士气,指授方略,调配弹
药。这天他来到第四垒,见程学启正与几个师帅旅帅在喝酒,便走过去,拍着程学启的肩膀
说:“好兄弟,哪里弄来的酒?这么香,馋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程学启忙斟上一大碗递上,笑道:“侯爷,你也来一碗,这是邹矮子在酒坊里偷来的。
只是没有好菜,你用这个将就点下酒吧!”
说着从瓦盆里抓出一个泡得发黑发臭的盐萝卜。刘玱林一口将酒喝完,咬了一口萝卜,
说:“弟兄们好好打,把眼前这班清妖打退后,我请大家喝古井贡酒,吃狗肉炖萝卜!”刘
玱林顺手将剩下的半截盐萝卜丢到瓦盆里,对程学启说,“把受伤的弟兄们趁黑夜送回城
里,再运几千斤火药炮子来。”说完,走出了石垒。
程学启从庐江回到石垒后,一连几夜没睡好觉,既恐惧又兴奋。他对太平军与朝廷两者
之间,今后究竟谁胜谁负拿不准。以前他也不多想这些。他觉得这几年过得很快活,吃得
好,玩得好,有权有势,风光体面。他想得很简单:拼命打仗,爬上更高的官位。太平军成
功了,他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打败了,他就寻一个机会逃走,凭着已有的金银财宝,
下半辈子也会痛痛快快。万一哪天打死了,死就死,过了这多年的好日子,死了也划得来。
现在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朝廷送官上门,今后脚踏两边船,谁胜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程
学启暗自庆幸那天还算机灵,没有拒绝曾国荃。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最为相得的拜把兄弟,
把兄弟们都很高兴,他们也想脚踏两边船,图个一辈子舒心。
眼看双方激战了几天,势均力敌,集贤关难以打破,曾国藩对赵烈文说:“看你的第二
步棋了。”
这天下午,穆老三正在家里闲坐,两个一胖一瘦的黑汉子走进他的家门。穆老三见两人
来得蹊跷,忙站起来赔着笑脸说:“二位有何贵干?”两个汉子紧绷着脸问:“你是穆老三
吗?”穆老三点了点头。“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安庆城里的太平军。”穆老三心想,一定是
程哥派来的人,于是放下心来,招呼他们坐,一面又去倒茶。
瘦子摆摆手,厉声说:“不要张罗了,我们不是程监军派来的,我们是擎天侯刘玱林的
人。”
穆老三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有人告发,说前几天程监军在你家里和清妖曾老九见
了面,曾老九还送了一套副将官服,有这事吗?”
穆老三是个未见过世面的人,听了这几句话,脸都吓黑了,心想:这怎么得了,一旦坐
实,脑袋不丢了吗?好在副将官服已藏在地下,他们搜不出,心里略安定些,便说:“总
爷,没有这事,这是别人诬告的。”
胖子说:“是不是真的,我们搜后再说。”说着便把穆老三的家翻个底朝天,并不见副
将官服。穆老三愈加镇定了:“两位总爷,我说没这事吧!”瘦子说:“有这事也好,无这
事也好,不关我们的事,你陪我们去见擎天侯,当面对他讲清楚。”穆老三害怕了:“我家
有生病的老母,走不开,你们行行好吧!”胖子恶狠狠地说:“什么行好不行好,别罗嗦,
到擎天侯面前去说话!”两人不由分说地把穆老三推出家门。门外拴着两匹马,瘦子把穆老
三拎上马背,自己坐在他的后面,和胖子一起,扬起马鞭,两匹马飞快地向南边跑去。
断黑时,三人来到姜镇,这里距集贤关只有二十里了。瘦子对胖子说:“老哥,今夜就
在这里舒舒服服睡一觉,明日再进垒吧!”胖子说:“行,今夜咱哥俩畅畅快快地喝两盅。”
进了伙铺,拴好马后,两个汉子大吃大喝起来,足足闹了一个时辰,都喝得酩酊大醉,
烂泥似地倒在床上,死一般地睡着了。穆老三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天赐良机,再不逃走
就是傻瓜。”他急忙把桌上的残汤剩水吃了两碗,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旅店,又不敢去牵
马,怕马叫起来坏事。往哪里去呢?回庐江,身上无分文,几天的路程如何对付?不如干脆
去找程哥,也要告诉他事发了,早作准备。穆老三打定主意,摸黑跑向集贤关。
快要天亮时,穆老三钻进了四号石垒,将突然变故告诉了程学启。程学启一听,心里发
了毛,想:此事刘玱林既已知道,这里就混不下去了,不如先下手为强。程学启打发穆老三
通知曾国荃:明天上午炮响后,四号石垒作内应。
当天夜里,刘玱林像往常一样查看二、三、四号石垒。踏进四号石垒时,正遇见程学启
召集他的几十号同伙密商明日内应事。程学启心怀鬼胎地站起来,不自然地倒了一碗酒递
上。刘玱林接过酒一饮而尽,拍拍程学启的肩膀说:“老弟,我弄来了几瓶好酒,明天打完
仗后,到一号垒去,我们喝个痛快。”
程学启心里一惊:莫不是要抓我了?他讪讪地笑了几下,敷衍两句,把刘玱林打发走
了。回头对伙计们说:“大家都听到了吗?明天再不下手,我们就完了。大家都不要手软,
明天狠狠地打,程哥不会亏待你们。”
穆老三的到来,证实赵烈文计策的成功。第二天一清早,曾国荃下令:今天一定要破集
贤关,全军将士都得奋勇向前,不许后退;打下集贤关,论功行赏。
吃过早饭,吉字营一万湘勇,抬着火炮、抬枪、鸟枪,跨过外壕,向赤冈岭进逼。曾国
荃提着一把大砍刀,杀气腾腾地在后面督战。刘玱林远远地看见湘勇涨潮似地向石垒涌过
来,气焰比往日更为嚣张。他对程学启说:“你带三垒四垒在后面防两翼,我带一垒二垒在
前排挡正面,今日清妖来势凶猛,要多提防。”程学启暗自高兴,满口答应。
刘玱林挥舞红旗,站在一个山坡上亲自指挥。一垒二垒筑在赤冈岭下官马大道两旁,三
垒四垒筑在山坡边,防东西方向。刘玱林将一、二两垒三千五百人全部调出垒外,组成强大
的火力网,凭借着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给疯狂进攻的湘勇造成了强大的威胁。湘勇在离石
垒半里远的地方停下来,列队架炮。只听得一声号响,湘勇火炮、抬枪齐鸣,雨点般的弹子
打在赤冈岭的岩石上,溅出星星点点火花,有些较松散的岩石则被打得碎片纷飞。吉字营是
湘勇中装备最好的部队,这些火炮全部是从广东运来的洋炮,射程远,威力大,太平军的土
炮远不是对手。
刘玱林手中蓝旗一挥,全军卧倒,任湘勇火炮狂轰滥炸不还击。打过一阵后,曾国荃命
令击鼓冲锋。万名湘勇吆喝着向前冲去,约摸冲出四五十丈远的时候,刘玱林拿起黑旗一
挥,太平军火炮大作,弓箭乱飞,湘勇饮弹中箭,一片接一片倒下。曾国荃气得直跺脚,无
可奈何,只得传令收兵。彭毓橘跑过来说:“九帅,长毛土炮射程不远,我们可以再推进二
十丈。”曾国荃满脸灰尘,气呼呼地说:“就依你的!传令所有火炮一律推进二十丈,各营
各哨后面紧跟。”
在湘勇向前推进的时候,刘玱林也将部队作了新的部署,命令程学启将第三垒调到正面
递补。待第三垒下到山坡时,程学启将第四垒的八百余名太平军唤进石垒。兵士们正感奇
怪,只见程学启猛地跳到石垒中间的土台上,高喊:“弟兄们,安庆城里粮食已尽,赤冈岭
的炮子也快完了,今天官军就要打破集贤关了,要活命的跟着我归顺朝廷。”
程学启的这一举动,把石垒中的兵士们弄懵了。“妈的,你这反草的妖魔!”话声刚
落,一梭铁子飞来,程学启的半边耳朵打得粉碎。“哪个臭婊子养的!”程学启一边捂着耳
朵,一边骂。那打枪的兵士正要起身冲出石垒,一道白光闪过,半个肩膀已被削掉了。这
时,兵士们才看清,数十个当官的都一齐抽出了刀,恶狠狠地高叫:“听程监军的!”“有
不听话的,刚才这人便是下场!”
原来,这些抽刀的全是程学启的把兄弟。这一垒都是安徽人,流氓地痞占了多数,平日
就跟着程学启一鼻孔出气,今日处于这种情形,哪还有人敢再说个不字,便一齐喊道:“听
从程监军指挥!”
程学启说:“大家把头巾摘下来,绑在左手上,等下官军再进攻时,听我的命令,火炮
朝一、二、三垒的人打。打死的人越多,功劳就越大,现在把火炮抬到垒外。”
程学启指挥四垒的人冲出石垒,这时曾国荃指挥湘勇发起了第二次进攻,一阵炮弹枪子
后,湘勇又向石垒奔来。刘玱林挥起黑旗,强大的炮子压住了湘勇的推进。曾国荃气得大
骂:“程学启这个王八羔子,还不动手,看老子以后不剐了他!”回过头来大叫,“把穆老
三押过来!”一个亲兵把穆老三推到曾国荃面前。曾国荃的大砍刀架在穆老三的脖子上。穆
老三吓得面如死灰,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九爷饶命,饶命!”
“你这混蛋王八蛋,程学启为何还不动手?你想耍弄老子?!”
穆老三结结巴巴地说:“九爷息怒,程学启他,他亲口说,说的,他在垒中内,内应,
请九爷稍,稍等一会。”
就在这时,从前面山坡传来一阵炮响,彭毓橘兴奋地说:“九帅你听,这是程学启的
炮!”
这的确是程学启从刘玱林背后打出的冷炮。这一阵炮声响过后,太平军躺倒了一大片,
大家都惊恐万分,不知出了什么事。刘玱林怒问:“是哪里打的炮?”身边亲兵答:“侯
爷,像是从四垒那边打来的。”刘玱林怒吼:“程学启他发疯了,火炮朝自家人打!”话音
刚落,又一阵炮子打来,火星在刘玱林脚底溅起。曾国荃狂笑道:“弟兄们,长毛内部打起
来了,我们冲啊!”
湘勇个个勇气倍增,狂呼乱叫地向石垒冲去。当刘玱林确知程学启已临阵叛变时,气得
五脏六腑都要烧出火来,不得已分出一半人来对付背后。
前面湘勇有恃无恐地冲来,后面炮子残酷地射出,可怜四千余名太平军,一个个含恨倒
在血泊中。刘玱林坚持着,眼看人都死光了,只得带着身边的一百多名亲兵转过脸来,向关
内冲去。谁知程学启指挥着一阵炮子打来,刘玱林晃动了几下,终于倒下了魁梧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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