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今亮立刻想起古亮唱的那一曲千古传颂的空城计。
不过,人们都说,空城计是绝唱,只能唱一次,不能唱第二次。左宗棠想到这里,不免
沮丧起来。但是,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擒吗?再是绝唱,事到这等地步,也只得重唱一次了。
只要不照搬古人的故事,出点新意,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娃娃将领是有可能被蒙骗过去的。既
然他的细作可以传出城内的军事力量,那么也一定会将我的戏文传出去。左宗棠打定了主
意。他一面火速派人传令王开琳,立即带领三千人星夜回景德镇救援,一面在城内唱起他的
空城计来。
一时间,景德镇城内沸沸扬扬,都说王开琳率部在石门城外马到成功,大败长毛,活捉
了李秀成。楚军总部衙门张灯结采,放起鞭炮,厨房里传出阵阵浓烈的酒肉香味。一会儿,
城内文武官员、各大商号老板以及社会名流,纷纷骑马坐轿,穿戴一新,来到总部衙门。左
宗棠穿起四品朝服,在大门外笑容满面地迎接各方宾客。客人们热情地祝贺楚军在石门城外
的大捷,有的阔老板还赶制了题着颂辞的横匾。左宗棠喜气洋洋地接受大家的颂扬。衙门花
厅里,二十桌酒席同时摆开。主人向来宾报告了战况,再次证实已将长毛忠王李秀成活捉,
现正由楚军分统王开琳押送,行走在返回景德镇的大道上。一到城里,便将在十字街口示众
三日,然后押到京师,向皇上献俘。
住在景德镇里的浮梁县丞虎中良代表地方各界向左宗棠致谢致敬,并当场将一柄特大黄
绫万民伞,由一个大汉举着,送给楚军统帅。左宗棠毫不谦让地接过。
与衙门酒席相照应的是全城四门洞开,守门的兵勇也杯盘相碰,开怀畅饮,全然不知道
李容发的三千大军正在向这里压过来。
这些情况,都被留在城里的两个太平军侦探一一看在眼里。他们先是惊讶,继而略表怀
疑,最后,当亲眼看到左宗棠和各方来宾酣然醉倒在花厅时,他们不得不完全相信了。城内
不可久待,估计攻打景德镇的人马正在半路中,两个侦探遂急忙溜出城门,向西北方向奔去。
刚出城外二十里,就碰到了李容发。侦探把在景德镇城内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真有这事?”李容发听后大吃一惊。他瞪起虎眼望着两个侦探,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少将军,一点不假。左宗棠摆了二十桌酒席庆贺,我们混进了宴会厅,亲耳听到左妖
头对着客人宣布,说忠王已被他们捉住了,正在向景德镇押来。”两个侦探毫不含糊地肯定。
摆酒庆贺?看来父王真的被清妖捉了。年轻的先锋不觉怒火冲天。李容发本是一个广西
永安城外道旁行乞的孤儿。那年他才十岁,父母双双病饿死去。小容发无兄无弟。一天,偶
尔见从永安城里冲出的太平军中,有许多和他年龄相差不多的小孩,便恳求投靠太平军。他
恰好找到了李秀成。李秀成见他生得端正伶俐,便收留他在童子军里。容发聪明勇敢,三年
后就成为童子军的头领。李秀成在太平军中的地位也逐渐升高。他生有三个女儿,却没有一
个儿子。一次,李秀成来到童子军视察,见小容发英姿挺拔,在众多的童子军中出类拔萃,
心里高兴,摸着他的头,感慨地说:“我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机灵的容发一听,马上双膝跪在李秀成的面前,恳切地说:“若将军不嫌,我愿做将军
的儿子。”
李秀成大喜,况且容发也姓李,姓都不要改,于是笑着对他说:“你真是天父赐给我的
好儿子。”
从此,李容发便来到李秀成的身边。在李秀成的亲自指点下,他进步更快,不久便成为
太平军中一名出色的年轻将领。去年又升为总制,已能独当一面,与清军打仗了。李容发与
养父感情深厚,对养父极为敬重爱戴。他毕竟年轻,阅历不多,当时一听到这个不幸的消
息,义愤填膺,也没来得及多想,立即下令,全军掉头往回走。他心急火燎,拍马奔跑在最
前头,恨不得立即碰上王开琳,杀他个片甲不留,从清妖手中救出父王。
当李容发率部折回石门的消息传到楚军总部时,左宗棠立即下令关闭城门。他心中毕竟
不踏实,再次派出快骑通知王开琳,不管战事进展如何,都要尽快赶回。又下令城内十五岁
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都拿起棍棒上城楼。到了傍晚,城外的斥候慌慌张张地进城禀报:
长毛李容发又杀回来了!
左宗棠一听不觉跌足叫苦:“看来这空城计的确只能唱一次!”
原来,李容发走到半路,突然记起父王的教导:“左宗棠老奸巨滑,诡计多端。”他虽
然没有读过书,也听人说起过诸葛亮用空城计退兵的故事。心里想:莫非上了这个老妖头的
当!
李容发叫过身边的一个两司马,悄悄地吩咐他几句。那个两司马立即拨转马头,向景德
镇飞奔。将近一个时辰后,两司马追上了队伍,向李容发报告:“景德镇四门紧闭,城头走
动着手拿棍棒、面色恐慌的百姓。”李容发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千刀万剐的老妖头,果
然中了他的奸计。弟兄们,再杀回去!”
楚军总部衙门里再度出现惊恐。左宗棠看着天色渐渐黑起来,心中有了底。他按剑厉声
喝道:“大家都不要慌乱!现在的形势是我为主,长毛为客,天色已经黑了。黑夜作战,为
主一方占八成优势;更何况景德镇城墙高厚,城楼上有的是火药炮子。凭借着有利的天时地
利,我一人可敌长毛十人。即刻传我的命令:三百名伤病楚军中选出一百名来,一律充当炮
手;上城楼的百姓,独子的回家,父子兄弟同在的留一人,听候调派,搬运大炮火药。长毛
放炮放枪,一律不予理睬;若架梯攻城,则以炮子抵挡。只要坚持两三个时辰,王分统就会
率军赶回。勇敢杀贼的,本帅有重赏;若有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下达命令后,左宗棠亲自披挂上城墙指挥。主帅的气概,给城内的人心起了很大的安定
作用,城墙上的防守队伍很快地组织起来。城外的李容发见黑夜之中城楼上号令严肃,整齐
不乱,又见城墙厚实,不敢贸然进攻,只是命令不断地向城楼射箭放炮,吩咐各旅各师绑扎
云梯,作好攻城准备,只等天一亮,便发动猛攻,务必拿下景德镇,活捉左宗棠,以洗误中
诡计之羞!
城内城外就这样对峙着。时正隆冬,天亮得晚。待到辰初时分,天色才渐渐放明。正当
李容发准备吹号攻城的时候,却不料王开琳率部急匆匆地赶来了。城楼上,左宗棠见救兵已
到,心上的一块千斤重石骤然落地,忙下令向城下发射炮子,又亲自擂起战鼓。一时金鼓齐
鸣,炮火喧天,楚军前后夹攻,李容发的阵脚大乱起来。激战半个钟头,眼看不能取胜,遂
率部冲出王开琳的包围,向石门镇奔去。王开琳也不追赶,收兵进城。
当李容发来到石门时,李秀成早趁着王开琳撤军的大好时机,一举攻下了石门镇,全克
刚仓皇逃命。虽未抓住左宗棠,但这次军事行动已圆满达到目的,李秀成没有谴责养子。
太平军把石门镇内的粮食全部带上,次日傍晚便全军撤出,按着既定的目标,沿长江继
续向西挺进。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六 荒郊古寺遇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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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成的部队来到武宁时,得知陈玉成从黄州府撤兵的消息。千里围武昌的用兵计划,
他本来就是勉强接受的,现在北岸已撤兵,他正好借口不执行了,遂立即停止前进。他在武
宁、通山、崇阳一带招募三十万流亡饥民,率部东归。围魏救赵的用兵计划,就这样流产
了。一个月后,陈玉成才知道上了大当,但后悔已晚。
转眼到了七月,秋风又起,曾国荃围安庆,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曾国藩不放心,带着
康福等人亲到安庆城外视察。
从东流到安庆,只有一百多里水路,午后便到了南门码头。国荃、贞干事先都不知大哥
的行动,未到江边迎接,曾国藩一行作普通人打扮,悄悄地上岸,沿着外壕查看。
城内城外都很安静。但见壕沟宽深,满插竹签,两道壕沟之间,营房相连,炮台林立,
时见搬运弹药、拭刀擦枪的湘勇,间或也可见集合操练的哨队。曾国藩心里默默称赞。快到
西门地段,酒店饭铺开始多起来,进进出出的大多数是醉得歪歪斜斜的湘勇官兵。饭店旁边
是一家烟馆。曾国藩从小窗口向里面望:昏黑的屋子里,四处闪着暗淡的火光,土砖垒起的
炕上,摊尸一样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烟客,旁边堆着解下的上衣佩刀。无疑是军营里的人!
曾国藩一阵恶心。刚转过脸,又见对面一座破烂的茅房前,站着三个抹粉擦脂的年轻女子,
正笑着向他招手。曾国藩气得转身便走,不小心与前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瞎了眼的糟老头,你是去赶杀场呀!”
曾国藩抬头一看,前面站着一个酒气熏天的汉子,正对着他口出恶言。那人右手挽着一
个年轻女子,左手提着一个酒葫芦,曾国藩分不清他是湘勇还是百姓。康福抢上前,指着那
人训道:“无法无天的混蛋,你骂谁来!”
“老子宰了你!”那人甩开身边的女子,从腰里刷地抽出一把刀来。曾国藩看见这正是
一把刻着“殄灭丑类,尽忠王事。涤生曾国藩赠”的腰刀。他不禁叫了一声“惭愧”,慌忙
把康福拉开了。
咸丰四年曾国藩首次颁赠的刻字腰刀,深受湘勇将官的爱重,后来他又亲手颁赠了两
次。凡得到腰刀者,一律被湘勇视为英雄。以后,湘勇人员大大扩展,曾国藩无法一个个颁
赠,便统一打造,由各军统领代为赠送,初时控制很严,日久慢慢地松了。这腰刀尤以吉字
营领得多,发得滥。
曾国藩无心再巡视了,叫康福进壕通报。曾国荃一听,忙带着弟弟和一批营官亲来迎
接。曾国藩见两个弟弟风尘仆仆,营官们也都满面风霜,遂不忍心指责,在接风宴上,对吉
字营贞字营大大地作了一番夸奖慰勉。晚上,在卧室里,他严肃地对两个弟弟说:“过去,
我教你们作文写字,都强调一个‘气’字。文求气昌,字求气贯。文气不昌,虽道理充分,
其文不足称;字气不贯,虽笔笔有法,其字不足观。带兵亦然。
军营中最重一个‘气’字。作统领者,应时时在军中培植新气、勇气,涤除暮气、惰
气。打仗为极苦极烈之事,哀戚之意如临亲丧,肃敬之心如承大祭,方为军中气象。故军中
不能有欢欣之象,更不能有桑中之喜,骄浮淫乐,必招大败。昔田单之在即墨,将军有死之
心,士卒无生之气,此所以破燕复齐。及攻打狄时,黄金横带,前呼后拥,士卒有生之乐,
无死之心,鲁仲连策其必不胜。围安庆一年多进展不大,其原因即在军中气不正。明日即严
令前壕外一切酒楼烟馆妓院统统撤除,官勇一律在壕沟内训练,有未经允许私出外壕者,斩
不赦!”
国荃、贞干谨遵大哥之命。几天后,军营气象果然大大改观。
这天,曾国藩仍着便服,带上康福,到前壕外再去亲自查看一番。一路上,原先的烟馆
酒楼妓院都已关了门,过去人烟稠密之处,现在明显地萧条了,所见到的湘勇,都是带着伙
伕采买油盐菜蔬的什长哨官,不再是嫖客醉鬼了。曾国藩颇为满意。既然知错能改,且雷厉
风行,看来两弟值得造就。一时喜欢,见前面山林荫翳,小溪长流,不觉生出一股游兴来。
他对康福说:“久闻安庆山水好,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
康福陪着曾国藩向山林走去。果然林木青翠,溪水晶亮,真可去污涤浊、陶情冶性。山
水虽好,人事却令人气沮。本是水稻收割的季节,眼前却是稻稀草密,田野荒芜,走了两三
里路,除见到几个老头瘦妇在有气无力地捋谷外,田里不见一个壮年人。“打仗真是件作孽
的事!”曾国藩轻轻地自言自语。
山嘴背后是一个山坳,康福眼尖,指着远处说:“曾大人,前面大柏树下有个小屋子,
我们到那里去坐坐,讨碗水喝吧!”
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庙门上方横写着三个字:宏毅寺。
曾国藩笑着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寺名。”
“这怕是用的曾子的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康福猜测。
“和尚不识字,请读书人取寺名。读书人不懂佛经,只懂孔孟,就从《论语》中选了这
两个字,造成了这个儒释结合的庙名。你说是这样吗?”曾国藩问。
“我想也可能是一个受了挫折的有志之士,曾在这里隐居过,为激励自己,干脆将原庙
名改为这个名字。反正这里偏僻,没有几个人来,也不怕遭别人的谴责。”康福提出他的见
解。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是桩解不开的公案。”曾国藩边说边进了庙门。
这个寺庙真的小,小到就一间一丈见方的屋子。正面供着一尊尺把高的小菩萨,菩萨面
前有个石香炉,里面插着几支残香。左边一张床,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几排书,壁上挂一把剑
鞘,真个是三尺宝剑半床书。右边一张书案,一条凳子,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正中有一页
写满字的宣纸,一个朱红玛瑙雄狮镇纸压在上面,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书案前方墙壁上挂一
副对联:“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
“好,写得好!”曾国藩称赞,笑着对康福说,“还是你说得对,现在这里就住着一位
隐士。”
“这个隐士到哪里去了呢?”康福四处张望,指着小菩萨旁边说,“大人,这里还有一
道门。”
门虚掩着,一推便开。门外是一块四方土坪,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在土坪上舞剑。那
剑舞得真好!进如闪电,退若飙风,上下左右飞动起来,划出一个耀眼的银盘,如同中秋明
月落到人间。
“好剑!”惺惺惜惺惺,康福看得呆了,脱口称赞。
“谁?”那人急忙收起剑,回过头问。
曾国藩这下看清了,舞剑的人三十余岁年纪,面白无须,身材适中,正如联语中所写
的,是一个喜欢舞剑的读书人,不是江湖上的拳师侠客。曾国藩最不喜欢那些走江湖的剑
侠。在祁门时,有一人前来投奔,自称皖省名侠许荫秋。武艺的确很好,但曾国藩不收留。
幕僚问他何故。他说这种剑侠大多无赖流氓,邪多正少,不遵法度,留之则坏军纪。名侠尚
且不留,此后再无侠客一类的人来投奔了。
“我们是两个过路的客人,想到这里讨碗水喝。刚才多多冒犯,请足下海涵。”康福答
话。
“啊,是两位客官,请屋里坐!”那人豪爽大度地将曾国藩、康福让进屋里坐,一边倒
茶,一边问,“听口音,客官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是湖南人,听说安庆正在打大仗,特地来看看。”曾国藩暗思此人必非等闲之
辈,有意向他透露点身分。
“客官胆子也太大了,打仗杀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笑着说。
“足下一人在战场边的荒郊古寺里读书用功,胆子岂不比我们更大。”康福插话,眼里
流露出敬佩的神采。
“实不相瞒,我在这里等着见一个人,三个月了,一直无机缘。”那人说话坦率。
“足下想见谁?”曾国藩好奇地问。
“湘勇吉字营统帅曾九爷曾国荃。”
曾国藩和康福心里同时一怔,互相对望了一眼,康福正要答话,曾国藩先开口了:“足
下为何要见曾九爷?”
“想告诉他破安庆之法。”那人毫不隐瞒。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康福奇怪地问。
“咸丰八年,我曾经亲自闯进曾九爷的哥哥六爷曾国华的帐中,告诉他不要打三河,转
攻庐江。曾六爷不听我的话,结果弄得全军覆没。后来我总结出了教训,这些带兵的主帅大
概看不起毛遂自荐的人。我这次改变作法,长期住在这里,我想总有一个得见的机会。”
这人的话勾起了曾国藩的记忆,那夜温甫不是说过这事吗?
“足下是江苏阳湖人?”曾国藩两目灼灼发光,注视着对方。
“是的。在下正是阳湖人。”那人惊奇起来。
“足下大名叫作赵烈文?”曾国藩进一步追问。
“正是!客官何以知道?”那人越发惊奇起来,也盯着曾国藩。
“赵先生,我与你神交已久了,不想今日在此相遇,真是天幸!”曾国藩激动地站起
来,走到赵烈文的身边。
“客官你是?”赵烈文也站起来,拉着曾国藩的手。
“赵先生,他就是六爷九爷的大哥曾大人。”康福介绍。
“曾大人!”赵烈文纳头便拜,“大人万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快起来,快起来!”曾国藩扶起赵烈文,“请赵先生收拾书剑,我们一起到九爷军营
里叙话。”
听说来者正是那年阻止攻三河的赵烈文,国荃、贞干都另眼相看。吃完饭后,曾氏三兄
弟向赵烈文请教破安庆之策。
赵烈文从从容容地说:“长毛守城,有句老话,叫做守险不守陴。就是说,精兵良将都
放在城外的险要之处,城内的反而是老弱病残。破安庆,就要从这里下手。安庆的险要首在
北门外的集贤关。破了集贤关,安庆城一半到了手。次在菱湖石垒,菱湖石垒一下,安庆就
是一座孤城。不出十天半月,即使外面不攻,内乱亦必自起。”
曾国荃插话:“集贤关我们打过几次,石垒坚固,更兼刘玱林凶猛异常,这块硬骨头不
好啃。”
赵烈文微笑着说:“集贤关硬攻不能奏效,要采取另一种办法。”
“惠甫先生,你若帮我们破了集贤关,家兄一定重重保荐你。”曾贞干说。那夜,他亲
耳听见六哥说过赵烈文。在他的心目中,此人是个奇人。
“保荐不敢。”赵烈文谦虚了一句,继续说下去,“集贤关的五千人,的确是安庆守兵
的精锐,刘玱林也可谓长毛中的名将,但刘玱林的副手程学启和他的一班子兄弟,却有空子
可钻。”
“程学启是个什么人?”曾国藩问。
“破集贤关就在此人身上。”赵烈文这句话,将曾氏兄弟的情绪大为提高了。“在下这
几年在安徽,对此人颇有所了解。他是桐城人,咸丰五年在本省投的长毛。”
“程学启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曾国荃问。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将程学启的家人
抓起来,以此来要挟。
“程学启家里没有人了,他从小父母双亡。”
“呵!”曾国荃很失望。
“父母死后,程学启靠乞讨糊口,在下九流中长大,混得了一身好武艺,在桐城县里称
王称霸,为非作歹,从县衙门到老百姓,个个都怕他。县太爷明里奈何他不了,便使了一个
暗法子,用钱买通了庐江城里几个无赖。咸丰五年三月的一天,程学启过二十六岁生日,那
几个无赖接他到庐江喝酒。
喝到半夜,程学启酩酊大醉,无赖们将他的手脚死死捆紧,扛到江边,对着他的胸口刺
了几刀,登时血流满地。无赖们见他已死,便一走了之。第二天凌晨,庐江城郊一个姓穆的
老太婆到江边洗衣服,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大汉在呻吟。穆老太婆吓了一跳,立即回家叫来儿
子穆老三。穆老三把程学启背到家中,一进屋,他又昏死过去了。穆老太婆给他抹去血,洗
净伤口,穆老三又拣了草药替他敷上。程学启醒过来,想起昨夜的事,万分感激穆家母子的
救命之恩,当即认穆老太婆为干娘,与穆老三拜了把子。一个月后,程学启复了原,他知道
自己的仇人太多,混不下去,于是干脆投了长毛。程学启有本事,打仗不怕死,很受陈玉成
赏识,年年升官,现在已是监军了。程学启在贼中得了势,当年一班痞子弟兄都来投奔他,
这些人大部分也当了官。程学启对任何人都不讲情义,唯独对穆家母子的恩德不忘。这些年
给了穆家不少银子,但穆家不承认,可能是怕惹祸。”
曾国藩说:“程学启能知报答穆家的恩,可见良心尚未完全泯灭。”
赵烈文说:“正是大人这话。我想如果能够买通程学启,要他在内部发难,外面再配
合,集贤关就可以破了。”
曾氏兄弟都认为这条路子值得一试,于是请赵烈文先去庐江找到穆老三,打听程学启最
近的情况。
几天后,赵烈文从庐江返回,禀报曾国藩、曾国荃:据穆老三讲,程学启近来心思颇不
安定,叶芸来、张朝爵、刘玱林等人都是两广老兄弟,对他始终不能以心相待,监军当了一
年多未得提拔,心中不满,又对安庆能否守住有怀疑。曾国藩听后大喜道:“此人可用。”
三人一起细细商讨了半夜。
次日晚上,曾国荃带着彭毓橘、李臣典和赵烈文一起到了庐江城。经过一番威胁利诱,
穆家母子终于就范。穆老三利用程学启给他的令箭,畅通无阻地进了集贤关外的第四个石
垒,拜见义兄。
“程哥。”穆老三哭丧着脸说,“娘病势沉重,怕只有一两天日子了,老人家一天到晚
念叨着你,想临终前见你一面。”
程学启说:“干娘恩德深重,论情理我应该去送终,但战事紧急,我离不开。这样吧,
你拿两百两银子去,把干娘的丧事办得风光点。”
说罢,立即要亲兵去取银子。穆老三急了,说:“程哥,银子倒不在乎,你平日送的,
我们都存在那里,娘是想见你一面。你无论如何都要去一下,骑马去,后天就可以赶回来
了。”
程学启想了一下,说:“好吧,我这就去一趟。”
清早,两人骑两匹快马出发,安庆离庐江只有二百五十里,黄昏时便到了。穆老三将程
学启带到老母的卧室。程学启推门一看,不见干娘,心中生了疑。正要发问,彭毓橘、李臣
典手执大刀冲了进来。程学启情知不妙,忙向腰间拔剑,彭毓橘早已把剑抽走了。程学启愤
怒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又转过脸去责问穆老三,“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曾国荃身着正四品道员朝服从门外迈进。程学启惊问:“你是何人?”
曾国荃哈哈笑道:“程将军,久仰了!”
穆老三忙说:“程哥,这位便是湘勇吉字营统帅曾九爷。”
程学启又惊又惧,转身就要出门,穆老三一把抓住:“程哥,曾九爷特来见你,有要事
相商。”
程学启见门已关,料想走不脱,只得站着不动。
“坐下,坐下好说话。”曾国荃脸型五官全像大哥,唯独两只眼睛细长,一笑起来,就
成了两根线。程学启极不情愿地坐下,心像鼓锤样跳个不停,见曾国荃并无恶意,才慢慢平
静下来。
“久闻程将军艺高胆大,恩怨分明,是个真正的大丈夫,只是出于不得已才屈身事贼,
家兄和我深为程将军惋惜。”
程学启仍在莫名其妙中,不知这个死对头要干什么。
“程将军,你堂堂一条汉子,何必要顶个贼名呢?”见程学启不开口,曾国荃继续说,
“家兄久慕程将军大名,特要我用此法将将军请来,想你不会怪罪。王师围安庆一年多了,
各路援兵正源源而来,陈玉成的人马被陷在挂车河以北,不得南下一步,李秀成的南路已退
回苏南,安庆不日即将攻克。闻程将军在长毛中备受两广老贼的欺侮,甚不得志,何不反戈
一击,弃暗投明呢?”
曾国荃盯着程学启,眼中那股凶杀之气与大哥一模一样。
程学启心中又紧张起来,暗思:原来是要我投归朝廷,看来今日不答应是出不了门,好
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假意应承下来。
“曾九爷,今日能在干娘家里见识你,真是幸会。我也早闻曾九爷是个英雄,果然名不
虚传。我投长毛,的确也是万不得已。我的祖父,也是桐城县里有点名气的秀才。我常想:
今后死了,还不知在阴间如何见我的祖宗。我早有投奔朝廷之心,只是没有机会。不知曾九
爷是要我现在就跟你去呢,还是出去后率人来归?”
曾国荃说:“如果程将军真心归顺朝廷的话,朝廷仍会真心相信你,你这次先回去,遇
有机会作内应。我们内外进攻,打下集贤关。我今天带来了一套副将官服。”
曾国荃转脸对彭毓橘说:“你把它拿出来,给程将军过目。”
当彭毓橘捧出一套簇新的从二品副将官服时,程学启眼睛一亮,尤其是帽子上那颗起花
珊瑚顶,令他久看不止。尽管监军的官位也不低,但它究竟比不上朝廷副将的尊贵,程学启
的心动了。
“程将军,这套副将官服暂存你干娘这里,待破安庆后,我为将军亲自穿上。”
“愿为九帅效劳!”程学启站起来,向曾国荃鞠了一躬,然后打马直奔安庆。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七 血浸集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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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曾国荃将与程学启会见的情形告诉大哥后,曾国藩沉吟片刻,说:“程学启的归顺尚
不可靠。那家伙是个无赖出身,无信义可言,说不定回去后又会变卦。”
赵烈文说:“大人虑及的是,在下还有一计。九帅只管放心猛攻集贤关,我保证程学启
会在垒中作乱。”
说罢,轻轻地说出了他的计谋,曾国藩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为再次猛攻集贤关,曾国荃作了充分的准备。他调集了大小火炮百余座,抬枪、鸟枪上
千杆,火药五万斤,炮子一千箱,集中吉字营精锐八千人,针对着集贤关外、赤冈岭下四座
石垒,布置了一个三面合围的火力网。炮火猛轰了三天。
尽管长期的饥饿和疲劳,使石垒中的太平军将士体力不支,但大多数人并无二心。他们
清楚,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即为保卫安庆血战到底,此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尤其是官
拜擎天侯的刘玱林,这个从金田村里打出来的硬汉子,从没有在清妖面前有过难色,即使在
最困难的时候,他的胸中仍充满着压倒一切的英雄气概。一到夜间,两军炮火暂息之时,他
便走出一号石垒,到二号、三号、四号石垒中去吊死问伤,鼓舞士气,指授方略,调配弹
药。这天他来到第四垒,见程学启正与几个师帅旅帅在喝酒,便走过去,拍着程学启的肩膀
说:“好兄弟,哪里弄来的酒?这么香,馋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程学启忙斟上一大碗递上,笑道:“侯爷,你也来一碗,这是邹矮子在酒坊里偷来的。
只是没有好菜,你用这个将就点下酒吧!”
说着从瓦盆里抓出一个泡得发黑发臭的盐萝卜。刘玱林一口将酒喝完,咬了一口萝卜,
说:“弟兄们好好打,把眼前这班清妖打退后,我请大家喝古井贡酒,吃狗肉炖萝卜!”刘
玱林顺手将剩下的半截盐萝卜丢到瓦盆里,对程学启说,“把受伤的弟兄们趁黑夜送回城
里,再运几千斤火药炮子来。”说完,走出了石垒。
程学启从庐江回到石垒后,一连几夜没睡好觉,既恐惧又兴奋。他对太平军与朝廷两者
之间,今后究竟谁胜谁负拿不准。以前他也不多想这些。他觉得这几年过得很快活,吃得
好,玩得好,有权有势,风光体面。他想得很简单:拼命打仗,爬上更高的官位。太平军成
功了,他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打败了,他就寻一个机会逃走,凭着已有的金银财宝,
下半辈子也会痛痛快快。万一哪天打死了,死就死,过了这多年的好日子,死了也划得来。
现在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朝廷送官上门,今后脚踏两边船,谁胜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程
学启暗自庆幸那天还算机灵,没有拒绝曾国荃。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最为相得的拜把兄弟,
把兄弟们都很高兴,他们也想脚踏两边船,图个一辈子舒心。
眼看双方激战了几天,势均力敌,集贤关难以打破,曾国藩对赵烈文说:“看你的第二
步棋了。”
这天下午,穆老三正在家里闲坐,两个一胖一瘦的黑汉子走进他的家门。穆老三见两人
来得蹊跷,忙站起来赔着笑脸说:“二位有何贵干?”两个汉子紧绷着脸问:“你是穆老三
吗?”穆老三点了点头。“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安庆城里的太平军。”穆老三心想,一定是
程哥派来的人,于是放下心来,招呼他们坐,一面又去倒茶。
瘦子摆摆手,厉声说:“不要张罗了,我们不是程监军派来的,我们是擎天侯刘玱林的
人。”
穆老三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有人告发,说前几天程监军在你家里和清妖曾老九见
了面,曾老九还送了一套副将官服,有这事吗?”
穆老三是个未见过世面的人,听了这几句话,脸都吓黑了,心想:这怎么得了,一旦坐
实,脑袋不丢了吗?好在副将官服已藏在地下,他们搜不出,心里略安定些,便说:“总
爷,没有这事,这是别人诬告的。”
胖子说:“是不是真的,我们搜后再说。”说着便把穆老三的家翻个底朝天,并不见副
将官服。穆老三愈加镇定了:“两位总爷,我说没这事吧!”瘦子说:“有这事也好,无这
事也好,不关我们的事,你陪我们去见擎天侯,当面对他讲清楚。”穆老三害怕了:“我家
有生病的老母,走不开,你们行行好吧!”胖子恶狠狠地说:“什么行好不行好,别罗嗦,
到擎天侯面前去说话!”两人不由分说地把穆老三推出家门。门外拴着两匹马,瘦子把穆老
三拎上马背,自己坐在他的后面,和胖子一起,扬起马鞭,两匹马飞快地向南边跑去。
断黑时,三人来到姜镇,这里距集贤关只有二十里了。瘦子对胖子说:“老哥,今夜就
在这里舒舒服服睡一觉,明日再进垒吧!”胖子说:“行,今夜咱哥俩畅畅快快地喝两盅。”
进了伙铺,拴好马后,两个汉子大吃大喝起来,足足闹了一个时辰,都喝得酩酊大醉,
烂泥似地倒在床上,死一般地睡着了。穆老三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天赐良机,再不逃走
就是傻瓜。”他急忙把桌上的残汤剩水吃了两碗,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旅店,又不敢去牵
马,怕马叫起来坏事。往哪里去呢?回庐江,身上无分文,几天的路程如何对付?不如干脆
去找程哥,也要告诉他事发了,早作准备。穆老三打定主意,摸黑跑向集贤关。
快要天亮时,穆老三钻进了四号石垒,将突然变故告诉了程学启。程学启一听,心里发
了毛,想:此事刘玱林既已知道,这里就混不下去了,不如先下手为强。程学启打发穆老三
通知曾国荃:明天上午炮响后,四号石垒作内应。
当天夜里,刘玱林像往常一样查看二、三、四号石垒。踏进四号石垒时,正遇见程学启
召集他的几十号同伙密商明日内应事。程学启心怀鬼胎地站起来,不自然地倒了一碗酒递
上。刘玱林接过酒一饮而尽,拍拍程学启的肩膀说:“老弟,我弄来了几瓶好酒,明天打完
仗后,到一号垒去,我们喝个痛快。”
程学启心里一惊:莫不是要抓我了?他讪讪地笑了几下,敷衍两句,把刘玱林打发走
了。回头对伙计们说:“大家都听到了吗?明天再不下手,我们就完了。大家都不要手软,
明天狠狠地打,程哥不会亏待你们。”
穆老三的到来,证实赵烈文计策的成功。第二天一清早,曾国荃下令:今天一定要破集
贤关,全军将士都得奋勇向前,不许后退;打下集贤关,论功行赏。
吃过早饭,吉字营一万湘勇,抬着火炮、抬枪、鸟枪,跨过外壕,向赤冈岭进逼。曾国
荃提着一把大砍刀,杀气腾腾地在后面督战。刘玱林远远地看见湘勇涨潮似地向石垒涌过
来,气焰比往日更为嚣张。他对程学启说:“你带三垒四垒在后面防两翼,我带一垒二垒在
前排挡正面,今日清妖来势凶猛,要多提防。”程学启暗自高兴,满口答应。
刘玱林挥舞红旗,站在一个山坡上亲自指挥。一垒二垒筑在赤冈岭下官马大道两旁,三
垒四垒筑在山坡边,防东西方向。刘玱林将一、二两垒三千五百人全部调出垒外,组成强大
的火力网,凭借着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给疯狂进攻的湘勇造成了强大的威胁。湘勇在离石
垒半里远的地方停下来,列队架炮。只听得一声号响,湘勇火炮、抬枪齐鸣,雨点般的弹子
打在赤冈岭的岩石上,溅出星星点点火花,有些较松散的岩石则被打得碎片纷飞。吉字营是
湘勇中装备最好的部队,这些火炮全部是从广东运来的洋炮,射程远,威力大,太平军的土
炮远不是对手。
刘玱林手中蓝旗一挥,全军卧倒,任湘勇火炮狂轰滥炸不还击。打过一阵后,曾国荃命
令击鼓冲锋。万名湘勇吆喝着向前冲去,约摸冲出四五十丈远的时候,刘玱林拿起黑旗一
挥,太平军火炮大作,弓箭乱飞,湘勇饮弹中箭,一片接一片倒下。曾国荃气得直跺脚,无
可奈何,只得传令收兵。彭毓橘跑过来说:“九帅,长毛土炮射程不远,我们可以再推进二
十丈。”曾国荃满脸灰尘,气呼呼地说:“就依你的!传令所有火炮一律推进二十丈,各营
各哨后面紧跟。”
在湘勇向前推进的时候,刘玱林也将部队作了新的部署,命令程学启将第三垒调到正面
递补。待第三垒下到山坡时,程学启将第四垒的八百余名太平军唤进石垒。兵士们正感奇
怪,只见程学启猛地跳到石垒中间的土台上,高喊:“弟兄们,安庆城里粮食已尽,赤冈岭
的炮子也快完了,今天官军就要打破集贤关了,要活命的跟着我归顺朝廷。”
程学启的这一举动,把石垒中的兵士们弄懵了。“妈的,你这反草的妖魔!”话声刚
落,一梭铁子飞来,程学启的半边耳朵打得粉碎。“哪个臭婊子养的!”程学启一边捂着耳
朵,一边骂。那打枪的兵士正要起身冲出石垒,一道白光闪过,半个肩膀已被削掉了。这
时,兵士们才看清,数十个当官的都一齐抽出了刀,恶狠狠地高叫:“听程监军的!”“有
不听话的,刚才这人便是下场!”
原来,这些抽刀的全是程学启的把兄弟。这一垒都是安徽人,流氓地痞占了多数,平日
就跟着程学启一鼻孔出气,今日处于这种情形,哪还有人敢再说个不字,便一齐喊道:“听
从程监军指挥!”
程学启说:“大家把头巾摘下来,绑在左手上,等下官军再进攻时,听我的命令,火炮
朝一、二、三垒的人打。打死的人越多,功劳就越大,现在把火炮抬到垒外。”
程学启指挥四垒的人冲出石垒,这时曾国荃指挥湘勇发起了第二次进攻,一阵炮弹枪子
后,湘勇又向石垒奔来。刘玱林挥起黑旗,强大的炮子压住了湘勇的推进。曾国荃气得大
骂:“程学启这个王八羔子,还不动手,看老子以后不剐了他!”回过头来大叫,“把穆老
三押过来!”一个亲兵把穆老三推到曾国荃面前。曾国荃的大砍刀架在穆老三的脖子上。穆
老三吓得面如死灰,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九爷饶命,饶命!”
“你这混蛋王八蛋,程学启为何还不动手?你想耍弄老子?!”
穆老三结结巴巴地说:“九爷息怒,程学启他,他亲口说,说的,他在垒中内,内应,
请九爷稍,稍等一会。”
就在这时,从前面山坡传来一阵炮响,彭毓橘兴奋地说:“九帅你听,这是程学启的
炮!”
这的确是程学启从刘玱林背后打出的冷炮。这一阵炮声响过后,太平军躺倒了一大片,
大家都惊恐万分,不知出了什么事。刘玱林怒问:“是哪里打的炮?”身边亲兵答:“侯
爷,像是从四垒那边打来的。”刘玱林怒吼:“程学启他发疯了,火炮朝自家人打!”话音
刚落,又一阵炮子打来,火星在刘玱林脚底溅起。曾国荃狂笑道:“弟兄们,长毛内部打起
来了,我们冲啊!”
湘勇个个勇气倍增,狂呼乱叫地向石垒冲去。当刘玱林确知程学启已临阵叛变时,气得
五脏六腑都要烧出火来,不得已分出一半人来对付背后。
前面湘勇有恃无恐地冲来,后面炮子残酷地射出,可怜四千余名太平军,一个个含恨倒
在血泊中。刘玱林坚持着,眼看人都死光了,只得带着身边的一百多名亲兵转过脸来,向关
内冲去。谁知程学启指挥着一阵炮子打来,刘玱林晃动了几下,终于倒下了魁梧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