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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32 萧一山 (民国)
此时,陈玉成正率兵五万来救安庆,曾国荃向祁门告急。
曾国藩命韦俊率所部渡江援安庆,另派湘勇进驻池州。
待韦俊离开祁门后,曾国藩叫彭寿颐将韦俊所谈的加以整理,题名叫“长毛战术”,誊
抄十多份,分发给湘勇主要将领。又派人将李鸿章献的安徽分府地图给曾国荃送去,另附一
封密信:
兹派降人韦俊带所部前来援助。此等贼匪,逼迫无奈才降我,其性反复无常,终不可重
用。然分化瓦解,自古以来为制胜良策,望弟善于运用;且此辈久在贼中,深知贼情,用之
制贼,可谓以毒攻毒,要害在严加驾驭也。
韦俊之部,宜放在前沿打四眼狗之援军,令其火并。另据韦俊供,安庆之贼,精锐在集
贤关,切切注意。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六 施七爹坏了总督大人的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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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一到祁门,见四周山势陡削,与外界相连的仅一条东通休宁、徽州,西联景德镇
的官马大道。除此之外,有一条小路,勾通北面的两个小镇:大赤岭、大洪岭;另有一条小
河,名叫大共水。大共水发源于祁门,南下经浮梁、景德镇流入鄱阳湖。河面狭窄,只能浮
起坐两三个人的小船,货船不能进来。这里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倘若东西方向的官马大道
被堵,与外面的联系一断,县城则陷于绝境。曾国藩后悔不该匆匆将驻扎祁门的决定上报朝
廷,但事已至此,只得暂时住下。不久,实授江督并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的上谕
到达,曾国藩更觉要老成持重,决策不能随意更改。但幕僚们不以为然,纷纷劝他离开祁
门,另觅合适之处,曾国藩不听。因为马匹买不齐,马队暂不能建,李鸿章也跟着到了祁
门。他用了两天时间,将祁门四周实地勘察一遍,对曾国藩说:“恩师,祁门地势形同釜
底,此兵家所说的绝地,不如及早另择他处,以免将来受困。”见曾国藩沉吟不语,李鸿章
又乘势再进言,“依门生之见,可移师东流。此地傍江依山,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老营驻
扎东流,万无一失。”
曾国藩仍抚须不语。李鸿章忖度曾国藩心思已活动,话说得更直了:“恩师,倘若长毛
闻讯围攻祁门,只须数千人就可将出路堵死,我们将成瓮中之鳖,束手受擒。”
曾国藩抚须之手突然停住,两目光芒毕露,厉声责问:“少荃,你如此厌恶祁门,是不
是胆小怕死?若如此,你可收拾行李离开这里。烦你转告其他人,凡怕死在此地的人,都可
及早离开。”说罢拂袖而起。李鸿章只得讪讪退出。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提撤离祁门的话
了。
曾国藩将祁门柴氏宗祠改作总督衙门,开始办理两江政务。他日夜审阅江苏、安徽、江
西三省地方报送的文书,并分派幕僚,秘密考察三省府道以上官员的政绩,亲撰楹联一副:
“虽贤哲难免过差,愿诸君谠论忠言,常攻吾短;凡堂属略同师弟,使僚友行修名立,乃尽
我心。”要各府州县将此联书写在官厅楹柱上,时时以此自戒。又刊发《居官要语》一篇给
各级官吏,要求他们严格遵照执行。又亲拟一份告示,标题为《晓谕江南士民》,雕刻成
版,广为印刷,张贴在集市、街衢、码头上。这个告示共有六条:一禁官民奢侈之习;二令
绅民保举人才,以两江之才,平两江之乱;三是安顿流徙,恤难周贫;四是求闻己过,凡军
政过失,许据实直告;五为旌表节义;六为禁止办团。三省官吏,见这位威名久播的新总督
果然厉害,无不畏惮,官场腐败之风略有收敛。
曾国藩又仿效武则天当年的办法,在衙门口置一木匦,名为举劾箱,命两个勇丁终日守
护。号召所有军民人等,均可将各级官吏奸弊情事写成举劾函投入箱内,总督衙门对举劾人
严加保护。曾国藩这一举动,使祁门附近几个县的官吏们整天提心吊胆。他们平日奸弊情事
太多了,一旦落入这个素有“曾剃头”之称的总督大人手里,后果岂敢设想!祁门县令包人
杰,捐纳出身,自称是包拯的三十五代孙,其居官却与先祖大相径庭,贪赃枉法,鱼肉百
姓,祁门合境怨声载道。
这些天,他见曾国藩派员在三街六巷查访民情,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这天夜里,包县令换上青衣小帽,准备去北门外找一个人求教。此人年过七十,人唤施
七爹。施七爹二十岁起在县衙门做事,一生给十多个县令当过幕僚,在衙门里整整混了四十
八年,是一个更事极多、经验极丰富的刀笔吏。这两年养老住在县城,包县令每有难事,便
带着一份礼物去请教。礼物厚薄,视事之难易而定。施七爹接过礼物,往往沉思一会,然后
说出主意来,包县令照此去办,几乎件件顺遂。
包县令从钱柜里取出一个二十两元宝,小心翼翼地放进袖口里,谨慎地锁好钱柜。刚落
锁,他想到今日此事关系太重大了,一个元宝可能会嫌少,又把锁打开,再取出一个同样重
的元宝,仔细看好,放进袖口,这才出了门。施七爹见包县令恭恭敬敬地送上两个元宝,乐
得透体欢喜。凝神听完陈述后,他抱着一杆长烟筒,石雕泥塑似地靠在椅背上,长时间沉默
不语。包县令耐心地等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施七爹想出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晚上,守护举劾箱的湘勇将一大叠信函送到曾国藩书案上。像往日一样,他依次
将最上面的一封信拆开,准备每一封信都亲自看一遍。谁知这一封信刚读了几行,便大为惊
骇。这封信举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信上说,曾国荃打下吉安时,偷运了二万多两银
子回荷叶塘买田起屋,据说此事是曾国藩授意的。曾国藩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心中知道,
沅浦的确运了不少银子回家,但并非是他授意的。不过,作为大哥,作为主帅,沅甫做的这
种事,他能逃脱责任吗?曾国藩将这封信锁进竹箱里,继续看下去。
第二封举劾的是邹九嫂乘丈夫外出之时,偷了一个野汉子在家,请官府速派人前去捉
奸,以正风俗。曾国藩看后冷笑一声,顺手丢在一边。
打开第三封,他又惊呆了。这封信又告到他的头上来了。
说他自办团练以来,打仗无功,争权有术,所办的事情,大多违背国法,不通情理,举
了在赣北设厘卡一事为例。曾国藩皱起扫帚眉,把这封信也锁进了竹箱。
他已无心一封封细看了,略微浏览了一下:十几封举劾函,有一半是告的乡间小偷小
摸、打架通奸等琐碎细事,另一半告的是驻扎祁门的湘勇官丁的不法情事,涉及地方官吏
的,一封都没有。这一夜,曾国藩兴味索然。
第二天送来的十几封,也差不多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第三天也有七八封。打头一封,
便让曾国藩心惊肉跳。这封函告曾国藩私通长毛,与长毛左军主将韦俊私订密约,伺机造
反;并有根有据地指出他的不臣之心多年前便已萌发,举了几句诗为证。说他曾写过“竟将
云梦吞如芥,未信君山刬不平”的诗句,这里的“君山”就是暗示朝廷。又有“我思竟何
属,四海一刘蓉;他日予能访,千山捉卧龙”的五言诗,刘蓉既然是诸葛亮,他曾国藩无疑
是当今的刘先主了。
曾国藩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地想:这一定是有人在与我作对,借机诬陷,非得把这些人
查出来不可。转而又想:如何查呢?不是自己号召别人举劾的吗?举劾别人可以,举劾你自
己就不行吗?倘若此事闹大了,传到朝廷上去,皇上派人来调查,这些是是非非、真真假假
的举劾函一旦公之于世,岂不反而坏了大事!曾国藩赶紧从竹箱里取出前两天那些告他和九
弟、满弟的举劾函来,点起火一把烧了。思量此事只能不露声色地悄悄平息,方是上策。过
几天,恰好宁国府告急,曾国藩便借口军情紧急,无暇阅览为借口,吩咐勇丁将举劾匦撤了。
这里,包县令见大难躲过,心里好不畅快,又暗地送给施七爹一匹缎子,嘱咐他千万千
万不能泄漏出去。
宁国府的告急书是鲍超派人送来的。就在陈玉成出兵援安庆的时候,罗大纲、周国虞怀
着对叛徒韦俊的不共戴天之仇,带领一万精兵奇袭池州府,一举收复,打乱了曾国藩的军事
部署。李秀成率领十万人挺进赣北,与正在浮梁、景德镇一带的左宗棠楚军激战。李世贤则
带领七万人马将宁国府城团团包围。鲍超霆字营有一万人,但驻在城里的只有三千,其他七
千分扎在城外百十里地方。鲍超一面飞调城外兵马来教援,又要随身书吏给曾国藩写一封求
援书。
书吏受命,关起门来拟稿。鲍超忙布置城内兵勇加强防守。过一会儿,鲍超匆匆赶回衙
门,高喊:“求援书发了吗?”
书吏毕恭毕敬地回答:“回禀鲍提督,求援书尚未写好。”
鲍超一听火了,骂道:“十万长毛围在城外,大火已烧到眉毛屁股上,你做啥子去了?
这么久还没写好!”
书吏忙说:“鲍提督息怒,这就写好,就写好!”
说完,坐在文案边托腮构思。鲍超看得不耐烦,走上前去怒斥:“你这个书呆子,什么
时候了,还调文墨?老子写给你看。”
鲍超夺过书吏手中的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方框框,然后心急火燎地在方框外画了几十个
小圆圈,看看还不甚满意,便又在方框里写了个东倒西歪的“鲍”字,这才放下笔,高喊:
“来人啦,把求援书给曾大人送去!”
那书吏在一旁直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鲍超的求援书送到祁门,引起督府幕僚的哄堂大笑。曾国藩也笑了起来,笑后称赞说:
“鲍春霆人聪明,这幅画生动简明,胜过文字多了!”
急命朱品隆带三千人前去宁国救援。朱品隆刚走,徽州知府又来告急。曾国藩一时不知
调何人去为好。正在为难之时,一人走了进来,说:“徽州是我的属地,你怎么不派我去救
援呢?”
曾国藩一见乐了,心里说:“惭愧,我怎么竟忘了他!”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七 李元度丢失徽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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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请援救徽州府的是平江勇统领李元度。李元度咸丰四年起跟随曾国藩南征北
战,功劳不小。尤其是咸丰五六年间,曾国藩在江西处于困境时,李元度平江勇简直成了他
的擎天之柱。何曾国藩竟然不保李元度一职,李元度心中不满。曾国藩回籍守丧后,杭州知
府王有龄利用李元度的不满,和他拉上了关系。罗遵殿死后,王有龄升任浙抚,保李元度为
温处道道员。直到看见朝廷发来的咨文,曾国藩才知道这事,对李元度很不以为然。他把李
元度召到祁门,明确告诉他,王有龄此举,目的在分化湘勇;而李元度投靠王的门下,也有
背叛湘勇之嫌。李元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见曾国藩已实授江督,也没有必要改换门
庭,遂答应不去浙江。于是曾国藩奏请改授李元度为安徽徽宁池太广道道员。上谕批下来
后,李元度便把平江勇带到祁门,作为祁门老营的拱卫之师。
这时,曾国藩对李元度说:“你去最是名正言顺。徽州乃皖南大城,又是祁门的屏障,
长毛打徽州,是想冲破这道门,窜进祁门来,守住徽州意义重大。张副宪防守徽州几年,虽
说没有打什么胜仗,但也没有丢失,你千万不要把它丢了。”
“你放心,长毛撼山易,撼平江勇难。有平江勇在,徽州城决不会缺一个角。”
曾国藩见他说得如此轻巧,反倒不放心他去了,但眼下实在再调不出其他人,只得正色
对他说:“此次围徽州的是长毛的精锐部队,你不可小觑。按理你带勇多年,我不用多叮
嘱,但徽州府关系太大了,我不得不和你约法五章。你做得到就去,做不到可不去,我再另
外择人。”
李元度心里大不悦,说:“哪五章?你说吧!”
“第一戒浮。你身边有不少书读得好,但并无打仗经验的文人,对其中那些好说大话
者,决不可重用。第二戒自负。到徽州后,切莫自视过高,师心自用。第三戒滥。银钱的使
用,立功人员的保举,都要有所节制。第四戒反复。为统领者切忌朝令夕改。第五戒私。用
人当为官择人,不可为人择官。”
曾国藩的这五章,章章都是针对李元度的弱点而言的,李元度却一句也听不进。曾国藩
刚说完,他便拍着胸膛说:“你也不必多说了,我立个军令状吧,徽州府倘若丢失,你唯我
是问!”
“好,一言为定!”曾国藩伸出手,对着李元度的手碰了一下。
“涤生兄,前几天我送给你的《国朝名臣言行录》,你看过没有?”刚走出门,李元度
又回过来问。
“哦,看过了。正要璧还,一下子又忘记了。”曾国藩从一个较小的竹箱里取出一大叠
稿纸来,把它递给了李元度。
“你的这部稿,广采博集我朝名臣嘉言懿行,厚世俗,正人心,异日刊印出来,必是一
部极好教材。我先向你预订两百部,发给两江州县以上官员人手一册,如何?”
得到曾国藩如此青睐,李元度刚才的不快消散了许多。他高兴地说:“涤生兄,你是文
章老手,指点指点,让我修改得更好些。”
“要说指点,有一条倒不知肯听么?”曾国藩笑道。
“请说!”
“你的书,局面太窄了。那些山林隐逸,前代遗民,以及姓名不登乎仕版,而节义可愧
彼王侯者,被你‘名臣’一词排斥在外了。我想你不如改个名,叫做《国朝先正事略》。如
此,刚才所提的那些人,便都可以进来了。你看如何?”
“最好,最好!”李元度拊掌大笑,“就按你的办。”
“好!那我再多订一百本。”曾国藩大笑起来。
徽州府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又是皖南五府州的经济中心,历来以牌坊众多、石
雕精美闻名于世,城内匠人制的纸、笔、墨、砚,最受读书人看重,尤其是徽墨,与湖笔、
端砚、宣纸并称,号为文房四宝中的佳品。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芾在徽州驻防六年,上个月
奉召回京,后回陕西泾阳原籍补持服,留下一万四千兵在徽州。按理说人员不少了,但这些
兵已有五个月未领到饷银,军心浮动,不但不能打仗,反而成了徽州城的祸根。知府谭慕白
不能统御,闻李世贤的兵已到宁国,慌忙向曾国藩告急。李元度的平江勇开进徽州城的第二
天,罗大纲、周国虞率领四万人马就到了城门外。谋士们提醒李元度,缺饷五个月的绿营不
可信任,城门不能让他们守。李元度认为很对,立即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绿营守兵全部调
走,换上他的平江勇。被换下的绿营士兵,都作为苦力去扛弹药、担砖石、运粮草。本已怀
着满腔怨怒的绿营官兵,这下如同火上加油,纷纷骂开了:“平江勇凭什么赶走我们?**
他祖宗!”
“都是为朝廷卖命打长毛,***湘勇个个发横财,我们五个月没领到一文钱,这个世
道还有公理吗?”
“反了吧,老子不为朝廷卖命了!”
有一个楞头小子带头,居然跟着一百来号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银库,谭知府吓
得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李元度大怒,调集八百平江勇将闹事的绿营士兵抓起,不分情节轻
重,一律杀头,暂时将变乱弹压了下去。徽州城里的这场骚乱,早已被太平军的细作报告给
城外的罗大纲和周国虞。
“湘勇绿营结仇,正是我们破城的好机会。”罗大纲面有喜色。
“绿营有怨气,湘勇有傲气,有怨气则无斗志,有傲气则必松懈,我们可采取收买和强
攻相结合的办法。”周国虞已成竹在胸。
罗大纲点头。周国虞继续说:“据说绿营副将徐忠是一个贪财好货的人,叫老三进去,
送给他三百两黄金,叫他在城内发难,只要打开一个城门就够了。”
罗大纲赞同这个主意。
夜晚,在徐忠的面前,周国贤亮出了自己的身分和三百两光灿灿的黄金。徐忠又喜又
怕。他知道,徽州绿营憋着一股对朝廷的怨气,现在又加上对李元度的愤怒,军心早已涣
散,只要长毛重兵一压,城内就有可能哗变。这些兵痞子,危急之间,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得
出来的,徽州城早晚保不住,不如得了这笔金子,城破之后远走高飞,埋名隐姓,做个下半
世快活无比的富翁。但做这种事,他心里总还有些胆怯,犹豫了好半天,才咬咬牙答应了。
他召集亲兵营的都司和几个千总、把总商议,每人发了十两黄金。这些都司、千、把总二话
没说,都同意干。约好以放炮为号,亲兵营的人左臂上都系一根带子,太平军见此记号不能
杀。
徐忠与周国贤的密谋策划,李元度全然不知。他见绿营兵这些天未再闹事,以为严刑镇
压起了作用,又见城头上兵勇都在忙忙碌碌地备战,他放心了。嗜好名山事业的李元度关起
门来修改他的《国朝先正事略》,并打算还写一部《历代先正事略》,洋洋洒洒,写它一百
万字,好比太史公作《史记》一样,从盘古开天地写起,一直写到明末,将所有卓异人物的
事迹,凡可考查的,都查出来。这两本书今后一并刊印,播于海内,垂之后世,李元度之
名,也将永垂不朽了。他越想越兴奋。
这一天,忽然传来消息:宁国府破了。李元度大吃一惊,忙将书稿收起,四处巡逻城
防。原来,朱品隆带的三千人以及霆字营分散在城外的各路人马,根本无法进入宁国城里,
统统被李世贤的部队堵在城外。李世贤几次猛攻之后,宁国城里的湘勇动摇了,鲍超亦无主
张。身边人劝他:与其城破被戮,不如杀出城去,保全力量,再纠合部队将城夺回来,大丈
夫能伸能屈,不必过于拘执。鲍超认为有道理。城里三千湘勇饱餐一顿,半夜时分,乘太平
军酣睡之际,冲出城门,在城外与朱品隆的援兵合为一处,向祁门奔去。第二天一早,李世
贤进了宁国府。他留下二万人守宁国,亲率其余五万人帮助罗大纲、周国虞攻徽州。
九万太平军将徽州城团团围住。一颗炮弹冲天而起,徐忠带着亲兵营冲到东门口,守门
的湘勇吓呆了。绿营士兵抡起刀,像报仇似地砍杀湘勇,很快将东门打开,周国虞率领太平
军弟兄们一拥而进。城内的绿营兵不杀太平军,反而把刀尖转向湘勇。平江勇惊慌失措,人
人抱头鼠窜,仓皇逃命。
李元度见此情景,慌忙带着一批亲信从西门逃出城外。徐忠早有准备,在一片混乱之中
挟着二百两黄金溜出城,远远地跑了。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八 曾国藩卜卦问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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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失守,祁门变成了前线。此时祁门的兵力,仅张运兰的老湘营一部分及康福的亲兵
营,合起来不足三千,情形十分危急。湘勇老营弥漫着惊恐慌乱的气氛,曾国藩虽恨李元度
不争气,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他一面布置张运兰、康福率兵扼守距老营十里外的榉根
岭、羊栈岭,这是由东北方向进入祁门的两道关口。一面派出两队人。一队向南通报驻扎在
浮梁、景德镇一带的左宗棠,务必保护好祁门通往江西的大道,徽州失后,这便是祁门粮
饷、文书的唯一通道了;一队向宁国方向奔去,沿途寻找鲍超,要他火速来祁门救援。
此时,太平军正分兵三路向祁门包围过来。李世贤带着四万人进入江西,拟从南面打祁
门,谁知遇到了劲敌左宗棠。
左宗棠在乐平城东南一连三次大败李世贤。南路太平军受阻,不能按预定计划进入祁
门。东面,罗大纲率二万人穿过渔亭镇,在榉根岭遇到了张运兰的狙击。西面,周国虞率二
万人翻过大洪岭,在羊栈岭遭到了康福的抵抗。太平军的兵力在湘勇十倍以上,湘勇则占住
了有利的地势,双方打了三天三夜,一时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但是,湘勇的人数一天天减
少,太平军随时都有可能破岭而入。看来,祁门老营的覆没是在所难免了。
白天,从榉根岭、羊栈岭不断传来凶惨的喊杀声;入夜,岭上岭下,到处是时明时灭的
松明火把。两江总督衙门里那些纸上谈兵的军机参赞们,舞文弄墨的书记文案们,以及记帐
算数的小吏们,虽然生活在军营中,却从没有亲眼见过两军厮杀的场面。更没有过身历前敌
的处境。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一天到晚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眼见得东、北两面血
肉横飞,南面略为安静些,便瞒着曾国藩,互相串通,偷偷地买通了二十号小划子。每天夜
晚,将一包包行李往划子上运,单等败兵逃回,便起篙向江西方向划去。当李鸿章把这个情
况报告曾国藩时,他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把这些扰乱军心的胆小鬼,一个个抓起来杀掉。
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亲拟一个告示,叫文书誊抄后贴在营房外:当此危急之秋,有非朝廷
命官而欲离祁门者,本督秉来去自愿之原则,发放本月全薪和途费,拨船相送;事平后愿来
者,本督一律欢迎,竭诚相待,不记前嫌。
这份告示一贴出,那些准备走的幕僚反而不好意思走了,又偷偷地把行李从划子上搬
回。对这一切,曾国藩装作没看见一样,白天他照旧批文、发函、见客、下棋、读书,安之
若素,稳如泰山;夜晚,他开始清理文书,把一些重要文件包扎起来,叫荆七藏在附近山林
里,对荆七说:“倘若老营倾覆,我为国尽忠了,这些材料,你今后都要设法运回荷叶塘
去,听明白了吗?”
荆七点头答应,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这天深夜,曾国藩见东、北两座山岭烽火又起,
鲍超至今无消息,心想,此番必死无疑,将老营设在祁门实在是个大错误,悔不该没听李鸿
章劝说,移驻东流,但现在后悔已晚。自己年过五十,官居一品,今生除学问无成就外,也
没什么大遗憾的了。这样一想,又平静多了。
他先给皇上写一封遗折,将自己所经手的几件大事,逐一作了安排。又给儿子纪泽纪鸿
写了一封家信,叮嘱他们长大后切不可涉历兵间,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亦不必作官,
惟专心读书,又重申八本三致祥的家教。怕他们忘记,将八本三致祥又写了一遍:读书以训
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
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写好这封当遗嘱的家书后,天已朦朦发亮,看着外面萧瑟秋景以及匆忙奔走的亲兵,曾
国藩的心又绷紧了。他惶惶然呆望着,不知所措。过了许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叫荆七端
一盆清水来。曾国藩仔细地洗净脸和手,整理好衣冠后,端坐在案桌旁,从一个小笔筒里拿
出五十根蓍草来。他从中随意拣了一根放在一旁,又将一根夹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将剩
下的四十八根任意分成两堆,然后每四根一次地拿开,直到不能再拿时,则将两堆合并。如
此这般分分合合地摆弄了十八次,占出了一个《坎》卦来,其中九二为老阳,上六为老阴。
曾国藩记得九二爻辞为:“坎有险,求小得。”上六爻辞为:“系用徽刬,寘于丛棘,三岁
不得,凶。”九二爻辞无疑是句好话,上六爻辞中的徽纆,是用来捆自己,还是捆长毛呢?
真是天意渺茫,难以猜测。正在疑虑之时,康福气息喘喘地推门闯了进来:“大人,长毛已
冲破羊栈岭防线,我保护你离开祁门。”
说话间,王荆七已将枣子马牵过来。枣子马大声嘶鸣,幕僚们纷纷围拢,大部分人的肩
上都背着包袱,有的连鞋袜都未穿上。看到这一片混乱场面,卜卦给曾国藩带来的一丝希望
早已化为乌有。他冲着荆七吼道:“谁叫你牵马来的?你们都走吧,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大人。”康福走前一步,“情况已万分危急了,不走不行,请大人上马。”
曾国藩仍坐着不动,心里如同有千百个鼓锤在敲打,碎零零,乱糟糟。杨国栋、彭寿颐
都来劝:“大人,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曾国藩环顾四周,见幕僚们都用哀求的眼光望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国栋,你带众人走吧,我最后离开。”
一句话刚出口,幕僚们立即如鸟兽散去,七手八脚地忙着搬运行李。曾国藩将王世全送
的剑从墙上取下,放在书案上,然后穿好朝服,微闭双眼,任外面吵吵嚷嚷,乱作一团,他
木头似地坐着,已作了最后的决定:一旦长毛冲进屋,就立即以剑自裁。康福、王荆七在一
旁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李鸿章兴奋异常地跑了进来,大喊:“恩师大
喜,鲍提督来了!”
曾国藩睁开眼睛,刚要起身,又立即坐定,仍以缓慢的口气问:“你没看错?”
李鸿章正要说话,杨国栋激动万分地冲进来:“鲍提督已杀败长毛,来到老营了!”
曾国藩刷地站起,说:“我们去接春霆!”
老营外,一片欢呼雀跃,鲍超被众人簇拥着,正向营房走来。见曾国藩出现在门口,立
即从马上跳下来,跑到曾国藩面前,正要行跪拜礼,曾国藩赶快走前一步,一把抱住。望着
鲍超胡须杂乱的黧黑面孔,他两眼滚动着泪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不想还有与贤弟见
面的时候!”说完头一晕,便失去了知觉。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九 李鸿章一个小点子,把恩师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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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来,曾国藩处于极度焦虑紧张之中,靠着顽强的意志勉力支撑住,现在骤然得知
危险已过,大喜过望,犹如一根拉紧的弦猛地松弛,一时不能控制,倒了下来,过了一会,
他恢复了常态。鲍超眉飞色舞地演说战斗的经过,说生平没有打过这样顺利的仗,不到一个
时辰便大获全胜,打死了长毛头领罗大纲,只可惜让野人山的匪首逃跑了。曾国藩记起“徽
纆”的爻辞,心里想:这怕是天数。众人正在说说笑笑,互相庆贺死里逃生的胜利时,南面
官马大道上远远地奔来一匹快马。一眨眼功夫,那马已跑到众人面前,两只炸开的鼻孔里喷
出灼人的热气,江西巡抚衙门的袁巡捕从马背上滚下来,气急败坏地将一封十万火急上谕递
给了曾国藩。上谕命曾国藩速派鲍超带五千人马,交胜保统带,前来北京救驾。曾国藩看后
大吃一惊:京师竟然发生了这等意外变故!
早在咸丰四年,英国就提出,要对道光二十二年订立的条约进行修改,企图扩大在中国
的特权,遭到了清廷的拒绝。
尔后,英国和法国联合起来,在沿海一带屡屡挑起战争。两个月前,他们从北塘登陆,
打败了僧格林沁的骑兵,攻占天津,后来又击败胜保的部队,逼近北京城下。咸丰帝匆匆带
着一班大臣妃嫔逃到热河,留下恭亲王奕在京师与英法谈判。咸丰帝接受胜保的奏请,在
逃往热河的途中,接连发布上谕,令各地督抚将军迅速带兵来京勤王。第一道上谕,便发给
湘勇统帅、两江总督曾国藩。曾国藩接到这道上谕,一方面为皇上蒙尘而担忧,一方面又对
派鲍超救驾而犯难。
曾国藩不愿鲍超远离。这些年来,鲍超的霆字营是湘勇中最能打仗的部队。尽管上月有
宁国之失,但鲍超之勇,仍令太平军畏惧。在湘勇内部,甚至有打着鲍超的旗号,冒充霆字
营吓退太平军的事。这次若不是鲍超及时赶到,祁门老营就彻底完蛋了。曾国藩器重鲍超,
感激鲍超。皖南局面尚未分明,通往江宁的道路,尚需要鲍超和霆字营去扫清。这个时候,
怎么能让鲍超远赴京师!而且,曾国藩还看出此中埋藏着胜保的险恶用心。胜保的底细,曾
国藩清楚。
这个出身于满洲镶白旗的公子哥儿,借着皇上对满人的特殊照顾,道光二十年中举,考
授顺天府教授,很快就升为祭酒。胜保屡屡上书言事,皇上欣赏他的文采,夸他是满人中的
才子,擢升为内阁学士。那时曾国藩供职翰林院,见过胜保几面,读过他的奏疏。曾国藩对
胜保的看法,与皇上完全相反。他认为胜保并无真才实学,奏疏只有夸夸其谈、哗众取宠的
辞句,并无实在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且为人骄横之气太足,眉宇之间有一股阴暗的煞气。按
照曾国藩的相人之术,他断定胜保不会有好结局。谁知太平天国事起,胜保倒走起红运来了。
咸丰四年,胜保在直隶打败了林凤祥的北伐军,皇上因此授他钦差大臣,特赐神雀刀,
副将之下,有权斩杀,一时有南江(忠源)北胜之称。不久,胜保围李开芳于高唐,数月不
克,惹怒咸丰帝,削了他的职,遣戍新疆。咸丰六年召还,发往安徽军营差遣。七年,予副
都统衔,帮办河南军务。
胜保自己无军队,以重饵招降捻军一个名叫李兆受的头领,将他改名李世忠,又结纳皖
北凤台团练首领苗沛霖,保他为记名道员。胜保企图以李世忠和苗沛霖的人马作为自己的军
队。
李世忠出身强盗,一贯打家劫舍,作恶多端,苗沛霖野心勃勃,欲作皖北王。曾国藩一
到安徽,便从各方面的情报中,把这两人看死了,因而对胜保极具戒心。
现在,胜保居然要统带鲍超的五千霆字营,他的野心越来越大,竟敢打起湘勇的主意来
了。曾国藩岂能让他的算盘滴溜溜地如意转动!不派吗?这是煌煌圣旨。抗旨罪名已不轻,
何况当此非常变故之际、皇上蒙难之时,抗旨不发兵,你曾国藩平时口口声声标榜忠君爱
国,岂不都是假话?皇上都不保,你的几万湘勇意欲何为?倘若胜保这样质问,定然激起皇
上震怒,天下共责,不待杀头灭族,便早已身败名裂,死有余辜了。曾国藩真的进退不是,
左右为难!
可鲍超这个莽夫,偏偏不知内中奥妙,以为率师北上勤王,正是取悦皇上、立功受赏的
大好时机,几次三番地催促:“曾大人,霆字营全体将士听说洋鬼子欺侮我皇上,气得哇哇
叫,骂他娘的洋龟儿子瞎了狗眼,恨不得插翅飞到京师去保皇上。曾大人,救兵如救火,还
有啥子要想的?快下令吧!”
面对着这个头脑简单的鲍提督,曾国藩哭笑不得。想说皖省战局不能离开他,又怕他因
此昏头昏脑,居功自傲。霆字营本就依仗常打胜仗的资本跋扈嚣张,不把其他营看在眼里,
若再翘尾巴,可能会连他这个统帅的话都不听了。想告诉他胜保欲借此挖空湘勇的实力,壮
大自己的私人势力,又怕这个心里不能藏话的直汉子,将此话捅出去,日后更与胜保结下不
可解的怨仇。无奈,只得用几句话敷衍着鲍超,心里急得如同火烧油煎,终日绕室徨,拿
不定主意。
这天康福提醒道:“胡中丞近来驻军黄梅,离祁门不远,何不派人送信与他商量一下;
左宗棠素有今亮之称,也可以问问他。”
曾国藩觉得有道理,立即派人分别到黄梅、浮梁,征求胡、左二人的意见。几天后,回
信来了。胡林翼说:“疆吏争援,廷臣羽檄,均可不校;士女怨望,发为歌谣,稗史游谈,
诬为方册,吾为此惧。”左宗棠说:“江南贼势浩大,正赖湘军中流砥柱,霆字营不可北
上。”胡、左态度明朗,湘勇当全力对付太平军,不能北上勤王。但不去,以什么作为合法
的借口呢?这一点,二人都没有好的主意。
曾国藩决定广泛征求幕僚的意见,命他们每人就此事写一个条陈。条陈送来了,大部分
人的意见主张救君父之急,立即遵旨出兵;也有几个条陈说按理当勤王,取势当剿贼,按理
还是取势,由制军独裁。几十张条陈阅罢,曾国藩深感失望。
“恩师,我没有写条陈。”李鸿章进来了,一眼望见桌上散开的一大叠纸,知曾国藩仍
在为此事发愁。曾国藩这才想起,人人都上了条陈,唯独李鸿章一人没上。
“你为什么没有写?”
“有些话不便写在纸上,我想和恩师面谈。”李鸿章回答。
“好吧,坐下慢慢谈。”曾国藩素来喜欢和人谈话。对于初次见面的人,在察言观色的
过程中,他对其人便有了一个基本认识,而这个认识,以后实际证明大半是对的。他因而有
“知人”的美名。在与朋友、幕僚的谈话中,他能从对方的言谈中得到多方面的启发,获得
多种知识。虽然闲谈耽搁了时间,但总的来说,所得大于所失。
“恩师,门生为此事想了很久。”李鸿章在曾国藩的对面坐了下来,两只手掌合着,夹
在两腿之间。这情景,使曾国藩想起过去在京师碾儿胡同里,师生之间常常这样对坐论学。
那时,老师的年龄恰好是今天学生的年龄。“岁月过得真快呀!”曾国藩心里轻轻地感
叹一句。
“门生以为,进京勤王一事,实属空言,于皇上无半点益处。”李鸿章少年得志,锋芒
毕露,说话办事,向来不知忌讳。
这一点,与曾国藩大不相同。
“少荃,你这话从何说起!”曾国藩的口气似乎有点不悦。
“恩师,洋人已抵京城,如果他有意加害皇上的话,完全可以凭着洋枪洋炮的威力,向
热河追去。挡得住也罢,挡不住也罢,都只是三五天之内便见分晓的事,哪有从数千里之外
调兵入卫的道理?这不是皇上被突然变故吓昏了头,便是有人要借此夺走湘勇的五千精
锐。”李鸿章的话干脆尖锐,一针见血,曾国藩听后心里很痛快。
“你认为洋人有加害皇上的意图吗?”学生已不是当年幼稚的书生了,老师也不自觉地
放下了架子。
“门生以为,洋人之举,决没有加害皇上的意思,只不过是逼皇上答应他们修约,欲占
我大清更多的便宜罢了。历来外族入侵,要社稷者难免刀兵相斗,要金帛子女者都好办。恭
亲王年纪不大,却极有办事才能,一向对洋人礼之甚恭。依门生之见,洋人在恭王那里可以
得到所要的一切,京师再不会出现大的变乱了。”
“少荃,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北援事关君臣大义、将帅职责。君父有难,臣子岂能袖
手旁观?洋人即使不再北进一步,我湘勇将士也应该受命入京呀!”毕竟老师的尊严要保
持,曾国藩不能再以刚才的口气问李鸿章。明明是希望学生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老
师却以教训的口吻说话。李鸿章对老师的性格是熟悉的,忙答道:“恩师教导的是,救君父
之难是臣子义不容辞的职责。恩师与胡中函,位居督抚,理应亲带湘勇前往,鲍超乃一战
将,非一面之才,且受胜保指挥,亦恐二人难以协调。依门生之见,恩师可据此再作一奏
折,请皇上于曾、胡二人中指定一人,统兵北上,护卫京畿。圣旨下达之时,立即发兵。”
说到这里,李鸿章压低了声音,“从祁门到京师,奏折最快要走半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
恭亲王早已和洋人达成了协议。到那时,北援勤王一事,已是过丘之水了。”
机灵鬼!曾国藩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说着,他对李鸿章这个“按兵请旨”计策的妙处已完
全明白了,一个困惑他七八天的难题终于解开。曾国藩一阵轻松,笑着说:“少荃,那就麻
烦你拟个折子吧!”
奏折拜发后的第二天,丢失徽州府的皖南道员李元度,蔫头搭脑地来到祁门。当他得知
祁门刚刚度过危难之后,心中万分内疚。他想向曾国藩负荆请罪,又怕昔日同窗不容他,便
托李鸿章去试探下。果然不出所料,曾国藩一听便火冒三丈,大声地对李鸿章说:“他还有
脸见我,我都没有脸见他!你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亲手立下的军令状?”
李鸿章见老师正在盛怒之时,不便多说,只得轻轻退出。
刚走到门槛边,曾国藩又叫住了:“少荃,你赶快替我拟一个折子,参劾李元度。”
李鸿章吃了一惊,唯唯诺诺地答应两句,赶紧退了出来。
身材瘦小、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号称“神对李”的皖南道台,是个人缘极好的人,众幕
僚纷纷为他鸣不平。李鸿章因为有昨天的大功劳,自觉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大为提高,便俨然
以首领的口气说:“我们一起到曾大人那里去,替李观察说说情吧!”
大家都赞同。
当一群幕僚出现在房门口时,曾国藩不知出了何事。李鸿章从队伍中走出,向曾国藩打
了一躬,说:“大家都说李次青丢失徽州府情有可原,这次就宽恕了他,给他一个带罪立功
的机会吧!”
原来是他煽动幕僚们来动摇自己的决策,曾国藩火了,气得吊起三角眼,厉声问:“李
元度丢城失地,辜负了本督对他的期望,有什么情可原,你说?”
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凶恶地斥问,李鸿章很觉丢面子。他心想:我虽然是你的学生,也有
三十七八岁了,也是朝廷任命的四品大员,昨天才帮你度过了难关,怎么今天就不记得了?
再说李元度是你要好的朋友,参劾他,于你脸上也不光彩。
想到这里,李鸿章心里有一股委屈感,壮起胆子分辩道:“李元度诚然犯有大错,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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