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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33 萧一山 (民国)
生听说,绿营副将徐忠勾结长毛,是这次失守的主要原因。徐忠勾结长毛,能得到绿营官兵
的支持,又因为五个月未发饷银。李次青到徽州仅只九天,要说追查责任,主要责任在张副
宪。”
“张副宪守了六年徽州不曾丢失,你去找他吧!”曾国藩冷笑。
“要说失城就参劾,鲍提督先失了宁国府,正因为宁国府丢了,才祸及徽州府,要参
劾,得先参鲍超。”
“鲍超有丢宁国之罪,也有救祁门之功。李元度丢失徽州二十多天了,一面不露,他到
哪里去了。你们没有听到有人编‘士不可丧其元,君何以忘其度’的对联骂他吗?”曾国藩
凶狠地望着李鸿章,众幕僚见状不妙,都不敢作声。
“恩师。”李鸿章见曾国藩仍不让步,只得祭起最后一个法宝了,“李元度从咸丰四年
跟随您,六七年来战功累累,恩师曾多次对人说过,于李次青有‘三不忘’。今天何以这般
计较他的一次过失,岂不会寒了湘勇将领们的心!”
李鸿章没想到,恰恰是这几句话把他的恩师逼到了悬崖边。曾国藩又羞又怒,气呼呼地
从椅子上站起,吼道:“李少荃,你是要我徇私枉法吗?李元度不参,天理何在?国法何
在?”
“恩师一定要参李次青,门生不敢拟稿。”
李鸿章也生起气来,倔强地顶了一句。门生的这句话,大出曾国藩的意外,他本想冲上
前狠狠地训斥一顿,猛地想起丑道人陈敷说的“杂用黄老之术”,拼命地将火气压了下去:
“好吧!不要你拟,我自己写。”
李鸿章是个异常机敏的人,他早知将老营扎在祁门,在军事上是一个绝大的错误,太平
军也决不会甘心这次失败,倘若再来一次南北包围,祁门将会连锅端。李鸿章有自己一番远
大抱负,他只能依仗老师上青云,不愿与老师共灭亡,现在正可趁此机会离开祁门了:“恩
师既不需要门生,门生就告辞了。”
曾国藩先是一怔,随后冷冷地说:“请自便!”
众幕僚见局面闹得这样僵,早已三三两两地先溜了。李鸿章刚要挪步走,又觉心中不
忍:“恩师,祁门不可久驻。门生走后,请恩师速将老营移到东流。”
曾国藩侧过脸去,看都不看一下,挥了挥手:“你走吧,不要乱了我的军心。”
李鸿章心中一阵凄楚,恭恭敬敬地向恩师鞠了一躬,然后慢慢退出,悄悄地收拾行李,
连夜和李元度一起,坐着小划子离开了祁门。
不久,曾国荃从安庆前线来函,几乎以哀求的口气请大哥速移营东流。曾国藩读毕大受
感动,并由此想到李鸿章是真心为他着想,也由此减轻了对李元度的谴责。这年冬天,曾国
藩终于将两江总督衙门从祁门搬到了长江边的东流。
现在,他要全力支持九弟攻打安庆了。
第二部 野焚 第三章 强围安庆
闪爵读书 www.shanjue.com:2008-10-26 0:57:13 本章字数:43009
一 围魏救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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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荃带着弟弟贞干,统帅吉字营、贞字营一万四千人屯于安庆城下,已有七八个月
了。他采取的仍是过去围吉安的老办法,稳扎稳打,长围久困。曾国荃是个以蛮出名的人,
他遇事不干则已,干则非达目的不可,拼上血本,甚至贴上老命也不在乎。那时安徽连年战
争不息,皖中、皖南,太平军和湘勇打得你死我活,皖北捻军、苗沛霖团练、胜保袁甲三的
绿营之间也斗得难分难解。从咸丰三年开始,七八年间无一日无战火,无一地无硝烟,再加
上干旱、蝗虫,真个是天灾人祸,集于一时,东南八省,以安徽百姓受苦最为深重。
史书上记载的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事,在这里常可见到。人肉公开出卖,一斤标价从
八十文到一百二十文不等。曾国荃将军中一千石积压发霉的陈米拿出来,招募民伕,替他挖
濠沟。告示一贴出去,安庆府六县饥民便蜂拥而至。他用这批廉价的劳力,绕安庆城外挖了
两道宽五丈、深二丈的大濠沟,只在南门外靠长江一带与东门外靠菱湖一段留下两个缺口。
这两道濠沟相距两里多路。前濠又称外濠,用于阻挡援军;后濠又叫内濠,用于围住城
内的太平军。吉字营就扎在两条濠沟之间。曾国荃在湖南新招五千勇,连同原来的五千,共
一万人,习惯上仍叫吉字营,实际上已有二十个营了。他按建营初期前、后、左、右的称
呼,将二十个营分成四个部分。四年前,曾国藩曾荐萧启江、江继祖、萧庆衍、彭毓橘为吉
字营营官。不久,萧启江回籍守丧,江继祖阵亡,萧庆衍被李续宜拉去。于是曾国藩又荐萧
孚泗、李臣典、刘连捷代替。曾国荃以彭、萧、李、刘为分统。每个分统下隶五个营。曾贞
干贞字营四千人,分为八个营。这支人马,曾国荃私下称之为曾家军。曾国藩将它看成真正
的嫡系,它的粮饷装备都要优于李续宜、李元度、鲍超、张运兰、萧启江等陆路各部,甚至
也比他所喜爱的水师要好。
曾国荃驭勇自有一套与大哥大不相同的办法。他不作什么忠于皇上之类的训话,也没有
繁琐的规章制度,他的办法很简单,只有两条:一是打仗时,所有官勇都要给他死命地打;
不肯出力的,贪生怕死的,他授权分统、营官、哨官,有权就地处决。二是打完胜仗后恣意
享乐。通常是,野战打赢了,听任勇丁抢敌尸身上的金银财宝,直至剥衣服;攻下城池后,
让勇丁快活三日,这三日内不论奸抢掳掠,杀人越货,一概不问,三日过后再禁止。曾国荃
的吉字营保举比别的营都多都滥,有的营官、哨官把自己在家种田做事的兄弟叔伯的名字也
写进保举单,曾国荃明明知道,照保不误。这两条办法对农家出身的湘勇来说,最为实在,
因此他手下的官勇人人打仗不怕死,成为湘勇中极有战斗力的一支人马。曾国藩对九弟“快
活三日”的犒勇之法很不满意,多次劝说,曾国荃当面答应,实际上却一点不改。他有他的
想法:没有甜头,谁会为你卖命?忠君保朝廷,只能跟读书人说说,种田人出身的勇丁,要
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吉字营驻安庆城外久了,前濠外新增了不少店铺,其中尤以茶楼、烟
馆、妓院为多;有的营官哨官干脆用几十两银子买个逃荒女子,给她盖个茅棚住下,天天相
会,好像要在这里成家立业,生活一辈子似的。所有这一切,曾国荃一概不管。
安庆城里却又是另一番景况。守将叶芸来,官居受天福,是从广西杀出来的老兄弟,英
勇善战,忠直耿介,手下有二万五千精兵,隶属英王陈玉成部。玉成打江南大营时,把留守
安庆的重任交给了叶芸来。叶芸来深知安庆战略地位的重要,这个酷爱饮酒的广西佬,从受
命之日起,便戒了酒,并下令所有官兵,非特令不得饮酒。对曾国荃的围攻,叶芸来作针锋
相对的部署。安庆城墙高大坚厚,不易攻破,只要与外界的联系不断,湘勇围它三年五载都
不在乎。
安庆与外界的联系,主要靠的三条路。
南面的长江是最主要的交通要道,但这条水道却被堵死了。彭玉麟的内湖水师和杨载福
的外江水师,像两座水坝似地将长江拦腰截断,太平军的粮船一只也到不了安庆。叶芸来无
水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通道丢失。间或有少数洋船夹带着粮食闯过“水坝”,来到安
庆码头,叶芸来则以高价收买,使洋人获利甚多。
城东面有一个大湖泊,名叫菱湖,以盛产菱角出名。此湖虽不大,但它南通长江,东连
破岗湖,与纵湖相接。这一带号称鱼米之乡,是安徽最富饶的地方。安庆被围之后,城内的
柴米菜蔬主要由菱湖运来。叶芸来为保全这一条通道,派副手巩天侯张潮爵带八千人,沿湖
筑了十八座石垒,将菱湖牢牢看管。
北门外一条大道连庐江、庐州,历来是安庆与北面联系的主要陆路。离北门十五里处有
一险要地段,名唤集贤关。关外山岗起伏,尽是红色花岗岩,当地人叫它赤岗岭。集贤关犹
如一道天门,扼控着安庆通向皖北的这条官马大道。叶芸来派他手下第一员猛将刘伕林防守
此地。刘玱林带领五千精锐之师,沿赤岗岭建起四座大石垒,如同四大金刚似地将集贤关死
死地把守。叶芸来守安庆,运用的正是太平军行之有效的传统战术——守险不守陴。
湘勇和太平军就这样对峙着,时打时停,城也攻不下,围师也不撤。陈玉成几次亲自带
兵救援,都未能突破曾国荃的两道濠沟。每次打了几仗后,又因别处战事紧急,陈玉成又不
得不调兵他往。
安庆战场引起了天王洪秀全的关注,他命令干王洪仁玕设法解安庆之围。洪仁玕是天王
的族弟,自幼饱读诗书,一心想走科举功名的道路。洪秀全起义前,曾与他密谈过,但他不
参加。起义后,洪秀全派人回花县老家接眷属,再次邀请他,他又拒绝了。后来,清朝廷通
缉洪氏族人,他便离开花县,寻洪秀全不到,半途折回。咸丰三年去香港,在西洋牧师处教
书。第二年离香港到上海,想到天京去,受清军所阻,只得滞留上海,在洋人办的学校里学
习天文历法。这年冬天又返回香港。咸丰九年四月,洪仁玕抱着“聊托恩荫,以终天年”的
思想再次寻找洪秀全。在洋人帮助下,这次终于顺利到了天京。
此时正当杨韦内讧之后,石达开又带兵出走,洪秀全对异姓猜忌甚深,而自己的两个异
母兄又不中用,见到这位学贯中西的族弟,十分欢喜。见面之后,便授与福爵;几天后又晋
封义爵,加主将;不久,又不顾许多大臣的反对,晋封洪仁玕为开国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
王,总理全国军政,相当于当年杨秀清的地位。
洪仁玕来到天京未满一个月,并无尺寸之功,便位居宰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洪仁玕
毕竟是个眼界开阔、学养深厚的有为之士,他决心不负天王重托,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地担
起领导天国军政这付沉重的担子。
洪仁玕在香港生活较长时间,对外面世界了解甚多,看到西方国家制度优越,生产发
达,很受启发,有心想把天国治理得如同西方国家一样的繁荣富强。他参考外国的成功经
验,向天王提出了一套崭新的建国纲领——资政新篇,试图从风、法、刑三个方面着手,彻
底改变中国的面貌。这个资政新篇受到天王的激赏,只是因为天国版图内,几乎无一块安宁
之地,其中所提出的许多美好的设想,现在都不能实现。
他只能暂时搁下,集中精力考虑战事。
干王虽然没有亲临战场打过一天仗,但他聪明好学,读过不少前代兵书,平时也常跟天
王闲聊打仗的事,慢慢地也悟到一些用兵打仗的知识。在对天国各大主要战场作了全面分析
之后,干王提出围魏救赵之计,即以打武昌来解安庆之围。干王向天王谈了这个设想,得到
天王支持,并要他和陈玉成、李秀成再细细商量。
陈玉成从皖北战场星夜赶回天京,李秀成也匆匆离开苏州忠王府工地。洪仁玕向二王谈
了大江南北两岸同时出兵奇袭武昌,以此引诱湘勇兵力西去,从而解安庆之围的用兵计划。
陈玉成听毕,立即表示赞同:“干王此计甚好。武昌为湖广中心,湘妖粮草辎重,全靠从武
昌船运至下游,倘若将武昌夺回,则断了湘妖的后路;且目前胡妖头正率湖北绿营的主力驻
扎在英山一带,守武昌城的是满虏官文,此人是个无才情的圆滑官僚,城里的兵力亦单薄。
武昌告急,胡妖曾妖必然会全力抢救。”
李秀成却不同意,无论从哪方面看,洪仁玕的这个想法都不成熟。
“围魏救赵之策,写出了我天国军事史上光辉一页的,是今年初夏大破江南大营的战
绩。”外表看来文弱白净如同妇人的李秀成,说起话来却声如洪钟。他有一个特殊的习惯,
一坐下来,左右两条腿便交换着不停地上下颤动,说话时亦如此。干王在李秀成的心目中并
无地位,只是由于等级的限制,也因为看在天王的面子上,他才表面上服从。李秀成认为这
是一个关系到天国命运的重大战略决策,他,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帅,一个对天国有深厚感情
的老兄弟,有责任帮助从未打过仗的干王和比自己小十来岁的英王纠正失误。“它固然是一
个好计策,但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行之有效的,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目前正当隆冬季节,
天寒地冻,非大规模军事移动之时,武昌离安庆近千里,围千里之外的武昌来救安庆,这种
围魏救赵,历史上少见,且上次的对手和春、张国梁,都是有勇无谋之辈,现在我们面临的
曾国藩、胡林翼,最是老奸巨滑,怕是难以瞒过他们的眼睛。”
李秀成的这番话,说得洪仁玕和陈玉成一时语塞。沉默一会,陈玉成说:“忠王的话不
无道理,但我以为,此策仍可使用。千里围武昌,固然远了一点,但长途行军是我军的传
统,轻装疾进,有十天半月也便到了。天气虽冷,难不倒弟兄们,只要能打胜仗,吃这个苦
值得!曾胡老妖虽然奸滑,但他们也不能眼看武昌丢掉不救;武昌一丢,清妖军心必然不
稳,安庆亦不可久围。我看还是按干王布置的,我带皖北十万人从江北进军,忠王带苏南八
万人从江南进军,可望正月间在武昌相会。”
洪仁玕也说:“眼下解安庆之围,只有这个办法,舍此别无良策。退一步说,即使曾妖
不去援救,我们乘隙来个四下武昌,也是一个振奋军心的大胜利。”
李秀成仍不能接受这个方略,除掉刚才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不合外,他还有自己个人的小
算盘。天京以南广袤的土地,几乎都是他率部打下的,这是中国最富裕的地方,他已奏请天
王同意,将苏州一带改为苏福省,将来作为天国的陪都。李秀成有心把苏福省按照自己的理
想建设成为真正的小天堂,正在兴建中的忠王府,就是他宏伟建设蓝图中的一个重要工程。
所以,李秀成此时不想离开苏州,但这个理由他不便拿出来。
“苏南的人马不能动。躲在上海的清妖头目何桂清、薛焕正与洋人勾结,试图反扑,湘
妖萧启江部即将逼近溧阳。此时从苏南调兵西去,无疑方便清妖乘虚而入。”李秀成又找到
了一条重要理由。
“留下一万人在苏州,由谭绍光率领抵御清妖。”洪仁玕爽快地回答。
“谭绍光难以独当一面。”李秀成还是不同意出兵。
陈玉成是个直爽人,见李秀成再三反对,心里已不痛快。
他开始觉察到李秀成是不愿意离开他经营半年之久的苏福省。这位出生入死奋斗十年,
对天国忠诚不二的王爷,对李秀成在这样危急时刻,不把天国大局摆在第一位,脑子里盘旋
的总是自己统辖的苏福省,大不满意;但想到此刻天国军事重担已压在自己和李秀成两人的
肩上,况且李秀成大十多岁,资格也老得多,不便直接指责他,便沉默不语。洪仁玕心里也
有数,他站起来说:“好了,这事明天再说吧!天王说难得与两位王爷见面,今晚在金龙殿
宴请二位,我们这就进宫去吧。”
洪秀全自住进天王宫后,很少接见文武臣僚,当年生死与共的战友日渐疏远。陈玉成、
李秀成也有大半年未见天王了,听说天王设宴,便都高兴起身。
三人出了干王府,走进黄龙大轿。干王的轿走在前面,由三十六个身穿黄马褂的轿夫抬
着;英王的轿排第二,忠王的轿排第三,都由二十四个轿夫抬,也一律穿黄马褂。黄龙大轿
的前面摆着三位王爷的全副执事,后面跟着百多个佩剑持戈的卫士。这列轿队逶逶迤迤,绵
延里把路长。洪仁玕把贴身侍卫叫到轿边,小声吩咐几句,侍卫先骑马去了。干王府设在城
南三坊巷原江宁县署。这一列气势非凡的轿队出了顾楼,穿过司门口,走过府东大街,从堂
子巷转到太平街,然后进入花牌楼,一到卫巷,雄伟壮丽的天王宫便出现在眼前了。
经过几年的大兴土木,天王宫已全部建好了。一道周长七八里,高达三丈的黄色琉璃墙
围的是外城,名曰太阳城。太阳城里有一座内城,名曰金龙城。金龙城中有一座大宫殿,名
曰金龙殿,这就是天王会见大臣的地方。殿后有一个大花园,名曰御林苑。围绕着御林苑的
是一排排宅院,这便是天王和他的八十八名后妃娘娘的寝宫。天王宫里的一切建筑,均以黄
金涂饰,门窗用黄绸裱糊,阳光下金光灿灿,远远地望去,高高的城墙里好像围了一座金山。
三王的轿队在御沟外停了下来。御沟上建有五座桥,名曰五龙桥。过了桥,迎面而立的
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望楼,名曰天台,这是天王每年十二月初十日生日时谢天之所。两旁各有
一座牌楼。左边牌楼上写着“天子万年”四字,右边牌楼上写着“太平一统”四字,都出自
天王手笔,字字洒脱,龙飞凤舞。天台后边是一道大照壁。照壁与围墙齐高,宽十五丈,彩
绘九条巨龙,这是天王张贴黄榜之处。黄榜系黄绫制就,印龙凤云纹,它通常用来写天王封
爵授官的告示。照壁之后,便是朝天门了。
朝天门左、中、右三扇巨门全用黄缎包就,绘上双龙双凤,门上金沤兽环,五色缤纷。
门两旁摆着大锣四十对,朝天炮二十座。每天早晚天王在内吃饭,门前即齐击大锣,又放炮
二十响,声震数里之外,故太阳城附近不见一雀一鸟。进了门,两旁各有一溜朝房,内外三
进,宽敞明亮,这是宫中官员的办事之处,所有房屋门前一律悬挂着大红绸灯笼,里面摆设
玉瓶、玉盆、玉碗,其中尤以安放在金龙殿里的二十四个三尺高的大玉瓶最为珍贵,这是赞
王蒙得恩亲自为天王监制的。天王洪秀全今晚就在二十四个大玉瓶旁边的大理石条桌上,摆
下了一席丰盛的酒菜,招待从前线回京的英王和忠王。
九年深宫生涯,已完全改变了天王当年英俊挺拔的容貌。
他浑身显得肥胖而松弛,行动很不方便,站起坐下都要宫女在一旁搀扶,头发稀疏,精
神不旺,从外表上看,全不像一个四十九岁的中年人,倒有六十开外的年纪了。只是头脑依
然灵敏,语言快捷。天王今夜特别高兴,频频与两位宠将干杯,不停地劝菜,席上谈笑风
生,妙语连珠。在陈玉成、李秀成的眼里,此刻的天王,脱掉了神圣尊贵的外衣,露出了传
道和战争岁月中亲热豪爽的本性。一下子,他们与天王的关系亲密多了。秀成乘机对天王
说:“陛下,打武昌的江南一支,你另派人去吧,苏福省我一时离不开。”
洪秀全一听,哈哈笑了起来,拉着李秀成的手,亲热地说:“围魏救赵,秀胞尔是老手
了。春夏之间的那一仗,打得几多漂亮!清妖建了七八年的江南大营,让尔给砸得稀巴烂,
和妖呕血而死,张妖投河,何妖吓得屁滚尿流。我天国战将,从升天的东王算起,有几个人
打过这样痛快的大胜仗?莫客气了,这南路一支,非尔亲自指挥不可。有尔去,朕就放心
了。”
天王这几句贴心话,说得李秀成心里异常温暖,在如此褒奖和信任之下,李秀成还能再
说什么呢?洪仁玕心想:到底天王威望隆重,几句笑话就解决问题了。他举起玉杯,兴高采
烈地敬了天王一杯,又和英王、忠王干杯,碰得玉杯叮噹作响。
玉成问:“陛下近来忙些什么事?”
“近来忙得很!”外面北风呼啸,但金龙殿里炭火熊熊,温暖如春,几杯酒喝下去,洪
秀全感觉身上发烫,他敞开明黄绣龙袍,严肃地说,“这两个月来,我在逐条批阅《圣
经》。《圣经》看似浅显,实则深奥无比,尤其是《圣经》上说的事与我们天国之间的联
系,朕如果不讲清楚,兄弟姐妹们如何知道!朕于是给予详细指示,今日已全部批完。”
“陛下功德无量!”玉成、秀成齐声说。
仁玕在香港时,便对《圣经》很有研究,他想看看天王是如何批的。天王满口答应,命
女承宣官把书案上的那本《圣经》拿过来。
一会儿,女承宣官捧来一本装潢考究的《圣经》。众人翻开看时,只见每页天头地角密
密麻麻地布满了蝇头朱批,字体恭正。看得出,天王对此事十分郑重,态度非常虔诚。仁玕
不由得心头一热,自愧不如。他随手翻开一页,玉成、秀成都凑过来,三人细看。在《创世
纪》第十四章末段边,“又有撒冷麦基洗德带着饼和酒出来迎接。他是至高上帝的祭司”句
旁,天王批道:“此麦基洗德就是朕。朕前在天上下凡,显此实绩,即今日下凡作主之凭据
也。盖天作事必有引。爷前下凡救以色列出麦西郭,作今日爷下凡作主开天国引子。朕前下
凡犒劳亚伯拉罕,作今日朕下凡作主救人善引子。故爷圣旨云:‘有凭有据正为多。’钦
此。”
读完这段话后,玉成更崇拜天王,秀成纳闷不解,仁玕心里冒出两个字:荒唐!
仁玕又翻开一页,见在《约翰》第三章旁,天王批道:“上帝独一,至尊基督是上帝太
子,子由父生,原本一体合一,但父自父,子自子,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这一段批文,三王都不甚解其意。于是仁玕合上书,双手恭还给天王,说:“《圣经》
经陛下御批,果然意义都出来了。明日臣即下令刻书衙,命他们从速刻印,天国师帅以上的
文武官员人手一部。”
天王高兴地命女承宣官收起《圣经》,说:“为庆贺朕今日御批《圣经》完毕,特请诸
位看一件稀罕物。”
天王刚说完,另一女官提了一只灯笼进来。玉成、秀成一看,都吃了一惊,原来这只灯
笼的罩子并不是通常的绸子,而是无色透明的玻璃,又天衣无缝地做成大南瓜似的形状。这
种玻璃灯笼,玉成、秀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也难怪,在一百三十年前的中国,这种玻璃灯
笼的确极为罕见。天王乐呵呵地对着李秀成说:“秀胞,尔不知道,这其实是尔的战利品。”
李秀成惊得双目睁起,不懂天王话中的意思。
“四月份打下苏州后,尔率军南下,谭绍光在江苏巡抚衙门发现八个木箱,撬开一看,
竟是八只崭新的圆形玻璃灯笼。问衙门旧书吏,才知是何桂清托洋人从英吉利刚买来的,还
来不及用,便做了俘虏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天王接着问秀成:“王府盖得如何了?”
“快盖好了,还差个把月就完工了。”秀成答。
“好!不要急着完工,把它盖好点。”天王接过女官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和脸,
兴致高涨,“当年萧何为高祖营造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又建前殿、武库、太仓。高祖打
仗回来,见未央宫建得甚是壮丽,大怒,对萧何说:天下不安,连年苦战,成败尚不可知,
宫殿为何建得如此豪华过度?
萧何说:正因为天下未平定,所以要造这样的宫殿,不豪华壮丽,不足以威重天下。高
祖于是转怒为喜。天王宫的规模是大了些,也有人指责,他们其实不懂得朕的用心良苦,朕
要借此威重天下呀!”
刚进宫时,玉成、秀成对天王宫的侈丽奢华,心中都颇不以为然,现在听天王如此解
释,方才明白。
“当然,诸王的宅院,决不可摹仿天王宫,但既贵为王府,也就不可草率,都要建造得
像个样子。尤其是苏州的忠王府,今后是陪都的第一大王府,更要威重。非如此,不可镇慑
四属。秀胞,苏州来的这八个玻璃宫灯,仍叫它回苏州去。朕特为赏给尔,待忠王府落成之
时,悬挂大门上,以壮威仪。明日叫呤唎回他的英国老家去一趟,买它几百个来,每个王府
都要挂它几个。尔回苏州后,立即调兵遣将,准备西行。王府营建之事,我命蒙得恩代尔主
持。天王宫就是他负责建造的,我叫他将忠王府再扩大一倍,造得气派十足。秀胞,尔就放
心去吧!”
多英明的天王,他似乎早已洞察李秀成不愿出兵的真正原因;多宽厚的天王,他给了李
秀成意想不到的浩荡皇恩。李秀成还能说什么呢?他站起来激动地对天王表示:“谢陛下厚
恩!小官服从圣命,速急发兵武昌,以解安庆之围。”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二 调和多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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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天京后,陈玉成和李秀成便调兵遣将,从长江北、南两面分别向西挺进,约好一个
半月后在武昌相会。北面陈玉成带着林绍璋、周国虞、康禄,点起二万人马,号称七万,由
和州过庐州,欲擦过桐城,再走太湖进湖北。为壮声势,陈玉成又约定龚德树率三万捻军南
下。在曾国荃看来,陈玉成此举显然是冲着安庆而来的。他将这一分析向大哥作了报告。
曾国藩决定调多隆阿、鲍超率部在桐城县挂车河、孙城一带截击陈玉成的部队。
多隆阿这几年一直转战在鄂皖交界之地,时有胜仗,曾国藩素来对他优容相待,复出之
后,更有意笼络他。多隆阿凡有战绩,曾国藩便抢先奏报朝廷。去年,多隆阿已授福州副都
统,他感激曾国藩;二人相处,遂日渐融洽。为使多隆阿更卖力,这次多、鲍协同打援,曾
国藩又命多为主,鲍为副。但鲍超不理解曾国藩的用心,他不愿居于多之下。
“大人,多隆阿的能耐,你老比我更清楚。他哪里是打仗的材料?我在他之下,日后我
的功劳都变成他的了,我不干!”
“世称多、鲍,其实多哪里可以比鲍。”曾国藩笑道,“这点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去。
鲍提督的战功,多副都统是夺不去的。”
高帽子一戴,鲍超高兴了:“好吧,我听大人的。”
鲍超带着八千人渡江而北,按期驻扎在孔城至罗昌市一线上。按湘勇打仗的一贯作风,
扎起二十座营房。营房外挖深沟一道,沟里插满竹签、荆棘。沟外放哨,沟内架炮。营房内
外,防守得严严密密。十天过去了,多隆阿的绿营未到防,陈玉成的增援也未到,鲍超松了
一口气。
鲍超统领的霆字营,打仗不含糊,军纪比吉字营还差。十来天无仗打,勇丁们便不安分
了,营中喝酒赌博,营外宿娼嫖妓,把个军营搞得乌烟瘴气。鲍超不甚贪女色,偶尔部下送
上个漂亮女人,他也不拒绝,但天一亮,便摸出几个钱打发走,决不留女人在身边。鲍超最
爱的是喝酒,喝酒时又要嫩鸡作下酒菜。一日三餐,十斤酒、三只鸡吃下去,不醉不胀。在
他的影响下,霆字营的营官哨官都有吃鸡的癖好。十多天住下来,弄得周围几十里地面,鸡
都遭了劫,军营外四处是鸡毛。当地一个老塾师气不过,给鲍超编了四句歌谣:“风卷尘沙
战气高,穷民香火拜弓刀。将军别有如山令,不杀长毛杀扁毛。”鲍超听了也不在乎。
过几天,多隆阿带着一万绿营来到挂车河扎下。陈玉成联合龚得树的捻军,号称十五
万,也跟着由北而来,在湘勇驻地十余里外扎下营来。鲍超疾驰多隆阿营,对多说:“贼兵
新来,脚跟不稳,我军今夜窃营,可挫贼的气焰。”
多隆阿一贯打老爷仗,不想太劳累:“贼势浩大,暂勿轻动,过几天再说吧!”
鲍超心想:“你不去,老子今夜劫营给你看看。”
鲍超回到孔城,传令秣马厉兵,半夜待命。后半夜,鲍超带着两千精壮勇丁,驮了十余
门火炮出发。副将宋国永问:“鲍军门,部队向哪里开拔?”
鲍超喝道:“不要作声,跟我的马走就是了!”
宋国永不敢再问,指挥部队紧跟鲍超马后。
时正深冬,夜色很浓,两千勇丁衔枚疾走。大约走了十四五里,忽闻四周刁斗声传来;
再向前走,声音愈多愈急。官勇们疑惑不解。鲍超下令停止前进。过一会儿,天色渐晓,四
周之物依稀可辨,大家定睛细看,一个个大惊失色。原来,鲍超将他们带到了敌军营垒之
内。鲍超传令:“不许惊慌,贼正酣睡,没有防备,正是劫营的好时候。”
说罢,亲自点燃一门火炮,对着前面大营放出。轰隆一声巨响,惊得睡梦中的人懵懵懂
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十多门火炮一齐开炮,营垒中的官兵晕头转向,乱作一
团。鲍超骑在马上,抡起大砍刀,带头冲过去,两千勇丁人人舍命向前,喊杀声震天动地。
原来,鲍超闯进的这片宿营地,正驻扎着捻军龚得树的人马。当龚得树一眼看见到处飘扬着
绣有“霆”字的军旗,知已碰上了湘勇中最强的部队,心里叫苦不迭。龚得树不知鲍超有多
少人马,这次南下本不是他的用兵计划,捻军打仗,素来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现在
吃此大亏,便干脆带着全部人马北撤回老家去了。鲍超掳掠了不少马匹甲杖,吹起得胜号,
收兵回营。
鲍超的胜利,不但没有得到主将多隆阿的奖励,反而使他由羞愧而变得恼怒起来。恰好
陈玉成趁霆字营得胜虚骄的空隙,发起一场反攻,鲍超没提防这一着,打了败仗,死了二百
来人,后退二十多里。多隆阿抓住这个机会,扬言要向朝廷上一折,严劾鲍超军纪败坏,不
听号令,请朝廷将鲍革职严办。鲍超得知,气愤已极,吩咐宋国永看管霆字营,一匹快马跑
到东流,向曾国藩诉说委屈。
多、鲍不和,使曾国藩颇伤脑筋。打援,主要靠鲍超的霆字营,不能撤鲍超;多隆阿在
安庆附近打仗多年,地形熟悉,也不能换多隆阿。鲍超勇猛,但头脑简单;多隆阿硬打不
行,但算计尚可。二人要携起手来,才可以取长补短,相得益彰。早几年,曾国藩处理这样
的事,必定采取强硬的措施,要末强迫鲍超听多隆阿的命令,要末断然调离多隆阿。但现在
的曾国藩,不想用这样生硬的办法了。他温语安慰鲍超,留他住下,一面派人去挂车河,将
多隆阿请来。
多隆阿来了,身后跟了一个随从额尔真。多隆阿虽然能讲汉话,却不识汉文,平日公牍
书函,凡汉文均由额尔真诵读,回信亦由额尔真代办,额尔真也总是跟着他参加各种会晤。
曾国藩客气地接待多隆阿。寒暄毕,多隆阿问:“不知大人将多某从挂车河唤来有何要
事?”
曾国藩神色严肃地说:“倘若没有大事,将军军务繁忙,鄙人怎能打扰。”说罢,吩咐
荆七:“把那封匿名信件取来给多将军看。”
荆七进到内室,捧出一封信函来。曾国藩接过,双手递给多隆阿,多隆阿随手给了额尔
真。额尔真看着看着,脸色很不自在,看完后也不作声。多隆阿奇怪,问:“信上写的什
么?说与本都统听听。”
额尔真略为踌躇后,说:“大人,这封信说驻守在桐城县南的军队军纪差,骚扰百姓,
将百姓家的鸡子搜括一空。”
“放屁!”多隆阿骂道,“这都是鲍超干的,怎么算到老子头上来了!”
“多将军莫发怒,这里还有一封说好的。”说话之间,荆七又从里屋拿出一封信。
额尔真看后面露喜色,对多隆阿说:“这封信夸将军智勇非凡,半夜窃营,几声炮响,
便轰走五万捻军,实不亚当年张翼德在长板坡前一声怒吼,江水为之倒流的气概。”
多隆阿平时常叫额尔真诵读《三国演义》以为乐,并以张飞自比,今见别人真的把他比
作张飞,喜不自禁。只是这窃营之事乃鲍超干的,与自己无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脸上
红红的,颇不自然。曾国藩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慢慢地说:“我这里关于多将军在挂车河一
带打长毛援兵的信还有几封,就不一一给将军看了,大致也差不多,有夸将军战绩辉煌的,
也有说将军不甚检点的。这些信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没有提鲍超一个字。”
“鲍超搜括鸡子的事,也算到我的头上,真正可恼。”多隆阿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曾国藩
的用心,自个儿唠唠叨叨。六年前,当多隆阿从江宁奉僧格林沁密令来到武昌时,曾国藩不
过一在籍侍郎,湘勇也只是初次获胜的练勇,他把自己摆在监视者和指挥者的地位。六年后
的今天,曾国藩已是实权在握的两江总督,奉命统率两江境内所有军事力量,湘勇战果累
累,威名震天下,根本不是朝廷旗兵、绿营所可比拟的。
多隆阿再狂妄,再有僧格林沁这个强后台,他也不敢像过去那样目空一切了,何况曾国
藩对他优礼有加呢?故当曾国藩神色庄重地对他说话时,多隆阿也规规矩矩地以属下的身分
恭听。
“多将军,从挂车河到罗昌市近两万名兵勇所做的一切,都要算到你的头上。为什么世
人会这样呢?因为你是那里朝廷兵勇的主帅,那里兵勇的是非功过都与你分不开。我岂不知
半夜窃营乃鲍超所为,岂不知好吃鸡乃鲍超的嗜好,抢鸡必定是他的勾当,但我向朝廷禀
报,也会如同世人给我写的信一样,功也罢,过也罢,都要算到你多礼堂将军的头上。眼
下,长毛倾数万人马前来援救安庆,挂车河一带的战场,乃天下第一大战场,皇上廑注,四
海瞩目,东南半壁的安危,系于将军一人。多将军只能与部属精诚团结,万众一心打败长
毛,方才不负皇上所托,世人所望;倘若此时与部下不和,贻误战机,让长毛占了便宜,多
将军,你想过没有,那时你如何向皇上交代?”
曾国藩这几句话说得多隆阿神色悚然,他心悦诚服地说:“大人指教的是。”
曾国藩见他能够听得进,心里喜欢,继续说下去:“世以多、鲍并称,其实我心中有
数,鲍如何可与多比?这几年鲍超能得名,实靠将军荫庇。鲍超乃一蠢悍武夫,只知硬打瞎
冲,又不懂算计,又不讲军纪,岂可以与将军比得?将军出身世家,深通韬略,善战军机,
驭下有方,爱民如子,古之司马穰苴用兵,也未必能超过将军。鄙人之所以将鲍超从皖南调
来,正是让他有机会跟着将军学习带兵之法。日前我已将此种用心与鲍超挑明,鲍超愿听将
军调配,并无二心。况且鲍超勇猛,亦世间少有,只要将军调配得宜,是可以发挥大作用
的。将军为打援主帅,鲍超之功,即将军之功。相反鲍超之失,亦是将军之失。愿将军慎
思。”
多隆阿听了这番话后,心里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前向多某器局狭窄了,造成误
会,回去后就向鲍春霆认错。”
曾国藩笑道:“鲍超早被召来训话了。今天就在我这里来个杯酒释前嫌吧!荆七,去把
鲍提督请来。”
一会儿鲍超上来,见多隆阿在坐,高叫起来:“多礼堂,你为何要上奏皇上弹劾我?”
曾国藩喝住:“鲍提督,快不要误会,多副都统专来接你回去的?”
多隆阿忙站起来,顺着曾国藩的话头说:“春霆兄,切莫听信谣传,我如何会弹劾你
呢!昨天寻你商讨军事,得知你已到东流,我便赶到东流来接你了。春霆兄,我们一起回挂
车河吧!”
曾国藩说:“莫忙,莫忙,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走,你送给鲍提督那坛古井贡酒,也让我
尝尝味。”
多隆阿先是一楞,见曾国藩大笑,也便跟着笑起来。见多隆阿当着曾国藩的面辟了谣,
又特地赶来接他,还送了一坛好酒,直肠子鲍超怒气已消,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三 夜袭黄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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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成本只是路过桐城,见捻军已退回皖北,便趁着打胜仗的机会,在一个月黑星隐的
夜晚,率部悄没声息地离开了桐城战场,继续西进。临走前,他们将成千上万面各色旗帜插
在山坡上,绑在树梢上。这一招果然起了作用。直到五天过后,多隆阿、鲍超才知道他们确
已离开,但去向不明。
陈玉成的部队经黄家铺、官庄山过岳西县,打听到湖北巡抚胡林翼扎营太湖,便改道穿
越司空山,绕过英山县,队伍进入了大灵山。周国虞对陈玉成说:“殿下,南边忠王殿下的
人马还没有出江西省,我们必须在黄州府渡口过江,才能由南岸强攻武昌。”
陈玉成说:“现在只有走这条路了,不知黄州府的情况如何。”
康禄说:“殿下,我明天带几个人去刺探一下。”
“行。挑几个精干的弟兄,化装成客商,进城去仔细看看。明天一早出发,早点回来。”
三天后康禄回来,沮丧地告诉陈玉成:黄州府似乎已得知敌情,城墙上刀枪林立,四道
城门把守严密;知府许赓藻精明能干,守城的军队是号称天下第一的镇筸兵,领兵的正是能
征惯战的邓绍良。前几年,邓绍良已由云南楚雄协副将升为提督衔安徽寿春镇总兵。他口出
大言:黄州府是一座铜打铁铸的关口,长毛一兵一卒休想从这里经过。
陈玉成、周国虞听了,心中作难。康禄说:“我再到黄州府里转几天,看可不可以寻到
空子。”
康禄单人匹马再次来到黄州府,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表面上悠闲自在地四处逛荡,内
中却忧心如焚。傍晚时分,从知府衙门里走出一列轿队。康禄悄悄打听,得知蓝呢轿里坐的
正是黄州知府许赓藻,便偷偷地跟在后面。轿队穿街过巷,来到西门内文庙前停下。康禄又
一打听,得知文庙现已改作邓绍良的行辕。康禄想:许赓藻专来拜见邓绍良,必定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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