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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28 萧一山 (民国)
将各项应办大事小事,考虑得周密细致,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长沙忙了半个月后,曾国藩带着一班随员解缆北进。骆秉章、左宗棠等大小官绅,一
齐到小西门码头送行。曾国藩站在甲板上,满脸堆笑,谦容可掬,一再弯腰举手,向送行者
频频致意,与当年蔑视湖南官场的在籍礼部侍郎相比,判若两人。
长沙城渐离渐远。江风吹拂战旗,波浪拍打船头。曾国藩看在眼里,觉得通体舒适。他
走进舱内,正想靠着窗口打个盹,却忽然想起一件应办的事还没办。
欧阳夫人提过多少次了,纪泽原配贺氏死去多时,冢妇不可久缺,宜早为他定继室;四
女纪纯十三岁了,尚未定亲,此事也不能再拖。前向心情不好,无心操办。启程那天,夫人
再三叮嘱,离长沙前一定要把儿女婚事定好,写好庚帖付回。谁知一到长沙,便忙得不可开
交,曾国藩为未尽到父亲之责而感到歉疚。其实,他心里早有考虑,只是尚未最后拿定主
意。二十年来,与他关系最为亲密,前几年又为他出力最多的人,一是郭嵩焘,一是刘蓉,
而这两人都没得过他的丝毫好处。现在,他们一在京师,一在湘乡,今后想保举也不可能
了,唯一补救的法子便是结儿女亲家。曾国藩不再犹豫了,立即拿出三张红纸来,分别写
上:“曾纪泽生于己亥十一月初二日寅时父曾国藩”,“曾纪纯生于丙午九月十八日未时生
父曾国藩”,“曾纪纯生于丙午九月十八日未时继父曾国葆”。原来,满弟国葆结婚多年未
有生育,咸丰四年由曾麟书作主,将国潢之子纪渠和国藩之四女纪纯、满女纪芬出继给曾国
葆为子女,故他为四女写了两张庚帖。又拿出两个信封来,一个写上:“曾国藩谨拜孟容刘
蓉几下,戊午六月二十七日长沙舟次”,将纪泽的庚帖装进这个信封里。
一个写上:“曾国藩谨拜筠仙郭嵩焘几下戊午六月二十七日长沙舟次”,将纪纯的两份
庚帖装进这个信封里。又给欧阳夫人写了一封家信,告诉她,郭家也必须来两份庚帖,一份
给生父,一份给继父;并将请彭玉麟、杨国栋为儿子的媒人,请李续宾、杨载福为女儿的媒
人。完成这桩事后,曾国藩感到一阵轻松。二子五女,唯一只剩满女未定亲了,家事也只这
一桩了。兵凶战危之地,随时都有生命之虞,必须尽快为满女寻一个好婆家,那时即便死
去,作为一个父亲,也算大致尽到职责了。
一路顺风,船航行七日后到了武昌。作过一番官场应酬后,曾国藩一头扎进了巡抚衙
门。从私交到国事,从朝廷到地方,从湘勇到太平军,从过去的失误到今后的设想,曾国藩
和胡林翼足足谈了三日三夜。在离开武昌前往巴河的途中,对今后的用兵方略,他已成竹在
胸了。
巴河是长江边一个小镇,在黄州府下游五十里处,彭玉麟的内湖水师有五个营驻扎在这
里。船开出黄州府不远,彭玉麟就亲驾小舟前来迎接了。
“涤丈,江西湘勇盼望你老复出,真如大旱之望云霓,婴儿之望慈母呀!”彭玉麟上了
大船,以充满感情的声调说。听得出,当年渣江街上的奇男子,今日威名赫赫的水师统领的
话是发自内心的。曾国藩紧握彭玉麟的手,注视良久,动情地说:“雪琴,这一年来,你瘦
多了!”停一会,他忽然笑问:“听说你去年打下小姑山后,在石壁上题了一首绝妙好诗?”
“它居然传到荷叶塘去了?”彭玉麟快乐地说。
“这叫做不胫而走。”曾国藩抑扬顿挫地念着,“书生笑率战船来,江面旌旗一色开。
十万雄师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雪琴,这最后一句,真正是妙语天成!”
曾国藩这几句笑话,又勾起彭玉麟感情最深处的那缕情丝。“后人只能读懂这句诗的文
字,至于深处的情意,他们将永远不可能理解。”彭玉麟心想。曾国藩正要问国秀母子的情
况,李续宾和曾国华的座船到了。曾国藩和李续宾及六弟亲亲热热地道着别情,大家合坐一
条船一起下行。将到巴河时,远远地看见杨载福、李元度、鲍超、杨国栋、彭寿颐等人在船
头眺望。只有曾国荃因吉安城外的战事正处在白热化阶段,暂且不能脱身外,所有该到的将
领都来了。分别一年多了,今天重见这些和他一起从硝烟中走过来的旧部,曾国藩心里百感
交集。在荷叶塘时,他就听别人讲过:湘勇官兵,朝廷命令难以调遣,绿营将帅不能统领,
但得曾国藩一纸书函便千里赴命,不辞水火。这些话,当时令他忧多于喜。现在见他们一个
个由衷地热情接待,曾国藩欣慰万分。他于此看出了当年的功夫没有白费,也看到了自己的
力量所在。
当天夜晚,曾国藩召见李、杨、彭、曾、鲍等人。这是一次异乎寻常的重要军事会议,
会址选在彭玉麟宽大的座船上。为做到绝对保密,船划到了江心。船头船尾又安排了几名亲
兵巡视。
见面以来,李续宾、彭玉麟等人便向曾国藩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如:目前在江西的人马
是否全部赴浙江?各路人马进军路线如何?水师怎么走?等等。这些问题,从接到上谕那天
起,曾国藩就开始考虑了。不过,他考虑得更多的是整个东南战局的设想,是如何稳扎稳
打,步步进逼江宁。从荷叶塘到长沙,从长沙到武昌,从武昌到巴河,他沿途都在想,计划
慢慢地由模糊到清晰,由零碎到完整。今夜,他要对这批心腹将领全部倒出来,再听听他们
的意见。
“诸位的人马都暂且不到浙江去。”曾国藩开头的一句话,便把大家弄糊涂了:朝廷明
文命令湘勇援浙,为何都不去呢?
“张凯章和萧浚川的九千人目前已到分宜,援浙一事由他们担负。我和润芝都认为,长
毛在浙江不会呆得太久,很可能是个诱兵之计,想引诱我们到福建去,利用福建的丛山峻岭
和我们兜***,企图把湘勇的斗志消磨在雾岚瘴气之中。”
李续宾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层,鲍超伸了伸舌头说:“长毛都是从山里杀出来的,最会
兜***,咱老鲍可吃不了这一套,一进山,便辨不出东西南北了。”
众人都笑了。
“所以不派你鲍春霆去。”曾国藩也淡淡笑了一下,便接着说,“不过,也得作两手打
算,还得调一支人马到浙江附近。次青,平江勇实有多少人?”
“号称五千,实有四千一百人。”李元度答。
“平江勇在饶州府,离浙江最近,你回去后率之南下,驻扎玉山、广丰一带。凯章、浚
川二十天后将到河口,那时你再和他们联系。”
“是!什么时候赶到?”
“从明天算起,十二天内到玉山,做得到吗?”
“到防不成问题,只是官勇们缺饷三个月了。”李元度答。
最大的问题就是饷银!过去这事最叫曾国藩头痛。没有督抚实权,客悬虚位,调不出半
点钱粮,一年到头,像个叫化子一样向四方乞讨。现在仍只是一个侍郎空衔,处境并没有改
变。一路上,曾国藩愁的就是它。这个李元度,话不及三句,便索起饷来了。幸而骆、胡慷
慨资助,这几个月还勉强对付得过去。
“朝廷未拨款下来,经费十分枯竭,各位都要勒紧裤带,先开拔再说。”他转过眼望着
李元度,“待胡中丞解来银子后,再拨四万一千两给你。”
听前面的话,李元度失望了,后面这句话,他又转忧为喜,心想:好厉害的曾涤生,算
好了一人十两。先知如此,我五千人一个不减!
“我们怎么办呢?仍在原地不动?”一向心高气躁的曾国华忍不住了,急着问。
“这就是我们今夜要商量的大事。”曾国藩严肃地向四周望了一眼,“诸位,六年前,
我们在长沙初建湘勇时,大家便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今后要打到江宁去,彻底荡平这股巨
寇。我想,这个初衷,诸位都没有忘记吧!”
“哪里忘得了!”杨载福说。
“日日思之,念念不忘。”彭玉麟插话。
“应该这样。不但诸位要这样想,还要告诫部下都不要忘记。我湘勇数万将士都要以此
作为最高目标,不达此目的,誓不罢休!”说完这几句话后,曾国藩换了一种平缓的口气,
“诸位都知道,洪逆是从长江上游东下而占据江宁的,故江宁上游乃洪逆气运之所在,现湖
北、江西均为我收复,江宁之上,仅存皖省,若皖省克复,江宁则早晚必成孤城。”
“涤帅的意思,是要我们进兵安徽?”一贯深沉寡言的李续宾,已从曾国藩的话中窥测
到下步的用兵重点,他试探着问。
“对!”曾国藩以赞赏的目光看了李续宾一眼,“迪庵说得很好,看来你平日对此已有
思考。为将者,踏营攻寨算路程等等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胸有全局,规划宏远,这才是大将
之才。迪庵在这点上,比诸位要略胜一筹。”
曾国藩顺势揄扬李续宾几句后,从竹箱里拿出一幅鄂皖赣苏浙地图悬挂起来,开始切入
正题。大家悚然端坐,用心细听。
“我全体湘勇,除沅甫吉字营继续攻打吉安外,其余的将新开辟两个战场。一是奉旨援
浙,由我统领,凯章老湘营、浚川果字营为陆师先锋,次青平江勇为后援,厚庵水师为接
应。一是进兵皖中,由迪庵统率陆师,温甫为副,春霆霆字营充援军,雪琴水师控制江面,
封锁安庆以上的水路,严格控制过往船只,尤其是洋船。皖中用兵的最后落脚点在安庆。”
众人一齐点头。李续宾问:“我们的进军路线呢?”
“你们从大同镇进入安徽。”曾国藩拿起朱笔,在鄂皖交界的大同镇三字上画了一圈,
“然后再翻越独山,打下太湖,继而拿下潜山,进兵桐城、庐江,从东北两面包围安庆。春
霆暂在浮梁不动,拖住徽、池一带的长毛,待迪庵、温甫兵围安庆之后,再从南面渡江支
援。”
“大人,我们霆字营已断饷多时了。”鲍超也叫起苦来。
“待胡中丞的饷银解来后,也会给你们发点。不过,我听说霆字营这几个月越来越不像
话了,有的人甚至白日抢劫,有没有这事?”曾国藩严厉地问鲍超。
“断饷日子久了,弟兄们做出些越轨的事可能有。”鲍超支支吾吾地。
“实在无钱了,你们去把婺源县城打下来,把长毛聚敛的财产拿出分一点都可以。抢劫
百姓的东西,这是自掘坟墓,懂吗?”曾国藩瞪了鲍超一眼。
“懂!”鲍超爽快地回答。有这句话,他今后可以名正言顺将婺源县城抢劫一空了。不
过,他心里也在想:从前曾大人可从来没有这样开过恩呀!
“长毛在皖中的驻兵虽不多,但陈玉成的兵集结在六合一带,数日间便可进入皖省,我
和温甫的人马合起来不过七千人,兵力单薄了些。”李续宾颇有顾虑地说。
“自古兵在精而不在多,七千人也不算少了;且鲍超尚有四千精兵,加起来已过一万。
实在嫌少,到时还可以联络本地团练。不过,安徽的团练十分复杂,你们要慎重行事。”
“我们不要团练,实在不够,我再回湘乡募勇。”曾国华大大咧咧地说,“一个月内,
一定要拿下太湖、潜山,兵临安庆城下。”
“温甫气概可嘉,但亦不可轻敌。”曾国藩说,“皖省多年来陷于石逆之手,石逆在皖
省以减租抗租手段笼络人心,收买愚民;且皖中为江宁屏障,洪逆必然拼死抵抗,你们要作
好打恶仗的准备。”
李续宾神态坚毅,曾国华不以为然,但都不再说话了。
“对于整个用兵方略,诸位还有什么高见?”曾国藩环视四周,众人或凝望着地图,或
托腮思考,一时都说不出更好的意见来。李续宾站起来坚定地说:“涤师放心,我和温甫一
定通力合作,力争三个月内收复皖中全境,以慰罗山、璞山在天之灵。”
“好!”曾国藩神情庄重地对大家说,“我在此向各位交个底。援浙一事,是奉命而
行,长毛的动向一旦有所变动,我们也要随之变化,故这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战场。而进兵皖
中,乃是目前我们的根本方略,它关系到夺取江宁首功的大局,无论局势发生什么变化,这
个战场决不能改变。今夜会议到此为止,明早各人上岸去,按此部署进行。”
曾国藩的话音刚落,几个厨子便鱼贯进舱,端来香气四溢的鸡鸭鱼肉。这是彭玉麟为大
家准备的夜餐。见夜空月色皎洁,曾国藩心中欢喜,遂步出舱门。
长江月夜,江面如同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显得莽莽苍苍、恢廓大度,有一种迥异白日
的朦胧壮观之美。曾国藩望着江景,随口吟起了苏东坡的《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
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
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
顷之茫然,浩浩乎……”
突然,他停止吟咏,意外地发现约在二十多丈远的江面上似有一个人头在出没。他揉揉
眼睛,再仔细盯着:的确是一个人,正在向下游游去!这是什么人呢?是守夜的渔翁?还是
有急事过江的弄潮儿?不,应该说都不可能是!曾国藩在心里想着,难道是偷听军情的奸
细?他想到这里,不觉心里一惊,悄悄地把彭玉麟喊到身边,指着江中起伏不定的黑影问:
“雪琴,你看江面上那个黑圆坨坨是什么?”
彭玉麟顺着曾国藩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那是一头江猪。”他笑着说。
“江猪?”曾国藩疑惑地说,“你再看看,好像一个人头。”
“不是的,”彭玉麟又看了一眼,肯定地说,“那是江猪,我在长江上看得多了。它的
书名叫江豚,老百姓都叫它江猪,样子就像一头小猪,背部黝黑黝黑的,在江浪之上一起一
伏的,就像一个人在游水。唐才子许浑有一首金陵怀古诗还提到了它。”彭玉麟想了一下,
念道,“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这江猪最喜夜游。”
“听你这样说来,那真的是江猪了。”
彭玉麟有根有据的回答打消了曾国藩的疑惑。他再看远处,那个黑影已消失不见了。
“涤丈,进舱用夜餐吧!我特为你老安排了最好吃的长江红烧鲫鱼。”
“好哇,去尝尝巴河厨师的手艺!”曾国藩兴冲冲地回到了船舱。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五 东王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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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彭玉麟错了,江面上的确是一个人在游水。此人专程前来刺探湘勇绝密军情;
他不是别人,正是官封太平军总制的康禄。曾国藩复出的消息传到浙江后,他奉李秀成之
命,化装来到巴河打探军情。这几天,巴河镇纷纷传说曾国藩将在这里召见各路将领,康禄
暗暗高兴。午后,康禄在河边亲眼看到了曾国藩在李续宾、彭玉麟等人簇拥下,边走边谈,
沿着石阶上了岸。这个两次险些死于他手下的湘勇统帅尽管精神尚好,但已明显地衰老了。
康禄与曾国藩打了多年交道,知道曾国藩办事一向不分昼夜,既然各路将领都已到齐,今夜
必有重要活动。
康禄密切注视着巴河镇的动向。傍晚,他见曾国藩一行走进停泊在江边的大船,接着船
又开到江心。他明白了。趁着云彩遮住月光的时候,康禄潜游到了船边。轻手轻脚地上了
船,又将守在舱外的那个亲兵不露声响地掐死了。康禄换上那个亲兵的衣服,紧靠着舱边站
定。月色朦胧的夜晚,谁也没有发觉这个亲兵是太平军假冒的。舱中的议论,清楚地传入康
禄的耳中。一切都已听到后,他才悄悄离船下水。
康禄水性很好,他轻而易举地游出两三里,然后大摇大摆地上岸走了。第二天早上,他
觅得一匹快马,日夜兼程,赶到湖州,将曾国藩分兵两路,重在向皖中进军的机密报告了李
秀成。
这个面白身小、状如秀女的后军主将,正在全力应付曾国藩的入浙,听完康禄的报告,
心里一怔:这个老奸巨滑的妖头!
李秀成本人并没有和曾国藩交过手。这些年来,他的对手是江北、江南大营和江浙两省
的绿营。不过,对曾国藩,他已久闻其名了。李秀成对曾国藩以进兵皖中为重点的用兵方略
不敢等闲视之。他当即作出两条决定:一是派人火速进京,将此情报上奏天王,请天王令陈
玉成、李世贤、韦俊和他自己在安徽枞阳集会,商讨应付办法;二是命林绍璋按原定计划,
打着他的旗号,由浙江下到福建,把曾国藩引到赣闽交界的丛山之中,使其水师不起作用,
然后再团团包围,一鼓聚歼。他料定曾国藩明知是圈套,在朝廷的敦促下,也不得不入。接
到天王同意的诏书后,李秀成带着罗大纲、周国虞、康禄等人星夜奔赴枞阳。
枞阳分上下两镇,两镇相距八里地,扼控破岗湖、菜子湖、禧子湖三湖入长江之口,下
距安庆水路八十里,是个军事要镇,李秀成的亲信吴定规带领一万精兵驻扎在这里。
这两年来,李秀成内心深处很痛苦。天京城内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惨景,在他脑子里
的印象太深刻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常常会无端地听到女人的悲号、婴儿的啼哭。这个
出身赤贫,举家投奔天国的太平军老兄弟,这时心里便会一阵阵剧痛。天王毕竟是战火中打
出来的领袖,在翼王出走后的关键时刻,将几十万大军重新组织了起来。尤其令李秀成庆幸
的是,天王没有把韦俊排斥在外。是的,韦俊手下有一支强大的人马,决不能把他推到清妖
那边去!对建立五军主帅这个决策,从整体上说,李秀成是很支持的,但他也有不满。论年
纪,李秀成长陈玉成十岁;论才能,论战功,李秀成也不在陈玉成之下,为什么陈玉成的爵
位和权力都要在他之上呢?李秀成是顾全大局的。他清楚,目前天国的万斤重担已压在他们
几个人的肩上,再不能因个人的利益吵闹了,否则,天国这只风雨飘摇的船,就真要倾覆
了。自天京事变以来,天国再也没有召开过这样大规模的高级军事会议,李秀成很希望通过
这次大会,将大家再次凝聚起来,重振当年百战百胜的威风,彻底挫败曾妖头的阴谋。
几天后,陈玉成、李世贤、韦俊以及皖省战场上的六十余名高级将领都陆续来到了枞
阳。连日来,秀成、玉成、世贤、韦俊四个主将和参加会议的全体高级将领深入分析了敌我
双方的形势。认为曾国藩刚刚复出,还未来得及从容调度各方兵力,江北、江南大营将骄兵
惰,暮气沉重,宜趁此机会来一场大仗。一个想法骤然闪电似地出现在李秀成的脑中,他与
玉成一商量,一拍即合。
三天后,即太平天国戊午八年七月二十七日,是杨秀清被杀两周年忌日。内讧平息后不
久,洪秀全念及杨秀清是开国巨勋,又愤怒韦昌辉的滥杀无辜,为安定军心,维系国运,他
恢复了杨秀清的东王爵号,让其第五子袭封为幼东王,并定东王被害这天为东升节。
二十七日子夜,枞阳镇上,无论兵营民房,门口都点灯两盏,供茶三杯、白饭三碗、菜
三盘。兵营由最高长官、民房由户主带头率领全体人员,手捧三炷香,跪拜在地,对天祷
告:愿东王在天堂永享尊荣,并庇祐下界生灵早得幸福。
在原枞阳上镇的首富马家大院里,所有参加会议的将领们已恭立在花厅中。这里的仪式
比镇上兵营、民房的仪式要隆重得多。
花厅正面,临时扯起一道青布帏幕,帏幕上悬挂着一幅东王升天图。图上的东王,并不
是事实上的血肉模糊、横尸卧室,而是身穿龙袍,飘发仗剑,由和风瑞云徐徐送到半空。
东王像前摆着一张条形长几,上面燃着十多支龙凤大蜡烛。也只三杯茶,不过那茶杯是
景德镇制的御用青龙雪底缕花细瓷杯。也只三样菜:一盘辣子爆炒狗肉,一盘武昌团头鲂
鱼,一盘炖熊掌——都是东王生前最喜欢的,不过那盛菜的盘子,却是专程从江宁宫中运来
的全金御用盘。也只三碗饭,不过那饭是用天王宫中珍藏的江水黄土坳香米煮成,虽只小小
的三碗,却香溢整个花厅。四周燃着数百根蜡烛,每个将领手中也都捧着三炷香。香烟缭
绕,烛光闪烁,众人面对着栩栩如生的东王像,心中升涌着神圣崇高的情感。
悼念仪式由又正掌率、前军主将成天豫陈玉成主持。玉成双手捧着一张黄裱纸,纸上有
朱笔写的几行字,神色庄重地走到东王像前三鞠躬,秀成、世贤、韦俊、大纲、国虞等人站
在玉成后面,也跟着三鞠躬。鞠躬完毕,玉成跪下,众人也跟着跪下。玉成拿起黄裱纸,高
声朗诵:“我们赞美——”
花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和声:“我们赞美——”
接着,他们跟着玉成一句一句地诵道:“我们赞美上帝为天父,是魂爷为独一真神;赞
美天兄为救世主,是圣主舍命代人;赞美天王是圣贤,是拯救万物圣人;赞美东王是神圣
风,是圣灵赎病救人;赞美西王为雨师,是高天贵人;赞美南王是云师,是高天正人;赞美
翼王是电师,是高天义人。”
这本是甲寅四年燕王秦日纲撰写的“赞美诗”,其中还有三句:“赞美北王是雷师,是
高天仁人;赞美燕王是霜师,是高天忠人;赞美豫王是露师,是高天真人。”后来,豫王被
削去王爵,赞美诗的最后一句跟着删去了。内讧之后,赞美北王、燕王的两句也删去了。
朗诵完毕,陈玉成转过身,将黄裱纸焚烧,众人起身,一齐大呼:“愿我真天命太平天
国禾乃师赎病主东王在天堂永享富贵!”
李秀成走出队列,来到几案前,对众位将领讲话。李秀成本是杨秀清一手提拔的人,对
杨秀清有着深厚的知遇之恩,又对他卓越的才干很崇拜。李秀成满怀深情地讲叙了东王从金
田起义以来的赫赫战功以及治理天京的超群才能,赞美他料事如神,爱才如命,爱兵如子。
说到动情处,这个坚强的广西汉子泪如雨下,声音哽咽。
花厅中的将领,包括陈玉成、李世贤在内,绝大部分也都是杨秀清所提拔的,无不对杨
秀清有极深的感情。秀成的演讲,把他们带到了昔日跟随天王、东王所向无敌、节节胜利的
年月。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日子啊!武昌攻下了,九江攻下了,安庆攻下了,百万大军一瞬
间便进了小天堂。东王在天王宫里,代表天王向各位有功将领颁赐爵位,封授官职。
永安许下的诺言,没有失信!那时的天国将士,意气风发,英雄豪迈,北征、西征,凯
歌阵阵,捷报频传。这是一个多么壮丽辉煌、蒸蒸日上的事业啊!眼看北京就要攻下,全国
就要光复,孰料风云陡变,祸起萧墙,东王倒在血泊中,三万将士喋血天京。天国的军事实
力大受挫伤,然而,挫伤更重的还是心灵。一时间,在不少将士的心目中,美好的信仰毁灭
了,坚定的信念动摇了。为什么高喊人人平等的领袖们,却要制定等级森严的礼仪制度?为
什么同是天父的儿子,却要兵刃相见,残忍毒杀?大部分从金田和两湖过来的老兄弟们,对
天国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他们对这两年来的局面痛心疾首,他们对翼王由倾心仰慕、寄与
厚望到日渐不满,由对翼王的不满又转而怀念东王,怀念东王罕见的军事组织才干,更怀念
东王领导他们打胜仗、灭清妖的峥嵘岁月……
“弟兄们!”秀成宏亮的广西官话声震屋瓦,“东王没有死,他正在天堂陪着天父天
兄,保祐我天国国土及数十万将士,他近来常托梦给我,要我们忠心服从天王,吸取教训,
重新团结起来,彻底消灭清妖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天国已度过了最艰难的关头,国运正在
好转,大家舍命奋斗两三年,就可以永享大富大贵了!”
这时,一阵风起,花厅中的蜡烛大部分被吹熄,只见似有似无的烛光中,东王升天图飘
落下来。突然,一个令人惊骇万分的怪事出现了:原来挂图的地方,现在笔挺挺地站着一个
人。这人头戴单龙双凤冠,身穿九龙团绣袍,双目炯炯,面孔黑红。这不是东王吗?众人先
以为是眼花看错了,揉揉眼睛,定定神再细看,不错,果然千真万确是东王!众人在心里呼
喊:“东王显灵了!”大家既兴奋异常,又恐惧不安,战战兢兢地重又跪下。
“玉胞、秀胞。”东王威严的声音响起,只是比在生时缓慢嘶哑,“清妖江北大营气数
已尽,你们速去歼灭。清妖进犯皖中,自取灭亡,你们可在三河一带消灭它。我走了。”
说完,东王起身,向花厅外走去,唬得众人磕头不止、不敢仰望。过了好长时间,众人
才把头抬起,东王早已回天堂去了。玉成激动地对大家说:“今夜大家亲眼看到东王显灵了。
东王命我们歼灭清妖江北大营,在三河消灭曾妖头,弟兄们,我们怎么办?”
“听从东王诰谕!”众人毫不犹豫地高声呼喊。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六 七千湘勇葬身三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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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署用兵方略的次日下午,曾国藩的座船起锚下行。在武穴,他会见了多隆阿。这一年
多来,多隆阿的绿营仗着湘勇的声威也打了几次胜仗,他自己因此升了官,赏了黄马褂,士
兵们也跟着发了财。尽管对湘勇仍有很深的偏见,比起其他满蒙文武来,他的态度算是友好
的了。曾国藩把他着实恭维了一番,图谋皖中的事暂不告诉,只建议他的部队移防到滁州、
和州一带,明说是作下一步攻江宁的准备,实是安排他的人马堵从江宁过来的援兵,保证李
续宾、曾国华的成功。
多隆阿不明白此中奥妙,欣然接受了。
船过九江府,曾国藩来到塔齐布祠,燃香焚纸,凭吊了一番。第二天到了湖口。这是内
湖外江水师的大本营。所有哨官以上的将官,一齐整队在此恭候。曾国藩见到自己亲手创建
的水师如此兴旺,且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忠心耿耿,欣喜异常,他破例给每个水勇赏钱二千
文,又亲到湖口水师昭忠祠祭奠。然后来到长江边,摆上供饭供果,焚香烧钱纸。曾国藩在
供品前跪下,望空三拜,放声大哭,将供饭供果一齐抛进江中,又把亲撰的“巨石咽江声,
长鸣今古英雄恨;崇祠彰战绩,永奠湖湘子弟魂”挽联点火焚化。仪式隆重,感情亲切,陪
祭的水师将官无不为之动容。
到了南昌,曾国藩如同在长沙一样,主动遍拜南昌官场,并每人送上一篓上等君山毛
尖。南昌官场这一年多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文俊因德音杭布事,被撤去了巡抚职,召回
北京,原布政使耆龄升任巡抚。曾国藩对耆龄等人检查了自己过去在江西的差错,承担了未
与地方商量擅建厘卡的责任,缓和了以往与南昌官场格格不入的气氛。
曾国藩正拟按原计划赴广信府,与张运兰、萧启江会合东进浙江时,接到五百里紧急上
谕。上谕说浙江局势稍苏,闽省吃紧,命曾国藩率部改道入福建。曾国藩接到上谕后,便从
抚州府,经水路去建昌府。就在曾国藩赴闽途中,陈玉成、李秀成有意调走皖中部队,集中
优势兵力回扑江北,在乌衣至江浦一带大败德兴阿的江北大营。正在向皖中进兵的李续宾、
曾国华趁着这个空隙连战连胜,接连攻下太湖、潜山、桐城、舒城。掠足了金银财宝的湘
勇,沉浸在一片狂喜之中。下步兵锋指向何处?南下打安庆,还是北上攻庐州?李续宾欲暂
时驻兵舒城,略事休整,待鲍超霆字营过江后,再合围安庆。曾国华不同意。
“迪庵兄,用兵之道,在于乘势,今我军连克四城,兵势正盛,亟宜乘势北进,攻克庐
州,岂可屯兵休整?”
曾国华生性骄躁,好大喜功,前些年初带兵时常受挫,尚能做到谨慎收敛,近来轻取四
城,遂以为用兵打仗亦不过如此,功可立成,名可立就,对李续宾的稳慎颇为不满。见李续
宾尚在沉吟,他继续慷慨陈词:“庐州地处皖中,城池大而富庶,皖省运往江宁的粮饷,陆
路大半经庐州运输,实为发逆老巢之西面屏障;且今日庐州已为皖省临时省垣,其地位更非
往日可比。庐州收复,则皖省全局皆在掌握之中,北出凤阳、颍州,南下安庆、池州,都可
居中从容调度。”
“涤师在巴河舟中已指示我们先围安庆,且春霆不久即可过江,我看还是以南下为
宜。”李续宾不善言辞,说起话来,远不如曾国华的酣畅淋漓。他觉得曾国华的话虽有道
理,但不甚稳妥。
“迪庵兄。”曾国华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兵机瞬息万变,难以预料,且我大哥亦
未指示不能打庐州,我军目前距庐州仅一百五十里,距安庆有二百五十里。安庆城高池深,
一时难以攻破,当作长期打算,而庐州到底不如安庆之难下。以今日形势言,下一庐州,其
功胜过下皖省十县。”
曾国华这话有道理。六月份,署理巡抚李孟群阵亡,庐州失守,朝廷震惊。新巡抚翁同
书只得将抚署暂设在寿州。朝廷责翁同书速下庐州,翁同书无力为之,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
湘勇身上。收复庐州,功劳自然不小。但李续宾还有一层顾虑。
“据探报,陈玉成、李秀成正集结在浦口、六合一带,与江北大营鏖战。若是庐州危
急,增援部队三五天便可赶到。打庐州,不一定会胜利。
“迪庵兄,你过虑了。”曾国华拍着李续宾的肩膀说,“陈、李二逆围江北大营,志在
解江宁之围。正因为德兴阿扯住了陈、李,我们才可以放心打庐州。你不必再犹豫了,就让
他德兴阿去卖命,我们摘现成的果子吧!满人处处占我们的便宜,这次也轮到我们占占他们
的便宜了。”
说罢,得意地大笑起来。曾国华身为曾国藩的嫡亲兄弟,一向被大哥视为奇才,李续宾
不便再坚持下去,心想:待攻下庐州后再回兵安庆也行,克复临时省垣,毕竟是一桩大功。
李、曾统率的这七千人,其基础是长沙建大团时的罗泽南一营,系湘勇中的精锐之师,
当即全部开出舒城,兼程向庐州进发。沿途太平军不战自退,李、曾心中高兴。傍晚,湘勇
驻扎在金牛镇。探马报:前方四十里处的三河镇外,长毛新筑石垒九座,镇上粮草堆积如
山,兵器甲杖无数,从舒城、桐城一带溃逃的太平军亦聚在这里,看阵势,欲在此与湘勇决
一死战。
曾国华大喜说:“皖中粮食奇缺,据说人肉卖到一百二十文一斤。长毛大批粮食聚积此
地,真乃天赐我军。”
李续宾也高兴地说:“今夜安稳睡一觉,明早一鼓作气拿下三河。”
二人正商议间,忽一人闯入帐内,高喊:“大帅,前进不得,请速退兵!”
曾国华看时,原来是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不经通报,径自闯了进来,大怒道:“你是
谁?知此处是什么地方吗?”
“大帅。”那人并不害怕,神色自若地说,“小生特地冒死前来相告,据确凿消息,陈
玉成、李秀成已在乌衣镇大败德兴阿,江北大营全军溃败,目前正反戈进皖,三河乃陈、李
设下的陷阱。”
“江北大营溃败?”李续宾大惊。这个消息使李续宾对来人改容相待,忙请他坐下,亲
兵献茶。李续宾问,“足下尊姓大名,何以知德兴阿已败于陈、李之手?”
“小生姓赵名烈文,字惠甫,江苏阳湖人。今天上午从全椒来到此处访友。昨天在县城
见到长毛先头部队,并听他们说大军随后就会到。”
“不要紧,三河离庐州只有六十里,待我们明日拿下三河后,即全速北进,等陈、李二
贼赶到庐州时,我们早已进城了。”曾国华并不把此事看得很重。
“大帅,这三河镇不比别处。它前傍界河、马栅河,后为巢湖,右侧为白石山,左侧为
金牛岭。从南面入三河镇,只有金牛镇上一条大道。当地人称三河镇一带为一天然水葫芦,
葫芦口即为金牛镇,里面装着半葫芦水。此地易守难攻,故长毛将粮草器械存于此处,以便
随时接济庐州、江宁。今长毛在镇外添筑九垒,金牛镇大道撤除防兵,是有意让大帅军队进
葫芦口,请千万莫上当。”
“依你之见如何?”赵烈文将三河镇一带的地势说得如此详细,引起带兵多年的李续宾
的重视。
“依小生之见,立即从此地南下,趁庐江守贼不备,奇袭庐江城,定可一战成功。”
“赵先生,谢谢你的好意。用兵打仗,岂同儿戏,北进庐州已定,不能改变,赵先生请
回吧!”李续宾正在思索时,曾国华已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后生的几
句话,就可以改变如此重大的进军目标吗?他生怕李续宾和赵烈文再谈下去,被赵的话打
动。赵烈文只得讪讪告退。
“兵机岂书生所知。”曾国华断然对李续宾说,“管他水葫芦、酒葫芦,我们都要把它
捅破。迪庵兄,明日起个早,我们分头攻打。”
李续宾不想扫这个曾府六爷的兴头,同意了他的计划。
吴定规半个月前来到三河,按照陈玉成、李秀成的布置,环镇构筑九个石垒。这些天
来,奉命让城的太湖、潜山、桐城、舒城四城守将相继来到三河,当他们得知李续宾、曾国
华已驻兵金牛镇的时候,无不佩服陈、李二主将的神机妙算。
当天深夜,吴定规便派飞骑将这一重要军情报告了已到全椒的陈玉成、李秀成。
第二天清早,李续宾、曾国华率领七千湘勇,气势汹汹地开到三河。一天激战下来,九
座石垒全部被攻破。石垒中尽是金银美酒,湘勇个个喜笑颜开。
曾国华得意地说:“长毛只能吓唬胆小无能的人。那个姓赵的既有心知兵事,又胆小无
识见,可怜!打下庐州城,我请你到包孝肃祠堂痛饮三杯如何?”
“一定奉陪!”李续宾也快乐地笑起来。
此后,接连三天,湘勇对三河镇发起强攻,均无功而回。
原来,太平军在镇前挖了一道八丈宽、二丈深的护城河,西接马栅河,东连巢湖,护城
河被水灌得满满的。湘勇的进攻,都被河对面的火炮、强弩所压住。连战连胜的湘勇并不气
馁。
一道护城河,能挡得几天?白天无功而回,晚上回营照旧大吃大喝,不少人怀揣着掠来
的银子,半夜偷偷溜出营房,到附近农家去,找个女人睡上一两个更次,再趁着夜色朦胧时
回营来。大家都觉得这样很痛快,巴不得不战不和地在三河镇多呆些日子。曾国华也偷偷干
起这个事来。他勾引了镇郊一个小饭铺的年轻寡妇。那妇人美貌风骚,远胜他荷叶塘的妻
妾。曾国华天天晚上瞒着李续宾在饭铺过夜,并思量着如何把她藏在军营中带走。
就在这个时候,陈玉成、李秀成带领十二万人马昼夜兼程,步步进逼三河。庐州守将吴
如孝会合捻军首领张乐行南下,阻遏可能从皖西来的增援部队。当探马将这一严峻形势报告
李续宾和曾国华时,他们才如梦方醒,但为期已晚。李续宾一面火速派人向湖广总督官文求
援,请调驻扎在罗田、黄梅一带的绿营前来帮忙,一面修筑工事,准备迎战。而此时恰巧胡
林翼因母丧回籍,官文拿着李续宾的求援书遍示僚属,取笑道:“湘勇名将九江都打下了,
小小的三河算得了什么?”
遂不派一兵一卒。李续宾大为失望,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请求。
太平军在白石山、罗家埠、北夹关一带布下天罗地网,却并不立即向湘勇进攻。这一
夜,曾国华按捺不住对饭铺寡妇的思念,二更后,见毫无动静,又悄悄溜出营房,钻进了饭
铺的后门。
三更刚过,金牛岭、白石山上陡起秋雾。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刹时间,从金牛镇到
三河镇,方圆三四十里地面上的山水房屋,全部消失在一片夜雾之中。此时,陈玉成、李秀
成将布置多日的大网开始收拢了。
陈玉成率本部七万人从金牛镇大道向三河推进,李秀成指挥五万人从白石山翻过来,吴
定规统领三河镇上一万人马踏过护城河,吴如孝、张乐行带一万人由西向东。四路人马十四
万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七千湘勇团团包围在三河镇郊。当震耳欲聋的鼓角声,把李
续宾和湘勇们从睡梦中惊醒时,他们面临着的,已是无可挽回的灭顶之灾了。湘勇们惊慌失
措,心胆俱裂,成百上千的人,稀里湖涂地顷刻间便做了无头鬼。浓雾中,即便打起灯笼,
十几步外的人和物也看不见,李续宾又急又恨。周国虞命令手下人齐声高喊:“活捉李续
宾!”
“抓住李妖头,抽筋剥皮,报仇雪恨!”
李续宾慌乱之中顾不得找曾国华,提着一把剑仓皇而逃。
曾国华睡在寡妇温暖的被窝里,忽然被一阵粗暴的打门声惊醒:“快开门,快开门!老
子们要砸了!”
原来,这是几个太平军。前几天,还是德兴阿手下的绿营士兵,乌衣镇兵败后投降了太
平天国,他们想趁混乱之机打家劫舍,发点财。曾国华猛地从被窝里爬出,赶紧穿衣,寡妇
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住他。曾国华推开寡妇,抽出佩剑。
门被冲开了。火把之中,士兵们一眼看见放在床头的曾国华的官服,惊叫道:“这是一
个清妖!”
“还是一个官儿哩!”
“抓活的!”
说话间,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曾国华毕竟是一介书生,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交手不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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