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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29 萧一山 (民国)
三下,剑便被击落,立即被活捉了。士兵们狂呼乱叫起来,拿麻绳将曾国华绑得死死的,吆
喝着推出门外。一个士兵盯着寡妇,舍不得走,有人在门外吼:“色鬼!想打水炮了?你若
不去,赏银没你的分。”
那人走到寡妇身边,在她的脸上重重地掐了一下:“小娘们,待会儿再跟你痛快玩一
阵。”
曾国华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听见四面八方的喊杀声,方知太平军已展开了全面进攻,后
悔不迭,心中寻思着如何逃走。
太阳出来后,雾消散了。李续宾带着百余名亲兵,慌乱之中逃到一个小山包上。只见山
包周围,太平军人山人海,无数面红、黄、蓝、白、黑旗帜迎风招展,李续宾知今日已难逃
厄运,懊丧地靠在一棵树边低头长叹。他后悔不该听信曾国华的无知妄见,后悔没有采纳赵
烈文的建议,恨官文不出兵救援,更恨自己麻痹轻敌,没有料到敌人在雾夜中偷营,面临着
的毫无疑问是全军覆没。从咸丰三年来,大大小小百十个战役所赢得的三湘名将的声誉将扫
地以尽,涤师的进军皖中的用兵计划也全盘打破了。这时,周国虞带着一支人马冲上山来,
大喊:“树下的那个清妖便是李续宾!活捉的,赏银一千两!”
话音未落,几百名士兵呐喊着冲上山来。内中有几个野人山的人,更是痛恨已极,高
叫:“抓住李续宾这个狗娘养的!”
“把这条恶狗碎尸万段!”
李续宾身边的亲兵慌忙迎敌。李续宾双脚都已受伤,他刚一迈步,便痛得锥心般难受。
眼看太平军就要冲上山顶,李续宾咬咬牙,解下腰带,向北跪下三叩头,然后将腰带挂在树
杈上,踩着一块石板,将头伸进带圈中,追随他的老师罗泽南去了。
正午时分,陈玉成、李秀成胜利地结束了对太平天国后期起着重大作用的三河战役,七
千湘勇除两三百名侥幸逃走者外,全部葬身三河镇。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七 曾国华死而复生,不得已投奔大哥给他指引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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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续宾、曾国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江西建昌府时,曾国藩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
几乎晕死过去。他对李续宾寄托极大的期望,也相信李能不负重托。谁知恰恰就是这个老成
可靠的李续宾坏了大事,不仅经营皖中、谋夺攻克江宁首功的如意算盘被打得粉碎,就连让
六弟依附李续宾成名的想法也破灭了。他知道李续宾、曾国华在这种情况下定然难以生还,
良将顿失,骨肉永别,心中伤悼不已。
这是湘勇出师以来,最为惨重的失败。建昌军营上自将官,下至勇丁,几乎人人都与三
河阵亡的人员有联系:或为亲戚,或为朋友,或为乡邻,或为熟人。消息传来,不待吩咐,
各营各哨便自动地焚纸燃香,挂起招魂幡,军营上下,蒙着一片阴霾。一连几天,曾国藩看
到这种情景,心里难受至极。他想到此刻的湘乡县,不知有多少人家正在举办丧仪,有多少
寡妇孤儿在哀哀欲绝。湘乡县的悲痛,将十倍百倍地超过建昌军营。湘勇的元气如何恢复?
进军皖中的用兵方略改不改变?曾国藩陷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几天后,他从痛苦中清醒过
来。“好汉打掉牙和血吞”,重振军威,报仇雪恨,才是大丈夫之所为。他甚至还怀着一线
希望,李续宾、曾国华也可能死里逃生了,说不定哪天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时再把皖
中的事交给他们。他相信,受此大挫后,李续宾和曾国华会更加成熟。曾国藩想通后,下令
军营中所有招魂幡一律烧掉,不准再谈三河失败的事,一切都按原计划去做。
十天过后,派到三河阵地上查访尸体的勇丁回来报告,李续宾的遗体已找到,将由安徽
巡抚翁同书出面隆重礼葬,曾国华的遗体一直未见。阵地上的无头尸身成百上千,估计曾国
华是被砍头致死。又过了十多天,武昌、湘乡、长沙、寿州,各处信件先后来到,均未见曾
国华的踪迹,曾国藩认定六弟已死无疑。
这一天,他郑重其事地给朝廷上折,详奏曾国华自咸丰四年带勇以来所立下的桩桩功
劳,以及这次殉国的悲壮。拜折之后,又给在家的四弟、满弟写了一封信,要他们安慰叔父
及温甫妻妾;并再三指出,这种时候,全家务必要比往日更和睦亲热,又检讨自己在家时脾
气不好,兄弟不和,今后要引以为戒。又叫他们去查看父母坟茔,是不是被人挖动了,泄漏
了气运。半个月后,朝廷发来上谕,追赠候选同知曾国华为道员,从优议恤,加恩赏给其父
曾骥云从二品封典,咸丰帝还亲书“一门忠义”四字,以示格外褒奖。
曾国藩接到这道上谕,甚感宽慰,立即派专人将皇上御笔送回荷叶塘,要家中把“一门
忠义”四字制成金匾,高悬在黄金堂上,以此旷代之荣上慰父母在天之灵,下励儿孙忠君之
心。至于赏给叔父从二品封典一事,却把曾国藩弄得哭笑不得。早在道光三十年,曾国藩在
侍郎任内曾邀貤封叔父从一品封典,不想八年后反倒来个从二品封典。曾国藩心中暗暗埋怨
礼部官员糊涂马虎,连随手查查的事都懒得一为,现在弄得他左右为难,受亦不是,不受亦
不是。曾国藩为此很费了一番思考。他在仔细斟酌之后,给皇上上了一道谢恩折,先将历次
封典之事的过程叙说一通,然后写上:“诰轴则祗领新纶,谨拜此日九重之命;顶戴则仍从
旧秩,不忘昔年两次之恩。惟是降挹稠迭,报称尤难。臣惟有竭尽愚忠,代臣弟弥未竟之
憾,代臣叔抒向日之忱,以期仰答高厚于万一。”
不久,满弟国葆受叔父之命来到建昌,代兄带勇。曾国藩着实勉励一番,拨五百勇丁让
他统领,又给他改名贞干,字子恒,意为吸取靖港之败的教训,为人办事,忠贞有恒。
这天半夜,曾国藩在灯下再次修改近日写成的《母弟温甫哀词》。他哀悯六弟满腹才
华,却功名不遂,正要凭借军功出人头地之时,却又兵败身死,真可谓命运乖舛。又怜悯风
烛残年的叔父。叔父因无子才过继六弟,谁料继子又不得永年,老而丧子,是人生的大不
幸;继而又怜悯已成孤儿的侄子。小小年纪,便从此永远失去了父亲,心灵要承受多大的痛
苦!作为大伯,曾国藩决定,今后将由自己承担起对这个侄子的抚养教育之责,让他如同纪
泽、纪鸿一样地得到慈爱温暖,长大成人,继承叔父一房的香火。曾国藩就这样边想边改,
时常停笔凝思,望着跳跃着的烛火出神。
“大哥,快开门!”急促的声音,惊得曾国藩回过神来。这是贞干在外面喊。
曾国藩打开门,贞干急忙闪进屋,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大哥,你看谁来了?”曾国葆有意轻声地说,但语气中的兴奋之情显然压抑不住。
昏暗的烛光中,曾国藩见来人衣衫破损、面容憔悴。看着看着,他不觉惊呆了:这不是
自己刻骨思念的六弟温甫吗?
他不敢相信,温甫失踪一个多月了,宾字营、华字营全军覆没,统领李续宾已死,高级
将领无一人生还,全军副统领、华字营营官今夜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曾国藩拿起蜡烛,走
到那人身边。他把烛火举高,照着那人的面孔,仔仔细细地审看着。不错,这人的确是他的
胞弟曾国华!
“你是温甫?”尽管这样,他仍带着怀疑的口气问。
“大哥,是我呀!”曾国华见大哥终于认出了他,不禁悲喜交集,双手抱着大哥的肩
膀,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了下来。
千真万确是自己的亲兄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一刹那间,曾国藩心里充满着巨大的喜
悦:六弟没有死!叔父抹去了丧子之痛,侄儿免去了孤儿之悲,这真是曾氏一门中的大喜大
庆!
“快坐,快坐下,温甫,你受苦了。”
曾国藩双手扶着弟弟坐下,两眼湿润润的。死里逃生的曾国华见大哥这种手足真情,心
里感动极了:“大哥,这一个多月来,我想死了你和老满!”
“我们也很想念你!”曾国藩真诚地说,并亲手给弟弟端来一杯热茶,又转脸问满弟,
“贞干,你是在哪里找到温甫的?”
曾国葆高兴地回答:“今日黄昏时,我从镇上回营,路过一座作废的砖窑,忽然听见有
人轻轻地叫我的名字。进去一看,原来是六哥在那里。我又惊又喜。六哥当即要我带他来见
大哥,我说现在不能去,半夜时我再带你去。”
“做得对。”对满弟的老成,曾国藩甚是满意,他转问六弟,“温甫,三河之战已经一
个多月了,你为何这时才露面,害得全家着急,都以为你死了。你这一个多月来在哪些地
方?”
“那天半夜,大雾弥漫,长毛前来窃营,我寡不敌众,正拟自裁殉国,突然被一长毛从
背后打掉手中的刀,给他们捉住了。”曾国华不敢讲出在寡妇家被抓的真相,编造了这套谎
言。“长毛不知我的身分,把我关进一家农户的厨房里,又去忙着抓别的人,不再管我了。
我靠着磨盘上下用力擦,将绳子擦断,偷偷地逃了出来。沿途打听到大哥在江西建昌府,就
径直向这里奔来,途中又不幸病倒。就这样边走边停,捱过了一个多月。”这几句倒是实
情。他说罢,将一杯茶一饮而尽,那样子,的确是病羸饥渴。曾国藩听完六弟的叙说,心中
凄然。
“温甫,你们为什么要去打庐州?我是要你们与春霆一起去围安庆。”给六弟添了一杯
茶后,曾国藩问。
“大哥,这是我的失策,迪庵也是主张南下围安庆的,我想打下庐州后再南下。”温甫
并不掩饰自己的过错,使曾国藩感到六弟的坦诚。
“打三河一事,军中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吗?”一向留心人才的曾国藩,想以此来发现有
真知灼见的人才。
“军中没有谁提过,倒是有一个来三河作客的读书人闯营进谏,说不能打三河,要转而
打庐江。”
“这人叫什么名字?”曾国藩带有几分惊喜地问。
“此人自称赵烈文,字惠甫,江苏阳湖人,寓居全椒,年纪不大,二三十岁。”
“难得,难得。”曾国藩轻轻地拍打着桌面,感慨地说,说得曾国华脸红起来,大声叫
着:“大哥,你让我回湘乡去招募五千勇丁吧,我曾国华若不报此仇,枉为世间一男子!”
“小声点!”曾国藩如同被吓了一跳似的,忙挥手制止。六弟这一句气概雄壮的话,不
仅没有引来大哥的赞赏,反而使得见面时的浓烈亲情消失殆尽,代之而起的是满腔的恼怒:
正是因为违背了原定的打仗方案,才招致这一场空前的惨败。精锐被消灭,进军皖中的大计
彻底破产,前途困难重重,作为全军的统帅,他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巨大呀!他真想把六弟大
骂一顿,甚至抽他两耳光,以发泄心头的这股郁闷之气。但他没有这样,只是呆滞地望着温
甫,也不做声。曾国华见大哥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又再说了一遍:“大哥,过几天我就回湘
乡招勇如何?”
“温甫,你太不争气了!”望了很久之后,曾国藩终于忍不住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迪庵和死去的兄弟们,我有罪,罪孽深重。我要重上战
场,杀贼赎罪呀!”曾国华从心底里发出自己的呼喊。他深知自己的过失太大了,大哥的这
句轻轻的责备,不足以惩罚,他倒是希望被狠狠地杖责一百棍。
“唉!”曾国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六弟的痛悔冲淡了他心中的怨怒,一股怜悯之情油
然而生。眼下的处境,温甫自己是一点不明白呀!他能出现在大家面前吗?全军覆没,唯独
自己的弟弟、负有直接责任的副统领生还,曾国藩怎么向世人交代?怎么向皇上交代?没有
温甫的阵亡,哪来的“一门忠义”褒奖!温甫虽破坏了进军皖中的大计,却又为曾氏家族挣
来了天家的旷代隆恩。带兵打仗的曾国藩,是多么需要这种抵御来自各方猜忌的荣耀身分
啊!它的作用,要远远超过温甫再募的五千湘勇!如何处置这个意外生还的弟弟呢?
既要不负圣恩,又要让他继续活在世界上,曾国藩的脑子在苦苦地盘算着。
见大哥久久不语,曾国葆劝六哥:“莫这样急,你现在身体很差,无法带兵,回家休息
两三个月后再说。”
“不!”曾国华蓦地站起来,坚决地再次请缨,“大哥,你就答应我吧!”
曾国藩苦笑了一下,将桌上那页《母弟温甫哀词》文稿拿起,递给曾国华说:“温甫,
可惜你早在一个多月前便死在三河了。”
曾国华接过哀词,看了一眼,一把扯碎,笑着说:“那是讹传,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
吗?”
“不,你早死了。”曾国藩重复了一句。看着大哥那张变得严峻冷酷的脸孔,分明不是
在说笑话,曾国华顿时心凉起来,冒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大哥,你为何要说这话呢?我没有死,没有死呀!”曾国华凄惨地喊起来。
“不要喊!”曾国藩威严地止住,口气中明显地含着鄙夷,曾国华立时闭了嘴。
“哀词你可以撕掉,皇上的谕旨你能撕掉吗?”曾国藩从柜子里将内阁转抄的上谕找出
来。曾国华一看,脸刷地白了。
“三河战败之后,迪庵的遗体很快找到,我等你等了二十多天,一直没有消息,派人查
访也未找到,只能断定你已死。全军覆没,你身为迪庵的副手,也只有战死沙场,才能说得
过去。我因此上奏皇上,说你已壮烈殉国。”曾国藩缓慢而沉重地说着。曾国华看得出,大
哥在压抑着心中的巨大痛苦,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大哥继续说:“天恩
格外褒奖,从优议恤,不仅追赠你为道员,还赏叔父从二品封典。我日前已申明,叔父大人
早蒙赏从一品,请求加恩纪寿及岁引见,想必会蒙俯允。尤其是因你之殉国,皇上御笔亲书
‘一门忠义’四字,我已命家里制匾悬挂黄金堂上。这是旷代殊荣,足使我曾氏门第大放光
辉。你现在要生还回家,我将如何向皇上交代,我们曾氏一家如何向皇上交代?”
“请大哥再向皇上拜折,叙说我生还缘由,请收回一切赏赐,行吗?”曾国华试探着问。
“你说得好轻巧!”曾国藩瞟了六弟一眼,不悦地说,“欺君之罪,谁受得了?”
“这不是有意的。”曾国华分辩。
“纵然不是有意的,但天下人都知道你曾国华是杀身成仁的伟男子,皇上是优待功臣的
仁义之君。现在又上折说你未死,岂不贻笑天下!此举将置皇上于何地?”稍停一下,曾国
藩沉痛地说,“温甫,当‘一门忠义’的金匾从黄金堂取下时,你想想看,那会使我曾氏家
族蒙受多大的耻辱!”
曾国华又起一阵冷颤,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有这般严重。沉吟良久,他问大哥:
“如此说来,我今生已不能再带勇杀贼,报仇雪恨,显亲扬名了?”
“不能了。”曾国藩轻轻地答。
“好吧!”曾国华下了最大的决心,“我明日就布衣回荷叶塘,躬耕田亩,课子读书,
了此一生。”
“荷叶塘你也不能回。”
“这是为何?”曾国华害怕起来,难道当一个厮守妻妾儿女的普通老百姓也不成?他简
直不能理解。
“哎,温甫,你今年三十六岁了,怎么还这样不晓事?”曾国藩皱着眉头说,“三河战
败,湘乡县几乎是家家丧亲,户户招魂,他们明里不说,心底里谁不把迪庵和你恨得要死。
总是你们无能,才招致他们失去亲人。你若跟着他们一起战死,我曾氏全家尚能略感心安。
你现在又未死回家,你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且我湘勇历来最恨从敌营中逃回来的人,你说
是自己逃回来的,谁为你作证?乡亲们会说你害得兄弟们死去,自己又投敌乞命。到那时,
千夫所指,只怕你曾温甫会无病而亡吧!”
贞干本想替六哥说几句,听了大哥这番话,吓得不敢再开口。
“带勇不行,回家不行,难道我真的要去死吗?”兄弟三人相对无言默坐良久,曾国华
绝望地吐出一句话。
“温甫,你想到哪里去了。”曾国藩起身,走到六弟身旁,温存地拍着六弟的肩膀,细
声说,“你是我的亲兄弟,大哥怎么会叫你去死。大哥为你想了一条生路,不知你情愿否?”
“请大哥明示。”曾国华已完全无主见了,唯有仰仗大哥。
“陈广敷先生,你还记得吗?”
曾国华点点头。
“前几个月,他来到蒋市街与我会晤,告诉我离开湘乡后,就回庐山黄叶观隐居。你去
投奔他,拜他为师,后半生你就在黄叶观作一道人。陈先生是一个超脱尘世的人,你可以把
事情的原委都说给他听,他不会怪你的,也不会张扬出去。你看如何?”
曾国华禁不住一阵颤栗,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这个功名心极重,人世欲望极浓的曾六
爷,听说后半生将要与黄卷青灯为伴,与古木山猿为友,心如刀绞,但反复想想,觉得现在
已无路可走,只得勉强答应:“大哥,你让我悄悄回一趟荷叶塘,见见叔父大人和寿儿再去
吧!”
“温甫,休怪大哥不通情理,你委实回不得家,趁着天黑赶快离开此地,不要让人看见
了。过段时间,我要贞干回家一趟,将实情告诉叔父大人,再安排他们去黄叶观与你相会。
平定长毛以后,大哥再到黄叶观去看你。”曾国藩说着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国华抱着大哥
泪如雨下,贞干也在一旁抽泣。
曾国藩吩咐贞干不要惊醒厨子,悄悄地盛些冷饭给国华吃了,又收拾几件衣服,拿出一
百两银子来给他。然后,双手抱着六弟的肩膀,嗓音哽咽,好一阵才说出四个字:“兄弟珍
重!”
国华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军营。
待六弟走后,曾国藩又关起门来,与满弟密谈了很久。第二天,贞干亲自去三河战场寻
找六哥遗骸。二十多天后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具棺木。一到军营门口,贞干便放声大哭起
来,引得勇丁们纷纷出来观看。贞干走进屋,哭倒在大哥面前,高叫:“大哥,六哥的忠骸
找回来了,可惜没有了头!”
“你是怎么找到的?不会认错吧!”曾国藩惊讶地问。
“哪里会错!莫说四肢还在,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
曾国藩抚棺痛哭,一边叫人打开盖板。曾国藩见躺在棺材里的那人除无头外,四肢都尚
完好。他拉开死者的左裤脚,看到一道三寸长的疤痕后,立即喊起来:“温甫,你到底回来
了,大哥找你找得好苦呀!”
说罢,又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后,他对四周围观的人说:“温甫八岁那年,爬上塘边一
棵桃树上摘桃子吃,我怕他摔到塘里去,便高声喝骂他。他吓得赶紧从树上跳下来,腿不慎
被树枝划破了,一直烂了两个月才好,从此便落下了这个疤。近三十年来,我一直为此事抱
疚。”说着说着,又对死者高喊:“温甫,我的好兄弟,你为国捐躯,死得英勇。大哥为你
伤心,大哥也为你荣耀呀!”
曾国藩越哭越厉害,引得围观者嗟叹不已,在杨国栋、彭寿颐等人竭力劝说下,好不容
易才止住。
夜里,曾国藩为温甫设了一个简朴的灵堂。湘勇将领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曾国藩对
着温甫的神主诵读了哀词。并从第二天起,为六弟吃七天斋。到了第八天清晨,贞干带着二
十多个勇丁,护送温甫灵柩回湘乡,曾国藩亲自送到盱江码头。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八 李鸿章给恩师献上皖省八府五州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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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建昌军营因三河之变而士气沮丧的时候,围攻两年多的吉安城,终于被曾国荃的吉
字营攻克。接着,鲍超趁陈玉成部返回天京附近、李秀成部再度经营苏南的时机,在皖南连
打几次胜仗,站稳了脚跟。紧接着,李元度部又挫败从福建过来的太平军。这些胜利,使士
气重新振作起来。曾国藩从吉安之胜中,看出了九弟倔强不屈的性格和带勇打仗的才能,认
定他是个可当大任的人物。恰好康福这时又从老家跋山涉水来到了建昌。去年,曾国藩回籍
不久,康福也请假回沅江去了。曾国藩赏给他的三百亩水田,王矮爹替他经营得兴旺。一到
家,王矮爹又为他张罗着娶了一房妻子。康福将田产分为两半。一半归于弟弟康禄的名下。
康福不愿意作个财主终老,他要建功立业,光耀康氏先祖,接到曾国藩的信后,便匆匆赶来
了。曾国藩派他前往吉安,代他奖赏吉字营。国荃将吉字营安置后,便和康福一同来到建昌。
曾国荃送给大哥的战利品是一部《欧阳文忠公文集》。曾国藩轻轻地翻着这部已发黄发
黑的文集,惊喜地问:“这是南宋庆元年间刻的,是欧阳子文集的最早刻本,你是怎么得来
的?”
“吉安是欧阳修的故乡,大哥不是要我留意他的遗墨吗?”
曾国荃得意地说,“打下吉安后,我也不管是不是欧阳修的后人,凡姓欧阳的,我统统
把他抓了起来,要他们交出遗墨来,否则杀头。”
“你怎么能这样做?”曾国藩没有想到九弟用这种手段来搜集遗墨,倘若欧阳修九泉有
知,岂不愤怒至极!
“不这样做,怎么可能得到它?”曾国荃指了指大哥手中的文集,“这样,几百个姓欧
阳的互相商议,逼得那些欧阳修的后人无法,实在找不出遗墨,便以这部供在祠堂里的宋本
来充数。”
“沅甫,你给我送回吉安去!”曾国藩生气了,板着面孔命令弟弟。
“大哥,这样的珍本到哪里去找?你若过意不去,我给他们三百两银子算了。”曾国荃
不服气。
“九弟!”曾国藩严肃地说,“咸丰三年练勇之初,我便对你们说过,长毛毁孔孟、焚
书籍,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我们就是要抓住这一点,把读书人争取过来。在《讨粤匪檄》
中,我将维护中国数千年的礼义人伦、诗书典籍昭告天下,也是为了得读书人的心。这些年
来朝廷失政,老百姓易被长毛笼络,只有读书人才是我们依靠的力量。你以杀头的手法,逼
一代文宗的后人交出他们的传族之宝,此事传扬出去,岂不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九弟,你
要明白此中的利害!”
大哥的话有理,曾国荃不作声了。曾国藩把文集仔仔细细翻了一遍,递了回去,曾国荃
默默地收下。
“沅甫,乘这次攻破吉安的好机会,你回家去一次,招募几千人,将吉字营扩大到一万
人。看来,温甫收复皖中的未竟事业,要由你来担负了。”
大哥的话太合国荃的心意了。这次在吉安得的大量金银,正要运回家去买田起屋,为今
后自立门户作准备,至于募勇扩建,更是他多年的心愿。
“大哥,无论为国为家,我都要和长毛血战到底!”曾国荃慷慨激昂地表示。在建昌小
住几天后,便匆匆回荷叶塘去了。
不久,石达开率部离开福建,经江西、湖南向西开拔。朝廷分析石达开有可能入四川,
急调曾国藩入川剿堵。一旦入川,则远离江宁,今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下它。这是曾
国藩极不情愿的事。他上奏皇上,请求让他进兵皖中,为三河之役报仇。奏折刚拜发,荆七
送来一封信。原来,这信是李鸿章从五里外的县城里,托人捎来的。信上说,咸丰二年六月
与恩师在京分别后,第二年正月,便随同工部侍郎吕贤基回籍办团练,与长毛、捻子作战。
这些年来,巡抚福济不明事理,钦差大臣胜保多方猜忌排挤,在安徽很不得意,欲投奔恩
师,不知肯收留否?
曾国藩览毕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年家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道光二十五年,李鸿章遵父命晋京,投奔曾国藩门下,拜他为师。曾国藩见李鸿章长得
身材修长,五官俊美,言谈文雅,举止倜傥,心中甚是高兴,更兼李鸿章有人所不及的乖
觉,过目不忘的记性,深为曾国藩所赏识。道光二十七年,李鸿章与郭嵩焘一起中进士,入
词馆,时年二十五岁。真个是少年高第,春风得意。曾国藩将他、郭嵩焘及同年入翰苑的陈
鼐、帅远燡视为丁未年四君子。但李鸿章心气高傲,性格疏懒,为人不够实在,细节上不大
检点,这些方面,与曾国藩脾性不合。李文安曾给曾国藩讲过他儿子小时候的一个故事:李
家以前养过一缸好金鱼。李文安一日偶与家人戏言,如今年金鱼产子多,则门徒中进学的
多。后果然这一年产子很多,李文安扳着指头,数着这个可进学,那个可进学,又说长子瀚
章今年也可进学。第二天,一缸金鱼全部死尽。文安奇怪,问家人,鸿章坦然承认。文安问
何以害鱼。鸿章说:这么多人进学,唯独我不进,此鱼不可留。文安笑道:你今年只有十一
岁,怎能进学?鸿章不语。李文安从这件事上,知儿子虽心高志大,但胸襟未免太狭窄,手
段也太刻毒了。
这几年李鸿章在安徽打胜仗少,打败仗多,曾国藩也知道些。他甚至还听到过有人以
“翰林变绿林”的刻薄话来挖苦李鸿章。曾国藩将来信锁进柜子,既不复函,也不派人传
话,他有意要挫挫这个高足的锋芒。
十天过去了,没有动静,曾国藩派人悄悄地到建昌旅馆查看。回报说,李鸿章在旅馆读
书写字。又过十天,曾国藩再派人去窥视李鸿章。回报说,李鸿章仍在读书写字,并无回安
徽的表示。当天,曾国藩传令叫李鸿章来军营相见。
李鸿章一进军营,便急趋向前,走到曾国藩身边,行门生叩拜大礼。曾国藩凝然端坐,
并不起身。待李鸿章行完礼,才招呼他坐下。六年多不见了,李鸿章已步入中年,战火奔
波,使他面色黧黑,而腰板却显得比过去在书斋时硬朗多了。
近来常感右目痒痛、精力不支的曾国藩,看到眼前这个踔厉风发的门生,又是喜欢,又
是羡慕。
“少荃,这些年来你干了不少大事,人也发福了,官也做大了,现在是道员衔,还是按
察使衔?”曾国藩充当过多次乡试主考和会试阅卷大臣,且诗文为一时之冠,故而门生甚
多,但真正经他指教过的受业生,仅李鸿章一人。对李鸿章,他有一种父兄对子弟的情感。
早就盼望李鸿章来了,但直到在安徽混不下去了才来投靠,曾国藩心里不太满意,二十天不
理不问,也含有这层原因。
“恩师取笑了!门生早就想投奔恩师帐下,并托家兄转达过此意,怎奈福中丞执意挽
留。福中丞是门生的座师,门生亦不好强违。这次我不管他肯不肯,下决心离开了他,追随
恩师左右。门生虽蒙圣恩赏加按察使衔,但在恩师面前,门生永远只是个小学生。”
李鸿章的话提醒了曾国藩。的确,李瀚章曾跟他说起过老二要投奔的事,且二十天未
见,李鸿章不以冷落为意,仍这样谦恭有礼,恍如十多年前碾儿胡同里的恂恂学子。曾国藩
心中的一丝不快消失了。
“少荃,此间局面狭窄,恐艨艟巨舰,非潺潺浅濑所能容。你既与胜保不和,何不回翰
林院供职去?”曾国藩望着李鸿章笑着,三角眼里射出的是慈爱的光芒。
“恩师,”李鸿章认真地说,“你老从来教导门生,男儿立身,不在高官厚禄,更不应
贪图个人享受,当为君分忧,为国出力。目前逆贼肆虐,四海鼎沸,门生岂能违背恩师教
导,视国难民危不顾,而回翰苑享清福呢?”
真是本性难移。多年的挫折,并没有打磨掉他的棱角,说起话来,仍是这般大言荦荦,
但曾国藩喜欢听。他心里暗暗赞许,脸上却无特别的表示。
“这几年,门生在家乡东撞西突,前后追随过吕侍郎、福中丞,均茫然无指归;现在又
遇了个胜保,心中无点滴才学,偏又目空一切,视汉员如同仇人一般。门生冷眼观察过许
久,无论福中丞,还是何制台,以及和春、张国梁,都不是戡乱之才,更不要说胜保之流
了。东南半壁浊浪滔天,真正的中流砥柱,实只恩师一人,万望恩师收留门生,日后也好附
恩师骥尾光宗耀祖,这也是家父临终时的遗言。”李鸿章说到这里颇为动情。
“少荃,你来我这里,是想自己带勇,还是作参赞?”曾国藩不再盘马弯弓了,直接问。
“门生虽出身词臣,但这几年也曾几十次亲历沙场,略懂一点打仗的道理,门生想在恩
师帐下作一名偏俾将佐。”李鸿章答得也直截了当。
“哦,你想带勇,那好哇!”曾国藩边说边思考,略停一会说,“不过,我身边暂缺一
个办文书的人,先委屈你帮帮忙,掌几天书记文案如何?”
在曾国藩看来,安徽的团练办得一团糟,李鸿章的那一套根本就不能带到湘勇中来,必
须先在他的身边跟着学习一段时期再说。
“好!门生正要跟着恩师学习起草奏折哩!”绝顶聪明的李鸿章将失望藏起,装出一副
满心喜悦的样子,“家兄曾跟我说过,筠仙有次起草奏折,中有‘屡战屡败’四字。恩师看
后,将‘战’‘败’二字互换位置,变为‘屡败屡战’。家兄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位置
一换,满篇精神大变。门生在安徽时,听福中丞说,恩师奏折,当今无双。门生过去跟恩师
学古文时不用心,现在要补上这一课。”
李鸿章此时提起这件往事,真是恰到好处。曾国藩开心地笑笑说:“好吧,你今天回旅
馆去结帐,明日一早到军营来。”
几天下来,李鸿章在建昌军营办事顺利。他留心观察幕府一切事务,觉得也并没有什么
与众不同之处,从书启到赞画都可胜任,惟一难以适应的,便是天未明就吃早饭这件事。
湘勇规矩,天未明就得吃罢早饭,有仗打仗,无仗操练,不容许睡懒觉。幕府跟军营一
样。曾国藩自己以身作则,每天和幕僚们一起吃早饭。吃饭时,他说古论今,谈笑风生。饭
桌上,他不再是一个严厉的统帅,而是幕僚们极随和的朋友。
李鸿章却有睡懒觉的习惯。平素在家乡,他要团勇们清早起床操练,自己则总是日上三
竿才大梦方觉。
这几天凌晨,天还是漆黑漆黑的,军营便放炮吃饭了。一会儿,亲兵便来敲门叫起床,
李鸿章正睡得香甜,哪里愿意出被窝!他借故不起。一连三天,曾国藩看在眼里不作声。第
四天天未亮,亲兵又来敲门了。李鸿章烦躁地喊:“我病了,不吃饭!”
过一会,一幕僚来敲,李鸿章仍不起。又过一会,康福来了:“李翰林,请起床吃早
饭!”
“告诉你们我病了,为什么三番两次总来喊?”
“曾大人说,有病也得起来,大家等你去后再用餐。”
李鸿章一听,心里发毛了,赶紧披衣,踉踉跄跄地奔进餐厅。曾国藩瞟了李鸿章一眼,
端起碗吃饭,幕僚们跟着端起碗来。曾国藩面色峻厉,一言不发。吃完饭后,他放下碗筷,
一字一句地说:“少荃,既到我这里来,就要遵守我的规矩。此间所尚的,惟一诚字而已!”
说罢,起身走出餐厅,看也不看李鸿章一眼。李鸿章惊呆在板凳上,半天作不得声。
从那天起,李鸿章一改过去骄懒的文人习气,虚心学习周围的一切,这才发觉恩师所带
的湘勇,与自己过去所带的团练确有许多不同之处,愈加从心里佩服。这天晚上,他对曾国
藩说:“门生这次给恩师带来了一件小小的东西。”
说罢从布包里拿出一卷纸来,曾国藩认得这是大内珍藏的特制棉纸。
“恩师请看。”李鸿章微笑着展开,竟是一幅皖省全图。曾国藩拨亮灯,仔细查看。图
上画着安徽全省大的山川和府县界线,都标有名字。图下边还注明图与实地的比例关系。图
虽画得精工,但并无特别之处。这样的地图,曾国藩手头有,他微笑着没有作声。
“恩师,这是几幅安徽分府地图,请你老过目。”李鸿章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卷纸,打开
第一张,图上方标明“凤阳府”三字。只见这张地图大异刚才那一张,图上密密麻麻地标着
山名、水名、县名、镇名,甚至较大的村庄名、神庙名都写上了。曾国藩心里吃了一惊:
“少荃,庐州府的详图有吗?”
“有。八府五州都有。”李鸿章不慌不忙地找出了庐州府地图。
曾国藩接过地图,急忙打开,右手食指在图上快速地移动,嘴里不停地说:“三河,三
河在哪里?”
“在这里。”李鸿章一下子就点出了三河镇。
曾国藩两眼死死地盯住三河。图上明明白白地标出了三河镇四周的形势地名:镇建在马
栅河与界河的交汇处,巢湖在东边,只有四十五里远,西边是金牛岭,东边是白石山,一条
大道贯穿金牛镇直达三河镇。这样详尽的分府地图,曾国藩还是第一次见到。看着看着,他
慢慢地两眼潮润,嗓门嘶哑:“少荃,早几个月看到你这张图,迪庵、温甫和七千湘勇也不
至于遭厄难。”
曾国藩将其他府州的地图略微翻了翻,都像凤阳、庐州一样,山川城镇,一一标列得清
清楚楚。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地图啊,想不到今天居然由李鸿章送上门来了。看着这几
张地图,曾国藩仿佛看到了湘勇的战旗正插在一个个城池上,规复皖省、攻克安庆已有了可
靠的保证。他真想站起来,紧紧地拉着李鸿章的手,大声地说:“少荃,你这个礼物太好
了,我收下!”但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的感情。李鸿章毕竟是他的晚辈门生,在晚辈门生面
前怎能失态!他以惯常的神情说:“少荃,你来我这里好些天了,怎么今天才把皖省地图拿
出来,你对我还留一手吗?”
“哪里,哪里!”李鸿章已知这几张地图在曾国藩眼中的分量,兴奋地说,“门生巴不
得把一切都贡献给恩师,哪有留一手之理,前几天之所以没有拿出来,是怕露丑。这两天我
见恩师这里用的仍是乾隆内府图,故才敢奉献。”
曾国藩心想:毕竟长了几岁年纪,比以往稳重多了。他慢慢地疏理着已见花白的长须,
说:“地图莫精于康熙内府图,其准望勾弦,皆命星官亲至各处,按诸天度测量里差。乾隆
内府图又拓而大之,亦甚精当,盖出齐次凤宗伯之手。近时阳湖董方正孝廉依此二图订正差
误,合为一本,李申耆先生付诸剞劂,据说是现在最精确的地图。我已托人去重金购买,至
今未得到。这批皖省分府地图确比乾隆内府图精细多了,你是怎样得来的?”
“恩师。”李鸿章欠身答道,“咸丰三年初,我随吕侍郎在家乡办团练,几仗打下来,
吃了不少苦头。这些苦头,大部分来自对地形不熟悉。有一次,我与长毛打仗,打败了,想
找条路逃都找不到,结果几十个弟兄送了命,我幸而躲在草丛中才免于死。长毛走后,我问
当地百姓。他们告诉我,穿过松树林后就是一条大路,路口左右是两座小石山,是天然的堡
垒,只要百把个弓箭手埋伏在石山上,就是一千人也都会死在那里。我听后半晌作不得声,
倘若早点知道此处地形,不仅那几十个弟兄不会死,说不定还可反败为胜。我于是下定决心
要绘制一套详细地图,远胜朝廷颁发的乾隆内府图。我从团练中抽出几十个知书识字、头脑
灵活、办事可靠的人,派他们到各府去实地调查,足足用了十个月时间,终于绘制了这十四
幅地图。”
“少荃,你做了一件顶好的事,假若东南八省都有这样的分府图,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
之地了。”
“恩师过奖了。这地图虽较细,但打起仗来,还是嫌简略了,如果再详细到每个小山
包、每条小溪港、每个小村庄都有的话,那就好了。”
“好哇,待平定长毛后,你就去做这件事吧!全国十八省,省省都绘制,那真是一桩惠
泽子孙的大好事。”
“太好了,那时在恩师指导下,我一定会干得比现在的好得多。”李鸿章高兴地说。
“少荃,你把地图送给我,你自己不就没有了吗?”
“有,我还有一份,照这份原样影绘的。我那时想,万一一份丢了或损坏了,还可以有
一个底子再补绘。”
“是比先前长进多了。”曾国藩心想。过会儿,他对李鸿章说:“少荃,我即将率师入
川,远离你的家乡,你要不要先回家去安顿一下,我们再在芜湖码头相会。”
“不用了,门生来建昌之前,家事已作了安排。”李鸿章说,“不过,门生斗胆向恩师
进一言,四川不可去,也不必去。”
“这话如何讲?”曾国藩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慢慢地梳理着胡须。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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