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曾国藩传

_27 萧一山 (民国)
本《道德经》,而不是医书,心中着急:若这样回去,岂不白来了一趟!
“二爷不必着急。”道人瞟了一眼曾国潢,“我想令兄心中已明白,这部《道德经》便
是最好的单方了。虽然如此,贫道还得为大爷开一处方。”
道人磨墨运笔,很快写出一张处方来,交与曾国藩。曾国藩接过处方,问:“弟子还想
冒昧请教仙师,眼下天气炎热,万物焦燥,弟子更是五内沸腾,如坐蒸笼,为何今日在仙师
处,总觉有凉风吹拂而不热呢?”
“大爷所问,一字可回答。”道人套上笔筒,说,“乃静耳。老子说:‘清静天下
正。’南华真人发挥得更详尽:‘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
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
德之至也。’世间凡夫俗子,为名,为利,为妻室,为子孙,心如何静得下来?外感热浪,
内遭心烦,故燥热难耐。大爷或许忧国忧民,畏谗惧讥,或许心有不解之结,肩有未卸之
任,也不能静下来,故有如坐蒸笼之感。切脉时,贫道以己心之静感染了大爷,故大爷觉得
有凉风吹拂而不热。”
“多谢仙师指点,弟子受益非浅。”曾国藩说。心里叹道:真是惭愧!过去跟镜海师研
习静字之妙,自认已得阃奥,其实连门槛都没入。到底方外人,排除了俗念,功夫才能到家。
道人微笑着说:“还是我方才说的两句话,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有的身病起
源于心病,故还得治本才能奏效。
大爷回去后,多读几遍《道德经》和《南华真经》,深思反省,再益以所开的处方,自
然身病心病都可去掉。”
曾国藩又鞠一躬,发自内心地说:“多谢了!”
丑道人说:“时候不早了,大爷兄弟也请回家,贫道今日和大爷兄弟一起离开碧云观,
回庐山黄叶观去,从此采药炼丹,不复与世人交往矣。”
说罢,和曾国藩兄弟走出碧云观,稽首告别,飘然北去。
曾国藩望着远去的道人,又一次觉得那洒脱的步伐也似曾见过。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二 曾国藩细细地品味《道德经》《南华经》,终于大彻大悟
--------------------------------------------------------------------------------
曾国藩回到荷叶塘,关起门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读着丑道人所送的《道德
经》。果然如道人所言,此时重读它,似觉字字在心,句句入理,与过去所读时竟大不相同。
曾国藩早在雁门师手里就读过《道德经》。这部仅只五千言的道家经典,他从小便能够
倒背如流。进翰林院后,在镜海师的指点下,他再次下功夫钻研过它。这是一部处处充满着
哲理智慧的著作,它曾给予曾国藩以极大的教益。类似于“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成之台起
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格言,他笃信之,谨奉之,而对于该书退让、柔弱、不敢为
天下先的主旨,仕途顺遂的红翰林则不能接受。那时的曾国藩一心一意信仰孔孟学说,要以
儒家思想来入世拯世。对自身的修养,他遵奉的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对社会,他
遵奉的是“以天下为己任”。也正是靠的这种持身谨严,奋发向上,关心国事,留意民情,
使得他赢得了君王和同僚的信赖,在官场上春风得意,扶摇直上。咸丰二年间,正处于顺利
向上攀援的礼部侍郎,坚决地相信“治乱世须用重典”的古训以及从严治军的必要性,遂由
孔孟儒家弟子一变而转为申韩法家之徒。他认为自己奉皇上之命办团练,名正言顺,只要己
身端正,就可以正压邪,什么事都能办得好。谁知大谬不然!这位金马门里的才子、六部堂
官中的干吏,在严酷的现实中处处碰壁,事事不顺。
这一年多来,他曾无数次痛苦地回想过出山五年间的往事。他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自
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却不能见容于湘赣官场?为什么对皇上忠心耿耿,却招来元老重臣
的忌恨,甚至连皇上本人也不能完全放心?为什么处处遵循国法、事事秉公办理,实际上却
常常行不通?他心里充满着委屈,心情郁结不解,日积月累,终于酿成大病。
这一年里,他又从头至尾读了《左传》《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希望从这些史
学名著中窥测前人处世行事的诀窍,从中获取借鉴。但这些前史并没有给予他解开郁结的钥
匙,反而使他更痛苦不堪:前人循法度而动成就辉煌,偏偏我曾国藩就不能成功!
他也想到了老庄,甚至还想到了禅学空门。但是他,一个以捍卫孔孟名教为职志的朝廷
重臣,一个以平叛中兴为目标的三军统帅,能从老庄消极遁世的学说中求得解脱吗?不,这
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些日子,在实实在在的民事军旅中亲身体验了许多次成功与失败的帮办团练大臣,通
过细细地品味、慢慢地咀嚼,终于探得了这部道家经典的奥秘。这部貌似出世的书,其实全
是谈的入世的道理。只不过孔孟是直接的,老子则主张以迂回的方式去达到目的;申韩崇尚
以强制强,老子则认为“柔胜刚,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江河所
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这句话说得多么深刻!老子真是个把天下竞争之术揣摩得最
为深透的大智者。
曾国藩想起在长沙与绿营的龃龉斗法,与湖南官场的凿枘不合,想起在南昌与陈启迈、
恽光宸的争强斗胜,这一切都是采取儒家直接、法家强权的方式。结果呢?表面上胜利了,
实则埋下了更大的隐患。又如参清德、参陈启迈,越俎代庖、包揽干预种种情事,办理之
时,固然痛快干脆,却没有想到锋芒毕露、刚烈太甚,伤害了清德、陈启迈的上上下下、左
左右右,无形中给自己设置了许多障碍。这些隐患与障碍,如果不是自己亲身体验过,在书
斋里,在六部签押房里是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的,它们对事业的损害,大大地超过了一时的
风光和快意!既然直接的、以强对强的手法有时不能行得通,而迂回的、间接的、柔弱的方
式也可以达到目的,战胜强者,且不至于留下隐患,为什么不采用呢?少年时代记住的诸如
“大方无隅”“大音稀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的话,过去一直似懂非懂,现在一下
子豁然开朗了。这些年来与官场内部以及与绿营的争斗,其实都是一种有隅之方,有声之
音,有形之象,似巧实拙,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不是这样的,它要做到全无形迹之嫌,
全无斧凿之工。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柔弱,柔弱,天下万
事万物,归根结底,莫不是以至柔克至刚。能克刚之柔,难道不是更刚吗?祖父“男儿以懦
弱无刚为耻”的家训,自己竟片面理解了。曾国藩想到这里,兴奋地在《道德经》扉页上写
下八个字:“大柔非柔,至刚无刚。”他觉得胸中的郁结解开了许多。
读罢《道德经》,他又拿起《庄子》来温习。这部又称为《南华经》的《庄子》,是他
最爱读的书;从小到大,也不记得读过多少遍了。那汪洋恣肆的文笔,奇谲瑰丽的意境,曾
无数次地令他折服,令他神往。过去,他是把它作为文章的范本来读,从中学习作文的技
巧,思想上,他不赞同庄子出世的观点,一心一意地遵循孔孟之道,要入世拯世,建功立
业,泽惠斯民,彪炳后昆。说也奇怪,经历过暴风骤雨冲刷的现在,曾国藩再来读《庄
子》,对这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著,有了很多共鸣之处。甚至,他还悟出了庄子和孔
子并不是截然相对立的,入世出世,可以而且应该相辅相成,互为补充。如此,才能既做出
壮烈奋进的事业,又可保持宁静谦退的心境。曾国藩为自己的这个收获而高兴,并提起笔,
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来:静中细思,古今亿百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当
思一搏。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夜仅一榻耳,当思珍惜。
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一毛耳,当思多览。事变
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及者,不过太仓之粒耳,当思奋争。然知天之长,而吾所
历者短,则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
境,当退让以守其雌。
老庄深邃的哲理,如一道梯子,使曾国藩从百思不解的委屈苦恼深渊中,踏着它走了出
来,身心日渐好转了。
这天夜里,曾国藩收到了胡林翼由武昌寄来的信。信上说浙江危急,朝廷有调湘勇入浙
的动议。他已向皇上奏明,请命曾国藩再度夺情出山,统率湘勇援浙。为加强此奏的分量,
他说服了官文会衔拜发。
曾国藩从心里感激胡林翼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在这样的时候能仗义上疏,请诏复出,
简直有再生之德。尤为难得的是,他能说动名为支持湘勇、实则嫉妒汉人的满洲权贵官文一
起会衔,真个是用心良苦,谋画周到。湖北能有今天的局面,湘勇能在江西走出低谷,全凭
着武昌城内官胡水乳交融的合作。此刻,曾国藩的脑子里,浮起了胡林翼屈身事官文的往事。
官文是满洲正白旗人,出身军人世家,年纪轻轻便作了殿前蓝翎侍卫,屡迁至头等侍
卫,出为广州汉军副都统,走的是满洲贵族子弟的特权道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杨霈被
撤职后,他由荆州将军任上调湖广总督。此人于游冶享受样样精通,就是于打仗治民不通,
占着湖广总督的高位,什么事都不做,却又出于满洲权贵防范汉人的本性,对胡林翼事事横
加干涉,弄得胡处处为难。一气之下,胡要幕僚起草奏折,向皇上告状。幕僚劝告:江南汉
人手握重兵,朝廷如何放心得下?官文名为总督,实是朝廷派到湖广监视汉人的耳目,告官
文的状,只会徒增皇上的反感。最好的办法是取得官文的支持,督抚同心,共成大业。胡林
翼经此指点,立刻醒悟。不久,官文三十岁的六姨太生日,总督衙门向武昌官场大发请柬,
要为六姨太热闹一番。谁知湖北司道府县大部分官员平日对官文都无好感,耻于为一个年轻
的姨太太祝寿。生日这天,日上三竿了,总督衙门还冷冷清清。官文心里着急,六姨太气得
嘤嘤哭泣。将近正午了,武昌城里的重要官员,仍无一人登门。官文无法,只得降尊纡贵,
派人四处再请。正在这时,一辆绿呢大轿抬来,前面仪仗森严,后面跟着几辆花呢绣轿。一
个家丁飞奔过来,递上一个名刺。管家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湖北巡抚胡林翼的大名。管
家喜出望外,连忙进府报告官文。官文欢喜异常,亲到大门外迎接。胡林翼不但自己来了,
还带来了老母和正妻静娟夫人,以太太之礼,给六姨太送了一份厚礼。六姨太破涕为笑,在
二门外恭迎胡家太夫人、夫人。听说巡抚以如此隆重的礼仪庆贺官文六姨太的生日,不到一
个时辰,湖北藩司、臬司、粮道、盐道、汉阳知府、武昌知府全部来齐了。六姨太得了一个
全脸面。宴席上,胡太夫人、静娟夫人尽选些好听的话恭维六姨太,把个六姨太喜得合不上
嘴。临别时,胡太夫人又郑重邀请六姨太到巡抚衙门去做客,六姨太乐滋滋地接受了。
第二天一早,一辆花呢大轿将六姨太抬进巡抚衙门,胡太夫人、静娟夫人设盛宴款待,
陪着玩牌听曲,扯家常。六姨太自幼丧母,见胡太夫人这样喜欢她,便认胡太夫人为母。
胡太夫人高高兴兴地收下这个义女,又叫她拜见了兄长胡林翼。胡太夫人送给六姨太一
副金镯金耳环金戒指,算是给义女的见面礼。六姨太回府后,在枕边对着官文说起胡家母子
的千好万好。并说,从今以后两家认了亲,就是一家了,就不要再为难胡林翼了。官文对这
个娇媚聪敏的六姨太向来百依百顺,果然从此再不给胡林翼找岔子了。军事民事,全付与胡
林翼一手办理,他只在上面画诺而已;而胡林翼也表面上对他恭敬顺从。武昌城里督抚关系
之亲密,为全国之首。
先前,曾国藩听到官胡这段故事后置之一笑。他笑胡林翼太软弱了,竟然用讨好一个姨
太太的手腕来换取官文的合作,岂不太失堂堂大丈夫的气节!现在,他明白了,这正是胡林
翼的高明之处,也是胡林翼胜过他的地方。“柔弱胜刚强”,胡林翼早已深懂此中之味,并
运用得相当熟练了。
“润芝啊,你竟比我早得道!”曾国藩高兴得拍着几案,不自觉地喊出声来。这一拍不
打紧,把一支正燃着的蜡烛给震倒了,恰跌在摊开的《道德经》上。曾国藩心疼地抚摸着,
却意外地在一个烧残的夹层之中发现一块薄薄的白绢。他小心地将白绢抽出,见上面写着几
行字:
涤生侍郎大人麾下:
山人有幸,又与大人相晤,只是面容为山火所毁,不知惊吓故人否?尝思以陌路相接
谈,或更少成见梗阻,故未能相认,尚乞谅宥是幸。
山人为此次晤谈,计谋日久,思虑至深,所谈者,句句为医病,亦句句为立身。满人主
中原两百年之久,何尝轻授兵权于汉人?大人虽雄才大略,连克名城,然亦气运转移,得乘
时之利也。湘勇系大人所手创,听大人所调遣,替大人立功,亦为大人招妒也,此故岷樵、
润芝位列封疆,而大人仍客悬虚位也。当此之时,战战兢兢犹恐不及,岂能四处开罪人耶?
《道德经》一部,可以五字概括:柔弱胜刚强。前此不十分顺心,盖全用申韩之故也。
山人试问大人:古往今来,纯用申韩,有几人功成身全?大人不久将再次奉命出山。山人夜
观天象,见荆楚将星倍添光彩,知大人时运已至。望从此明用程朱之名分,暗效申韩之法
势,杂用黄老之柔弱,如此,则六年前山人为大人许下之愿,将不日实现。盼好自为之。
江右陈敷顿首谨拜“怪不得我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广敷先生,他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地
来启迪我,真难为了他!”曾国藩喃喃说着,笑出声来。这段日子里,他仿佛真如陶渊明所
说的“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对过去的一切,已大悔大悟,大彻大明了,精神状
态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地。
不出陈敷所料,几天后,援浙诏命由湖南巡抚衙门递到荷叶塘。经过这番痛苦锻炼的曾
国藩相信,他必能以更为圆熟的技巧、老到的工夫,在东南这块充满血与火的政治舞台上,
演出一幕迥异往昔的精彩之剧来。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三 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
--------------------------------------------------------------------------------
当九江被攻下的时候,太平军在江西已处于不利局面,罗大纲、周国虞奉天王之命,率
领在赣的三万余名太平军官兵,从饶州、广信一带,与李秀成在浙江的部队会合,北卫天
京,南辟福建。
李秀成,广西滕县人,是内讧以后崛起的重要军事将领。
此人智勇双全,对天国忠心耿耿,受到天王的器重。天京内讧后,在广大将士的衷心拥
戴下,石达开进京主持朝政。但这时的洪秀全被内讧吓怕了,再也不敢完全相信异姓人,他
名义上尊石达开为义王,实际上却把权力交给了两位昏庸贪劣的兄长洪仁发、洪仁达,封他
们为安王(后改封为信王)、福王(后改封为勇王),监视石达开。石达开气愤至极,率领
十多万精兵离京出走。天国又一次面临危局。洪秀全当机立断,重新组建最高军事领导集
团,任命赞王蒙得恩为正掌率、中军主将,成天豫陈玉成为又正掌率、前军主将,合天侯李
秀成为副掌率、后军主将,李秀成堂弟李世贤为左军主将,韦昌辉的弟弟韦俊为右军主将。
罗大纲、周国虞与李秀成会合后,声势浩大,浙江告急。
朝廷欲急调湘勇赴浙江,但浙江提督周天受资望浅,不堪统率,只得任命钦差大臣、江
南大营提督和春指挥。恰逢和春患病,不能受命。胡林翼趁此机会,联合官文火急上奏,请
起复曾国藩,又鼓动骆秉章支持。湘勇出湖南后,骆秉章于钱粮支持甚厚,曾骆关系大为改
善。骆亦不愿湘勇落于满人手里,便欣然上奏,并答应湖南继续全力支持饷糈。朝廷环顾四
方,的确再无合适的人可以代替曾国藩,于是再次赏他一顶兵部侍郎空衔,命火速奔赴前
线;同时又谕令官、胡、骆,既作保人,则必须确保湘勇的粮饷。
咸丰八年六月初三日曾国藩接到上谕,初七日便整装离开了荷叶塘。他不再向朝廷讨价
还价,要督抚实职了,反而生怕收回成命,离家前便打发荆七赍着“奉命援浙,即日择将出
兵”的奏疏,先行赶到长沙,借湖南巡抚衙门的官封拜发。曾国藩之所以立即受命上路,除
急于重统湘勇以酬夙志外,还有一件事,使他确信此次援浙,是走向立功坦途的一个吉兆。
六年前,还是在为江氏守丧的时候,曾麟书对曾国藩兄弟说,四十年前,他去南岳烧香
拜菩萨,在上封寺求得一签。
签云:双珠齐入手,光彩耀杭州。曾麟书欣喜异常,回来对江氏说:“我今后必有两个
儿子在浙江做官。”
“真是灵验!”曾国藩心想,“可惜父亲死了,不然,看着儿子带勇入浙,该有几多高
兴!”
去年春天,曾国藩不待皇上批准,匆匆回籍奔丧的事,引起左宗棠大为不满。他肆口漫
骂曾国藩自私无能,临阵脱逃。
左宗棠是个从不掩饰情感的人,情绪一上来,就不顾一切,骂曾国藩骂得起劲的时候,
他甚至把这个曾令他佩服的老友说得一无是处,连曾国藩多年自我标榜的忠敬诚信,也被他
一概斥之为虚伪。左宗棠如此带头攻击,一时间长沙官场哗然和之,给蛰居荷叶塘守丧的曾
国藩极大的刺激。他本已身心憔悴,经此打击,更添一重痛苦。曾国藩恨死了不念旧情的左
宗棠,也恨死了不明事理的长沙官场,发誓永不与左宗棠说话,也永不与长沙官场往来。
在前往长沙的途中,就如何会见左宗棠一事,曾国藩思考了很久。先前的发誓自然已经
过去,既然复出带兵,怎能不与左宗棠说话?已经大彻大悟的曾国藩,对左宗棠一年前骂他
的所有的话都可以不再计较,唯独对“虚伪”二字难以释怀。他一生最恨别人虚伪,想不到
这个最招他厌恨的字眼,竟然由相交二十多年的老友加于自己的头上,如何不令他气愤伤
心!想到这里,曾国藩决定把与左宗棠的会见降到最低的规格,学孔子见阳货的办法,俟其
外出时,到他的家里去一趟,然后留一张名刺,匆匆离开。这是一个最妙的办法,说见了又
未见,说未见又见了。转念一想,这个办法不好。心高气傲、明察秋毫的左宗棠一眼就会识
破这个陈旧的小花招,造成的后果必然是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无论对湘勇,还是对他个人,左宗棠都是有大恩在前的;何况人才难得,对江西战事的
几次建议,当时不在意,现在想起来,吃亏就吃在没有听这个今亮的话。左宗棠信中反复谈
用兵之道贵在审势,而自己恰恰就在审势这一点上欠缺功夫。这是一个古今少见的将材!今
后还得要重用他,让他带一支人马独当一面,万不可冷淡!
瞻前顾后地想了很久,曾国藩决定把这次与左宗棠的会见,当作自己转向黄老之术的第
一步,实地检验一下究竟效果如何。
昨天夜晚,骆秉章打发人告诉左宗棠,说是曾国藩在拜会他的时候说过,今上午亲来左
府看望老友。骆秉章深知左宗棠的倔脾气,特为关照,希望他不再计较去年的事,把这次曾
的主动来访,当作捐弃前嫌、和好如初的好机会。
左宗棠对曾国藩的恨意仍未消,他不大情愿见曾国藩。今年三月,他把妻儿从东山接
出,和陶桄夫妇一起,住在戥子桥外的陶公馆里。一大早,左宗棠打发陶恭在门外十字路口
探听曾国藩来访的情况,随时向他报告。他自己则带着前几无从湘阴来的老表吴伟才,一同
巡查后花园的施工。
陶公馆后面有一大片荒芜的土地,过去陶桄没有理会它,左宗棠看着荒在那里可惜,便
自己设计了一个花园,命人按图施工。现在,这个花园就要全面竣工了。
花园的正中是一个大水池。盈盈清水中养着几百尾鱼,青翠的荷叶罩在水面上,益发增
加几分幽静。正当盛夏,粉红色的荷花满池绽开,如同西子湖从杭州移到了长沙。左宗棠看
着欢喜,给它取个名字,叫“武候池”。凿池开挖出来的泥土就堆在旁边,形成一座小小的
山岗,上面栽些青篁幼松。再热的夏日南风,经过松竹的过滤,也增绿三分清凉。左宗棠称
它为“卧龙岗”。卧龙岗下有一栋竹篱编就、茅草为顶的房子。房子里正中矮几上摆一张古
琴,壁上挂着主人最喜爱的“隆中对”古画。这个茅屋被命名为“隐贤庐”。
左宗棠的官职虽只是一个在籍四品卿衔兵部郎中,实则此时已名动九重。早在咸丰五
年,御史宗稷辰向朝廷推荐人才,他的名字便赫然列在首位。自那以后,每逢两湖有人进
京,咸丰帝则询问左宗棠。前不久又在养心殿西暖阁召见郭嵩焘,详细问明左宗棠的情况,
鼓励他努力办事。当得知左常以举人功名自憾,极欲会试时,咸丰帝竟然宽慰道:“何必以
进士为荣,文章报国与建功立业,所得孰多?他有这等才能,务必充分发挥才是。”这些话
传到左宗棠耳中,自然更激发他要做一番轰轰烈烈大事的雄心壮志,也促使他更加自命不
凡。他今年虽已四十七岁,精力却仍旺盛过人。几个月前,张氏妾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近
半百的人再添男丁,他欢喜无尽。
两老表并肩来到武侯池边的一座石牛雕像旁。这是一头壮实的大水牛,头、腹、尾、四
蹄都雕得极好,尤其那对弯曲的角,在头的两侧画出两个圆圈,既逼真又很具美感。整个石
牛的尺寸,与一头真牛的大小完全一样,再加上用黑色岩石雕出,远远地看起来,还真是一
头刚从池中沐浴上岸的耕田牯牛哩!
“表哥,你的后花园有武侯池、卧龙岗、隐贤庐,这我晓得,你是当今的诸葛亮,缺不
了这些名目。但为何要雕一个石头牯牛放这里?从小起,牛还见得少吗?一个石头牛有么子
好看的!”老表吴伟才指着石牛问。
左宗棠的这个表亲是他的三姑母的次子。说来也真是凑巧,两个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
时所生。吴伟才家住湘江东边,左宗棠家住湘江西边,生日那天,两家报喜的人居然在江边
相遇。过几年长大了,都争当表哥,谁也不愿做表弟。左宗棠对吴伟才说:“我们也不要争
了,谁的书读得好,谁就当哥哥。”结果每次考试,左宗棠总是第一,吴伟才终于服了输,
称左为兄。吴伟才读书不成,加之后来家道中落,于是改行做了屠户。
表兄弟俩有次一同请人算八字。左宗棠报了壬申年辛亥月丙午日庚寅时之后,瞎子用手
掐了半天,突然大声说:“恭喜恭喜,这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八字。”左宗棠大喜。
吴伟才也高兴,忙对瞎子说:“我的八字也是壬申辛亥丙午庚寅,你也给我算算。”
瞎子也掐了半天,再摸摸他的头,又摸摸手,叹口气说:“八字虽好,可惜生的地方没
选好。请问你是生在河东,还是河西?”
“河东。”吴伟才答。
“这就对了。”瞎子翻了翻两只白眼珠,说,“生在河西者,杀人万万,出将入相;生
于河东者,杀牲万万,屠猪宰羊。”
三十年后,果然左宗棠拜相封侯,吴伟才也当了一世的屠户。左宗棠特为赏那瞎子五百
两银子。不料瞎子命不好,生病无钱治,早死了,也没有妻儿。左宗棠便给他砌了一座好坟
墓,墓前立了一块高高的石碑。吴伟才气不过,夜里偷偷把碑给砸了。
这是个传闻故事,想必不是真的。世上真有这等料事如神的瞎子,他早就为自己寻找一
个发财致富的机会了,何致于贫病交加,无家无室!
当时左宗棠听了表弟的提问后,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原本是牵牛星下凡。”
“牵牛星下凡?你是如何晓得的?”屠户很惊讶。
“我三十岁生日那年,太白金星亲自托梦给我,说我前生乃是牵牛星,今生注定要为世
人吃苦负重。”
吴伟才看他神色庄重,并无半点说笑话的味道,感叹起来:“怪不得我和你八字相同,
命却相差这样远,原来你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哪能跟你比!”
左宗棠抚摸着石牛的弯角,没有说话,那样子显然是赞同老表的这番感慨。
“老爷,曾侍郎已到了营盘街。”陶恭急急忙忙地跑进后花园禀告。
“是坐轿,还是骑马?”左宗棠停止抚摸石牛,双目闪亮地望着陶府家人。
“曾侍郎是坐轿来的,坐的绿呢大轿。”
“你去传我的话,关闭大门小门,今日任何客都不见,叫他曾侍郎打轿回府!”左宗棠
斩钉截铁地下命令。
“是!”陶恭虽然遵令,两脚却并未移动。他深为不解:曾侍郎专程来访,为何要关门
不见?
“站着干什么?快去!”左宗棠挥手,“关门是门房的事,你依旧到外面去观察,有什
么动静,再来禀报。”
陶恭出去了。吴伟才说:“表哥你这样做,曾侍郎会要见怪的。”
“让他见怪去好了。”左宗棠又细细地审看起石牛来,对老表说,“你看它的下巴是不
是还要肥一点才好?”左宗棠边说边摸着自己胖胖的下巴,仿佛那头牛就是以他为原型雕的
一样。
“老爷,曾侍郎在司马里口子上下了轿,徒步向这里走来。”一会儿,陶恭又进来禀报。
“什么!他下了轿?”左宗棠大出意外。略停片刻,又问,“他穿的什么衣?官服,还
是便衣?随从有多少人?”
“他没有穿官服,穿的是一件灰灰的长褂子,也没有随从,一个人。”陶恭在陶府当了
二十年的差,办事能干,观察事物也仔细。
“没有看错?”左宗棠拉长声调问。
“没有看错。”陶恭回答得干脆。
左宗棠沉吟一会,断然说:“打开右边的侧门迎接!”
“季高,四年多不见,你比先前还显得年轻了!”曾国藩刚从右侧门槛进来,一眼看见
左宗棠,便抢先打招呼。那笑容的真切,声调的亲热,仿佛在他们的友谊中从来就没有过裂
痕似的,一如以往的亲密无间。
“涤生,是你来了!”对于曾国藩的如此态度,左宗棠颇感意外,连声说,“书房坐,
书房坐。”一边高喊献茶,一边忙将自己手中的旧蒲扇递过去。
“这么热的天气,你还放驾,难为了!”左宗棠望着曾国藩说。心里想:四年多不见,
他的确是衰老多了。这样想过后,觉得自己去年对他的肆意攻讦有点过分了。
“昨天下午见过骆中丞后,我就要来看你。骆中丞说你这两天偶有不适,劝我晚上莫打
扰了。”曾国藩轻轻摇着大蒲扇,关切地问,“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明天就去衙门办事。”
这时,陶恭端来一大盆切好的西瓜。左宗棠招呼曾国藩吃西瓜。曾国藩没有客套,拿起
一块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看着曾国藩全无芥蒂的神态,左宗棠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歉疚,说:“伯父安葬妥贴了
吗?这一年多来,琐琐碎碎的事情很多,也没有给他老人家去磕个头,真是很对不住。”
“哪里,哪里!”曾国藩拿起毛巾擦擦嘴巴,说,“我这次能够得以为父亲办理身后之
事,尽一个做儿子的孝顺,全是靠的你赐予呀!”
“这话从何说起?”左宗棠一时不解。
“季高,那一年在水陆洲,不是你一番开导,我早就作一个不忠不孝的罪人死了,哪还
有为父亲送葬的时候!”
曾国藩的态度极为诚恳真挚。左宗棠见他此时此地,绝口不提自己去年对他的攻讦,反
而以感激的心情回忆那夜船舱里的责骂,不禁大为感动起来。他是个直性情的人,觉得应该
表示一点自己的歉意。“涤生,你去年从江西回来,我当时认为有些不妥,说了几句你不爱
听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季高,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二十多年的交往,情同骨肉,那几句话还能记在心
里?况且,你说的都有道理。”曾国藩真诚地说,“就如当年一样,你话虽说得重了点,但
纯是一片好心。这几年,你在很艰难的条件下,为湘勇筹拨了二百九十万两饷银。你为江西
战场作出的贡献比我大得多。你的几点军事建议,我后悔没有早采纳,不然九江、湖口早就
拿下了。”
“正是这话!”左宗棠素来不会谦虚客套,直来直去,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怎么说,
“实话对你讲,润芝、雪琴他们之所以连克长江沿线城镇,就是用我的主动出击的主意。涤
生,稳扎稳打,是你的长处,不能出奇制胜则是你的短处。要想百战百胜,必须两者相结
合。这次复出带兵,我希望你能更多地注意审时度势,出奇制胜。”
“你说得很对,我的失败,就在于太平实,缺乏奇策。在这方面,你今后还要多给我指
点指点。”这句话,一半是为了讨得左宗棠的欢心,一半也是曾国藩的心里话。这段时期
来,他检讨自己的过失,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这个问题。
“的确,你的打仗和你的为人一样。”左宗棠笑着说,“为人要稳重实在,不过兵者阴
事,越诡计多端越好。”
“不错,不错!”曾国藩也爽朗地笑起来。
过一会,他以极其恳切的语调说:“说句实在话,我并不够格统领湘勇,你才具备着真
正的统帅之才。”
这句话,说到左宗棠的心坎里去了。不过,再直爽的他,也不能说出“彼可取而代之”
的话,遂微微一笑道:“湘勇的统帅是你,这是皇上钦命的,谁还能不承认?看今后战事的
发展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自领一军,作你的辅翼。”
“若这样,那就太好了!”曾国藩兴奋地站起来,走到左宗棠身边,郑重地说,“季
高,我想求你一事。”
“何事?”左宗棠见他一副严肃的模样,心里想:八成是求我给他筹一笔大饷。
“我在荷叶塘守制时,取《道德经》之义,凑了一副联语,想用篆体写出来,挂在居室
中,可惜我的篆字太差。你是三湘篆字高手,求你给我书写如何?”
说左宗棠是篆字高手,这分明是出格的恭维。湖南的书法家多得很,篆字写得好的也大
有人在,左宗棠自知他的字,包括篆体在内,充其量在长沙城里也只算得上二流。不过,左
宗棠一向喜出格恭颂。他心里高兴,忙说:“你想的是哪几句话,讲吧!”说着便起身到大
柜边去拿纸。
“这副联语的上联是:敬胜怠,义胜欲。”
“行!”没等曾国藩说完,左宗棠便插话,手里拿着一迭宣纸。
“下联是:知其雄,守其雌。”
左宗棠把纸摊开在桌面上,正要取笔,听到下联,心里一怔:这是什么意思?很快,他
明白了:曾涤生这个滑头,原来是借这副联语,在我的面前进一步表明他的心迹。他将我比
作雄,自己甘愿为雌。唉。也真难为了他!左宗棠想到此,停住了笔,笑着说:“涤生兄,
听人说,你这一年多守丧期间,天天不离《道德经》《南华经》,俨然成了老庄的入室弟
子。别人听了为你高兴,我听后为你惋惜。”
曾国藩不露声色地坐到椅子上,等待着这位怪杰发出与众不同的议论来。
“老庄之说,养心则可,办事却不行。尤其是身处今世,我辈人更不可为其所迷。”左
宗棠放下笔,严肃地说,“当今天下纷乱,强寇蜂起,君父处寝食不安之际,百姓在水深火
热之中,正靠的英雄豪杰以刚强果敢之手段,杀尽匪贼,速平祸乱。这里要的是拯难救苦的
良知,倡导的是敢为天下先的血性,窃以为柔退只能是授人以首的自灭之计,逍遥则更是极
不负责任的逃避态度。老庄之道,今日诚不可取!”
出自于左宗棠口中的这一番激昂的陈辞,曾国藩一点儿也不觉意外,这正是他自己多年
来所怀抱的态度。他只能赞许,不能有任何非议。不过,今天的曾国藩,其心中的境界已升
华到新的境地,不是左宗棠所能领略到的。他不想与左宗棠争辩。他知道辩亦无益。眼前这
位气冲斗牛的左师爷,世上有几人辩得过?更何况他挟的是儒家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凛然正
气,正可谓横扫千军如卷席一般,谁敌得了?曾国藩微微笑着,轻轻地点头,嘴里说:“有
道理,有道理!”
“涤生,你的心意我已明白,这副联语不写了罢,我另送你一副,集的是武乡侯的话,
可能对你的用兵打仗更有实益。”
说罢,也不管曾国藩同意不同意,立时挥笔写就。上联写的是:“集众思,广忠益。”
下联是:“宽小过,总大纲。”曾国藩看了拍手称快,高兴地说:“很好,很好,我收下
了。你落个款吧!”
左宗棠于是又提起笔,在后面补了几行小字:“涤生兄奉命复出,嘱余书老子‘守雌’
之言以自束。余以为不可,改书古亮之言以贻之。今亮咸丰八年六月于只进不退斋。”
曾国藩双手接过这份重礼。
“这几天你下榻哪里?”左宗棠问。
“暂住在城南书院。”
“明天一早我来拜会你,与你谈谈这次浙江用兵的一些想法。”
“好!”曾国藩感激地说,“我在书院恭候大驾!”
当左宗棠亲送曾国藩出门时,只见陶公馆中门大开,十多名衣冠整齐的仆从肃立两旁。
曾国藩心里暗暗得意:此行的目的已圆满达到了!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四 巴河舟中,曾国藩向湘军将领密授进军皖中之计
--------------------------------------------------------------------------------
一连几天,曾国藩坐着绿呢大轿,遍拜长沙各衙门,连小小的长沙、善化两县知县,他
也亲去造访。手握重兵的湘勇统帅,如此不记前嫌、谦恭有礼的行动,使长沙官场人人自
惭,纷纷表示要尽全力支援子弟兵在外打胜仗,立军功。
与骆秉章、左宗棠商量后,曾国藩决定带张运兰的老湘营五千人、萧启江的果字营四千
人赴浙江。去年八月,王洑率老湘营在江西乐平一带打仗,病逝于军营中,老湘营便由张运
兰统领。不久,老湘营奉调回湖南。当年射雁得腰刀的张运兰,在曾国藩的脑子里有深刻的
记忆。张运兰告诉曾国藩,王錱临死前,将曾所赠的《二十三史》留给了他,叮嘱他以前代
名将为榜样,把老湘营带成一支百战不败的军队。曾国藩听后感叹不已。一个不可多得的人
才,正在自己的激励下逐步走向成熟,可惜三十三岁便遽尔身亡。张运兰不具备独当一面的
大将之才,但他有心向学,敢于任事,曾国藩认为这便可取;能如此,即便是中才,也可以
做出大事来。他勉励张运兰继承璞山遗志,莫负厚望,并命他加紧准备,十天后便率部由醴
陵进入江西,在广信府河口镇集结待命。萧启江字浚川,和张运兰一样,也是湘乡人,监生
出身。咸丰二年来长沙投营,曾国藩见他厚实可靠,便把它留在亲兵营着意培植,后又荐他
到吉字营当营官,不久便因母丧回籍。他患耳病重听,大家都喊他萧聋子。这次,曾国藩少
不了也勉励他一番,要他率果字营和张运兰一起入赣。
刘蓉这时正在家守母丧,不想随曾国藩入浙。曾国藩也以刘蓉跟着他几年,未保一官半
职而觉得亏待。不仅刘蓉,还有康福、李元度、彭寿颐、杨国栋等人,都未曾保荐。前几个
月,李元度的母亲来信质问他这事,曾国藩无可回答,只能说些充满感情的“三不忘”之类
的话来搪塞,并约结儿女亲作慰藉。过去认为这是为朝廷矜惜名器,通过这次自省,他也认
识到了,这也是先前战事不顺畅的原因。没有重赏重保,怪不得部下不出死力。在这点上,
胡林翼也做得好。自从接管江西的湘勇后,他将李续宾的父亲接到武昌抚署,以父礼待之,
又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罗泽南的儿子,使得李续宾兄弟和罗泽南旧部感激奋发。曾国藩决心
在这方面今后也要改弦易辙。陈士杰这两年在家办团练,自建一营,号称“广武军”,正干
得起劲,也不想出来。曾国藩于是请王錱族叔王人瑞管理营务处,李瀚章总理转运局,彭王
姑的儿子彭山屺护理粮台,老营官邹寿璋管理银钱所,郭嵩焘的二弟郭崑焘管理公牍,江西
举人许振袆管理书启,军械所和文案将由仍在江西军营的杨国栋、彭寿颐管理。
曾国藩一一接见王人瑞、李瀚章、郭崑焘等人,以大义剀切晓喻,以优保暗作许诺,听
者心中明白,个个踊跃。同时,又分批召见老湘营、果字营哨官以上的将官和参与军事的随
行人员,和他们个别交谈。对于其中有特点的人,则简短地记在当天的日记中,以备今后量
才使用。曾国藩在道光十九年开始逐日记日记,后来停止了。为日日督促自己,并记下当天
的主要事情,这次复出后,他恢复了中断十三年的日记。曾国藩又向驻扎在江西的李续宾、
曾国华、曾国荃、杨载福、彭玉麟、鲍超、李元度等人发出函札,令他们接信后迅速赶到巴
河见面,有要事商量。
尽管天气酷热得流金铄石,曾国藩却一扫一年多来的颓靡心绪,每天从清晨忙到半夜,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