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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10 萧一山 (民国)
何来如此胆识魄力。从左、江身上,我看到湖南士子的气概,真佩服不已。”
这几句话,说得曾国藩心里酸溜溜的,他强作笑容说:“湖南士人为学,向来重经世致
用,大都懂些军事、舆地、医农之学,不比那些光会寻章摘句的腐儒。”
“大爷是湖南士人的榜样,想大爷在这些方面更为出类拔萃。”
曾国藩颇难为情地一笑,说:“鄙人虽亦涉猎过兵医之类,但究竟不甚深透。左、江乃
人中之杰,鄙人不能与之相比。”
陈敷道:“大爷过谦了。想大爷署兵部左堂时,慨然上书皇上,谈天下兵饷之道,是何
等地鞭辟入里、激昂慷慨;举江忠源等六人为当今将才,又是何等地慧眼独具,识人于微。
依山人之见,左、江虽是人杰,但只供人驱使而已,大爷才真是领袖群伦的英雄。”
“先生言重了。不过,国藩倒也不愿碌碌此生,倘若长毛继续作恶下去,只要朝廷一声
令下,国藩亦可带兵遣将,乘时自效。”
说到这里,陈敷见其三角眼中两颗榛色眸子分外光亮,暗想:曾国藩动心了。陈敷有意
将曾国藩谛视良久。曾国藩感到奇怪,问:“先生为何如此久看?”
陈敷说:“今日初见大爷时,见大爷眉目平和,有一股雍容大方、文人雅士的风度。适
才与大爷偶谈兵事,便见大爷眉目之间,出现一股威严峻厉、肃杀凛冽之气。当听到大爷讲
带兵遣将、乘时自效时,此气骤然凝聚,有直冲斗牛之状。”
曾国藩见陈敷说得如此玄奥,大为惊讶,暗想:这陈敷莫不就是古时吕公、管辂一类人
物。曾国藩往日读书,就十分留意那些隐于占卜星相中的奇人。他细看眼前这位学问博洽、
谈吐不俗,不畏旅途艰难,无偿地送来一处绝好吉壤的江右山人,心中顿起敬意。他自己喜
欢看相,便趁机问道:“史书上载有星相家吕公、管辂的事,断人未来吉凶,毫发不差,真
是神奇。请问先生,这人之贫富寿夭,真能够从骨相上判断出来吗?”
“当然可以。”陈敷断然答道,“《孔子三朝记》上说:‘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色,
文王取人以度。’古代圣贤选择辅佐,总先从骨相着眼,而所选不差,足可资证。玉蕴而
璞,山童而金,犬马鹑蛩,相之且有不爽,何况于人。只是人心深微,机奥甚多,相准不
易。”
“先生高论。”曾国藩心中欢喜,又说,“照这样说来,这相人之事可以相信了。”
“相人之事,有可信,亦有不可信。”陈敷侃侃而谈,“若是那种挂牌设摊,以此谋生
之辈,其相人,或迎合世人趋吉好利之俗念,或为自己某种意愿目的,往往信口雌黄,亦或
阿红踩黑,此不过是攫人银钱的骗局而已。若夫博览历代典籍,推究古今成败,参透天地玄
黄,洞悉人情世态者,其平日不轻易相人,要么为命世之主指引方向,要么为辅世之才指明
前途,要么为孝子节妇摆脱困境,胸中并无一丝私欲。其所图者,为国家万民造福,为天地
间存一点忠孝仁义之气。这种人不相则已,相则惊天动地。如此星相家,岂可不信?”
曾国藩频频颔首,说:“先生所论,洞察世情,不容鄙人不佩服。不过,鄙人心中有一
段往事,其中缘故,一直不解。先生可否为我一释?”
“大爷有何不解之事,不妨说与山人听听。”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曾国藩缓慢地说,“那年国藩尚未进学,一次偶到永丰镇赶
集,见集上一先生,身旁竖起一块布幡,上书‘司马铁嘴相命’六个大字。我那时正为自己
年过二十,尚无半个功名而苦恼,便走到司马铁嘴面前,求他相一相,看此生到底有没有出
息。司马铁嘴将我左瞧右看,好半天后,沉下脸说:‘先生是喜欢听实话,还是喜欢听奉承
话?’我心头一惊,自思不妙。但既然已坐到他的对面,便不能中途走掉,于是硬着头皮
说:‘当然要听实话。’司马铁嘴把我又细细端详一番,说:‘不是我有心吓唬你,你这副
相长得很不好,满脸凶气死气,将来不死于囚房,便死于刀兵。我说了实话,你心中不舒
服。你这就走吧!我也不收你的钱,自己今后多多注意。’我听了好不晦气,一连几个月心
神不定。谁知我第二年就进了学,第三年便中了举,再过几年,中进士点翰林,一路顺利。
点翰林回家的那年,我特地到永丰镇去找司马铁嘴,谁知再也找不到了。别人说,司马铁嘴
知我回来修谱,吓得半个月前便逃走了。陈先生,你说那个司马铁嘴的话可信不可信?”
“哈哈哈!”陈敷一阵大笑,心想:怪不得他不愿出山办团练,是怕死于刀兵之中,必
须彻底打消他这个顾虑。“有趣!有趣!司马铁嘴可惜走了,不然,山人倒要去见识见识这
个至愚至陋的算命先生。山人想那司马铁嘴一定是多时没有生意,穷极无聊,拿大爷开心取
笑罢了。大爷的长相,倘若在不得志之时,双眉紧蹙,目光无神,两颊下垂,嘴角微闭,的
确给人一副苦难中人的感觉。但那个铁嘴忘记了相书上所说的‘相随心转’的道理。大爷这
副相,若长在心肠歹毒、邪恶多端人的脸上,或有所碍。但他不知,大爷乃堂堂正正伟男
子,是忠贞不二、嫉恶如仇的志士,一颗心千金不换,万金难买。可惜他一个庸人,哪能看
得透彻!何况大爷十多年来为学勤勉,为官清正,纾君主之忧,解万民之难,在刑部为百余
人洗冤伸屈,在工部为数十州县修路架桥,功德广被人世,贤名远播四域。大爷面相,已早
非昔日了。”
陈敷这盆米汤,灌得曾国藩喜滋滋乐融融,连声说:“先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山人从今日午后来,便留心大爷面相骨相。见大爷山根之上,光明如镜,额如川字,
驿马骨起,三庭平分,五岳朝拱,三光兴旺,六府高强。此数者,若备一种,都大有出息。
大爷全兼足备,前程不可限量。且骨与肉相称,气与血相应。无论从面相骨相而言,均非常
人所有。看来大爷位至将相,爵封公侯,是指日可待之事。”
曾国藩连连摆手,说:“先生这番话,鄙人担当不起。想鄙人出身微末,秉性愚钝,有
今日之名位,亦大出意外,何敢望公侯将相之荣贵。”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敷说,“历来农家出俊秀,大爷不必自限。我细思过,相
书上所言,类似大爷骨相者,古来只有三人。即唐之郭汾阳、裴相国,明王文成公,然则三
人皆以平乱之功而名垂史册。如此看来,大爷也将要从此发迹。”
曾国藩想到对张亮基邀请的推辞,一时陷于沉思。陈敷见曾国藩不语,便继续说下去:
“大爷,贵府昆仲,山人今日有幸得以谒见,不是山人面谀,大爷兄弟五人,个个玉树芝
兰,人人官秩隆盛,尤以大爷和九爷面相最好,将来都可列五等之爵。”
“如先生之言,国藩亦可置身戎间,上马杀贼了?”
陈敷点头,说:“山人这些年来夜观天象,见轸翼之间将星特别明亮。在轸星十六度处
有一将星尤其耀眼。轸星十六度下应长沙府,故山人这几年一直在荆楚一带游历,广结英雄
豪杰。今日一见大爷,心中暗自诧异,自思相人三十余年,足迹遍天下,从未见过大爷这等
骨相的人。昨日又偶遇大鹏金翅鸟之嘴。如此看来,天意已在大爷昆仲身上,请万勿错过好
时机。古人云,天赐不取,反受其咎。请大爷好自为之。山人所言实乃天机,幸勿与外人
道。”
曾国藩神色庄严地点了点头。这时,曾府的报晓鸡已发出第一声啼叫,曾国藩吹熄灯,
与陈敷对床而卧。
日上三竿,陈敷起床,曾国藩早已不见。曾国藩将昨夜与陈敷的一番话,择要告诉了诸
弟。四个弟弟,个个欢喜。想当今满目刀兵,遍地狼烟,正是男儿争功名、猎富贵的好时
候,莫不是天遣异人来指引方向?曾府上下将陈敷看得如同神仙似的。兄弟五人齐齐陪伴陈
敷吃早饭。饭毕,陈敷告辞。
曾国藩命荆七取出百两白银来,酬谢陈敷看地之劳。陈敷笑了笑,轻轻用手推开,说:
“待大爷功成名就之后,再赏山人不迟。”
曾国藩将陈敷送出大门外二里路远,国潢、国华,国荃、国葆四兄弟又将陈敷送到贺家
坳后,才彼此拱手作别。
五 郭嵩焘剖析利害,密谋对策,促使曾国藩墨绖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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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敷返回湘乡县城旅店,将此行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郭嵩焘。嵩焘大喜道:“广敷兄,
你不仅会看相看风水,巧舌如簧,还会察访民情,连荷叶塘死了几百年的贺三婆婆的坟都给
你派上用场了。”
陈敷得意地笑道:“贺三婆婆的坟给那块风水宝地作了最好的证明。不然,我与曾侍郎
素不相识,他们何以会相信我呢?”
郭嵩焘也笑道:“不是贺三婆婆给你的宝地以证明,怕是你的宝地是受贺三婆婆的启发
吧!”
陈敷大笑起来。笑完后,正色道:“筠仙,你不要说风凉话。这风水地学的确不可不
信。你想想看,若不是父母葬得好地,朱元璋一个要饭的和尚,怎么会当起九五之尊来
呢?”
郭嵩焘点点头说:“对风水之说,我取圣人的态度,也学个子不语:既不信,亦不
贬。”
“幸好曾侍郎一家不取你的态度。不然,我这一套就吃不开了。”陈敷一边说,一边收
拾行李,“筠仙,对曾侍郎,我讲的是虚,你这次去要讲实,实实在在地剖析局势,打消他
的顾虑。他不是二十几岁的热血青年,不会因为我那几句空头话,就会不顾一切地出山办
事。曾侍郎常对人说要实事求是。我那一番话,会对他起些作用,但关键还在于你的实话。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去宝庆府寻一个方外友人。你此番去,必定会和曾侍郎一道出来。好
自为之吧,前程大得很。”
“兄台不要走,我们一起办吧!”
“我是闲云野鹤,疏懒惯了,哪里耐得那种烦剧。”陈敷笑道,“贤弟珍重,后会有
期!”说罢,飘然向宝庆方向走去。郭嵩焘也急忙收拾行装,离开旅店,向荷叶塘出发。
陈敷走后的当天下午,湖南巡抚衙门遣人送来一封咨文。
咨文转录兵部火票递来的上谕:前任丁忧待郎曾国藩籍隶湘乡,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
悉。着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钦
此。
曾国藩想,这是不是镜海先生密荐的结果呢?陈敷前脚走,上谕后脚便跟来了,难道真
的就如这个江右山人所预言的:后半生将要由此而入阁拜相、封侯赐爵?他紧闭房门,燃起
一炷清香,盘坐在床上。在袅袅香烟中,他微闭双眼,如同老僧入定般,尘世的一切都已远
去,灵府深处一片澄静,思路格外地清晰。这是他十年前跟随唐鉴读书,从唐先生那儿学来
的诀窍。曾国藩治学不主门户,善于贯通各家学派。唐鉴有一次告诉他:“最是‘静’字功
夫要紧,大程夫子是三代后圣人,亦是‘静’字功夫;王文成亦是‘静’字有功夫,所以他
能不动心。若不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
唐鉴的话指点了他。他想到老庄也主张静,管子也主张静,佛家也主张静,看来这
“静”字是贯通各家学派的一根主线,正是天地间最精微的底蕴,所以各家学派都在这一点
上建立自己的养性处世理论。管理国家也要这样,人们常称赞治国贤臣都是“每逢大事有静
气”的人物。心静下来,就能处理各种纷乱的军国大事。从那时起,他每天都要静坐一会,
许多为人处世、治学从政的体会和方法,便都在此中获得。尤其在遇到重大问题时,他更是
不轻易作出决定,总要通过几番静思、反复权衡之后,才拿出一个主意来。为让气氛更宁馨
些,还往往点上一支香。每见到这种情况,家人有再大的事也不打扰他。
无论是为皇上分忧,还是为实现个人抱负,曾国藩认为都不应该推辞这个使命。十多年
来,皇恩深重,皇上的江山和他自身及整个曾氏家族都早已联成一体。现在皇上要臣下临危
受命,他怎能辞而不受?何况早在家乡读书时,他便立志,此生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进了
翰林院以后,他对自己的要求是,文要有韩愈的成就,武要有李泌的功绩,从而彪炳史册,
留名后世。自从升授礼部侍郎以后,他便更加踌躇满志。几年来,除户部外,他遍兼五部侍
郎。国家大事,他件件都能应付裕如。在兼管兵部时,他遍读历代兵书,尤爱读《孙子兵
法》和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纪效新书》。眼看时局动乱,心中隐然以救世拯民者自居。
他赋诗明志:“树德追孔孟,拯时俪诸葛。”立志做孔孟诸葛亮一流的人物。现在长毛作
乱,危及两湖,看来还有蔓延北去东下的危险,朝廷视之为心腹之患。拯国难,纾君忧,不
正当其时吗?何况自己已与长毛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恨死了这帮犯上作乱的叛逆。受命出
山吧!蓦然间,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想起去年的一次朝会——
乾清宫正殿。当年的太子奕詝、现在的年轻皇上,端坐在宝座上。他登基已一年多了,
改号咸丰。
在曾国藩看来,皇上好像有一股励精图治的劲头。一年多来,皇上广开言路,重用贤
臣,颇思有一番作为。比起道光帝晚年来,朝中充满了生气。曾国藩因为遍兼五部,深知国
事已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连年干旱、虫灾,有的地方几乎是颗粒无收,而各级官吏的征搜
敲诈则有增无已,到处是流离失所的饥民,是赤地千里的荒土。而更可怕的是,十余年间,
九卿无一人陈时政之得失,科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弊,京官办事退缩、琐屑,外官办事敷
衍、颟顸。上个月,曾国藩上了一折,指出当前国家有两大病患,一是国用不足,二是兵伍
不精。他建议裁汰五万绿营兵,以裕国用。奏折送上去,倒是很快地就批下来了,但只有
“知道了”三个字,弄不清楚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曾国藩只有轻轻叹息而已。
今天的朝会上,有几个大臣谈到广西的战事。洪秀全扯旗造反已近一年,每当谈起这件
事,满朝文武,无不变色。大家心里都清楚,八旗驻防兵和绿营加在一起,虽然将近百万,
但根本不能打仗;派遣大学士赛尚阿为钦差大臣去督军,那其实也是无济于事的。
曾国藩站在朝班中,想到国家经纬万端,最终归于天子一人。对年轻的咸丰帝,他充满
希望。皇上若能这样继续下去,端正圣躬,发愤图强,则国事尚可为。想到这里,他把早已
准备好的几点意见重新清理一下,从队伍中走出来,跪下奏道:“臣闻美德所在,常有一近
似者为之混淆,若对此辨之不早,则流弊不可胜防。臣窃观皇上生安之美德,约有三端,而
三端之近似,亦各有流弊,不可不预防其渐,请为我皇上陈之。”
两班文武听到这里,吓得一声不敢吭。这曾国藩今天变成了虎胆豹心,竟然敢说皇上的
不是!有人偷眼看了下皇帝。
但见“正大光明”匾下那位年方二十、瘦瘦精精的天子正在听着。或许是曾国藩的湘乡
官话不大容易听得懂的缘故,皇帝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在曾国藩略为停顿的当儿,咸丰帝
微微一怔,说:“卿只管说下去。”
曾国藩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臣每观皇上祭祀肃雍,跬步必谨,而寻常莅事,亦推求
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为琐碎。自去岁以来,广林、福济、麟魁、惠
丰等都以小节获咎。此风一长,则群臣皆务小而失大。即为广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材,
其次者在审度地利,又其次者在慎重军需。而此三者,筹措中都有失误。”
咸丰帝脸色已见不怿,为顾全体面,也怕堵塞言路,他没有发作,只是不大耐烦地打断
曾国藩的话:“第二端呢?”
“臣闻皇上万几之暇,熙情典籍,游艺之末,亦法前贤。此好古之美德也。而辨之不
细,其流弊徒尚文饰,亦不可不预防。去岁广开言路,然群臣所奏,大抵以‘知道了’三字
了之。间有特被奖许者,手诏以褒倭仁,未几而疏之以万里之外;优旨以答苏廷魁,未几而
斥为乱道之流,是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
咸丰帝见曾国藩先是指责他处理广西军务失措,现又说他纳谏是虚,不觉大为恼火,本
想不让他说完,但又想知道下文,于是带着怒气地指示:“曾国藩奏语宜短,快说下去!”
曾国藩听到这句话,顿时感到脚腿发颤,虚汗直流。“是!”
他镇静一下,决心一吐为快:“臣又闻皇上娱神淡远,恭己自怡。此广大之美德。然辨
之不精,亦恐厌薄恒俗而长骄矜之气,犹不可不防……”
“狂悖!放肆!”咸丰帝再也不能忍受了。一年来,臣工们也曾上过不少指责时弊,规
劝皇上的奏疏,但语气都极为委婉温和。对这样的奏疏,咸丰帝看得下。尽管文字用得婉
转,但用意他还是明白的,他喜欢臣下都用这样的语言奏对。
他没有想到,今天曾国藩在众多文武面前,居然用“失误”“虚文”“骄矜”这样尖刻
的语气来指责,他感到自己至高无上的尊严受到挫伤,怒火中烧。曾国藩分明是瞧自己只是
刚过弱冠的年轻人,才敢于如此肆无忌惮。今日如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怎能建立起自己的威
望?他厉声喝道:“曾国藩所奏纯属想象之词,并无实在内容。如此以激辞上奏而沽忠直之
名,岂不虚伪?岂不骄矜?该当何罪!”
两班文武见咸丰帝盛怒,莫不战栗异常。慌得大学士祁隽藻忙出班叩首奏道:“曾国藩
所奏狂悖,罪该万死。但姑念他敢于冒死直谏者,原视皇上为尧舜之君。自古君圣臣直,恳
求皇上宽恕他这一次。”
左都御史季芝昌也出班担保:“曾国藩系臣门生,生性愚戆,然心则最直最忠。倘蒙皇
上不治其罪,今后自当谨慎。”
咸丰帝看到祁隽藻、季芝昌都来说情,又思曾国藩之言本出于忠悃,今日治罪于他,势
必招来朝野议论,反为不美。
于是趁他们说情的当儿,把手一挥:“下去!”
曾国藩不敢再说什么,忙磕头谢恩,退了下来。他不知那天是怎样回到家里的。他在床
上躺了一整天,想到即将大祸临头,心中不免有点懊悔。原以为今上会有所作为,谁知却这
样的器量狭小!他设想马上会来的处分:重则削职为民,轻则降级外调。他吩咐欧阳夫人收
拾金银细软;又把纪泽叫到跟前,告诫他好生念书,日后只做一个明理晓事的君子,千万不
要做大官。纪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曾国藩着实紧张了几天,后来听说咸丰帝气消了,只批评他“迂腐欠通”,同时也肯定
他“意尚可取”,没有处分。一场惊恐虽已过去,但新天子的圣德,曾国藩也算体会到了。
十多年的官场生涯,使曾国藩深深懂得,当今为官,没有皇上的信任、满蒙亲贵的支
持,要办大事是不可能的。现在是办团练,性质更加不同。团练若不能打仗,则不成事;不
成事,则皇上看不起。若能打仗,必然会成为一支实际上的军队。满人对握有军权的汉人,
一向猜忌甚深。这支军队将会招致多少嫌猜!弄不好,非徒无功,还有不测之祸。再说,湖
南的吏治也太腐败了,在十八省中可谓首屈一指。从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皇上多次痛责湖南
的吏治。原巡抚陆费泉、布政使万贡珍、辰永沅靖道吕恩湛,都因贪污营私舞弊、办事颟顸
等原因交部严议,或撤职查办。现在巡抚、两司虽说都换了新人,但多年来的腐败习气,岂
是换掉几个人就会改变的?还有一个原因隐埋在他的心底最深处,不能有丝毫流露。
过去在京中做官,从奏章、塘报,以及亲友的信函中,曾国藩知道国势已败坏。这次出
京南下,从直隶到山东,从苏北到淮南,所到之处皆哀鸿遍野、饿殍盈路,满目疮痍,惨不
忍睹。各种事态都使他感到国家正处在人心浮动、危机四伏的时刻。曾国藩多次在心里叹
息:没有想到国势竟坏到这般地步!被太平军俘虏的那半天,他亲眼看到长毛军容整齐,战
斗力强,军中亦不乏人才,尤其是那晚要他誊抄的告示,以民族大义鼓动汉人起来光复国土
一节,更是甚合汉人之心。看来洪杨非等闲之辈。莫非天心真的已厌倦爱新觉罗氏,要改朝
换代了么?自己受皇恩深重,理应匡扶皇室,但无心既厌,人力岂能改变得了!大厦将倾,
一木难支;皇上的江山,能保得住吗?
想到这些,曾国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料欲效武乡、邺侯竟不能!”他决定不受
命,至少暂不受命。曾国藩不再想了。他从床上起来,摊开纸,要给皇上写一份“恳请在籍
终制折”。
经过三四天的反复修改、润色、誊抄,奏折已出来了。正拟派人送往长沙,呈请张亮基
代奏,荆七进来禀报:“湘阴郭翰林来访。”
又是几年没见面了,曾国藩与郭嵩焘两位至交老友相见后分外亲热。郭嵩焘以晚辈身
分,向停厝在腰里新屋的江氏老太太灵柩跪拜行礼,又拜谒老太爷曾麟书,并与曾国藩的四
个弟弟一一见面。
郭嵩焘对曾国藩说:“我来荷叶塘,一来向伯母大人致哀,二来向仁兄恭贺。”
曾国藩惊道:“我有何事可恭贺?”
嵩焘笑道:“听说仁兄即将赴省垣高就,总办全省团练事务,三湘士人,识与不识,莫
不欣欣然,咸谓湖南之事可为,期望仁兄慨然展郭、李之大才,一施素日澄清天下之抱负,
抚境安民,拨乱反正。此等大好事,嵩焘能不恭贺?”
曾国藩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兴奋,脸上却毫无表情,说:“筠仙谬听传闻。张中丞虽来
信相邀,皇上近日也有谕旨,但国藩身已不祥,何能担此重任?张中丞那里早有信婉谢,皇
上谕旨,我亦不能接受。”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两封信函来递给郭嵩焘。郭嵩焘看时,一封是转录兵部火票递来的
上谕,一封是曾国藩刚誊正的奏折。折子的第一句写着:“臣恳请在籍终制,不能受命,仰
祈圣鉴事。”郭嵩焘不再看下去,扔在一边,叹息道:“哎!可惜张中丞、左季高、江岷樵
都看错了人。我郭嵩焘这二十年来自认与你最相知,看来也靠不住。‘犹当下同郭与李,手
提两京还天子’,原来只是文人的诗句,并不是志士的心愿。”
曾国藩是个最要强的人,郭嵩焘这几句挖苦话,说得他脸一阵阵发热,极不好意思。
“筠仙,你也不理解我?我是热孝在身啦!哪有母死未葬,就出山办事的道理?”
郭嵩焘并不理睬他的表白,继续以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只有一人没有说错。”
“谁?”曾国藩脱口而出。
“湖南水陆提督鲍起豹。他说,曾国藩乃一介文弱书生,他有何本事办团练,别看他平
日气壮如牛,到头来一定胆小如鼠。”
曾国藩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知道郭嵩焘在有意激将,反而脸不热了,平静地笑道:
“好个乖巧的郭老大,我又不是周公瑾,几句话就可以激得了的。”
郭嵩焘正色道:“谁要激你?我只是为你可惜。你辜负了桑梓的厚望,更可惜的是,你
使恭王、肃学士、镜海先生得了个不知人的恶名。”
曾国藩心里一惊,镜海先生向皇上密荐事,已从他的来信中得知,至于恭王、肃顺的保
荐,却一点也不知。
“筠仙,此话怎讲?”
“你看看这封信吧!”
郭嵩焘从袖口里掏出周寿昌给左宗棠的那封信来。曾国藩忙一手接过,细细地看着。
周寿昌的信中讲,自唐鉴密荐后,皇上一直在考虑起用曾国藩,但未最后拿定主意。为
此事,皇上分别召见恭王奕和内阁学士肃顺。二人都竭力主张起用汉人来平洪杨。恭王说
曾国藩是先帝破格超擢的年轻有为人才,是林则徐、陶澍一类的人物,要皇上实心依畀,予
以重用。肃顺更明确提出,当前两湖动乱,请饬曾国藩在原籍主办团练,效嘉庆爷平川楚白
莲教的成法,给曾国藩方便行事的权利。如此,则洪杨可早日剪灭,国家可早得平安。皇上
欣然接受,并夸恭王、肃顺见识卓越,老成谋国。
曾国藩看完信,心情异常激动。自从陈敷来过以后,曾府表面上虽仍处大丧之中,内里
则充满着融融喜气。国荃请了附近十多个风水先生去看那块凹地,无人不称赞这是块绝好的
地,因而更加相信陈敷的话。加之又来了上谕,兄弟们都鼓励大哥晋省办团练。国华说:
“李贺说得好:‘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五等之爵从来靠沙场猎取,几曾见
过以文章封侯的?”
国荃说:“嘉庆年间,杨遇春不过是额勒登保手下一员武将,后竟拜陕甘总督,封一等
侯。道光年间,马济胜一勇之夫而封二等男爵。靠的是什么,还不靠平叛的军功?”
弟弟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曾国藩考虑得更深。陈敷的预言给他带来激动,增加了出山的
信心。不过,预言终归是预言,并不就是现实,现实却有重重困难。现在,从周寿昌的信
上,曾国藩却看到了希望。他与恭王、肃顺都有过多次接触。恭王才思敏捷,器识闳达,是
皇族中最有头脑的人物。肃顺是郑亲王乌兰泰尔的第六子,明练刚决,敢作敢为,不但是满
族中数一数二的拔尖角色,也是阖朝文武中少有人比得上的干才。上半年在京城时,曾国藩
就知道皇上将会重用肃顺,依靠他来整饬朝纲,力矫弊端。肃顺的入阁拜相,只是明后两年
的事了。有恭王、肃顺的信任,有皇上爽快地接受,还怕朝中无奥援吗?这个最大的顾虑一
消除,曾国藩真的动心了。但他并不明白地表示出来,只是以一种遗憾的神情对郭嵩焘说:
“这么大的事情,荇农居然不直接给我来信,他是还在记我的仇啊!”
周寿昌字荇农,又字应甫,长沙人,道光二十四年中顺天乡试南元,二十五年中进士入
翰林院。周寿昌结交甚广,官位虽不过一翰林院侍讲学士,然交游遍及王公大臣,是湖南京
官中的百事通。出自他的消息,十之八九是可靠的。但周寿昌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有次在
妓院,与妓女饮酒赋诗弹唱,差点被人告发,曾国藩以前辈身分声色俱厉地将他责骂一通。
周寿昌嫌曾国藩太拘谨,曾国藩也怕以后受周寿昌的牵累。从那以后,二人往来就不多了。
周寿昌通根出这个绝密消息,使曾国藩大为感激。
“我那次说他,重是重了点,但完全是为他好。”
“荇农还是领了你的情的,从那以后收敛多了。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季高,其实也就是告
诉你。他不直接给你来信,是怕你还在记恨他哩!”
“我要写封信去感谢他。我这人,有时对人脸色不好看,是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
子。”
“涤生,你看看,如果你坚不受命,恭王和肃学士会怎么想呢?”
曾国藩低头不语,良久,轻轻地说:“筠仙,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从未跟张中丞、潘藩
台他们打过交道,不知道彼此好不好相处。你也知道,湖南的情形是积重难返。我这人性子
急,今后与湖南官场亦难相得。”
“要说张中丞,此人最为爱才,为人又极坦诚。他不受苞苴之事,你应该知道。”
“张中丞之清廉,的确古今少有。”
“‘当文官的不爱财,再平庸亦是良吏;当武官的不怕死,再粗鲁亦是好将。’这话是
你说的。凭此一端,即知张中丞的品性。涤生,你大概不知季高是怎么到的长沙吧?”
曾国藩摇摇头。
“这是个令人捧腹的故事。”
郭嵩焘将这次在长沙听到的计赚左宗棠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果然令曾国藩大笑
不已,说:“季高此事,今后真要给他刻上墓志铭,让后世子孙都知道他左三爹爹是如何受
骗当师爷的。”
“用的手法虽是骗,但心却至诚可感。”
曾国藩点头赞同。
“潘藩台为人也忠厚本分,季高、岷樵都是多年老朋友了,这个顾虑不必要。至于湖南
的吏治,说来的确腐败。但是,涤生兄,眼下中国十八省,哪个省的吏治又不腐败?天下乌
鸦一般黑。除非不做事则已,既要做事,就无可选择之地。东坡问贾太傅:‘然则是天下无
尧舜,终不可有所为邪?’嵩焘借这句话问仁兄:‘然则是天下无乐土,终不可有所为
邪?’”
曾国藩不觉笑起来,指着郭嵩焘说:“唐宋八大家,就只有你读得活!”
“涤生,你莫跟我兜***了,什么热孝在身,什么湖南吏治腐败,都不是你不出山的主
要原因,我知道你的顾虑在哪里。”
“在哪里?”
“今世知你者莫过于我。”郭嵩焘狡黠地望了曾国藩一眼,“你是担心长毛不好对付,
怕万一不能成功,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哈哈哈!”曾国藩大笑起来,既不首肯,也不否定。
“涤生,我跟你打个赌:莫看眼前长毛势大,嵩焘料死他们不能成事。”郭嵩焘伸出一
只手来,放到曾国藩面前,做出一个击掌的样子。国藩仍坐着不动,不露声色地问:“何以
见得?”
郭嵩焘将他这些天来,苦苦思索而得出的认识搬了出来:“长毛起事有一个致命的弱
点。其所依靠者拜上帝会,所崇拜者天父天兄;信耶稣异教,迷《新约》邪书;所过之处,
毁孔圣牌位,焚士子学宫,与我中华数千年文明为敌,已激起天怒人怨。凡我孔孟之徒、斯
文之辈,莫不切齿痛恨。就连乡村愚民、贩夫走卒,亦不能容其砸菩萨神灵、关帝岳王像之
暴行。涤生,你出山之后,打起捍卫名教的旗帜,必定得天下民心。天下人都归顺你的勤王
之师,长毛还能长久吗?”
郭嵩焘这番痛快陈辞,使曾国藩心智大开:洪杨以民族大义争人心,我则以卫道争人
心!郭嵩焘见曾国藩眼中已射出兴奋的光芒,知这几句话已完全打动了他,于是益发高谈阔
论:“涤生兄,你说吏治腐败,国事日非,不是办事之时。仁兄熟知本朝掌故,难道忘记了
当年圣祖爷平三藩之乱的壮举吗?三藩作乱时,圣祖爷亲政不久。朝臣有的说,国家根基尚
未大固,吴三桂等人势力很大,不如用抚保险。圣祖爷不为所动,坚决削藩。结果不但平息
了三藩之乱,且借平乱之威刷新社稷,开创康乾盛世,使我大清江山固若金汤。沧海横流,
更能显现出英雄的本色。仁兄一向仰慕武乡侯、邺侯。武乡受聘,正奸臣窃命;邺侯出山,
当天下乱极。今日国势,如同汉末唐衰之时,焉知不再出武乡、邺侯?”
曾国藩三角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连声叫道:“好!贤弟说得好极了!”
“涤生兄,你素抱澄清天下之志,今日正可一展鸿抱。古人云:‘虽有智慧,不如乘
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又云:‘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
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以发。’今时机已到,气运已来,上自皇上亲王,下至士民友朋,莫
不瞩目于你。你若践运不抚,临机不发,不但辜负了自己的平生志向,也使皇上心冷、友朋
失望。涤生兄,你还犹豫什么呢?”
“前人著书,说苏秦、张仪口似悬河,陆贾、郦生舌如利剑,适才听贤弟一番话,使国
藩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任铁石心肠亦不能不动心,今日方知苏张陆郦之不假!”曾国藩叹
道。
嵩焘高兴地说:“仁兄出山办团练,军饷是第一大事。前向长毛围城,藩库已空,料张
中丞一时不易筹措,嵩焘即刻回湘阴,劝募二十万饷银,助兄一臂之力。”
曾国藩拊嵩焘背,满怀深情地说:“难得贤弟一腔热血。若朝野文武都像贤弟这样忠于
皇上,忧国忧民,哪来今日的洪杨作乱!就看在贤弟分上,也不由国藩不出。只是,”曾国
藩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想到自己一贯打着终制不出的旗号,现在收起这个旗号,也得有
个转圜,“国藩今日乃带孝之身,老母并未安葬妥贴,怎忍离家出山,且亦将招致士林指
责!”
郭嵩焘心里冷笑不止,说:“大丈夫办事,岂可过于拘泥!况且墨绖从戎,古有明训。
为保桑梓而出,为保孔孟之道而出,正大光明,何况又有皇上煌煌明谕,仁兄不必多虑,若
你尚有不便之处,可由伯父出面,催促出山,家事付与诸弟。这样,上奉君命,下秉父训,
名正言顺,谁敢再有烦言?且我听老九说,前几天有一江右山人,为伯母寻了一个极绝极妙
之佳城,将保祐贵府大富大贵,又断定仁兄此番出山,乃步郭汾阳、裴相国之足迹,日后必
定封侯拜相。看来事非偶然,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备。仁兄万勿再固小节而失大义,徒
留千古遗恨!”
翌日,郭嵩焘将昨夜的谈话禀告曾麟书。麟书是湘乡县的挂名团总,这几天又听说了陈
敷的预言,俟郭嵩焘说完,立即满口答应。遂面谕国藩移孝作忠,为朝廷效力。恰好这时,
张亮基又来一信,报告武昌失守的消息,再一次恳切敦请国藩出山晋省。于是,曾国藩将家
事妥为安排,与四个弟弟分别各作一次长谈。六弟、九弟、满弟都要求大哥这次就带他们出
去,曾国藩考虑再三,决定暂带国葆一人先去长沙,叮嘱国华、国荃且安心在家,不要轻举
妄动,视局势的发展再定进止。然后,他来到腰里新屋,在母亲灵柩前焚烧已经誊抄尚未发
出的“恳请在籍终制折”,并轻轻地对着母亲遗像说:“儿子不能尽人子之孝,庐墓三年
了,为酬君恩,为兴家族,已决定墨绖出山!”
(第三章完)
第一部 血祭 第四章 初办团练
闪爵读书 www.shanjue.com:2008-10-12 23:18:03 本章字数:44267
一 乱世须用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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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靠巡抚衙门的鱼塘口,新开办了一个衙门,招牌上写着“湖南审案局”五个大字。曾
国藩在这个衙门里办事,当起以安境保民为主要职责的帮办团练大臣已经有两个月了。
记得进长沙的那一天,他和郭嵩焘、国葆、康福一行来到大托铺时,江忠源便带着一百
楚勇在镇上恭候,亲自陪他们进城。来到新开铺时,左宗棠又带着一班长沙乡绅和昔日师
友,如黄冕、孙观臣、陈季牧及岳麓书院山长丁善庆、城南书院山长丁辅臣等来迎接。来到
又一村巡抚衙门口,只见中门大开,张亮基带着前鄂抚罗绕典、布政使潘铎、按察使岳兴阿
及盐道、粮道等一批高级官员早已等候在那里。当夜,张亮基在巡抚衙门大摆酒席,为曾国
藩洗尘。张亮基如此隆重而诚恳地迎接,使曾国藩深为感动。一连几天,张亮基和曾国藩密
谈。二人对湖南吏治松弛、匪盗横行,都深恶痛绝。曾国藩认为乱世须用重典,对官场要严
加整饬,尤其对匪盗要严加镇压。张亮基完全赞同。对曾国藩所持的“宁可失之于严,不可
失之于宽”的方略,张亮基也甚为欣赏。曾国藩又提出在省城建一大团,从各县已经训练的
乡勇中择其优者,招募来省,严格训练,以这支团练来保卫省城安全,镇压各地匪乱的建
议。张亮基个人也表示同意。只是兹事体大,要曾国藩亲给皇上上一奏章。最后,张亮基紧
握曾国藩的双手,说:“今后有关湖南保境安民的一切,都拜托给仁兄了,全仗大才经纬。
湖南是仁兄桑梓,仁兄对湖南的挚爱之心,定不在亮基之下,千万莫存避嫌之念,尽管放开
手脚,施补天之术,使三湘父老早得安宁。”
这番话,说得曾国藩热血沸腾,恨与张亮基相见太晚,对先前的谢绝颇感愧赧。
第二天,曾国藩便向朝廷呈上一道奏折。曾国藩要在省城建大团,自然并不是仅仅为了
防卫省城,镇压匪乱。他的主要意图在于建立一支新军。他的想法是:先招募少数人,加以
严格训练,使之起到以一当十的效果;然后以这批人为骨干,再招募十倍二十倍的人,立即
就可成为一支劲旅,到时拉出省外,与太平军较量。满人对汉人向来防范甚严,兵权由朝廷
牢牢控制,从不放心让汉人多带兵,更不允许有人像明代戚继光那样建“戚家军”。或许是
曾国藩的奏折写得含糊,或许是由于时局危急,咸丰帝知绿营不足依靠,希望有一支新的军
事力量出现,也或许有恭王、肃顺和唐鉴的竭力担保,使得咸丰帝特别相信曾国藩,居然很
快便亲自批复:“悉心办理,以资防剿。”
曾国藩奉了这道圣旨,立刻把罗泽南和他的几个高足调来长沙。他的一千团丁,经过挑
选后,带来八百。这些团丁编为两营,每营三百六十人,罗泽南带一营,王錱带一营;又从
中抽调八十名精悍团丁,组成亲兵队,由曾国葆统领。曾国藩又亲自通过考核比较,从八十
名亲兵中挑出彭毓橘、萧庆衍等六人来,由康福负责训练,充当自己的贴身保镖。这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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