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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星星·月亮·太阳 徐速 (全)

_9 徐速(现代)
  「是的!」一位数教法律的教授,站起来和直南握手:「苏向学!希望你一再考虑一次,还是你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如果文凭可以对住敌人的炮口,我愿意再修几十个学分!」
  「可爱的英勇姑娘!」历史学教授用英语喊起来:「我不喜欢,而且不希望野兽的血,流在我们干净的土地上。但是,我愿这声音从窗口送到日本军阀的耳朵里,中国不会亡!」
  「中国不会亡!」三位教授和亚南一齐喊起来,我看见亚南和他们握手道别时,噙着一眶眼
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教授嘟嘟哝哝的先离开了学生会,亚南还在低着头收拾书籍和手册。我快速的闪进大厅,轻轻的走到她背后,在她耳边轻轻的咳嗽一声。
  「啊!是你!」她惊奇的看着我,勉强露出笑靥:「怎么还没有睡?天不早了!」
  「贪睡的猪,永不会听到夜鹰的歌唱!」
  「你应该说晨鸡的报晓才对!」亚南摇着头,爽朗的笑起来:「常常演戏,连谈话也带有台词味道了!」
  「我们没有你演的逼真!」我也笑起来说:「刚才这一幕真是精采极了,把几位半死不活的老家伙,快感动哭了!」
  「你都看到么?从开始检讨工作起!」
  「仅仅是最后几分钟!」我说:「很惭愧,无论看什么戏,我都是惯常迟到的观乘。」
  「不要这样说,你没有迟!」亚南立刻明白我说迟到的意义:「环境和心情,往往会影响一个人,你今年和去年对于救亡工作的努力,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应该是你的感觉,」我忽然想起了好久没有人提起她的绰号来:「太阳小姐!在你的光辉下,一根小草也会长得粗壮的。」
  「是吗?」亚南对我注视了一下,高兴的说:一年多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脸上兴奋的光彩。」
  「冬天过去了,春天就会来到的!」
  「这一二年的变化真大,记得我们在文艺座谈会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书呆子,现在竟学得幽默了!」亚南收拾好书物,得意的眨一眨眼睛:「走吧!陪我到校园里散散步!」
  我们走出学生会,起先是一前一后的走着。渐渐的,她靠紧我,向四面看一看,大胆的挽着我的手臂,轻轻的哼起教亡军进行曲。
  「时局很紧张吧!」我打破沉默的气氛:「我看你们讨论很激烈!」
  「都是将来的计剂,在迎接大时代的来临中,我们应该预先来计划行动!」
  「人心真像季候鸟!」我说:「有些南方的同学都准备回家去!」
  「你呢?」亚南拉着我依在椅塘的石栏上:「你没有想到将来的计划!」
  「我没有家!家也没有我!」我摇着头,指着水上的浮萍说:「像这些东西一样,随着人海的波浪,漂到那里就算到那哩!」
  「你还没有脱离从前那种忧郁的气质!」亚南指着那只游艇说:「我们应该像船,喜欢冲到那里就冲到那里!」
  「那么你是航行的舵手了!」
  「试试看!」亚南拉着我走到游艇的小码头。解开缆,要我坐在中间,她拨动双桨,穿过石桥,向芦苇的深处划去。
  「我们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她在水心停下来,将带来的书物,放在舱板上做枕头,舒适的躺下,揉揉眼睛,对我笑起来说:「我毕竟是女人,一到工作闲下来时,就想起乱七八糟的杂事!」
  「女人的心里都是泌密,」我想起一位教授和我闲谈时的警旬:「她以为人家不知道,其实人家比她还清楚!」
  「这就是男人不了解女人的地方!」亚南吃吃笑起来,抓着我的手臂,要我也和她躺在一起。于是她低声的说:「是不是同学们也很注意我们的行动?」
  「他们以为我们是一对异性姊弟,或者是亲戚,想不到我们不过是普遍的朋友而已!」
  「你怎样告诉他们?」
  「我要他们随便猜测好了,祇要不影响你的声誉,妨碍你的情绪,」我笑着说:「当然也有人疑神疑鬼的乱说一阵,可是对于我不发生丝毫的影响!」
  「谣言和测臆,在男女关系上,有时可以替双方面缩短距离,但有时也能发生很大的误会!」亚甫似乎很认真的说:「告诉我,他们究竟在编造些什么?」
  我凝思一下,想到正好借这个机会来探试她,于是我故作遮瞒的说:「不要管他,当我认识太阳的热力时,我不会将疑云疑雨看成一回辜!」
  「究竟是怎样的说法?」亚南似乎有点着急起来:「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是那样心肠狭窄的女性!」
  「有人说,你爱上那一个戴眼镜的年青教授?」
  「真有趣!」亚南微笑的吐一口唾沫:「祇可惜他隔着一层玻璃,看不清楚人家,也看不清楚自己,迷迷糊糊的,在梦里过日子。」
  「也有人说,你爱上学生会的主席,那个能说会讲的家伙!」
  「一架麦克风,一座录音机,或者是一个留声机,祇是给人利用的工具,你见过女人和会说话的鹦鹉恋爱么?」
  「那澿!你们同系的那位英俊而阔绰的大块头,正拚命向你献殷勤呢!」
  「哈哈!」亚南忍不住笑起来:「我是这样庸俗么?」
  「当然,以你的条件,在我们学校里,没有谁敢向你追求的!」
  「你以为我祇是给人家选择的货品?」亚南冷笑的说:「笑话!我偏要主动的选择男人!」
  「用你的美丽和才干!教你选中的男人跪在脚底下?」
  「我会给他一个铜板,像打发一个叫化子,叫他再去哀求另一个主雇!」
  「那么用你的品格和骄傲,去征服一颗倔强的心!」『
  「不!用一颗诚挚的心,去温暖一颗受伤的心。」
  「你将爱情当做一种事业来努力么?」
  「是的!生命是上帝创造的,爱情却是自己创造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很富有创造力的人,」我思索一下说:「你已经有很多光荣的成绩;环境、学业,以及你将来的前途事业。不过你和别的女人不同,也比别的女人伟大。普通女人以爱情为生命的全部。而你,你不过以爱情来充实事业罢了!」
  「是的,我将专业看得和爱情一样的重要。」
  「但是,为了专业,人不能像机器样的工作着。亚南!当我看到你心力交瘁的形容,我不知怎样安慰你才好!」
  「虽然我有时会忘记自己,可是——」亚南敏感的看着我,慢吞吞的说:「我没有一刻忘记你!也许我对你冷落了!你才这样——。」
  「不!亚南!」我急忙摇着头说:「我不是这意思——。」
  「你的意思是——」亚南惊疑的坐起来,怔怔的看着我,叹口气,睡着眼说:「坚白!难道你到今天还不能了解我!」
  「当然,我了解你——」
  「可是你不懂得我的心,一个带点男人性格的女人的心。」
  「不过——。」
  「还怀疑什么呢?」她拦住我的话:「难道你非要我赤裸裸的对你表示么?我畏惧什么呢?是的,我爱你!我以整个的生命来爱你。当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晨,我就想捕捉你的感情!这仿佛有人在命令我这样做,命令我勇敢、镇静、克服一切困难去做。」
 「但是——」我很想将积郁在内心的苦闷告诉她,可是看着她炯炯发光的眼睛,咽喉里就好像有一种东西堵塞着,怎样也说不出口来;握住她的手,我觉得浑身在颤抖起来。
  「不用说,我也很了解你的苦衷!我姐道你有一位表抹也在爱你,谷先生早已告诉过我!」亚南激动的话:「但是我更知道,她祇能给你苦恼而不能给你爱。我在那一段时间,也曾费不少心力来观察你,你在逃避,痛苦的逃避——」
  「亚南,——。」我无力的伏在她的手臂上。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愿用任何手段来争取你,我更不愿使别的女孩子憎恨我;虽然我的感情是如何的需要和期待。」亚南喃喃的说:「是的,当我看到你那一次怆惶逃遁的情形,我当时就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嗯!」她闪烁着热情的眼睛,学着教徒的动作,在胸前划一个十字:「上帝给我许多恶劣的命运,毕竟也给我最大的幸福。」
  「——」
  「但是,我还对你说,我不能自私,我不能勉强谁。如果我的想象和判断都错误了!」亚南忽然转过身来抚着我的胸口:「你可以回到她身边去,我一点也不妒忌;我还会这样爱着你。在痛苦中我会感到无比的伟大和骄傲!」
  「亚南,你还不能了解我——」
  「相信我!亲爱的,相信我的人格,相信我对你纯洁的动机。一年来,没有人听摸过我这颗
憔悴的心!」
  她拉着我的手,故在她的胸口上。突然,一股热流通过我的掌心,我看她气喘呼呼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突然,她像疯狂的拥抱着我,将整个个身体贴在我胸口上;战栗的说:「亲爱的!说,说!爱我!爱我!」
  我闭上眼,祇觉得整个世界在旋转,我像沉浸在一种迷离的梦境里,真的!在梦境境我也常常这样拥抱过阿兰、秋明,这难道又在做梦么?难道这几年来的曲折变化,都是在梦里么?那么,我自己究竟是存在那种?当我又感到一种迷惘的时候,一个急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说!说!爱我!爱我!亲爱的!」
  这声音像阿兰,也像秋明。在迷惘中,我不由自主的点着头。
  「亲爱的!」又一阵紧紧的拥抱,霎时间,我觉得心头在剧烈的跳动,一种青春的火焰,在胸口燃烧起来。可是,当我也伸出手臂,想抓住三个影子混合成的一个肉体时;忽然,更猛烈的力量阻止我,亚南一翻身,推开我的手坐起来。
  「不许你动!」她突然正色的对我说:「坚白!爱情不是一种世俗的、官感的享受,而是精神的灵魂的结合。我希望我爱的人,能移在爱情的滋养中振作起来。现在!我们快点回去吧!」
  「回去吧!」我揉揉眼睛,拿起桨,看见水面上的星星和月亮的倒影。
卅五
  在紧张的时局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喜讯。欧家夫妇从城里来看我们,顺便带来一张喜帖来,原来是杨子云和小雨点结婚的请帖。
  「这样快!」我带着惊喜的神色说:「怎么事先没有通知我们?」
  「我是受双方家长的委托,临时决定的!」欧先生幽默的说:「在这个年头,爱神能跑在战神的前面,不是很可喜的象征么?」
  「连暑假也不能等待吗?」亚南沉吟一下说:「是不是时局的紧张,他们也紧张起来了。」
  「你们还故作镇静哩?」欧太太笑起来说:「现在那一个学校,还能安心上课,连我们都在作逃难打算呢!」
  「别相信报纸上的危言耸听,人心惶恐,侵略者正好趁火打劫。」亚南摇着头,激动的握紧拳头:「就是战事在五分钟后爆发了,我们还要照样干下去。」
  「是的!像我们做生意的一样,」欧先生恢谐的笑起来:「也绝不愿放弃最后一天赚钱的机会。」
  「别开玩笑,我们谈正经事,」欧太太向亚南说:「子云要我们特地来征求你们的意思。怎样忙,也要抽出时间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本来,我们是没有时间去的!」亚南考虑了一会对我说:「幸好有一个机会,学生会有意思要派我到天津去做连络工作。如果你愿意也负些责任,我们可以提早两天,赶上他们的佳期。
  「说这样决定吧!」欧先生向我使一个眼色:「我今天晚上就打电报通知他们,大后天你们到车站上见面!」送走了欧家夫烛,亚南立刻到学生会去处理其他工作,要我在这一两天内准备行装,并且给杨子云写一封信,要他先通知学联的负责人,给我们安排食住和工作的程序。在学校方面,我们是用不着顾虑的,祇要到教务处去登记一下说行了。我还想找到系主任请假,想不到老教授也搬到城里去了,除去学生会还忙着工作,一切都陷在混乱的状态中。
  第三天早晨,亚南拿着一张学生会发下的工作证明书,带着简单的衣物和书籍;在学校斗口拦到一辆汽车,一直开到前门外的火车总站。
  几个月没有看到城布的风光,宁静的古城,想不到变成了一锅沸腾的水,车站上挤满了货车:兵车、行李车、军人、旅客,万头钻动,辐轮相接。
  火车已经发出闭动的信号,好容易买到了车票。我和亚南爬上了一节三等车间,有几个认识亚南的女学生,急忙让出一个座位给她,我才轻快的吐一口气。
  在车声隆隆中,我看到这节车厢坐满了一群穿着制服的学生,男男女女的都露出激愤的神色。有人大声的唱歌,有人拍案狂叫,有人在抢着阅读报纸。我轻轻向几个不相识的学生。打听他们学校的情形。才知道他们早已离开学校,组成一个宣传大队,现在到乡下劳军。一阵喧嚷后,连接着一阵掌声,我看见亚南站在座位上,撞着拳头,向大家喊起来:「诸位同学:今天我真有说不出的兴奋!看到同学们有组织的到农村去宣传工作。领队的同学,要我对各位讲几句话,在这里我谨以全国学生会的工作人员的资格,代表千千万万的同学,向你们致敬!」
  车厢种立即响起了一阵掌声,亚南正要坐下来,旁边两个女学生又唧唧哝哝的向她说话,意思请她继续说下去:「当然,我相信各位救国的热忱;但是,在这艰巨的工作过程中,难免不发生一些消极的现象。刚才我和几位女同学谈到我们今后的工作,如果战争爆发了,我们怎么办?有的人舍不得丢掉书本!有的人舍不得离开家庭!更有些人还忘不掉爱情。」说到这里,学生们都大笑起来,亚南也提高了声音,幽默的说:「哼!爱情!爱情!说起来好笑得很,现在是什么时代?就好像前方的战士们在炮火下打仗,而那些躲在象牙塔里的胡涂诗人,还在那里写什么星星月亮一样——」
  笑声、掌声,又热烈响起来。亚南从座位上跳下;脸庞红红帅,激动得像一重报晓的公鸡。忽然、她伸起脖子,一声长鸣,整个车厢里也跟着唱起悲壮的战歌。在隆隆的车声中,形成一支雄壮的过行曲。
  在歌声中,我们彷佛忘记了疲劳。经过一个小站,慰劳队和我们招手告别,我和亚南坐在一起,她握着我的手,冷静的对我说:「刚才我讲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听到了!你说得很有力量!」
  「我正要问你!如果这个伟大的时代来了,你怎么办!」
  「当然,我很尊重你的意见?」
  「不是我!」亚南严肃,的说:「道是祖国对我们的呼唤。你能舍得家,丢下书本,忘记爱情么?」
  「我明白这些!」我贴着头说:「我要贡献全部的力量。」
  「而且要不避任何艰险!绝不能在中途倒下去,你有这个决心么?」
  「有!」
  「为着国家,你能答应与我做一个生死的伙伴么?」
  「可以,」我说:「我可以对上帝发誓,无谊在什么样凶险的环境中,我绝不做一个怯懦的
人!」
  「好!将来让时代考验我们吧?」她沉默了一会,向车窗外看一看说:「快到车站了,杨子云和小雨点恐怕早已来接我们呢!」
  在暮色中,火车已起到达了目的地,我提着行李和亚南匆匆下车,果然,杨子云、小雨点、沈超和张幼华几个人都推着单车,在车站外的广场。
大家都很兴奋,祇有杨子云和小雨点两个人,反而羞涩的红起脸来——。
卅六
  我和亚南由学联招待,住在扬子云的学校里。为了筹备扬子云结婚的事务,欧家夫妇在学校附近,临时租了三间房子,雇了一个女佣,准备做他们的新房;第二天我说和杨子云、沈超、张幼华搬进去,亚南和小雨点陪着欧家夫妇,就在我们附近的旅馆里,开了两个长期的房间。欧家夫妇原来打算给小雨点的婚事,热闹的铺张一下。尤其是欧太太,虽然也受到新式教育,但是对于旧式婚礼,却是一个极端的拥护者。她认为婚礼越做得严肃,婚姻的基础也越巩固。
  可是,由于时局的影响,人心的惶乱,小雨点和她的姑母经过几次磋商,又延迟了好几个星期,才决定在教堂里学行了简单的仪式。
  当天晚上,欧家夫妇就在这新房子里请客欢宴,除去我们几个老同学,也祇有欧先生几位商界的朋友,是他们唯一的来赏。亚南为着学运的事情,敬了新婚夫妇一杯喜酒,就匆匆出去了。
  银烛高燃,罗帐低垂,倒也有一番洞房的气象,小雨点在这天也换了鲜红的衣裙,打扮得非常娇艳,扬子云却是长袍马挂,俨然像一个三家村的酸腐秀才。
  因为大家是老同学,眼看着他们从恋爱中成长起来的;对于这一对小夫妻的结合,倒也不感觉怎样新奇。而且,在年龄上,-我们也都失去了童年时间闹新房的那种狂热的情趣。
  宴会完毕后,已近午夜。客人们都一一离去,欧家夫妇也乘兴辞别。我们更不拘俗礼,杨子云索性拥着小雨点,招呼我们躺在一声大床上聊天。  我们从一些现实问题,又谈到中学时代的往事。白发萧萧的校长,老处女谷冰生,校监大老虎以及许多同学们的声音容貌,彷佛又现在眼前。
  小雨点更有趣,讲起有一天在课堂上被谷见生罚站的那回事,又使我们想起了当时紧张的情景。谷先生执着教鞭,小雨点屁股通红,下课后她还被喊到教导主任那里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现在才算揭穿这个秘密,原来小雨点正给扬子实写情书哩!
  「那封信你是怎样写的?一直说没有听你讲过!」扬子云也笑着说:「不得了啊!被校长看到了,连我也要开除的呢!」
  「所以我当时也吓坏了!」小雨点回忆一下,笑一笑:「还好当时祇被『老尼站』抓去了当中的一页,没头没尾,她也弄不清是写给谁的,而且是我向你发的牢搔呢!」
  「哟!」沈超尖酸的说:「假使你们那时就被开除了,现在说不定儿子都生好几个哪!」
  「缺德鬼,怪不得你找不到一个女朋友,」小雨点红着脸,也羞嗔的笑起来。
  「究竟是怎样解决的?」张幼华老老实实的看着她。
  「说起这件事,我又想起一个人,」小雨点向我看一眼,吶吶的竞:「幸亏归秋明替我辞了围,但却冤枉了你。」
  「秋明!」提到秋明,我不禁打了一寒噤,连忙遮盖的说:「怎么又和我有关系?」
  「是的!我们这几个常在一起的同学中,我最佩服的就是秋明。同时,我对你也最感觉得抱歉,在我今天和子云结婚的日子,谈起这件害,正好也要向你解释一下——。」
  「请直爽的说吧!别装腔做势的!」我苦笑声说。
  「好!」小雨点思索一下:「我我要先问你一句,你为什么和秋明冷淡建起来,甚至忍心的离开她?」
  「那还用说么?」杨子云抢着说:「当然是因为阿兰的关系,这件事我顶清楚啦!」
  「——」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误会,或者有人告诉你,秋明不顾意接受你的爱?还是你也没有诚意去爱她?」
  「没有!」我莫名其妙的摇着头。「我自己的事,从没有第三者给我参加过什么意见!」
  「好了!我可以放心了!」小雨点微笑的说:「那天下课后,我正为着这件事着急,暗暗和秋明商量;她立刻想出一个办法,要我将这件事推在她身上。于是她陪我到『老尼站』那里去,声明这封信是她写给坚白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订过婚的表兄妹——。」
  「这倒是一个好计谋!」沈超笑起来说:「秋明这种精神也真令人钦佩!」
  「可是却害苦了她!」小两点叹息的对我说:「为了我,秋明祇好照着我信上的内容违背良心对谷先生说一顿谎话。表示你们并不相爱,也没有正式订婚约。所以在书面上来向你示意,因为我那时正对子云伤脑筋,他天天死缠死追,讨厌极了!」
  「我会这样不要脸么?」杨子云刚要分辩,急性的沈超,拦住他的话。小雨点说:「这件事总算是应付过去了!怎么你说和坚白有关系呢?」
  「当然!」小雨点微笑的说:「你们怎么忘记了,老尼姑和亚南姐是老同学,亚南和坚白又时常接触,姐们难免不谈起这件事,所以我担心会引起徐对秋明的农会!」
  「你想得太深远了!」我摇着头;忽然间,我也想起那天在荷花塘径,亚南和我讲的那句话——她祇能给你苦恼而不能给你爱。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段弄假成真的故事。
  「也许因为这点误会,使亚南毫不愧疚的将你从秋明的手里夺过来!」张幼华对我神秘的一笑。
  「秋明曾经向你解释过这件事情?」小雨点也向我追问起来。.
  我默默的摇摇头,想起了那一年病中,秋明有几次对我欲语无声的神情。
  「秋明也太可怜了!」小雨点站起来剪一剪烛花,依偎在扬子云的凄里,连连的叹息。
  「亚南又何尝不胡涂得可怜!」张幼华接着说。
  「你不知道最可怜的还是阿兰!」扬子云抚摩着小雨点的头发,轻轻的说:「不要说了,免得时坚白想起来伤心。」
  在摇曳的树影中,伤心的往事,又涌上心头。一剎时间,我彷佛看到阿兰、秋明、亚南三个熟悉的面孔,又明晰的映在面前。
  沉默了一会,我听见他们几个人还在窃窃泓议着:「如果秋明找到他呢?」
  「如果阿兰还在等着他呢?」
  「如果亚南不放松他呢?」
  「如果——」
  他们大概以为我是睡着了,其实我也在为着这些问题而苦恼,但是怎样也无法解脱良心上的谴责,祇觉得这房间沉郁的空气,一阵阵紧压在胸口。
  我想挣扎,我想逃避,我蓦的跳起来,跑到窗口,拉开窗帘,忽然看到巷口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夹杂着一片叫卖号外声,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正在惊疑中,忽然看到一条人影跑过来。
  「喂!快一点开门哪!」我听到亚南急盼的声音。
  「亚南回来了!」扬子云跳下床,第一个跑出去。不多一会,他带着亚南惊惶的走进来,两个人发狂似的喊起来:「啊呀!战事爆发了!」
  「战事爆发了!」我们几个人将亚南手中的号外抢过来,几价鲜明的大字,映在眼前:「芦沟桥展开血战——」
  战争的消息,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惊惶,也带来了无比的愤怒——。
  仅止是几个小时的变化,这间温馨喜悦的小小洞房,忽然变成了紧急惊惶的会议厅。沈超的性情最急躁,主张立即到前线参加战斗。张幼华比较缓和,希望多观望几天;说不定日本人一战而败,再败求和,用不着立刻决定行动。
  杨子云和小雨点这一对新婚夫妇,也愿意在战地上渡蜜月。倒是亚南沉着得多,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地图,和双方战力的资料,在烛光下仔细的研究。我在原则上主张大家要采取一致行动,无论到前方或后方,多团结一个人,就可以多增加一分力量。
  在我们热烈的论论中,欧家夫妇也赶来了。欧先生一变平时轻松幽默的态度,严肃的对我们说:「青年朋友们!你们朝朝盼望的伟大时代来临了。在这个时代中,我希望你们英勇、坚强的站起来。」
  「谢谢你!欧先生!」亚南冷静的和欧先生握手,激动的说:「现在我们正讨论遣个问题,告诉你,我们早已站起来了,现在正选择出发的方向。」
  「离开这里,离开北方战场,到南方去!」欧先生板着面孔,瞪着炯炯发光的眼睛。最后,他挥着手,斩钉截铁的说:「走!」
  「走?」沈超拍着桌子气汹汹的喊起来:「不行?你要我们逃避么?」
  「我们不能像你们请人那样,」张幼华也摇着头,表示反对:「见风转舵,一走百了!」
  「姨父!」小雨点带着哀恳的语气,向欧先生看一眼:「你应该鼓励我们,不要说泄气话!」
  「我们天天要人家起来抗战,而自己却临危苟安!」扬子云也向亚南发起牢骚来。
  欧先生等待大家发完脾气后,他慢吞吞的燃吸了一枝姻,向他太太笑一笑。然后悠闲的点点颤:「不错!我是商人,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但是,我告诉你们,我天天在日本军阔的头上打算盘——」
  「那你为什么替我们出此下策?」杨子云打断他的话。
  「下策!」欧先生轻蔑的笑起来,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件沉甸甸的东西:「下策是我们这样人干的,你们都年纪轻轻,应该给国家参贡献些上策。」
  大家的眼先,都集中在桌上的纸袋。欧先生却从容的站起来,将窗幢拉上。回转身,慢慢的从纸袋里掏出一技手枪,厉声的对我们说:「现在我代表国家来命令你们,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们牺牲的地方!」
  「怎么?欧先生!」在大家目瞪口呆中,亚南站起来说:「你原来不是商人?」
  「你们天天在街上游行,我们在地下监视日本间谍的行动!」欧先生疾快的将枪放在大衣口袋。将纸袋交给亚南说:「这里面是钱和六张到会岛去的船票,请你收下来!」
  「各位弟妹!」欧太太也站起来说:「芦沟桥的电报,我们比号外还早接到几个钟头,在这个时间内,为你们一切都准备好了。老实话,北方的战事是不乐观的;但是我们整个抗战的前途,并不悲观。不过,在长期战争中,你们将来都是国家有用的人才,国家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等着你们!」  「亚南小姐!」欧先生向她冷静的看一眼:「你们不要再犹豫了!我再告诉你们,在军事行动中,你们的热情,反而是他们的累赘。如果你们坚决要到战场上工作,也先要学会战车的基本技术。」欧先生更接高了声调,严正的说.「亚南同志!我现在代表国家托付你这件事,你的实任就是将这几个青年带到后方去。如果得不到相当代价,绝不能叫他们轻易流血、牺牲。」亚南思索了一下,噙着眼泪,点点头。
  「你们也和我们一起去吗?」小雨点怔怔的看着欧先生。
  「不!我留在这里!」
  「站妈呢?」
  「她先在这里为我做掩护,不久也要回到后方去,为中国培养下一代的战士。」
  「那么我们要分开了,姑妈!」小雨点流着眼泪,扑在欧太太傻里。
  「嗯!」欧太太紧紧的搂着小雨点,便咽的说:「去吧!孩子!你已经做人家的妻子了,要和子云好好的相处,听亚南姐姐的话!」语着,她又握着亚南的手,颤声的说:「亚南小姐,我将他们交给你——」亚南又默默的点点头。
  「再见吧!各位朋京!」欧先生站起来和我们一个个握手。看看表。拉着欧太大说:「天亮以前,我还要赶去开会呢!」
  大家将欧先生夫妇二人,送到们日,齐声的说:「再见!总有一天我们再见到的!」
  「再见!朋友们!」
  「再见!」我朝看天边的星星和月亮,也喃喃的说:「再见!」
卅七
  经过几天的筹备,我们随着撤退的人潮,挤上一艘满载难民的商船。为着避免敌机的轰炸,航行的速率很高,因此颠簸的角度也很大。在我们几个人中间,除去亚南有过航海的经验外,其余的人都没有经过海上生活。当商船由内河驶向海口时,我们都还能在甲恒上活动;可是一出海口,便觉得目眩头晕,天旋地转,急忙伏在舱房里,像一条帐冬眠的蛇,一动也不敢动。偶然从小圆窗中,看一看海上的风光,白浪滔滔,水天一色;这些情景都是生长在大陆上的孩子,从没有看见的奇观。但是,谁也没有欣赏的心情,写一篇赞扬大诲的诗篇了。
  船行第二日。大家更支持不住了,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呻吟床笫,整个船舱里简直变成了病院。闭着眼,祇觉得身体像一只风筝,永久在半空中飘荡着。
  在病态中,我们都非常欣羡亚南,她好像一点也没有痛苦的感觉。一面照拂我们的饮食,一面到处打听战争的消息。仍然跟平时一样的跳上跳下,活跃得像一只飞翔在海空里的小云雀。
  第三天黄昏,我们从港口登陆。真也奇怪,当一只脚踏上土地时,精神立刻抖擞起来。大家在码头附近,找到了一家旅馆。亚南忙着拜访一位老朋友去了,我们就跑到附近小饭摊;狼吞虎咽的大吃一顿。
  饭后余暇,杨子云提议到布区里游览一次,青岛是我们久已向住的美丽都市,可是给我们的印象,却是无比的混乱、凄凉,满街上尽是肩枪荷弹的士兵,和北方遇难来的人群。一些大公司已经打烊关斗,寥疏的灯光,照着一群激动而紧张的面孔。杨子云和小雨点还絮絮的谈着他们童年时的记忆,沙滩、公园、学校、教堂,以及百货公司的洋娃娃。
  大概这里已经实行了战时的「灯火管制」,入夜没多时,街市止,已经是黑漆一片。警察也吹起戒严的哨子,我们祇好在黑暗中,接索的回到旅馆。
  房间里窗帘密封,一盏暗淡的煤油灯挂在墙壁上,我们彷佛走到一座阴森森的灵堂里;看见一个幽灵似的人影,在低着头检点行装。
  「亚南姐!你回来了!」小雨点拉着亚南的手,兴奋的说:「听到什么消息吗?」
  「战事进展很激烈,」亚南向大家看一看,低哑的说:「也很恶化!在我们现在谈话中,那个几千年的故都,已经遭受到敌人的蹂躏瞄了。」
  「那么,战火不是很快要扩到这里了吗?」小雨点紧张得要哭起来。
  「不会这样快吧!」亚南冷静的说:「但是这里也很紧张,刚才我看到了一位老教授,他劝我们快一点离开这里!」
  「还要走!」沈超忍不住跳起来说:「我们是为了活命来逃难的吗!要走,你们走吧!好!你们怕死!我明天就要到战场去。」
  「不是这个意思!」亚南哎着嘴唇,忍耐住激动的情绪:「我们要从长计议,不能凭血气之勇。」
  「那么我们来商量今后的行动。」张幼华还是迟缓的态度,慢吞吞的说:「我不赞成盲动、冲动的傻劲。但是,我可以声明一句,我绝不怕死!」
  沈超立即要和幼华争辩,杨子云拉着他坐下来,轻松的说:「亚南!我们听听你的意见。」
  「本来,我比沈超的意见还积极,压根见我就不想离开北方战场。但是,」亚南握一握手说:「欧先生交给我这个责任,我不能在中途背弃我的诺言——。」
  「亚南!」我恐怕她的直爽,又引起沈超的反应。急忙截住她的话:「我希望你将你的计划告诉我们!」
  「如果大家同意的话,趁着铁路通行的时候,我们到南京去,」亚南站起来说:「致府一定有整个的计划来处理流亡青年,你们也可以从容的选择工作的部斗。至于我,我也算完成了一件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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