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还可以顺道回省城去看看!」小雨点高兴的说:「我们将母校里的同学组织起来,有计划的到农村里去做组训宣传的工作。」
「那时候我要组织游击队,真正的保卫家乡,拿起枪杆来了!」沈超提起胸膛,好像要对张幼华示威似的:「老张!你呢!」
「我!」张幼华慢吞吞的说:「我打算将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卖了,在省或里办一份报纸,替你鼓吹一下不好么?」
「好了!」亚南轻轻笑起来,摆着手说:「在抗战的洪流里,我希望大家都能找到适当的岗位去流血流汗!」
「那么我们要立刻决定行期!」杨子云沉静的说:「刚才亚南姐说得很对,趁着火车畅通的时候。」
「就这样决定了,亚南看一看表,向大家说:「现在大家好好去睡觉,明天一早起来赶火车。」
卅八
几天海上的折磨,我们好容易才得到一个畅快的甜睡。可是,正当我们睡意芳浓的时候,闹钟的铃声响起了。跟着听到亚南叫醒了子云夫妇,又跑来敲我们的房门。揉着惺忪的眼睛,提起简单的行李,大家跟着亚南踉跄的向车站走去。
天还没有大亮,车站上已经挤满了旅客。我和沈超正预备挤去买票,亚南却笑起来说:「你们真没有出门的经验,票子昨晚我已经托朋友订好了。」
「你真能干!」小雨点拉着亚南的手!也笑起来说:「你比男人还能干,怪不得你不想结婚哩——」
「别开玩笑了!」亚南指着车厢说:「你们赶快上去占领位置,车子快开了,等一会拿着票也上不去呢!」
「我还没有洗脸哪!」小雨无点着松蓬的头发,苦笑着说:「这样多难看!」
「马虎点吧!我们的新娘子,这不是渡蜜月啊!」亚南格格的笑起来:「不要急,等开过几个站,我们就可以下来洗脸、吃早餐!」
大家刚爬进了车厢,火车已经蠕蠕前进。小雨点紧紧的偎着杨子云,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亚南大概也疲倦了,倚在我肩头上,闭目养神。张幼华活像一个不倒翁,摇摇晃晃的鼾声大起。祇有沈超是精神百倍,打开车窗,指着隐隐的山峦对我说:「坚白!你看,有一天我会在山顶上架着机关枪,给日本兵点名呢!」
「你决心去参加军队么?」我说。
「当然!上帝似乎注定了我的命运。」沈超向小雨点和亚南呶呶嘴,微笑着说:「既不能躺在爱人的怀抱里,就要睡在方的战壕里。」
「那么你为甚么不考军校去?」
「唔!我不喜欢当军官,更不愿意以军人为职业!」他摇着头说:「就好像演戏一样,我祇喜欢当临时演员,但不顾意骗剧本。懂得吗?」
我点点头,叹息的说:「这出戏真的开幕了,我们都要去挂演各式各样的角色呢!」
「不!你不能比我!」沈超伸一伸粗壮的手臂,正经的对我说:「你应该在文学上努力,多创作些有时代意义的剧本。」
「你是说,我的手拿不动枪杆么?」
「不!笔杆也许比枪捍重些!说实在的,我就是选择那比较轻一点的家伙。」沈超诚恳的告诉我:「也许有一天,我的枪杆上沾着敌人的血,同时我的血也流在我们的土地上。我希望许多朋友,能在你的作品中,看到我的影子、看到我的血发出光辉。」
「等着吧!朋友!」我兴奋的说:「你本身就是一首诗,一首美丽而壮烈的史诗。等你胜利归来的时候,我会学着荷马的声调,朗诵给大家听!」
「谢谢你!徐!到前回车站停下来,将你的话写在我的纪念册上,」沈超高兴得笑起来:「对啦!还有亚南小姐!」
「我吗?」亚南伸一伸懒腰,笑起来说:「我在做梦呢!」
「我知道!」张幼华也抬起头来:「梦见诗人和英雄在互相捧场,是吗?」
亚南吃吃的笑起来,推醒了小雨点间和扬子云,伸头向窗外看一看:「前面是一个大站,咱们下去洗脸、吃饭、写纪念册吧!」
五分钟后,火车果然在一座破旧的古城车站停下来。大家都觉得饥肠辘辘,正要从车上跳下,忽然一阵急攘的空袭警报响起来。车站上的防空人员,拿着喇叭筒向乘客大声疾呼,要车上的旅客,立即就近疏散。
卅九
忙乱中,亚南叫各人拿好各人的行李。一面要我和沈超张幼华迅速从车窗跳下,维持下车的秩序;一面催促杨子云和小雨点下车,她自己却在帮助邻座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
这真是一个慌乱无比的场面,车上车下都是一片噜杂吵嚷声,许多胆小的妇人孩子,寻儿觅母,大哭大咸;就在这时候,紧急警报又响起来了。亚南没有立即跳下车,我急躁的挤在月盖上等待她,好一会,才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挨着那个衰老的妇人,喘息的挤下来。
天空中已经听到了隐隐的飞机声。
「亚南!」我使用浑身的气力,从人潮中挤到亚南的面前,接过她怀里的婴见;大声的喊起来:「快一点!别忘了你自己!」
「他们几个人呢?」亚南扶着我的手臂,擦一擦脸上的汗水。
我回转头一看,才发觉到这几个朋友,且已被人潮冲走了。
「大概先跑走了!」亚南松了一口气,急速的对我说:「好吧!我们也赶快离开车站,找地方掩蔽起来。」
我背好了婴儿,亚南扶着老妇,连推加拉的跑出了车站时,飞机已经从云层里飞下来。
「不要怕!」亚南将我背上的孩子,交给老妇人,指着车站附近的一座石桥,说:「你们就躲在那石桥底下!」这
是铁道下面一座小小的石桥,等我们赶到时,桥底下早已挤满了许多老弱妇孺。亚南像一个司令官似的,指挥大家拔一些芦草盖在头顶上;要我将那个妇人送到桥洞里坐好。然后,她拉着我伏在桥旁的草丛里。
「来了!十几架哪!」
有人大声的喊叫,机声在头顶上隆隆的响起来,桥底下也起了一阵骚动。
「亚南!」在惊惶中,张幼华忽然从桥洞里伸出头来说:「你们也挤进来吧!这里比较安全些。」
「不要动了!」亚南一面向张幼华摆摆手,一面又招呼那些抱着孩子的女人说:「嫂子们!把孩子抱好,不要震扰了他们的耳朵——」
亚南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着是地面上高射炮的还击声。天空中顿时弥漫了层浓烟,在浓烟中我看到车站上一个火头亮起来。
「天哪!」许多胆巷小的妇孺,都嘤嘤的哭起来
「啊!城里也着火了,有人痛哭的喊着:「那就在我家的附近呀!」
「呀!又飞过来啦,已靠近桥口的人,惊惶的瞪着眼睛。
「糟糕!这座桥的目标被他们发现了!」亚南发狂似的,抱着我滚在草丛的土穴里。紧紧的压在我的身上,彷佛第二颗炸弹就要丢在我们的身边。
「不!亚南!」在这干钧一发中,我一意识到亚南是有意来替我遮挡,万一炸弹真的丢在我们的附近,她会先我而受伤的。于是我挣扎的说:「还是让我来遮蔽你!」
「不!不!要死!我们死在一起!」她拚命的和我挣扎着,就在这紧急当儿,我从草丛的空隙中,清晰的看到一群银色的机翼,漆着鲜红的红日标帜,在我们头顶盘旋。忽然,一架飞机很快的俯冲下来,一串银色的炸弹,在阳光中闪闪发光,我闭着眼睛,紧紧的抱着亚南,祇听到一声巨响,骤然失去了知觉。
「坚白!坚白!醒醒来!」在昏厥中,好像听到有人在远方呼唤我。睁开眼,看见亚南正在拂去头发上的泥土,颈上流出了鲜血。我惊恐的坐起来,忽然发现有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落在亚南的脊背上。
「怎么!你受伤了!亚南!」我失声的叫起来。
「哎呀!」她接起断了的手臂,发出尖锐的喊叫:「张幼华!张幼擎的手,你认识这手上的
戒指吗?」
「是他?」我大胆的脱下断手的戒指,仔细看一看,怔怔的看着亚南说:「就是他!这是他小时候的订婚成指,那么他——」
「不要动!」亚南咬着嘴唇说:「等警报解除了,我们去找他!」
大约有一小时光景,飞机像饱食了的老鹰,才慢慢的飞去了;跟着是解除警报的钟声,也凄凉的响起来。我和亚南走近石桥,祇看见铁轨横陈,石桥已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坑。
「张幼华就在这里面!」我拉着亚南楞楞的说。
「完了!」亚南紧紧的挽住我的手臂,痉挛的说不出话来。
「扬子云和小雨点呢?」我茫然回顾,喃喃的说:「还有沈超!」
「找他们去!」亚南极力稳定住激动的情绪,爬在土堤上,拚命的喊起来:「杨子云!沈超!我们在这里!」
「亚南姐!」在浓烟中,小雨点从高梁地里飞奔过来。
「子云和沈超呢?」我和亚南立即迎上去,小雨点一看见亚南,就失声的哭起来,指着身后的农田,断断续续的说:「在——在那里!」
走近农田的旁边,我看见杨子霎时在一个尸体旁边,在低低的泣嚷着。
「沈超?」亚南摸一摸尸体的胸口,然后摇着头说:「完啦!」
「张幼华比他更惨!」我看着沈超还睁着眼睛,身上密密的弹孔,正流出紫红的鲜血。
「张幼华也——。」扬子云瞪着眼睛,张着嘴巴,舌头在口腔里打滚。忽然,他瘫软的坐下来。
「是的!这不是他的戒指么?」
「你是在甚么地方被到的?」
「一只断手,尸身大概被炸成肉酱了!」
「妈呀!」小雨点尖叫一声,昏迷的躺在亚南的怀里。
「子云!」亚南将小雨点问抱到扬子云面前,冷静的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想办法。」
亚南刚要动身,恰好一辆红十字教伤车,响着铃声驶到公路上。亚南跑去跟他们交涉了一番,招呼我和杨子云一将沈超的尸体拾到车厢里。我怔怔的说:「亚南!我们就是这样和沈超永别?」
「天气这样熟,他们要马上埋葬的!」亚南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话:「好吧!我们和沈超握一握手。」
扬子云、亚南、和我挨次的跑上前去,拉一拉沈起的手。轮到小雨鼎,她哀号嚼起来:「说
超,闭上眼睛吧!我们永远忘不!——我们一定要给你报仇啊!」
红十字的教伤人员,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匆忙的要亚南写一份死者的姓名、职业、和籍贯,向我们挥挥手,朝着车站的方向闭走了。小雨点却抱住亚南痛哭起来。
「别哭!好妹妹!」直南将小雨点扶到路旁的土堤上,转回头来对我和扬子云说:「沈超不是留下来一只手提箱吗?你们将里面可以留作纪念的衣物,分装在各人的旅行袋里,腾出空箱子来。」
「要那个作甚么?」扬子云又伤心的抹着眼泪。
「你和子云到我们刚才躲飞机的草丛里!」亚南嘶哑的看着我:「将张幼华那只断手,装在空箱里,就在附近我一个炸弹坑埋好!知道吗!」
杨子云点点头,立刻转身向农田里跑去,亚南又叮嘱我说:「别忘了!将那只戒指套在他的断手上。最要紧的,记清埋葬的位置,将来好写信通知他家里。」
十分钟后,我和杨子云已经替张幼华筑好一座小小的坟墓。亚南和小雨点也跑来了,大家从路旁采一些野花堆在坟头上,然后脱下帽子,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朋友们!不要再伤心了!」亚南在悲痛中带着愤怒的声音说:「死的人永久的安息了,活的人还要勇敢的活下去。」
「听你的意见!亚南,我的心碎了!」扬子云狠狠的握着拳头:「祇要能为死去的朋友报仇,我一切都在所不惜。」
「炸弹、死亡,都变不了我们原定的计观。」亚南拍拍杨子云的肩头:「在死去朋友的面前,我们要保置来完成他们遗志!」
「是的!」小雨点也擦干了眼泪,指着废墟样的车站说:「路轨炸坏了!恐怕一时还不会修好!」
「你以为敌人的飞机,愿意让我们平安的坐车么?」
「那么,我们就困在这种不成?」杨子云惶惑的看着亚南。
「不!」亚南严肃的话:「你们不是要做宣传组训的工作广!那么我们说顺着这条路,一面走,一面做;何必一定要打着旗子摆出形式来呢!」
带着沉痛的心情,在夕阳的光辉中,我们四个人,背着仅有的一些行襄,踏上了漫长的征途。
四十
神圣的教亡工作展开了。由夏到秋,由冬到春,时间在漫天烽火中,转瞬中又过去一个年头。
我们走过了无数的农村、城镇,真可以说,山东半个省境的每一个偏僻的村落,都留下我们悲愤的声音。在这一段艰苦的行程中,我深刻的认识了亚南,一个真正了不起的女战士。
起初,我们原定的计划,不准备在路上多逗留时日,等到交通恢复了,就立刻搭车南行。可是,一接触到广大的群众,我们就被许多青年的热情融化!尤其是小城镇学校里的学生,他们都诚挚而殷切的挽留着我们;连学校里的校长教员,也恳求我们帮他们搞好学生的救亡运动。
为着应付现实的环境,亚南也会和我们慎密的考虑过,大家都不愿放弃这有意义的工作。于是级商量好一套工作计划;扬子云从事组织宣传,小雨点发动妇女运动,我担任戏剧文教的活动;亚南为总负责人,一切对外的连系都由她处理。
工作的路线,从点、线、到面,先由学校、城市、然后再推展到农村去。我们将一个地方的工作做上轨道,就转移一个新的环境。
真意想不到,我们这几个刚出学校的大孩子,在工作成绩表现上,比那些从党从政的官老爷强得多了。社会群众给我们的欢迎和鼓励,越发使我们忘记了辛劳困苦。无论在烈日、暴雨、风砂的恶劣气候下,我们挥着汗,沙哑着喉咙,仍然高兴的做下去。
有时,在交通比较方便的县城里,我们也听到一些时局的消息。南方「八一三」的战争早已起来了,北方几个大都市相种沦陷了,战火也渐渐燃烧到济南的边缘。
为着配合战略的形势,我们跟着一军队撤退到太行山区。在工作上我们也改变了方针,从事组织地方上的武力。亚南这方面更表现出优越的领导天才,经过几个月的奔走呼号,一支很具规模的游击队,已经在敌后发挥了很大的战斗效果。而且,跟黄河两岸的正规部队也取得了连击。
但是,战争的形势却越来越严重了,敌人凶焰方炽,席卷了山东几个大城市,就沿着津浦线,长驱南下。
这些不幸的消息,在当时抗战的前途上,的确是蒙上一层阴影。可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消沉,祇是为着操劳过甚,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由于物质生的艰苦,工作时间的过度,我们这些初出学校的孩子,毕竟禁不住风雨的侵袭。
在一个荒僻的村落中,小雨点第一个病倒了,接着,我也染上了恶性疟疾。
祇剩下亚南和扬子云两个人,他们一面照料我们,一面仍然兴奋而艰苦的从事战门工作。
在病中,度过了冷清的农历年关,我想到战局的变化,我想到国家的前途,我想到长眠地下的沈超和张幼华,我也想到家里的父母弟妹;当然,我要想到音讯断绝的阿兰和秋明。
但是,当我第一次从昏迷中惊醒峙,亚南总是坐在我身边,默默的流泪。
四十一
一天夜里,我照例的发完了高烧,又回复清醒的时候。亚南兴奋的从外面跑进来,提着一壶开水,拿一瓶药丸,轻轻的说:「好了,到底给我买到了特效药!」
「你那里来的钱?」我奇怪的看着她。
「不!这是军队上的朋友送给我的!」她立即改换了口气,还补充一句说:「他们真够怀慨!」
「别骗我!亚南!」我看着她消瘦的手臂说:「你的表那里去了?」
「坚白!」亚南红着脆说。
「要那个做甚么!你不是还有吗?我们共同用一个也可以。」
我叹口气,吞下几颗药丸,果然觉得舒畅了许多。我说:「听到甚么消息吗?」
「消息都被敌人封锁了。」她忧郁的说:「现在我们是陷在敌人的后面。」
「这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不要这样说!」亚南轻轻的吻一下我的面颊,微笑的说:「亲爱的!好好保重你自己,病好了我们再想别的方法。」
「亚南,」我握着她的手,忽然觉得一阵酸辛,我激动的流出眼泪「我..真不知怎样来报答你!」
「别在胡思乱想的!」她给我盖好了衣被,正好扬子云也走进来。
「子云!」亚南急忙站起来「小雨点吃了药,好一点吗?」
「安静的睡着了!」扬子云走过来,按一按我的脉博说「如果这乐丸有效力,大概再有两个星期,他们都可以复原!」
「子云,」亚南点点头,轻轻的说:「有一点事我要和你谈谈!」说着,她拉着扬子云匆忙的走出去。我知道他们一定有甚么重要的事情商量。趁着他们走远的时后,我挣扎的坐起来。穿上衣服,挨着街壁,从后面侦察他们的行动。
果然,亚南和扬子云就坐在院内的大树下,在轻轻的密谈。我冒着寒风沿着墙壁,趁着月光下阴暗的树影,悄悄的溜到大树的背后。
他们起初是喁喁私语,后来竟高声的辩论起来。
「从前我也是这样想!」这是亚南的声音「不过现在有重新考虑的必要。」
「那么你还是主张我们回到后方,去继续求学?」杨子云咳嗽了一声「你一个人留下来?」
「我必读向欧先生负责任!」亚南凄哑的说:「沉超和张幼华的牺牲,已经给我很大的刺激。我们不能再看你们——」,
「你害伯我们会穷死、饿死,或者是病死,你以为这样牺牲太没有价值了?」
「嗯,这样的生活、环境、对于你们是不适当的!」
「亚南,」杨子云似乎惯慨的说「你怎么老是将我们看成未成熟的孩子,一定要送我们到舒适的摇篮里——」
「不!子云,」亚南摇着头说:「我从工作中得到经验。学识、才能﹒和工作的成绩是成比例的。为着抗战的前途,你们这样有用的人才,再这样糟塌下去大可惜了,」
「你将方帽子看得比国家的前途还重要?」扬子云泠冷的说:「亚南!我实在不能同意一你的意见!」
「但是你不能忽略现实的环境!」
「现实环境还不能决定我们命运失败!」
「子云,」亚南走近扬子云面前,握住他的手「我很钦佩你爱国的精神,但是这才是我们个人的事情。你知道他们病了,病得这样利害。即使现在就好转了,以我们现在的环搅和营养,也不能长期的拖下去,而且,小雨点又有了身孕!」
「她怀孕了!」杨子云惊奇的叫起来「怎么位来没有听她说过!」
「当然她怕你着急!」亚南吞吞吐吐的说:「这是我们女人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清楚,大概有三个月了!」
「有三个月了,」杨子云腼腆的说:「真糟糕,万一这里打起来,怎么处理她呢!」
「所以这些天来,我总在考虑这些问题。」亚南冷静的说:「子云!你不应该再反对我的计划,为着徐,为着你的妻子,为着下一代,我们应该负起责任来。尤其是你!」
「嗯,」杨子云在犹豫、彷徨,怔怔的看着天空。
「子云!不要再执拗了,除去到后方去,没有第二个安全的办法;而且你还要一直的照应他们。」
「你呢?亚南!」扬子云忽然跳起来,抓住亚南的肩头,大声的说:「你不能离开我们!你更不能离开坚白,我知道你是那样的爱他!」
「是的!我爱他!」亚南倚在树上,忽然泠笑一声「但是,我不能——」
「亚南!」扬子云急忙的阻止她「我不愿听下去,如果你答应我们在一起,我一切都听你的计划。否则,我不能为着自己的妻子,叫朋友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
「这个——」亚南捂着脸,低着头默默无语。
我实在不能忍耐下去了,努力支撑着病体,从阴影里踉跄的向亚南跑去。失声的叫起来:「亚南!你要离开我们么?」
亚南急促的迎上来扶住我,匆忙的将她的大衣披在我身上,喘息的说:「怎么,你怎么也出来啦?」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无力的倾伏在亚南的肩头。
「啊!」亚南紧紧的搂着我的身体,颤抖的说「不!不!我不会离开你们!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坚白!她答应你了!」扬子云也安慰着我,架起我的臂膀:「同去!别冻着了,到我的房子里,大家好好的谈一谈。」
回到房间里,小雨点也惊醒得爬起来,朝着亚南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有什么,」亚南将我扶在草垫上,她连忙跑到小尔点的面前,苦笑着说「大家来看看你,好一点没有?」
小雨点点点头,看看子云说「好得多了,明天给我买一点水果,葡萄、青杏、我还想喝一点柠檬茶!」
「怎么样?」亚南对祖杨子云笑起来说「你快要做爸爸了!」
大家在苦笑中,远远的听到鸡啼。
四十二
一个月后,我和小雨点都渐渐复原了。一场大病,我发觉已经是瘦骨嶙峋,而小雨点却变成大腹便便。
沦陷后的农村,彷佛是一个破烂的皮球。日军、伪军、游击队、土匪,还有一些数不清的散兵游勇;彼来此住,乱抢乱踢。
我们掩护在一个很有势力的乡绅家里,总算躲过了一次次的搜索和检查。亚南和扬子云白天也不敢公开活动,祇是夜间和一些游击队的领袖们开会,给他们策划各项敌后的游击工作。
几个月的战乱生涯,我发觉我们已有很大的变化。不但是服饰、态度和从前迥然不同,就是在气质上也有不少的改变。在我们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书卷气、脂粉香。我和杨子云都变成朴实僧俗的青年农民;小雨点很像呆头呆脑的村妇,亚南变得更怪;白天,她打扮成一个村站,夜里俨然就是一个久经战场的女兵。
其实,亚南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兵了,她学会骑马打枪,有几次还瞒着我们,在深夜里跟游击队偷袭过敌人的访线。
为着祝贺我和小雨点的康复,扬子云特别邀请几位游击队的首脑人物,买酒杀鸡,举行一次欢宴。在餐会上,那几位彪形大汉的游击队长,将他们接悉到的消息告诉我们;敌人可能在最近几天,有一次大规模的扫荡,这里免不了一场血战。他诚恳的劝告我们,希望我们在短期间准备行动,最好是渡过黄河,回到大后方去。因为他们也接到命令,经过了这场战事,也要渡过黄河到后方去整编补充。如果他们撤离了这个地区,农村里的苦难,是不堪想象的。
亚南也乘机旧话重提,要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和扬子云也坚持要在战争中和敌人真刀真枪的拼一下,然后和游击队一起行动。但是看看小雨点隆起的肚子,便不好再坚持下去土。饭后,客人们都回到岗位去了,我们几个人仍然继续来商讨今后的行动。
「都是我连果你们了!」小雨点挺着大肚子,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不!我们不是逃避战争!」亚南严正的说「祇是变换了一个空间而已!」
「亚南!在原则上,我们决定了!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你不能离开我们。」扬子云感叹的说:「现在祇剩下我们四个人了,我们经过这许多患难、艰苦...」
「别说得婆婆妈妈的!」亚南微微的笑起来:「现在我们要讨论技术上的问题!你们要知道渡过敌人的封锁蚁,跟军队突围一样的危险!」
「当然!我们不能明目张胆的通过敌人的封锁线!」我思索一下,对亚南说「你可以请游击队掩护我们,在黑夜里过去!」
「我早已想过了!」亚南抢着头说:「你怎么忘记了小雨点的生理变化?」
「是的!万一种敌人的哨兵看到了,我才背不动太太哩!」扬子云苦笑着说:「我想祇有化农成当地的农民,大摇大摆的闯过去!」
「在我们的形貌上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扮成逃难的乡下人!」
小雨无握着肚子说:「这个倒是顶好的伪装!」
「通过检查时,我可以说送老婆回娘家生孩子,」扬子云学着当地的土话,指着我和亚南说:「你们呢?」
「咱们可以说是一对兄妹!」亚南向我笑起来。「不像!」小雨点向我们看了一会,摇着听说:「在你们的面貌上,怎样也说不出一点相同
的特征!」
「不然,我们说话是一对表兄妹,」我看着亚南笑一笑。
「更危险了!」小雨点摆摆手「如果人家问起你们的家庭状况,那就更麻烦了!」
「那你说用什么称呼呢?」亚南楞楞的看着扬子云说:「你平时的小聪明那里去了!」
「办法倒有!」扬子云神秘的看我一眼,吃吃的笑起来「不过这应该你先开口才对。」
「子云,」我立刻意识到他的意思,他要我们也扮成一对夫妇,我腼腆的说:「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关系呢?」杨子云正经的看着我和亚南:「你们也太拘谨了,这几个月来,我们只为了工作,可是忘记了你们的大事。我可以坦白的说,你们早应该结婚了,即使过去有什么其他的苦衷,也都被这时代的洪流街走了!」
亚南偷偷的看我一眼,红着脸,转过身去,伏在小雨点的肩膀上,默默无言。
「亚南姐!」小雨点拉着亚南的手,站起来说:「你怎么学会了乡下姑娘的娇羞气,别忘记了,你是太阳,当星星月亮被人在梦中遗忘了,你应该将光和热,照亮了梦里人的眼睛——」
「小雨点!」我恐怕她说滑了嘴,将我和秋明、阿兰的秘密戳穿,这些事情对亚南感情的伤害太大了,我急忙止住她说:「别开玩笑!你应该对我有一个深刻的了解!」
「当然!我们都了解你!」扬子云笑着说:「我们在背地打过赌,我说你有不怕死的精神,但没有向亚南开口求婚的勇气!对么?亚南小姐对你当然比我们更了解!」
亚南摆摆手,带着羞涩的语气说:「你们越说越不象样了。为着大家的安全,我答应你们,答应你们扮演这幕假戏!」
「假戏耍演得逼真!」小雨点微笑着说「我们俩就是导演,也正是你们的榜样,还不是儿戏,一点也不能露出马脚。」
「称呼、表情!都要预先练习,」杨子云轻松的对我们说「有时间,你们要好好的排演哩。」
「别啰嗦了!」亚南正经的站起来「请你们放心,我会应付这一道难关的。现在我们要把握时间,今天晚上大家就学备好行装;将我们带来的书籍衣物向乡人换些乡下的干粮。明天一早就上路,我计算下午可以通过检查站,天黑前要找好渡船——。」
「说这样决定了!︼小雨点站起来,在胸前划一个十字,庄严般的祈祷着:「顾上帝保佑我们!」
「顾死亡将士的英灵保佑我们!」亚南爽朗的喊起来。
在严肃悲壮的气氛中,我们默默的回到各人的房间去。
四十三
侥幸的通过检查站,再经过一段日军的封锁地带,就看到黄河滚滚的浊流,也可以隐隐的发现对岸守军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