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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星星·月亮·太阳 徐速 (全)

_18 徐速(现代)
六十九
  不知有多长时间,醒来时已但是太阳落山了。身边站着许多人,有些是童年时的朋友,有些是长辈的亲邻。朱伯伯也来了,他伛偻到腰,给我搥背揉胸;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祇是呼呼的抽着烟管。小兰和她的母亲,忙着给我整理衣服,我发觉衣襟,淋漓着许多药水,嘴里遗留着仁丹的残渣。
  耳边响起了一片乱嘈嘈的乡音:
  「好T!他了返魂回阳了!」
  「大概是中暑了吧?」
  「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呢?」
  「徐老弟!你是从那里来的?」
  「我们这几年的罪也算受够了!」
  「给我们讲点新闻吧!坚白!」
  邻人们接二连三的向我询问别后的情形。我定一定神,才一个个答复他们,小兰看我很疲倦了,轻轻的对我说:「真怕人,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急性儿,好啦!到我家里歇歇吧!说到天黑也说不完的。」
  像新年中出会似的,附近几里路的村邻,都闻讯赶到了。一个个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一边亲热的招呼他们,一边向朱伯伯家里走去。
  来时的马匹还拴在大树上,马夫忙着将我的行李搬下来,我向他摇摇手,请他等一会再说。朱伯伯似乎忘记了从前的仇恨,也绝口不谈我和阿兰的事情。倒是朱伯母流着眼泪,向我诉说阿兰的死况。
  「——你们的事情,阿兰生前都告诉我了!」朱伯母叹口气说:「祇怨我们老胡涂,祇知道那些不合时宜的老规矩。实在是对不起女儿,也叫你吃了无数的辛苦——」
  「阿兰姐怎么这样快就病死了。」我伤心的向她问起来。
  「那怎不呢?」朱伯母沉痛的说:「她得的是难治的肺痨,乡下又买不到药,祇有一天天加重。本来,还可以今拖一年半载的;后来,有一位苏小姐给她写一封信——」
  「啊!亚南!」我惊惶的说:「她和亚南联络上了!」
  「恐怕说是她吧?」朱伯母点点头:「也不如道信种写些什么,阿兰看完接说烧掉了,以后情形就越来越坏,药也不吃,饭也不吃,好人也禁不住这样糟蹋——」
  「怎么没有人劝劝她呢?」我怔怔的叹口气。
  「劝啦!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朱伯母叹口气:「谁的骨肉谁不疼爱呢!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她祇是说病是不能好了,还不如早死一点好。」
  「——」
  「临死前几天,她才将你们的事讲给我听,」朱伯母又接着说:「她告诉我,叫我们全家不要恨你,等你回来时接好好招待你,同女婿一样的看待你。真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子,咽气后一只眼睛还睁着呢!」说到这里,朱伯母哀哀的痛哭起来。
  「妈!不要伤心!」小兰在一旁说:「过去的事别提了,千不怪,万不怪!就怪我们没多念几年书,哼!早一点买一张文凭给姐姐做嫁妆,也不会落得这样下场!」
  「小兰妹妹!」我叹口气说:「我是这样势利的人么?」
  「怎么不!」小兰幸幸的说:「姐姐告诉过我,那位苏小姐很有学问,你才要娶她,这还不算,你为什么假情假意的瞒着她呢!」
  「不是这样——」我急躁得说不出话来。
  「天不早了!」朱伯伯从门外走进来对我说:「坚白——今天晚上就住在这种吗?」
  「等一会再决定!」我站起来向他行礼:「朱伯伯,我想先请小兰妹妹带我回家去看一看!」
  「明天再去吧!」朱伯伯拦住我说:「糟蹋得不象样了,有什么好看呢?别着急,听说你全家都在你表妹的姨母家里,那边倒是过得去,也许个把月就要搬回来的。」
  「不!我要去看看!」我执拗的说:「今夜里我还要住在自己家里。」
  朱伯母看我的意思很坚决,忙着叫小兰点起灯笼,领着我叫开了门。走进第一道院落,就觉得阴气森森,甬道上已经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客厅的大门加上了锁。我祇能隔着窗户,看到些蛛网鸟粪,断轴残器。
  后院更是荒凉,两边厢房已被风雨侵蚀得破旧不堪,堂屋的门用砖石堵实,大概留下的家具,都放在里面。最后的一个小院,是我的书房和花园,书房里面祇剩下破烂的桌椅,地面上还散落着童年时写字的拓本和破笔。
  花圈更不象样子了,花盆变成了鸟窠,葡萄架爬满了桔藤,石凳旁也长满了荆棘——
  往事如烟,一身如寄。多少年来魂思梦萦的情景,如今都在现实中粉碎了。从后门走出来,已经是满天星月,我对小兰说:「小兰妹妹!请你代我向你的父母道谢,现在我就要回到县城里。」
  「等到天亮再去不好么?」
  「不!我实在不能在这伤心的地方再停留一夜。」
  「你到那里去呢?」她怔怔的说:「这是你的家,爸爸不是说,你家里的人也快要搬回来了吗!」
  「等不及了,我急着要看他们!」我叹息的说:「你没有离开过家,这滋味你是不知道的!」
  「是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家破、人亡。」
  小兰也深深的叹一口气:「好吧!我送你上路吧!你不是骑马来的么?」
  绕过了草坪,又回到那棵大树下。马夫已经在树下睡着了,我叫醒了他,要他准备上路。忽然,我想起一件事,背着小兰,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用一块手绢包好了,递给小兰说:「请将这包东西交给你母亲,这是我从远处带来的东西,表示我一点心意罢了。」
  「谢谢你!我们还没有好好招待你呢!」
  「这已经使我心满意足了!」我匆匆的说:「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你,希望你转告你的父亲,请他找人将阿兰姐的坟墓好好修一下。」
  「嗯!」她低头的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替你办到的。」
  「还有,」我又向小兰说:「请你明天摘几朵鲜花放在你姐姐坟墓上,向她祷告一番,就说我回来了!」
  小兰默默的点点头。
  「那么,」我拉好了缰绳,骑在马背上:「再见!小兰妹妹!」
  「我也有一件事情拜托你!」小兰低下头,吶吶的讲不出口。
  「什么?」
  「你可以看到你弟弟吗?」。「当然啦!」我奇怪的看着她:「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什么!」小兰吞吞吐吐的说:「你说这样告诉他好了,|『天上的星星在想念他,』他就会明白的。」
  「小兰!」我惊惶的说:「你们——」
  「我们不像你和姐姐那样!」小兰提着灯笼,转身跑走了。
  「他们又在恋爱了!」抬起头来,看苍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繁星。一剎那间!我想起了阿兰姐和我往日游乐的情景,现在,这一对小儿女又再演着我们的故事。
  是喜剧的开端?还是悲剧的收场?在伤感中,我茫然的的扬起了马鞭。
七十
  第三天中午,我拖着疲惫的行脚,赶到省城。
  这一回,我不敢再冒失的径到秋明的姨母家里,八九年的变化,谁敢料想他们有什么意外的遭遇。如果要碰到舅父全家也在那里,说不定要对我发起脾气;当着母亲面前,我实在没有勇气来忍受都样尴尬的场面。
  在车站附近,我盘桓了将近半个小时。正感到踌躇不定的时候,忽然发现墙壁上贴着许多招生简章;其中也有母校的广告,我看到校长已经更换了谷冰生先生。
  「啊!原来谷先生还在这里,而且当起校长来了!」我自言自语的叹息起来:「不就是那个绰号老尼姑的女指导员吗?」
  「我可以先去看她,请她说人打听一下——」我想。
  「嗯!也许她跟秋朗的姨母还有来往哩!不是吗?记得我那年生病的时候,秋明不是陪她的姨母到学校里来接我吗,当时她和谷先生就认识了——」
  「是的!她一定愿意帮助我——。」
  思忖了一会,我毅然的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将行李寄放在车站附近的客栈里,到市场中买了一些糖果和衣料,准佣当作礼物送给老尼姑,也叫她高兴一下。匆匆的买好了礼物,我毫不犹豫的向学校跑去。
  葱郁的柏树,褪了色的红墙,一别九年的母校,也显得苍老了许多。学校门口有几个工人在修建围墙,大概是休假的日子,学生们三五成群,在附近马路上悠闲的散步。我希望能在他们中间发现一两个旧日的同学,但是;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又不禁哑然失笑。是的,长江后浪推前浪;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当时年龄大的同学,现在都可以带儿子来上学了。
  学校的环境是熟悉的,我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进去最为方便;于是我不要校役通报,就大摇大摆的从围墙的缺口走进去。一直走到谷先生的寝室门口,敲着窗户,我轻轻的说:「喂!校长先生在家吗?」
  「做什么?」果然是谷先生的声音,她在房间里发起脾气来:「你这个学生真不懂礼貌,现在是我休息的时间,知道吗?」
  「知道!」我笑着说:「几千里路跑来看你的老学生,客气点吧!」
  「谁!」她拉开窗幔,带上老花眼镜,向我脸上注观了一会,忽然惊喜交集的喊起来:「啊!是你!徐坚白!」
  「是的!谷老师!」我恭敬的向她鞠躬。
  「快点进来吧!」她蹒跚的跑出房间,握着我的手,亲热而伤感的话「:呀!好孩子!八九年没见了,真好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你好吗!坚白!我兴高兴死了。」
  「你也好?谷老师!」我看见她额头上布满了皱纹,头发也有些斑白了,还是穿那件朴素的灰色旗袍,但是精神仍然跟从前一样的矍烁。
  「你还想到老师,想到学校,」谷先生给我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兴奋的拉着我走进她的房间:「啊!这也算你们的家啊!哎呀,这几年苦日子,教我从何说起。」
  「这是给老师带来的一点东西。」我微笑着,将提着的一大盒食品,放到她的衣柜上。
  「哟!你这孩子也学会人情世故了,真是要不得!」她摇摇头,忽然又高兴的笑起来:「也好!我应该接受你的盛意。不是么,化了半生心血,到底得到了不少安慰!」
  「苦尽甘来,你也有很大的成绩呢!」
  「哎哟!」她感慨的叹息一声,亲自倒一杯茶给我:「你知道战事刚起的时候,全校师生走的走,散的散,祇剩下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他们有家、有事业、有前途;我呢?我死也不背离开学校。说这样——」
  「就这样你当了校长,」我笑着说:「那当然是应该的。」
  「哎哟哟!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谷先生叹一口气:「唉!这个校长不晓得用多少眼泪换来的呃!」
  「嗯!谷老师,你真是了不起的大教育家。在这学校受过教育的同学,那一个不感激你一!」我知道老尼姑的脾气,人家当面夸奖她几句,她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真的?」她果然眉飞色舞的笑起来:「我现在不像往日了,在这几年痛苦中,我懂得更今的教育心理;现在的学生,他们都不像你们那样怕我呢!前些一时我们筹款修建校舍,学生们连点心钱都省出来捐给学校。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后院又在盖一幢大楼了。」
  谷先生不等我答应,就领着我走到后面的操场上!许多任务人在大礼堂附近,正修筑一座三层高的新楼。我看到那座古旧的礼堂,想起那年毕业时的晚会,秋明演奏钢琴的那件往事;真觉得如梦如幻,感慨万千。
  「你看好不好?」谷先生絮絮的说:「这幢楼将来做新生宿舍,楼下做化学实验室,这都是亚南帮我设计的。」
  「亚南?」我打断她的话,惊惶的说:「亚南也在学校里么?」
  「不——」谷究生的验色骤变,她期期艾艾的说「她离开遣里了——不!我不知道——刚才是无心谈起的!」
  「谷老师!」我冷静的看着她:「请你不要隐瞒我,你一定知道亚南的下落。」
  「啊!我们走吧!」谷先生支吾的说:「你也该吃饭了,学校里伙食不好,我请你到外面馆子去,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
  「谷老师!」我脱下帽子,严正的对她说:「你是我们一向敬爱的先生,你不能在学生面前撒谎。是么?」
  「但是我不能对朋友不守信用。」
  「谷老师!我走了千山万水,你现在为一点信用,就给我学生的幸福筑一道高墙么?」
  「你为什么不找秋明去?」谷先生叹息的说:「去吧!我劝你忘记亚南。不能一错再错了,傻孩子!」
  「是的,我错了!」我怔怔的说:「我都要找到她们,找出错误的因果关系。」
  「那就对了!」谷先生点着头:「前天我还跟你弟弟谈起这件事,他也希望你能和秋明一齐回来。」
  「我弟弟也在这里上学吗?」
  「你怎么还不知道?」谷先生惊奇的看着我:「你不是从家里来的吗?」
  「我一下火车,就到这里,我想向你打听秋明姨母的消息,然后——。」
  「你一家都很平安!」谷先生轻松的说:「秋明的姨母也常常到学校种看我,今天要不是假期,你弟弟在这里就好了!」
  「不忙!」我感激的看着她:「现在我决求你,先将亚南的地址告诉我!」
  「她目前正在养病!」谷先生考虑了一会,才叹息的话:「等几天好吗?」
  「她病了!」我惊惶的喊起来:「那我更应该早一点见到她!」
  「这个——!」谷先生迟疑了一会,向我看一眼,叹口气:「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第一,先回家去看一看。」我点点头。
  「第二,你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对亚南说是我告诉你的。并且,在未见到她以前,你要先写封信去征求她的同意。」我又点点头。
  「还有,」谷先生似乎放心了,她拉住我的手,恳切的说:「不问结果如何,你要回来向我报告,最好跟亚南一起来!」
  「我都遵照你的意思!」
  「就这样说了!」谷先生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递给我:「这是她的住址,你最好找你弟弟陪你去。」
  「好的——」我将纸条小心的放在内衣的口袋里。
  「关于她和你分别后的遭遇,我不愿和你说什么?」谷先生怕我再追问她,连忙摆摆手:「坚白!不要再为难我,走吧!快开饭了,饭后我送你问家去。」
  「谢谢你!」我装出诚恳的样子对她说:「我要回家去了,我现在想马上就看到家种人,谷老师,明天我再来看你。」
  「也好!」谷先生温和的笑起来:「你母亲不知要怎样高兴呢!快一点去吧!孩子,我不留你了!」
  走出校门,经过一条小巷,看到亚南从前住过的那幢小楼,依然无恙。平台上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孩子,正在密密的谈心。一剎那间,我感到心情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触,是喜,是忧,是羡慕,还是妒忌?我自己也分不出什么滋味。
  在车站附近的小客栈里,我取出行季,正想雇车赶到秋明的姨母家去。忽然间,在我的心房里出现一个可怕的阴影。是的,我不能即刻回家,我知道家里的人是不会轻易允许我去和亚南见面的,尤其是秋明的姨母,为了秋明,她一定想尽办法来阻挠我的意志。
  怪不得谷先生首先向我提出这一个条件,要我先回家,后看亚南,原来这都是她们平时想好的计划。也许亚南和谷先生在一起时,也向我家里表示过意见。她为了同情秋明,才改变了她的初衷。不然,她为什么速地址都不让谷先生告诉我呢?当然,亚南既然和阿兰有过书信来住,她一定知道我没有死在战场上,她会将这些情形向谷先生谈起,由谷先生再转告秋明的姨母。
  这些可靠的知断,顿使我恍然大悟,我不能任他们摆布下去;至少,我必须先见过亚南后,再回家去向秋明的姨母表示态度。
  当然,我要把握住这机会表见亚南。而且一点也不能迟疑,迟则生变,那老尼姑比老狐狸还要聪明呢——
  匆匆的下了决心,我将行李又寄放在那家客栈;祇取出一点简单的用物,就买了一张通往杭州的直达票,偷偷的钻进车厢。
七十一
  久违了的西子湖,仍然是那样明媚动人,但是,在我紧张的心情中,对这些一秀丽的湖光山色,却觉得撩人愁绪。
  在湖滨旅社休息一会,我立刻叫侍役买到一本旅行指南,按着谷先生给我的地址,经过断桥,向亚南养病的山庄走去。这里是西湖附近的一座美丽的山庄。莲塘掩映,绿树成荫,白堤灵寺,彷若仙境。我无心贪恋幽美的湖景,顺着门牌号数,拉到一座精致的别墅,轻轻的单击电铃。
  门开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绅士,穿着一贯宽大的长衫,摇着纸扇,笑容可掬的说:「先生!你找谁?」
 「苏小姐!苏亚南小姐。」
  「你贵姓?」老人奇怪的看着我。
  「徐!」
  他惊奇的向我住说一会「你是从昆明来的吗?」
  「是的!」我点头着说:「我特意来拜访亚南小姐!」
  「嗯!」老人摸着胡须,温和的笑一笑:「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养病?」
  「好容易才从朋友的地方打听到。」
  「我是亚南的父亲!」老人点着头说:「亚南也常常向我谈到你,但是——」「老伯!我打断他的话。向他行一个礼,毕恭毕敬的说:「原来老伯也和亚南住在一起;我现在可以去看她吗?」
  「嗯!」老人似乎面有难色,严峻的看我一眼:「徐先生!在这里除去我以外,她不愿接见第二个男人。」
  「她不愿见我吗?」我急促而伤感的看着他:「老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关系,」老人慢吞吞的对我说:「我更了解我女儿的心情。对不起,青年人,我代表她谢谢你的好意。等她想和你见面的时候,再写信通知你好了,再见!」说着,他皱皱眉,对我点点头,立刻要动手关门。
  就在这紧张的一剎那间,我好像失去了理智,疯狂的推开他,闯进大门。大声的喊起来:「亚南!亚南!」
  「岂有此理!」老人也急躁的从后面赶上来,他朝着两个正在修理花园的青年人,命令式的喊道:「拦住他!不让他进来!」。
  两个彪形大摸应声跳出来,迎面挡住了我的去路。一个红脸的汉子,恶狠狠的对我说:「滚出去,你这强盔!」
  「不要骂他!好好的请他出去!」老人跑到我的身旁,拉着我的衣服。
  「强盔!」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趁着他们在拉扯中,一拳向那个红脸汉击去;他猝不及防,急忙捂住口鼻,倒在地上。就在这时后,我听到身后一声怒吼,我立刻觉察到是那个黑脖子从我身发扑上来,我灵敏的蹲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摔,将他摔到喷水池里。
  「好家故!干起来了!」躺在地上的红脸汉,却一骨碌爬起来;顺手捡起一口砍柴的尖刀,向我个掷过来。我轻巧的躲过,但他又捡起一把大斧,向我扑来;我也急忙从地上拾起柴刀,疾快的跳到台阶上。
  「哎呀!不要伤害他啊!」老人在一边连嚷带跳的叫起来。
  那红脸汉真像是一只愤恕的野兽,他一手擦着鼻上的鲜血,一手舞动大斧,直向我冲过来。我在惯怒中,也觉得比平时孔武有力,轮着柴刀,也勇敢的奋力迎战。
  从前,我在军训时学过一点劈刺,在大学真也会研究过一点剑街。那时候祇是作为课余的游戏,想不到在这个时后用上了;一来一住,居然打得很有套数。
  深夜里一片惊恐的吶喊声,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刀斧声,几个女佣祇听得尖叫起来:
  「啊!要打出人命来了!」
  「快打电话叫警察哪!」
  腾、挪、闪、刺,间不容发,我好像忘记了身外的世界,祇注意当前的硬战,好像在战场上参加了一场凶险的肉搏战。
  「不要动!」正在我们甜战中,忽然在我的背后,响起一个女人严厉的叱责声:「弟弟!放下斧头!」
  那红脸汉果然向后面退几步,乖乖的放下大斧。我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穿着蓝绸长裙的女人,柱着拐杖,一跳一跳的向我走来。
  「亚南!」我惊奇的丢下柴刀,也向后退几步。惊恐的说「你——」
  「哼!打架,伤人;这几年你就学会了这一些本领?」他还是那样骄傲的看着我。
  「他们不讲理,」我低下头:「连让我看着你都不肯。」
  「过来!」亚南向那个壮汉招招手:「这位是徐先生,我们是很要好的同学。」
  「这是我弟弟立雄!」亚南也微笑的向我说:「他是刚从背年军退伍的,顽皮得很。」
  那红脸汉腼腆的和我握手,我也连连向他道歉。回头看,那个跌在水池里的黑胖子,也湿淋淋的爬上来,滑稽的挤挤眼,伸一伸舌头。
  「过来!」亚南向那个黑胖子招招手,禁不住噗哧笑起来:「这是金哥!」
  「金哥?」我忽然记起亚南曾经和我谈起过这个人,正想向她询问!她却慎重的向我介绍:「这是我童年的朋友,现在帮我父亲做生意。」
  「啊!」金哥看一看自己满沾上污泥的手指,又连忙缩回去,幽默的说:「徐兄!你这一拳很到家,足足有一磅气力——」
  「好啦,对不起!徐先生!」亚南的父亲向金哥摆摆手,对我客气的说:「真是一场大误会,儿辈们无知;冒犯冒犯,请客厅里坐吧!」
  「唔!」亚南点点头,又向她弟弟说:「快去找医生去,看你的鼻子,还在这里做什么?」黑胖子扶着立雄,向我看一眼!垂头丧气的走了。我和老人扶着亚南,走进客厅,她轻轻的说:「扶我到楼上去!」楼上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四面有窗,可以看到整个西湖的景色。亚南爬到床上,拉一条被子盖在腿上,她转过头来向老人说:「爸!请你出去,我和他谈几句话!」
  老人向我看一看,倒一杯茶放在桌上,不声不响的下楼。
  「你也转过头去,」亚南咬一咬嘴唇,向我挥手示意。
  我很奇怪亚南这样神秘的行动,但是!我更知道她平时的奇特性格。背过脸来,我看到墙上挂一把日本军刀和她的戎装照片,另外还有几幅她和我在学校里拍摄的风景照片。正看得出神的时候,祇听到背后亚南轻轻的说:「好了!走过来!」
  「亚南!」我看她仍然躺在床上,脸上泛起一阵可怕的痉挛。
  「不要怕!」她指一指床头的长桌:「你给我将上面的被单揭开来,看看里面的东西。」
  我轻轻的揭开被单,里面竟是包着一只石膏做的假腿。
  「徐!你感觉失望么,你不会伤心么?」
  「亚南!你——」一霎时,我吓得跳起来,扑到床上,伏在她身上痛哭起来。
  「别哭!我不喜欢这样软弱的人!」亚南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苦笑的说:「起来!让我看看你!」
  我极力压制住情感,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她。
  「很好!」她点着头说:「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多了。」
  「是的!有一个希望在支持我!」
  「能支持住失望的痛苦,才算是英雄。」。
  「是的!我祇是想在英雄的身旁,当一名仆役。」
  「哈哈!你不是崇拜英雄的人,」亚南忽然狂笑起来:「你祇是一个平凡而诚实的傻瓜!」
  「不错!我希望永久能这样傻下去。」
  「而且我也不是英雄;虽然,我也曾为人生为国家轰轰烈烈的战斗过一场。」
  「我相信你还有勇气来继续向社会挑战!」
  「哼!」亚南泠笑一声,摸着我的手臂说:「战斗是有条件的,如泉你没有这双租壮的手臂,你和说弟弟决斗广?」
  「如果这战斗有意义,打输了我也高兴。」
  「如果打断了你的手,不能拿刀,也不能拿笔你还能在希望里生活下去么?」
  「当然,祇要我还能保持一颗完整的心。」
  「如果心上也有伤痕呢?」
  「亚南!我们不要说这些,」我懂得亚南的意思,急忙摇着她的手臂说:「我要问你这几年来的生活。」
  「欧先生没有告诉你吗?」她微笑着说:「你的情形我倒是很清楚哩!」
  「祇是一点点,他祇告诉我,你当时受伤的情形。」
  「就是那么一点点啊!」她向窗外看一看,轻听的说:「可是,我已经很满意这丰富的人生了!」
  「你受伤以后的情形呢?」
  「飞鸟伤了翅膀,汽车爆了轮胎,一个人失去了腿,还能做什么?」她还是微笑的对我说:「我还不是过这样半死不活的生活么,这已但使我很满足了,要不是父亲找到我,也许还跟谷究生吃粉笔灰呢!」
  「亚南!」我痛苦的说:「你怎么这样消极?」
  「不,」她摇着头说:「你还希望我,瘸着腿去流汗么?这样美丽的环境,这样舒适的生活,父亲、弟弟、童年时的侣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我还不应该满足么?」
  「但是你有说不出的苦哀、烦恼、和伤感!」
  「是的!」她点点头:「当有人闯进我平静的生活中,他会给我带来了这些痛苦。」
  「他也许能给你带来安慰与幸福。」
  「拿眼镜送给瞎子,拿葡萄去喂爱犬,」她诙谐的笑起来:「谢谢你,徐!你应该将安慰与幸福送给那为你输血的女孩子。」
  「你说是阿兰么?」我凄然的低下头来。
  「是的,真正爱你的星星!」
  「她——」我感叹的说:「她死了!」
  「死了!」亚南收敛了笑容,惊颤的看着我:「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接到你信后的一两个月!」我伤心的说:「六、七年了,她墓碑上的字都模糊了!」
  「啊!」亚南沉思了一舍,泠冷的对我说:「你知道我从前就跟她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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