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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星星·月亮·太阳 徐速 (全)

_19 徐速(现代)
  「知道!我在北平的时候,就偷看过她给你的信。」
  「是在欧先生家里?」她又陷在沉思的状态中,闭着眼睛。
  「你如道欧先生也死了么?」我说。
  「嗯!我也请人想法来营救他,可是都没有成功,」亚南叹息的说。
  「祇有从日本军官的手里,拿到他一点遗物,写一封信给欧太太罢了!」
  「那封信是你写的?」我惊奇的说:「为什么不写信给我们?」
  「要我写什么呢!」她叹口气:「我连受伤的消息,都不让欧先生告诉你们,全当我死了多好。是的,我本来也不想活下去,但是为了父亲——」
  「亚南!不要这样说,」我愤慨的看着她:「你以为我对于爱情的观念,就是这样庸俗浅薄的么?你为国家流了血,断了腿,我会因此而改变初衷么!亚南——」
  「噢!」亚南冷冷的一笑:「你或许还有这样一股傻劲,但是我——」
  「不!」我急急的说:「如果我是这样的人,我觉得你从前对我的感情,太没有价值了!」
  「好!我总算没有看错人!」亚南低着头凝思了一会,忽然凄然一笑,握住我的手说:「你愿意跟一个断了腿的女人,走进结婚礼堂么?」
  「顾意!」
  「你愿为她辛苦的工作,而她祇能坐在家里享受你的血汗么?」
  「这是我份内的事情。」
  「万一有一个健美的女人爱上你,你能永不变心么?」
  「我不是没有灵魂的人!」
  「你还要想想,你母亲愿意给你娶一个残废妻子么?」
  「这是我个人的自由。」
  「够了!我已盘够荣幸了,」她自言自语的说:「世界上还有这样人来精诚的爱我,我应该更生活得快乐些。」
  「是的,亚南!我们应该快乐的生活下去。」我怔怔的看着她。
  「当然,我明白你还像以前那样爱我,」她痛苦的咬一咬嘴唇:「但是,我——」
  「怎么?亚南!」我看她泠冷的神情,祇好坦白的说:「你难道不顾意爱我?」
  「不!正因为我爱你,」她点点头,揉一揉眼睛:「我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我更知道怎样使他快乐的生活。」
  「如果你这样想,亚南!」我兴奋的说:「我立刻写信回家,并且通知谷先生,给我们尽量安排一个隆重的场面。」
  「你真想和我结婚?」亚南神秘的看我一眼,思索了一下:「能不能让我再考虑一天?」
  「有什么考虑呢?亚南?」
  「怎么不!我也不是要和家人商量么?」
  「不!亚南——」
  「怎么!」她有点愤怒的看着我:「还没有结婚,你就这样对我不客气!——」
  「不是!亚南请你别误会!」我急急的向他道歉。
  「对啦!还才象话哩!」亚南带着教训的口气说:「做一个好丈夫,一定要尊重妻子,才能得到和谐与幸福。」
  「是的,亚南!」
  「现在我试试看,」亚南正色的对我说:「我命令你立刻回到旅馆去,明天中午一点钟到这里来。不许早,也不许晚;在这时间内,不可以鬼鬼祟祟的跑到我的别墅来。」
  「为什么这样?」我怀疑的看他一眼,忽然又想起她的心情,连忙改口说:「好!好!我绝对尊重你的意见,我以人格向你保值。」
  「这是考验,知道么?没有别的意思。」她将假腿又接好了,站起来,对我挥挥手:「去吧!现在就走,不准跟任何人谈话,连我的爸爸也不要打招呼。」
  「好!再见!」我拿起帽子,跟她握一握手,转身向楼下走去。
  「坚白!」。当我关好了房门,忽然听见亚南在房里喊起来:「回来!」
  我又迅速的跑到她的面前。
  她放下拐枝,突然扑在我的怀里,我将她抱到床上,她紧紧的搂着我的脖子,疯狂的吻着我的脸,眼睛,嘴唇——
  好久,好久,我发觉有一股热泪,湿润了我的脸庞。睁开眼,看见亚南的泪水,正像泉涌般的流下来。但是,她还是勉强微笑的说:「去吧!坚白!我永不会忘记你。」
七十二
  回到湖滨旅,我兴奋的给谷先生写了一封短信,告诉她我和亚南唔面的经过;可能在很短时间我就可以和她结婚。那时候无论如何要请她来喝杯喜酒,说不定还请她做一次月下老人。
  趁着兴奋的心情,我又给母亲写一封长信,将这几年来的情形告诉她。最后,我写出和亚南的关系,等这边商量好了,我说即到带她和家人见面。  至于秋明的姨母,我也在信内尽量向她解释,而且请她原听我的苦衷。秋明还年青,有才有貌,将来不愁找不到一个理想的归宿。当然,我很感激她对我的痴心,我也不能忘怀昔日的情感。但是,她应该原谅我,她更应该同情断了腿的亚南。
  信写好了,已经是午夜时刻,我洗完澡,熄了电灯,安静的躺在床上。
  自从和子云夫妇分手后,这些时目中,我没有宁静的睡过一会,到今天总算得了一点安慰,我以为能舒畅的休息了;然而,一阵顿燥,伤感的气氛,又紧紧的包围着我。
  拉开窗幔,看见一角残月,几点寒星,在湖面上闪闪发光;两个熟悉的人影,又渐渐爬上心头。
 「啊!秋明!阿兰!」我蓦的打了一个寒噤。
  「你以为我真的死了么?」阿兰睁着幽郁的眼睛,对我哀怨的说:「那是妹妹骗你,试试你,你想!我能死得冥目么?」
  「你没死?」我奇怪而迷惘的看着她。
  「一个活跳跳的人怎么会死呢!就是死,我也要等着见你一面!」
  「是的!我也是还样想,阿兰姐!我不是看到你了么!」我拉住她冰冷的手,衷恳的说:「以后,我们不要再离开了!」
  「迟了!你来晚了。」
  「怎么?」
  「你已经和亚南结了婚,还纠缠我做什么;」她伤心的抹着眼泪,向湖面指一指说:「你看,她不是来了么?」
  我定睛向湖面看去,一输皎洁的月亮,像一个圆圆的泳盘。但是一瞬间,又好像一张熟悉的脸,原来是秋明站在我的面前。
  「表哥!好几年没见了,你好!」
  「好!秋明!」我看见她还是从前的形貌,抚媚的对我笑起来。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喜悦的看着她:「我正想找你去呢!」
  「找我做什么?」她红着脸低下头来:「找亚南去吧!你心里祇有亚南一个人。去吧!我一辈子再也不愿看到你。」
  「不!秋明,这不是我的错——」
  「我不顾听你解释。」秋明嗔怒的向湖边跑去。
  「当心滑下去啊!」我在后面一面追,一面喊起来:「回来!秋明!」祇听得噗通一声,湖面上溅起了一堆浪花,我惊恐的喊起来。也想奋身跳到湖里去,忽然有一条游船驶过来,我大声的喊:「救人哟!刚才有人跳水了。」
  「谁!」一个穿着红色泳装的女人,从游船的舱里走出来,对我微笑着说:「坚白!是我们!你喊叫什么?」
  「亚南!」我怔怔的看着她,心里更迷惑起来:「原来你在这里,你看见秋明吗?」
  「那里有什么秋明,」她看着我哈哈大笑:「原来你是和阿兰在一起!」
  我蓦的回转头,身边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更为恐惧起来。
  「阿兰到那里去了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哈哈哈哈!」湖面上又响起一片嬉笑声。我再凝神看去,游艇上却是欧太太和子云夫妇向我招手。
  「亚南呢!」我急得向船上跳去,祇觉得心虚胸轻,一失足掉在水里,我拚命的挣扎,尽力向游艇边游去,但是乌云密布,风急浪大,生命在千钧一发中,我好像祇抓住了一只教生圈。
  「好险!」我极力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离奇古怪的恶梦,一只手还紧紧的握住床头的横柱。从窗口看去,太阳升起来了,静静的湖面上,还抹着一片红色的早霞,在绿波中,几只精致的游艇,隐隐传来了一阵悦耳的歌声。
七十三
  吃过早餐,我赶到市区里买了一些礼物,准备送给亚南;我很知道亚南的性格,她不喜欢女人常用的花粉衣饰,祇买了一枝新型的水笔和一个男用手表。余外,我给她父亲买了一只烟斗;还买了三把扇子,准备送给立雄和金哥,用来煽熄我们打架的火焰。回到旅社,恰好是十二点钟,我换了一套崭新的白色西装,打好领结,打扮成一个文雅的绅士,买了一束鲜花,搭上短程的公共汽车。
  五分钟后,我已经到亚南的别墅前面的草坪,远远看见门口摆了一部老式的旅行汽车;车旁站着两个中年妇人,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女。她们看见我,都跳上车,向我驶来。
  「啊!果然来了!」车里的人欢腾的喊叫,那青年从车上跳下来,惊喜交集的说:「大哥!你回来了!」
  「你——」我从形貌上看出是我的弟弟,他紧张的握着我的手说:「母亲、妹妹、和表姨妈都来了。」
  我放下他的手,惊惶的跑过去,果然看见妹妹扶着母亲下车来。
  「妈!」我抱着母亲的脖子,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你回来了..!」母亲也欢喜得流下眼泪来。
  「妹妹!啊!表姨妈?」我拉着她的手,又转回头看看秋明的姨妈。她不作声,祇在频频的拭泪。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种?」我定一定神,将母亲扶到草坪的石凳上。
  「谷先生前天晚上来告诉我们,」妹妹娇憨的说;「我们等了一夜,看你没有回家,就想到你一定来找亚南姐;昨天弟弟从谷先生那里拿到地址,就一早赶来。」
  「你们看见亚南么?」我向弟弟说:「我们到她家里去吧,她还在等着我呢!」
  「大哥——」弟弟向妹妹看一眼,拉着我的手臂,吶吶的说不下去。  我问头看看母亲、妹妹、表姨母,依然坐在石凳上,一声不响。
  「我们去吧!」我腼腆的向母亲说:「妈!你认识亚南吗,谷先生一定对你讲过——。」
  「大哥!」妹妹打断了我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颤声的说:「请你不要伤心,亚南姐走了!」
  「走了?」我奇怪的看着她。
  「是的!今天早车走了,大概现在已经到了上海。」
  「不会的,她昨天还和我约定时间!」
  「她还留给你的信,」妹妹轻轻的说:「这是他们看门的仆人留下的,她问清了我们是你的亲属,才放心交给我。」
  「你们也没有看见她?」我一面拆信,一面向弟弟说:「怎么——」
  「嗯,我们早晨赶来,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唔!」我隐忍住激动的心情,看见信笺上的字迹,也一个个跳动起来。
  「坚白:我走了,大概一星期后,就可以到达新加坡。我打算休息一时,就去各国游历。今后我将在旅程中,消磨一个很长的时期;然后改名换姓,找一个小岛隐居,了此残生。
  不要怨我、怪我、纠缠我,或者再想法来追我。忘记过去吧,我不能将你也拖在痛苦的深渊种。为了爱,为了保持过去这一段珍贵的爱情,我祇有这样坚毅的离开你,永久的离开你。
  你还年青,有事业,有前途,更应该有一个温暖的家,和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妻子;跟你在一起工作,奋斗。而我,我能给你什么呢?亲爱的!我不顾意将一个破烂的包袱,放在我爱的人身上,我更不顾意牺牲你的青春,来安慰一颗冰冷破碎的心。
  如果你还对我保持一丝爱情,听我的话。我命令你忘记我,忘记过去这一段患难的生活。我命令你找到秋明,你们已经订过婚的未婚妻。
  别了!坚白!勇敢的生活下去吧!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但是,我无论漂流到天涯海角,仍然那样虔诚的为你祝福。    亚南留笔」
  「亚南处走了!」我痴痴的看到湖面上隐隐的风帆,祇觉得心头上是一片空虚,没有悲哀。也没有感触,祇好像读完了一篇动人的小说。
  「回家吧!乖孩子!」耳边飘起母亲慈祥的声音:「跟妈妈回去吧!」
七十四
  怀着一头创痛的心,回到秋明的姨母家里。
  一别十年,这一幢古宅,所幸还安然无恙。朱门、长廊、凉亭、花圃,依然如昔。秋明房间里的钢琴、书架、壁画,也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陈设。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我蓦的想起了十年前病中的往事。
  家人为了避免我精神上的刺激,都不愿重提往事,尤其是有关秋明的近况,他们更是守口如瓶。说是家庭的情形,母亲也祇是简单的告诉我父亲早已改行经商,半月前和友人到川陕一带采办药材去了。弟弟在战时失学二年,今年才能完成高中的课程。妹妹进了女子职业学校,学习会计和麓缝韧的技能,还能利用余暇,赚点钱贴补家用。
  至于秋明的姨父,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了;祇剩下表姨母一个人,孤苦伶汀,老境堪怜。母亲说到这些不幸的事情,恐怕影响到我的心情,说立刻装起笑容,改换了轻松的话题。
  毕竟是母亲爱子心切,她要我住在她的房间里,无论是白天夜晚,她老人家总是嘘寒问暖,劝我如家衣加餐,真是无微不至。
  在伟大的母爱里,我渐渐从困惑、悲戚、苦闷的情绪中苏醒了。我觉得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关爱自己的人,这种爱没有一点偏私,一点希求;纯洁、真诚、神圣。世界上还有比母爱还纯洁,真诚,神圣的吗?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每当夜深人静,我又记起了小时候母亲教我背诵的「蓼莪」诗篇。是的,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我不能再糟蹋自己,更不能再使她伤心。我应该勇敢的生活,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母亲而生活下去。
  但是,阿兰秋明和亚南的不可磨灭的印象,在我的脑海中,一时还是无法忘怀得干干净净。真的,为着这接二连三的严重打击,有一个时期,真是危险极了。
  有几次,我从消极失望中,总希望快一无结束这痛苦的生命,我也会想到唯有死,才能解脱精神的痛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静。
  然而,我也会想到即使闭紧双目,将一切痛苦的消灭了。但是,我祇是将痛苦转移到母亲身上,我能这样安心的走向另一个世界么?
  一转念间,这一个新的人生意境,渐渐在我的思维中成长起来。
  是的,我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快乐,活得幸福,让母亲也得到快乐,让母亲也得到幸福。
  于是,收拾起庞杂的念头,我极力忘记过去的往事,想尽方法来振作精神。一个月后,我觉得心灵上的创伤,已经渐渐的平复,果然,在母亲愁苦的脸上,也渐渐看到一丝笑容。
  我想,第一步说要先了解家庭的真实情况;第二步我想恢复旧日庭圈,我们是农家出身,最好还是回到农村去,第三步我计划弄一点资本,回家经营一个食场,春耕秋收,以娱双亲。索性做一个庸俗的人,何必奔碌于名利之途,又何必沉沦在情感的旋涡中自讨苦吃呢?
七十五
  一天晚上,妹妹和表姨母上街去了,弟弟独自在书房种温习功课;我将这计划和母亲说起,母亲倒也是点头赞成,她说必须等待父亲回来后再从长计议。不过她却坦然的表示祇要孩子们都能成家立业,做父母的比看守在身旁还要高兴的。
  母亲絮絮的向我谈起这几年困顿的生活,故乡的田地是请人代管的,祇能收到一半祖粮;卖出买进,仅足够维持半年的开销。父亲的奔走经营,也祇能博得蝇头小利,幸亏母亲往年省吃俭用,还积蓄一笔钱,来补助弟弟的学费。
  「祇要一家大小平平安安说好了,」母亲每说完了一段情节,总是重复这句话:「还有多少人比我们还不幸呢!」
  「是的!比我们不幸的人真不可胜数了,像朱家伯伯,我亲眼就看到他们困苦的情形。」我将这次回乡的情形话给母亲听。
  她叹了一口气,伤感的说:「你舅父家比他们还惨呢!一家人死的死,亡的亡,祇剩下秋明这个苦孩子!」
  「舅父也去世了!」我惊异的说:「妈!你怎么不早无告诉我。」
  「怕你伤心,孩子!」母亲陪着眼泪说:「不是你提起来,谁也不敢多谈起这些事的。」
  「祇管说,吗!我现在什么都想开了!」
  「说起来我也受不了,」母亲揉一揉眼睛:「他原来在北方教书不是很好么,一看时局不对,就请假回家,那知道他不但没有保护家庭,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为什么?」我怔怔的说:「他真死得惨呢,汉奸走狗逼着他去做官,他不肯;那些走狗们起初还客气,后来就不讲理了,反而说他是游击队的首脑,逼着他招出口供。你舅父那种宁死不屈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受了几次刑,直剩下最后一口气,那些汉奸才通知家人领回来。」
  「舅父说这样壮烈的牺牲了!」我叹息的话。
  「他死了还不算,你舅妈也想不开,说在你舅父成殓的那天夜里,偷偷的悬梁自尽。」母亲哽咽的说:「真是家败多凶,半年后,那个过继给你舅父的表弟也得了急病,连请医生都来不及——」
  母亲痛苦的说不下去,停一会,她才揩一揩眼泪:「我永久忘不了你舅父舅妈临死前的话,他们都嘱咐我照顾秋明,真好像预先就知道祇剩下她一个人——」
  我默默的流了会儿眼泪,硬着心肠对母亲说:「是的,妈!我们当然要照顾秋明,我们一定要到得起舅父兴母,秋明现在——」
  「孩子,这些话我还想隔些时间告诉你的,」母亲无着我的头发说:「你舅父舅妈到临死前,还说你将来会回心转意,他们也知道软明不会嫁给别人。这教做妈的说什么呢?儿子的婚姻大事,由他自己决定,我不能看上一个好媳妇,非要逼着儿子来孝顺我——」
  「妈!」我握着她的拿、不让她摄讲下去,一剎那间,感情的痛苦,像一把尖刀,刺开了心上的旧痕,我痛苦的说:「秋明现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愿意娶她么?」母亲惊喜的看着我:「告诉妈!妈不会耻笑你的;不过妈不敢再向你接起这件事。」
  「妈——」我不忍让她失望,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
  「嗯!孩子,妈懂得你的心思,你现在也不小了,这些事还要妈来担心么?」母亲叹息的说:「而且,阿兰死了,亚南也走了,你还有什么牵挂呢?」
  「不是这样说,妈!」我轻轻的摇头:「爱情不是货物,好的买不到,坏的也要摆上货架。如果我是这样,我说跟秋明结婚,也等于侮辱她。而且,我一直就没有将秋明放在最后面。」
  「那你为什么答应和阿兰结婚?」母亲带点责备的口吻对我说。
  「不为什么!」我说:「在那时候,我觉得阿兰的处境,比她们可怜;结婚祇是安慰她的一种手段,并不是目的。在-良心上,我并没有忘记秋明和亚南的爱情。」
  「亚南也是这样么?」
  「是的!一个残废的人,不是比健康的人值得同情么?秋明会懂得这个道理!」
  「简直是胡说八道!」母亲向我瞪一眼,忽然又温和的微笑起来:「傻孩子!你述了心窍了,是谁教你的,满口爱情爱情的,那一个女人和男人祇谈爱情不想结婚;或者祇愿结婚,没有爱情。爱情和结婚是一件事,分开来这象话么?你怎么书越念得多愈胡涂了。」
  「妈!我一点也不胡涂,」我无可奈何的说:「譬如说,我现在一还在关心秋明,不结婚还是一样的——」
  「祇有你这样想!」母亲连连摇着头:「你以为秋明也像你这样胡涂么?」
  「妈!我们不谈这件事好不好!」我说:「你告诉我,秋明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不答应和她结婚,还问她干什么?」母亲又失望的叹一口气:「孩子!你真是硬心肠的人,秋明对你那样好,你——」
  「妈!」我急躁的说:「我并没有忘记她,在长沙时我不是拼着命想去追她么,谁知道我们这样没有缘份,叫我有什么办法?」
  「她信上也这样说,」母亲沉思了一下:「走过了千山万水,可是怎样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直到香港,她才算是死了这条心。」
  「那么她现在还在香港么?」
  「嗯!大概还在那种吧。」母亲点着头:「在半年前,她姨母还去看她一次——」
  「她怎么样?」我紧张的站起来,忽然房门开了,秋明的姨母挽着妹妹的手走进来,我迫急的喊起来:「表姨母!你见过秋明么?」她惊奇的向一母亲看一眼。
  「你告诉她吧!我看没有关系。」母亲低声的说。
  「对的,我看到她!」表姨母拂一拂头发,哀怨的向我看一眼:「她比从前瘦了许多,很少讲话,更不顾提起你的事。」
  「她没有打听我的消息么?」
  「还是我先向她问起的,他祇是苦笑一下,但没表示一点意见。」
  「她在香港做什么?」
  「起先跟外国人学音乐,后来外国人走了,她自己学作曲。香港沦陷后!她住在一位朋友家哩,教几个孩子们弹钢琴。」
  「现在呢!她还是当家庭教师么?」
  「差不多有半年没有来信了,」表棋姨母叹口气:「大概还在那里吧!不过我去过许多信,都没有回信来。」
  「这样说,她可能又离开了香港?」
  「不会的!」表姨母抹抹眼泪说:「她对我表示过,她希望在香港过一辈子,她喜欢那里的海、山,和她相处的孩子们。」
  「你为什么不带她回来呢?」
  「唉!说破嘴了,她怎样也不答应。她说香港是她的目的地,她不能离开那里,更不顾意回到我家里来。」
  表姨母悲痛的流下眼泪来:「我当时想将家也搬到香港去,但是她也不肯,并且告诉我以后不要再给她写信了,如果有机会看到你们,要我告诉你们;忘记她,她也忘记你们。就连我,她也表示很冷淡,不到半个月,她就催我回来。」
  「是的!」我在房间里徘徊了一会:「我们太使她伤心了!」
  「你应该负这个责任,哥哥!」妹妹泠冷的对我说:「祇有你才能让她同心转意,你快去我到她,对她说阿兰死了,亚南也走了,她就会回心转意的。」
  「我也这样想!」表姨母哀恳的对我说:「我是个孤苦伶仃的人,祇有秋明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能将她带回来,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小时候你舅父舅母多么疼爱你,」母亲也叹息的说:「孩子,死的活的,一大捧眼珠都看着你的。」
  「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痛苦的说:「她一定恨透了我,我自己也感觉对不起她。」
  「不!」表姨母摇着头:「我看她书架上还放着你的照片呢?放心去找她吧!孩子。」
  「好的!」我沉思了一会,点点头:「我一定去找她,就是恨我,我也要见她一面。」
  「这才是好孩子!」母亲和表姨母都擦干眼泪微笑起来:「再休息几天就动身吧?谁们在家里给你转备结婚。」
  「结婚!」我怔怔的走到窗口,看见银河旁的牛郎织女,在群星中更为明亮了,我低下头,祇觉得心乱如麻,连母亲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七十六
  到香港去的行期决定了,全家人都在欢乐的气氛中给我准备行装。秋明的姨母更是满面春风,笑颜常开;在我临行的前夕,她将她存下的私蓄,送给我做路费。
  母亲、妹妹、表姨母都给秋明写一封长信,表姨母还给秋明的东主写一封信,请他们从中帮忙。信封上写明了地址,还盖好街道和路线,要我一下船,就住在秋明寓所附近的酒店里。
  第二天,他们都到火车站给我送行,谷先生也抽空赶来。她交给我两张聘书,告诉我从下学期开始,聘请我和秋明在母校任教。并要我转告秋明,如果经济上有什么困难,立即打电报给她,她可以给我们说支几个月薪金,连同路费一起寄去。
  弟弟本来希望陪我同行,好在旅途上有个照应。我怕耽误了他的学业;而且连年颠沛,我也习惯了旅途上的寂寞。祇答应他送我到上海,替我买好船票,就赶回来侍奉双亲。
  母爱,友情,这些诚挚的关怀,太使我感动了。当我进到车厢里,他们还站在月台上殷勤的嘱咐我。.
  「孩子!路上要当心啊;海洋里风浪大,不要乱跑。到香港后快点写信回来,要秋明也写一封信给我,」母亲啰啰唆唆的说:「告诉秋明,不要称我姑母,叫我妈妈——。」
  「坚白!看我的面上,好好劝导秋明!」表姨母也向我说:「你总是男孩子,什么事都要让她三分,不论怎样,也要将她带回来。」
  「别忙在香港就结婚啊!」妹妹向我开起玩笑来「我们还要等着看看热闹呢!」
  「不是开玩笑,」谷先生正经的说:「下学期课程给你们排好了——」
  「好!你们去吧。」弟弟向她们挥挥手:「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可以到这里来接他们的。」火车开行了,妹妹和谷先生向我挥着白巾,表姨母扶着母亲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祇是苦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经过半天的行程,我和弟弟到达了上海,已经是月明星稀,万家灯火了。
  春申江胖、黄浦江头,红灯绿酒,车水马龙。比起大后方的草鞋、破车、坚苦卓绝的情景,显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大概是在战时养成了不合时宜的性格,我对于这种骄奢淫逸的现象,总觉得格格不入;甚至不愿意在这十里洋扬中,多停留一刻。
  当晚,我们就跑到旅行社打听船期。正好有一艘货船。天明时就要启程,有几个旅客因为事故延阻,希望将票位转让给我,手续也很简便。于是,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弟弟帮我将行李搬运到船上,天色已渐曙明,我们在舱房种休息片刻,就听到准备开船的信号。
  「你可以回去了!」我将弟弟送到甲板上,小声的对他说:「回家转告母亲。表姨母。以及谷先生,就说我此行一定不辜负她们的期望,如果秋明一时不愿回来,我打算在香港多住些时白。我会自己照料自己,一切请她们放心好了。」
  「你还有什么嘱咐我吗?」弟弟点点头,郑重的掏出笔记本和一枝铅章。
  「嗯?」在忙乱中,我忽然想起了小兰请托我的事情,急忙向他说:「这几年你回过故乡去没有?」
  「没有!也许不久要问去的,你——」
  「你记得隔壁朱家小兰妹妹吗?
  「记得!」弟弟忽然惊奇的看我一眼。
  「你和她的感情是怎么样?」
  「不过是小时候的朋友!」弟弟羞怯的低下头去。
  「噢?」在我的面前,又浮起了酷似阿兰的脸型。我说:「小兰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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