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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星星·月亮·太阳 徐速 (全)

_15 徐速(现代)
  在一推一拉的情势下,我祇好跟他们走进了附近的餐室,扬子云向侍役要一瓶酒,举着杯子对我说「徐!喝完这杯酒,消消气,全当我们来给你辞行。」
  「谢谢你们!」我莫名其妙的说:「你们怎么会赶到这里来。」
  「这才是万幸呢!」小雨点喝一口酒,轻松的吐口气:「当我们到你的房间里,发现你桌上的请假条子,再检查你的衣物!知道你一定到香港去找秋明!所以我们也急忙的跑回来!」
  「你们不赞成我去?」我冷然的说。
  「那你也应该和我们商量一下!」杨子云点着头说:「为什么做得这样神秘呢?」
  「恐怕你们会阻止我,破坏了我的计划!」我仍然急燥的说:「当然,以我身体的健康情形,不应该这样去冒险的!」
  「这只是我们顾虑的理由之一。」扬子云轻轻的摇着头:「那天,我怕你伤心,所以没有将详细的理由告诉你!」
  「难道秋明不在香港么?」
  「等你到的时候,她很可能离开了!」扬子云喝了一口酒!绉着眉头说:「当她离开我们的前夕,我曾将你们的经过,告诉过和她同行的那位西班牙女教授,并且,我请她帮忙,等秋明在香港感到失望的时候,不要停留,更不许她回来,带着她离开那里!」
  「那位女教授知道她一定会失望么?」
  「是的,我告诉她,你根本不在香港,那些信都是朋友转寄的!」
  「噢!」我怔怔的看着子云,忽然又警觉的说:「就是那位女教授会这样做,也不能在这期间办好护照!」
  「不!他们老早就办好了,这不过是旅行的性质,我想不会有什么耽搁。」
  「是吗?」子云的话,在我燥热的心情上泼了一桶冷水。我凝息了一会,怀疑的说:「秋明不会就这样离开吧!如果她早有计划,为什么在国内耽搁这么久!」
  「是的!她们也流浪了一年多!」小雨点接着说:「秋明告诉我,这都是她故意在路上延误的,她总希望在茫茫人海中能撞到你,她想到战争起来了,你不会留在香港的,很可能回到国内来。但是,她也知道这是最微渺的一种机会!」
  「她有这样预感么?」我失望的说:「那么她没有向你谈过以后的想象么!」
  「她也会表示过:如果在香港再找不到你,她也不再这样痴心妄想了!」小雨点红着眼睛说:「她希望我们将来有机会碰到你的时候,要我们劝告你,忘记她吧!像他这样的苦心去我阿兰,如果阿兰还没有找到归宿的话。」
  「她呢?」我迫切的说:「她是不是也去找一个归宿?」
  「你以为秋明是这样庸俗么?」小雨点愤慨的说:「你以为秋明是为着归宿,到处去找你么?」
  「那么她——」
  「秋明曾经告诉我,她只希望能找到你,表明她的意志、精神;」小雨点咳嗽一声:「求得你的了解,你和阿兰的私奔,是她无意中在中间破坏的,这件事使她一辈子也得不到安心——」
  「不!」我打断小雨点的话,几乎要喊起来:「那是我自己的主张,在当时只有离开她们,牺牲自己!」
  「秋明也是这样想,她不但要消极的牺牲自己,而且要积极的成全别人。」
  「那么她对我是没有丝毫的感情了?」
  「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小雨点正经的说:「真正的爱情,不是占有,更不是形式上的占有,三角恋爱的悲剧,大多是发生在不懂得爱情的价值上。妒忌,角斗,那祇是将对方将爱情看成赌注。」
  「不!爱情不是没有目的的,」我摇着头说:「尤其是两性中间的爱情,你说的祇是唯心论的高调。爱情说是爱情,我们不能将她看得太神圣,像宗教的教义。因为爱情是人的生活,不是神的启示。如果照秋明这样想法,他会得到什么呢?」
  「那祇是在意识中生活着!」我腕惜的说:「患笨到极点了,我想不到秋明这几年来,脑筋里倒塞满了那些腐朽的贞操观念。」
  「贞操观念是腐朽的么?」
  「至少在现在的潮流中,我们敢这样大胆的肯定。」
  「错了!坚白!」小雨点摇着头说:「至少在女性这方面,我敢大阻的来反驳你。在女人的生命中,可以说是为爱情而生存的。虽然,有些女人结过几次婚,生了许多孩子,她也许从来没有尝过真正爱情的滋味。如果她发觉到真正的爱人,即使得不到他,也永远忘不了。他甚至到老到死!」
  「那与贞操有什广阔系呢?」
  「是的!没有真正的爱情,也没有真正的贞操。」小雨点紧接着说:「真正的贞操是自发自动的,没有外界的因素来强迫她。而且,任何力量也不能强迫她!」
  「你说!任何一对夫妇都能坚守贞操的义务么?」
  「这要看婚姻的本质?有些婚姻是商业行为,交换行为,将播姻基础放在经济的条件上,根本谈不上爱情。而且他本身就是变相的出卖贞操,不过在社会上取得合法的牌照吧了。所以有许多女人,尽管她结了十次婚,生了二十个孩子,也许没有体验到爱情的真义;在精神上和卖淫妇的痛苦,根本是没有分别的。」
  「世界上的女人,都是这样想法么?」
  「应该从教养上来做统计!」小雨点点着头:「譬如说,秋明比我懂得更多,她当然还有更深的见解,但是她也从这个基础上出发的!」
  「所以她在牢狱的生活圈子,永远也放不开大步。」我说:「我不能看着她永远陷在泥掉裹,上帝虽然指示我们爱情的大门,但没有祇限于一把钥匙。」
  「那么——」扬子云在一旁微笑的说:「这是个人的思想自由,如果秋明认为这样才能得安静,那就让她去吧?」
  「不!我不能让她这样活下去,」我提起包袱说:「正因为这样,我应该找到她!」
  「如果她离开了香港?」
  「我会追到天涯海角!」我站起来说:「子云,不要再阻拦我!」
  「坚白!你真的要走?」「真的!」我匆匆的和他们握手。
  「徐!」子云握着我的手,看着小雨点说:「没有办法了,将那封信拿出吧!」小雨点的神色也紧张起来,从手袋里掏出一对旧信,信封上已经渍满了水湿的痕迹。
  「坐下来!」扬子云沉着脸对我说:「这是阿兰的来信,请原谅,我们拆开了!本来不想转给给你——」
  「阿兰快来了!」我接过信来,在这个时候心里突然紧张而矛盾起来,惊、喜、忧、惧,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情绪,我觉得拆信的手指,在微微的颤动,蓦然间,我看到子云和小雨点脸上,也露出怕人的颤抖。
五十七
  「坚白!当你怀着万分兴奋的心情,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以想象到你那可爱的面庞,喜恒的眼睛,结实的手臂,和一颗跳动的心;都在全神贯注在这几张潦草的信笺上。你希望是无声的语言,会告诉你一些珍贵的喜讯,像每一个多清的丈夫,期待他爱妻归来时的一样心情。
  是的!亲爱的丈夫!让我就这样来呼唤你一次吧?我的心早已飞到你的身旁,不!从我能清楚的懂得世事时起,我的心就已经和你依偎在一起了,今后,我的灵魂将永久的和你同在,虽然,我现在的躯壳却是缠绵呻吟在病榻上——」
  「她病了!」我彷佛像梦魇似的对着杨子云叫起来。
  「——」扬子云向小雨点看一眼,突然抓住我的我,默默的点一点头,我看见小雨点拿手绢捂着脸,倒乎不愿意和我讲话。我来不及再去询问他的原由,又急忙的看下去。
  「不要看到我病了就惊叫起来,其实,在你没走的时候,我已经发觉到染上了可怕的肺结核,痰里的血丝,胸部的隐痛,发烧,咳嗽,身体一天天瘦弱下去。但是,我不敢请医生检查,也不敢告诉你。虽然,我也时时借故和你隔离,不过最后那一天,我早竟还是压不住情感的冲动,将我的血涂在你的嘴唇上。当你走后的当天晚上,我已经不支的躺下去了,院长也证实了我染上这种难治的痼疾,再加上贫血、失眠,精神的刺激,一二天之内,我已经变得不成人形。医院里的同事都来安慰我,将我安置在你住的那问病房里;我盖着你盖过的被子,枕着你枕过的枕头,怀想着你的影子。窗前的星光月影,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在病中,总算得到不少的安慰;我想再过些时!也许会慢慢好转的。」
  「肺病不要紧吧?」恰好看完了一页信笺,抹了采头上的冷汗,我稍稍舒一口气,急忙向小雨点说:「你从前也不是有过肺病的象征么,是怎样调养的?」
  「唔!」小雨点怔怔的看着我:「精神治疗和药物是一样重要。」
  「那她不久就会来的!」我自言自语的翻过第二张信笺。
  「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亲爱的,我并不担心肺病的加剧,顶多是多迟误了几天行程罢了。但是心病的严重,却使我濒临绝境;因为我对人生还留下一点希望,所以我已经痛下决心,在不久的将来,要和你背道而驰了。」
  「怎么?」我发觉眼前的字迹,忽然混乱起来,彷佛有一种不祥的征兆在侵袭着。我不敢一口气看下去,下意识的端起酒杯,怔怔的玩味遣四个字——背道而驰。
  「徐!冷静一点!」扬子云夺下我的酒杯,张口结舌的说:「等——等一会再看吧!」
  「不!」我茫然的说:「除去病,我相信她不会有什么变化。」
  「亲爱的!当你看到这里,千万要冷静,让我慢慢的告诉你——天啊!要发怎样给你写下去呢,我不知撕毁了多少信纸,当每一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伏在枕头上痛哭起来。这情景就好像初次在解剖室裹,拿着尖刀看着那些活生生的小动物一样,我实在没有阻量来开始这残忍的工作。现在,又轮到我来宰割一个活人的心;我能忍心下手吗?而且,他是我世界上至亲爱的人;而且,他是我朝思暮想的未来的丈夫。天啊!要我怎样向你解释啊!这何真是我自己来戕害自己的生命。亲爱的,还是让我再考虑一天吧——」
  「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她写得这样伯人!」看完了第二张信笺,小雨点向侍役要一碟冰冷的毛巾,在我的额头上擦一下。我急躁的又翻开了最后一张信笺。
  最后一张信笺却是陌生的笔迹,写得很完整。我奇怪的先看看信末的署名,才知道是黄小姐写来的。
  「徐先生:自从你离开这里,我们都在为你祝福。昨天接到你汉口来信,知道你日内就可以在长沙住下来;本来,我应该写信来安慰你的,怎样也想不到反而给你很大的刺激。请你原谅我,更希望你千万要珍重身体,不要伤心。
  上面的信,是阿兰姐姐在病时给你写的。你可以看到她当时的病况,为着照应她的健康,我们医院里的朋友,都严密的监视她不准动笔。她在无可奈何中,要我将她的日记,剪几段寄给你,从这里你可以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她还特别托我转告你,要你原谅他。不要着急,如果你们还有缘份,将来总可以天偿人愿。今天,阿兰姐姐比较好一点了,院长也亲来诊视;为了她的健康,我们要给她找一个安静疗养的地方。因为我们的医院是流动的,对于她的病很不合适。所以也就照着病人的意思,想办法送她同故乡去,大概两三天内就可以决定起程。请你放心,据她对我们说,这几年家庭对她的误会都解开了。双亲也很惦念她,她也很想回家团聚。在天伦的照料下,对于她的病是有帮助的。最后,还请你原谅我们,我们的职责完全是为病人着想,可是对你说来,却是一个无情的打击。不过,天长地久,暂时忍耐一些吧!故祝
痊安。    慧英附笔」
  看完了黄小姐的信,我还是摸不着头脑。单单是写着养病,为什么要回到故乡去呢?这并不是充份的理由啊!我想起了阿兰的日记,她在日记里一定有详细的叙述。急忙将信对着一看,里面竟空无一物。我不禁慌张的向子云说:「阿兰的日记呢?是不是遗失了!」
  「没有,」杨子云向小雨点看一看,嗫嚅的说:「我们替你保存着。」
  「那么,快一点拿给我!」
  「啊!放在家里了!」小雨点向手袋里看一看,慢吞吞的说:「徐!现在你可以打消找秋明的念头了。答应我们,跟我们回去吧!信在这里,我们不是有意来阻栏你呢!」
  「好吧!」我拿起拐杖,站起来说:「我现在心里乱极了,快一点走吧!」走出餐室,杨子云已经雇好了三辆人力车。他们将我扶进了车座,忽然听到车站下响起了一阵钟声,又一班南行的快车,风驰电挚的驶进了车站。
五十八
  子云夫妇的小家庭,是住在市立医院附近的一条深巷里。一厅一房,一个小小的院落,倒也布置得雅致清爽;另外有一间佣人房,作为他们的育婴室。一个头发斑白而精神矍深的老太太,帮他们做饭、洗衣和照顾孩子。扬子云为着冲淡我急躁的情绪,一进门,就将他白胖胖的孩子,送到我的怀抱。絮絮的跟我谈起他们的生活状况,原来这所住宅还是欧家夫妇在战前经商时买下来的,后来因为人口繁多,生意也逐渐发达,欧先生就在郊区菜了一栋华丽的别墅;这几间小房,祇是作为进域时的休息场所。抗战前一年,欧家从长沙般到北平,这些房子都空闲了,反而需要请几个孤苦无依的远亲来看守房屋。
  子云夫妇从汉口搬到长沙时,欧先生原来要他们住在乡下的别墅。但是为了小雨点生产方便,这里离医院又近,所以一直就住下。
  从房屋又谈到他们日常的生活,我才知道他们全部的日常费用,都是由欧先生供应。小雨点还告诉我,欧先生在日内还可能到长沙来——。
  对于这些闲话,起初,我还可以勉强敷衍。可是,他们好像忘记我心情的焦急,仍是絮絮不休的说个不停。好容易等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我正想向他们索取阿兰的日记。就在这时候,扬子云抱着儿子进入卧房;小雨点也换上白围裙,准备到厨房里去。我立刻意识到他们的拖延计划,急忙拦住小雨点说:「请你将阿兰的日记先拿给我好了!」
  「吃完饭再看,好不好?」她摆出主妇的神气,向杨子云瞪一眼:「你应该先带客人参观我们的房间!」
  「谢谢你!」我带着哀叹的口气,急促的说:「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快一点给我吧!」
  「不要急!」扬子云拉着我又坐在沙发上。他从书架上拿出一卷邮件,翻阅了一会,检出几张来,然后慌慌张张的对我说:「徐!想不到阿兰竟是这样伟大的女性,难怪这几年你始终不能忘记她,但是——」
  我不等他说完,急忙将那卷邮件抢过来。这是一般活页的日记糟,上面包着一张洁白的封套,对套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草书——「献给我童年的伴侣。」
  里面的字迹却是写得很娟秀。但是,每一张都是残缺不齐。有些地方还涂上深深的墨迹,很像是一篇篇论文的原稿。
  我揉揉眼睛,一行行看下去。
  「——又听到前方激烈的炮声了,此刻不知道有多少精壮的男子,在敌人的枪口上倒下去,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提心吊胆的祈祷他们的平安。谁没有父母、兄弟、妻子,就算是一个无靠,无依的单身汉,也还是有朋友为他们担忧呀!记得小时候在村塾里念过一篇「吊古战场」文,现在真正是亲临其境了。院长今天早晨对我们训话,告诉我们前方打得很好,看样子战局稳定了。但愿如此;将整个灾难都降临在泣个不幸的地方吧!宇宙间不要打到南方去,希望坚白永远在那个美丽的小岛上,过着平安的日子。
   ※ ※ ※ ※
  医院里的伤兵越来越多,连操场的帐钟也睡满了。这里是一个多么悲惨的世界,看到的尽是些血肉模糊的活尸,听到的尽是些呻吟哀号。真惨!昨晚那个年青的军官,临死时还呼唤他爱人的名字。工作越来越繁重,病人的脾气也越来越坏。慧英今天就被伤兵打一个耳光,好容易才劝好了。我想,有一天我也会碰到这样倒霉的事情。
  下午给一位断了手的伤兵写家信。他一面说,我一面写,写好了他却说不出寄信的地址。原来他家里的人早已死光了,只有一个未婚妻在工厂里做工,不知道是死是活。最后,他哭了,我也哭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清,我怎能忘记了家,母亲,妹妹,还有他——
   ※ ※ ※ ※
  我怎么老是忘不了他呢!真急死人了。一闭上眼,就看见他站在我的面前;一会儿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一会见又是穿着制服的青年。我和他还是坐在那个草坪上,他数星星,我唱山歌。啊!这样生活多么使人留恋啊,祇可惜是一个梦。
   ※ ※ ※ ※
  昨夜又梦见他,他已经长得那么高大了,在村头小河边散步。身旁还站着两个少女,一个是他的妹妹,另一个好像是他的表妹秋明。秋明摘一朵野花插在衣襟上,一路上挽着他的手臂,说说笑笑,真是高兴极了。我怎么这样小气呢?我不是还劝过他去爱秋明吗?也不是劝过秋明去找他吗?怎么一看见这样的情景,又妒又羡,又悔又恨,唉!女人!女人说是女人。我简直没有半点修养了,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恶狠狠的向他们掷去。这一下可惊动他们,我真是羞愤无地。转身想跑,祇听到一阵紧急的脚步声,他们都喊着:「阿兰姐!阿兰姐!」
  睁开眼,原来是慧英和院长站在我的床前。天早已大亮了,院长要我准备铁查血库里的血浆,他说等一会有大批伤兵法到我们医院来。
  漱洗完毕,我们全体都在等待这个紧急的任务,但是好久还没有消息。我趁着空闲,将梦中所遇的情景记下来,留着老来看看也满有意思。真奇怪,白天我怎么这样理智,梦里又那样胡涂,到底那一种情景是真的呢?难道这就是变态心理学上两重人格的表现么?
   ※ ※ ※ ※
  光天化日之下,人也会做梦么?而且是这样伯人的噩梦。昨天中午,在数十个担架之中,我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庞。真想不到竟是坚白,我当时强乎吓得要昏过去了。没有符号,没有臂章。要不是从口袋里找到一张学生证,我怎样也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童年时候的伴侣。天啊!他怎么到这里来呢?他是在什么时参加军队的呢?真令人无法想象了。我很想和他讲话,声嘶力竭的听了半天,连一点回声也没有。可怜的坚白,简直像一个血人似的,腹部上弹孔孔垒垒,头发里泥水淋漓,要不是胸口还有点微弱的跳动,简直是一具可怕的僵尸。
  那些狠心的医务人员,不负责任的态度,简直是近乎残酷的创子手。他们不但不立刻想办法,反而招呼工人要将他装到棺材里。在这样情势下,我再也不能顾及平时的仪态,顺手摸起一条木棍,照那些正要动手的混蛋,没头说脑的乱打一顿。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人,慧英看到我失常的神色,问我是不是平时和她谈起的那位徐先生,我点点头,祇气得浑身发抖。
  慧英到底比我能干,她先叱止那些数蛋,然后拉我去找王医生。王医生倒很热心,他说失血太多,伤势危险;要我到血库去看一瞽。天啊!血库的血浆,已经是少得可怜,而等着输血的伤员又是那么多,我不能尽为自己的爱人打算啊!在矛盾的心情中,我祇好请求用我自己的血来教活他,可是王医生说我身体本来就有点贫血,他不愿读我输血救人;禁不住我苦苦的哀束,验过血型,他才答应抽出了三百CC。输过血,我感到一阵头唇,还想跟到手术室去;慧英逼我回房休息,一切都由她照顾。我请她转告王医生,等他醒来时不要将我的姓名告诉他,免得他又受刺激;等他好一点时,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慧英点着头走了,接着院长也来看我,送来了不少补品,并且告诉我,坚白已经苏醒了,现在正动手术取出腹内的子弹,一切情况都很良好。
  主啊!仁慈的主,求你救回他的生命吧!不然,护我代替他去吧!主啊——。
   ※ ※ ※ ※
  谢天谢地,他算是又回到这世界上了,不!又回到我的身边。慧英告诉我,手术的经过很好。院长因为我的关系多已经将他送到特别病房去,问我要不要去看一看。奇怪,现在我反而怕跟他见面了。慧英对我笑一笑?作个鬼脸跑走了。夜里,慧英带着我到他的病房里,正好他已经睡熟了,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显得怕人。我看见他眼角上还流动着泪珠;这可怜的孩子哟!要是他母亲看到了,不知怎样的伤心呢!
  慧英怕我难过,急忙拉我回房,我恳求慧英好好看护他,明天我再来跟他唔谈。
  今晚的月光很美,银河边的双星更显得明亮,这几年来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兴奋。
   ※ ※ ※ ※
  早晨六点钟起身,办完了份内的事情,我向院长太太借点化装品来,好好的打扮一下。慧英在旁取笑我:「换一条红裙,就像新婊娘了」,哼!这小鬼头!她自己才成天转这个念头呢!
  本来预备去看他的,王医生突然来找我,我以为他也来跟我开玩笑;但是他却一本正经的告诉我;经过他仔细的诊断,发现徐的脑神经很有问题,好像受到很大的刺激。目前需要清静的休养,最好不要使他再激动感情。
  我答应王医生的要求,回到房里和慧英商量;要她和我对调工作,夜里我去看护他。慧英和我谈起这几天的情形,她说坚白老是缠着问她,那位给他输血的人是谁?乱猜乱疑,怪有趣的。
  她笑了,我也在笑,我觉得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 ※ ※ ※
  这几天具有意思,我和他过着抓迷藏的生活。在夜里,我静静的坐在他的身旁。有时,我也大胆的依偎着他,抚摩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胸口。我得到生平未有的安慰与快乐。偶而,听到他在梦中呼唤秋明和我的名字,又禁不住伤心起来。
  想到秋明,着实使我矛盾不安。这可怜的女孩子,现在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她早已和人家结婚了吧!仁慈的主!也给她找一个幸福的归宿吧!
   ※ ※ ※ ※
  早晨起来,到花园里搞一束鲜花,准备放在他的病房里。王医生告诉我,这几天要我当心,他的伤口发炎,伤势可能转剧。我立刻害怕起来;因为许多重伤,最担心的是,这一个危险的关头。吃过早饭,慧英派人来告诉我,他果然发起高熟,昏迷不醒,要我去照顾他。一进病房,我简直吓了一跳,他的脸又热又红,将体温计放在他的嘴里,一百零八度,天!这真是危险极了。
  下午,王医生要我喂他点米汁,我将橡皮管放在他嘴里,他连晚吮吸不如道。我用银匙一下一下喂他,也有一多半流在外面。真急死人,最后我想出一个办法,祇好用我的嘴喂他,幸亏没有人看到,不然,才羞死人哪!
   ※ ※ ※ ※
  好几天没写日记了,写着他的病,真可以说是心力交痹,拿起笔来也无法写下去。人类的情感,真是奇怪东西;爱情的本身,更潜在着无比的力量。平时,我稍微劳累一点,就感觉精神不足,这几天几夜,连合眼都没有,反而不觉得怎样疲倦。夜半无人时,亲一亲他的额头,我觉得比得到什么荣誉勋章还可贵呢!
  慧英时常劝我,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管它呢,我得到这么大的精神力量,什么疾病也可以抵抗的。
  今天徐的热度减低了不少,但神智依然是胡里胡涂,连我也不认识;拉着我姐姐妹妹乱哭乱嚷,满口叫什么叶南叶南的,叶南是谁?我彷佛也熟悉这个名字,可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 ※ ※ ※
  这一幕喜剧,终于被他拆穿了。在当时,我真不知道怎样对他说才好。一别数年,他还是那样天真、痴心、傻劲,我本想冷静点,可是——
  我们的情感,好像一枝刚熄的蜡烛,擦一根洋火就立郎点亮了。天啊?多少年阴暗隐晦的心房,到今天才算真正的得到了一点亮光。
  「现在祇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说得多么凄惨动人。是的,感谢这个时代,现在我们没有家庭的束缚,也没有社会的阻挠。而且,他和秋明的关系,无形中也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我还要注意身边的环境。虽然医院里的同事,都知道我和他是青年的爱侣。但是,我们总应该泾渭分明;瓜李之嫌,人言可畏。像昨天夜里我和他拥抱在一起,睡到天亮,幸亏吗是慧英叫醒,要是被男同事看到了,那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呢?
  以后要十分当心了,我应该时时警醒自己。
   ※ ※ ※ ※
  今天看到他,不知不觉红起脸来。真羞死人哪,我的发夹还掉落在他的枕头旁边!。
  慧英很懂事,一看我进来,就消悄溜走。坚白见着我也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我谈起过去的事情,他忍不住伤心流泪,一个个性多么个强的男孩子,也控制不住感情呢。医院里的同事真讨厌,一见着我就拱手道喜;连院长那样老头子,还背着我挤眉弄眼。他们还告诉我。等一两天大家聚餐来为我庆祝一番,好吧!庆祝就庆祝,难道我现在还怕什么!
   ※ ※ ※ ※
  早晨给徐注射一针,我看他那苦眉皱脸的样子,又可怜,又好笑。男人真怪,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动物,真刀真枪上战场都不怕,看见这么小的针头,反而吓得乱抖呢!
  早餐他吃得很好,院长太太做好一只鸡送来,他吃了一半,其余我叫慧英同吃。刚要动箸,我忽然想起十八号病房里那个营养不足的班长,赶快分一半要慧英送去。
   ※ ※ ※ ※
  吃过饭,我发觉徐的头发长得太长丁,又脏又乱。慧英要找理发兵去,我恐怕理发兵毛手毛脚,弄不干净。回房拿一把剪刀,替他梳净剪好。慧英说我的手艺不错,好像受过理发训练;将来不当护士,还可以开一家美容院。徐说他会管帐,保管生意兴隆。大家话说笑笑,蛮有意思。
  诚然!祇要和相爱的人厮守终生,做一对贫贱夫妻,也是有人生乐趣的。
  下午觉得四肢无力,头昏脑胀,胸部微痛,时时咳嗽,大概是这几天操劳过度的现象。我向主王医生要一点系吃下,才稍微好一点。以后我要注意自己身体了;为了他,我也要生活得快乐些。
   ※ ※ ※ ※
  早晨做主日礼拜,牧师为伤病的军人祈祷健康。我特别为坚白的健康祈福——阿们。
  聚会散后,院长告诉我下午聚餐,为我们庆祝团聚。也请徐参加,叫人预备推椅。间事们对我太好了,慧英跑里跑外,更令人感动。我也感到无限兴奋,从箱子里挑选一件红色的旗袍,一对高跟鞋,院长太太送来一双丝袜。涂脂敷粉,对镜一笑,还不减当年风采,祇是腰团太瘦了一点。聚餐时相当热闹,有人跟我开玩笑,说我不久要变成战地新娘;我教他们说得脸红了,但心里却是着实高兴。因为忙着招待同事,别时间和坚白谈话。幸亏慧英告诉我,说他的脸色很难看,提早送他回房,大概他伤口未愈,悔不该多此一举。
  晚上跟慧英闲谈,为着避讳一些,我请她夜间替我值班;受得给人笑柄;我也要好好的休息几天了。
   ※ ※ ※ ※
  时光过的真快?屈指算来,坚白到这里来将近一个月了。上午院长告诉我,按照院方的规章,他应该转到后方医院去。但为了我的情面,祇好打破了惯例。这个慈祥的老头子,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
  .为了院方的工作、我不能以私误公;每天祇能抽出一两个小时来看看他。坚白似乎比小时候沉默多了,也很少看到他的笑容。在无意之中,我忽然发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不能和我讲明似的。是不是他对秋明还不能忘情呢?傻孩子!我应该原谅他,我更不应该妒忌秋明,还是上帝的意旨啊!
  院方派我的工作,表面上似乎清闲,实际上繁杂得很。我又不是心理学者,如何担任这种心理变态的调查呢?
  今天到士兵病房去,听到一个很动人的故事。那个矮胖子班长和我谈起,有一个学生为了追寻他的未婚妻,跑到战场上。结果,虽然是完成他的心愿;可是不幸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下,这一对苦命鸳鸯,大概是双双牺牲了。伟大的时代,也产生不少伟大的悲剧,可惜我不是文学家,不然,倒可以写出不少伟大的作品来呢!
  坚白在小时恨不是很会写文章么!这几年来,一定又有很大的进步。将来我要鼓励他在这方面努力,就以我们本身做题材,写出来也很动人。
  过些时我要和他谈一谈将来的事业,我将来可以给他预备一个舒适的写作环境。自己苦一点算什么!「嫁得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好一个美丽的梦想啊!
   ※ ※ ※ ※
  一个可怕的阴影,闯进我幸福的生活里。下午院长发出命令,将所有伤兵遗留下来的衣服,统统焚烧掉。我为了替坚白保留一点纪念品,偷偷地到储藏室里,将他的衣服检出来;想不到在那件血衣的口袋里,竟给我发现一个可怕的秘密!一个女人的照片和一封残破的信件。更想不到这个写信的女人,原来是我最钦敬的挚友——苏亚南。
  亚南怎能和他认识的?而且发生了爱情。也许在她当编辑的时候吧?不错!那时候坚白也不是在省城读书么——。
  这件事给我的刺激太大了,从信上看来,他们好像是一对未婚夫妇——「你带一顶花轿来迎接我吧!」多么令人刺眼的字句啊!
  怪不得他近来心事重重,精神很忧郁,原来是为着这件事。奇怪,他们为什么又分开呢?真令人百思莫解。
  对于这件事,我要好好的考虑,明天再和慧英商量一下,我的心思乱极了。唉!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永不见面——
   ※ ※ ※ ※
  慧英劝我不要着急,不要声张,由她想办法向徐探听。并且,她还疑心那个矮胖子班长讲的故事,男女主角,就是徐和亚南,我要他拿照片去问问看;如果证赏了,再打听亚南下落。中午抽空去看看他,我极力压制内心的苦痛,害怕被他看出形迹,匆匆回房。倒在床上痛哭一场,连晚饭也吃不下去。从衣箱里找到亚南给我的信件,往事又重映脑际。他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而且待我那样好,我能乘人之危,夺取她的爱人吗!虽然,我和坚白的感情,比她早得多了。
  真是万感交集,肝肠寸断。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些甜味,勉强爬起来到啖盂里看一看;原来我吐的氮里都有血丝。一剎那间,我觉得浑身发冷,算了吧!死了倒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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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的疑团,都变成了事实。慧英今天告诉我。那个矮胖子班长讲的故事,果然就是亚南。他还记得她的轮廓,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慧英还告诉我,坚白矢口否认和亚南会订过婚约,祇承认他们是同学关系,唉!他也许是怕我伤心。
  等慧英走后,我亲自去找那个矮胖子班长,谈得很多;我不但打听到坚白从军的经过;证贺他们是一对未婚夫妇。而且还打听到李志忠战死的情形。虽说我和他没有丝毫感情,但是总算有一设名义上的关系,我也禁不住为他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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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已发展到这样地步,我应该拿定主意:一、我绝对不去追前他们的恋爱过程,免得又生枝节。二、我绝对不放弃他,除非亚南活在人闷。三、我想法要他早一点离这里,免得触感伤情。四、不论怎样,我不能将自己的幸福建在别人的痛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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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去看他一次,向他谈起转院的事,他似乎面有难色,我应和他他一起去,他才点头无语。返房后,又吐血数口,王医生替我照X光,祇说肺尖上发现几个黑点,并不要紧,要我好好休养,唉!真令人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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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送他离院,我勉强振作精神来安慰他,他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当我看至他挥手告别的表情,我背着脸质在不敢多看他一眼。
  别矣吾爱?祈上苍佑我至爱之人。
  「——」
  这一本活页的日记已经看完了;但是我还没有了解阿兰真正离开我的原因。病转剧么?我想到初期的肺病,还不至于影响到她的生命。而且从字里行间,她并没有因病而转变初志;为什么截然回到那伤心的家园?因为亚南么?是的!她可能因此而感到矛盾不安,但是连亚南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她更不会盲目的舍弃自己的幸福。那么还里面一定还有另外的苦衷,或者,这祇是她日记的一部分。想到这种,我站起来对杨子云说:「子云!她后面的日记呢?从我们分别后到她离院时的一段,有没有寄来?」
  「有!」子云沉静的点点头:「但是,我不会看给你看。」
  「为什么?」
  「为你现在的健康着想,我不希望眼看着老朋友,在感情上大伤心了!」
  「不,现在我的神经已经被刺激得麻木了!」
  「我是没受刺激的人,也不忍再重读一次。」子云红着眼睛说:「你可以想象到,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在疾病与感情的煎熬中,她写出来的日记,是怎样的悲恸可怜。」他停一下。忽然在桌上重重的打了一拳,表示出他的决心:「坚白!我绝对不能给你看,我已经叫小雨点烧掉了。你怎样恨我都可以,但是我不能给你看——」
  我从来没有看到扬子云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在他的咆哮中,我反而气馁下来。停一会,我说:「子云!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关心,但是,我是要明了她和我真正离开的原因!」
  「好吧!我可以简单的告诉你!」扬子云叹息了一会,从书架上拿出一罐香烟,自己点着火,喷一口浓浓的烟雾。他低沉着声调说:「第一,病魔缠住了她,她不顾意在战乱中来拖累你;第二,她想闯到故乡去好好的休养,因为她父母早都希望她回去,大概时过境迁,对你们从前的事也很后悔。她在日记里写得很沉痛,她说也许她不久人世,她希望在她未死前,要尽最大的努力,不使任何人伤心难过——」
  「可是她忘记了我!」
  「这些都不是她最重要的因素素,」杨子云泠冷的摇一摇头:「真正使她痛下决心的,还是因为亚南——」
  「因为亚南?」我惊奇的看草他。
  「是的。」杨子云叹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才吞吞吐吐的说:「在你走后,他打听到亚南的消息,亚南没有死,而且——」
  「还活着了!」我跳起皆然说:「是不是也送到那家暂住里。」
  「不!」杨子云又连连摇头:「是他在苏醒后自己爬下来的。她爬到附近的村庄里,自己扎了救急包;以后遇到游击队的同事,才救了她。于是连夜雇了民夫,抬到他们敌后的根据地。」
  「在什么地方?」
  「就在离你故乡不远的一个县份!」
  「阿兰怎会知道这么详细呢?」
  「因为那个矮胖子班长。因为阿兰在医院时待他很好,他写信这谢他,在信中提起这件事,同时这个动人的故事流传的很快,在医的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那么亚南还在敌后的游击队里,那里医药很有问题,有人谈起她受伤的情形吗?」
  「还好!」子云迟疑了一下,还是犹豫的说:「大概没有生命危验。」
  「阿兰在日记里没有写到吗?」
  「写得很多,也很理智!」扬子云点着头说:「就因为亚南还活着,所以她才下决心离开你。她在日记上很诚恳的盼望你能和亚南结婚,很愿意牺牲内己的幸福,减少别人的痛苦」
  「就这样,她离开医院了!」我茫然无知的看着子雪。
  「嗯!阿兰真伟大。」子云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书,对我泠冷的说:「在这个伟大女怪的面前,我们真是渺小而又可怜的懦夫。」
  「懦夫!」这两个字真像是一枝毒箭射进我的心房里。是的,在世人眼中,尤其是在阿兰、秋明、亚南的眼中,她们也许将我当成一个可怜而懦弱的人。是的,她们对我的爱情里面,的确是包含着怜悯的成份!
  一个懦夫还有资格去爱人家么,还有面目去接受人家的爱么——?
  我侮辱了她们,也侮辱了自己。
  想着,想着,我觉得心头上像堵住一块沉重的石块。好久,好久,祇觉得一股热流向上翻腾,翻腾!翻腾!忽然口腔里一阵腥味,我忍不住一声咳嗽,大块的鲜血。吐在阿兰的日记簿上。
五十九
  我彷佛失去了自己,迷离在另一个世界中。这世界好像是一片深邃无边的大海,又像是一片阴郁广大的森林。混沌、渺茫、无边无涯。没有一点感触,也没有丝毫牵挂。在这空幻的境界中,我彷佛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漆黑的夜空中,飘荡、旋转。
  飘荡、旋转——
  这奇怪的感觉,由急剧慢慢松弛下来了。渐渐的,渐渐的,我彷佛软瘫的躺在寂静无人的原野上,耳旁微微听到一种细弱的声音,由远而近——
  近了!近了!这些声音渐渐接近到我的耳膜,我辨清是小雨点的哭叫声。
  突然,这些声音洪亮而巨大的响起来。我蓦的睁开眼睛,看见小雨点拿着湿毛巾,正为我揩去脸唇上的血迹。她见我醒来,擦着眼泪说:「好了!可惜吓死我啦!你晕倒了——!」
  我茫然的点点头,很想立刻站起来,可是一点力量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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