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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星星·月亮·太阳 徐速 (全)

_13 徐速(现代)
  「黄小姐——」我想要她不要讲下去,但是却无法来表达内心的情绪。
  「当然!我们并不小看自己,在战争的贡献上,一个女护士比起一个女游击队长,并不见得差到那种去,阿兰不是用自己的血,来救活一个英雄么?」
  「这并不是荣誉与地位的问题——」
  「荣誉,地位!在爱情的比重是没有分量的!」
  黄小姐有点激愤的说:「大学毕业有什么了不起?当过副刊总编辑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这些条件祇是女人新式的嫁妆,也祇有抬到庸俗的市侩家里!」
  「我不是市僧,」隐忍住无惰的讽刺,我焦急的对黄小组说:「请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十年的感情,三年的坚贞,你更应该相信人家!」
  「可是,我也没有辜负她,我没有辜负任何人!」
  「是么!」黄小姐泠冷的笑起来:「你以为我们女人都会向负心漠求情么?笑话!我们都用惯手术室里的尖刀,难道连一点柔情也舍不得割断么?不过——」她红着眼睛,长长的叹一口气:「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就是这样死心眼儿。为着爱一个人,到老,到死,绝设有一点反悔!」
  「如果有两个、三个,载者有更多的人爱她,她也会痛苦!」
  「你就敢断定没有人向阿兰追求么?」黄小姐露出轻蔑的神色,激愤的说:「啍!你以为女人就是供人选择的货色么?你以为女人的爱情,就可以随便对人施舍么?徐同志,你错了!」
  「是的,我错了!」我觉得她的话,像一枝枝毒箭向我的心口射过来。我握着拳,重重的击着胸口。大声的说:「我错了,我不应该活着!你们也错了,你们更不该救活我——」
  「徐同志!」黄小姐急忙拉住我的手,气喘嘘嘘的说:「别这样,我是有意来试试你,阿兰姐姐要我来——!」
  「阿兰!」我忽然惊醒的说:「阿兰都知道了吗?」
  「她和你那位未婚妻是朋友!很早就通过信!」黄小姐要我喝一口开水,冷静的说:「她也是听到你在梦呓里说话,她很疑心的跟我谈过这件事,前几天又在你口袋里发现亚南的信和照片,所以这几天她很痛苦!」
  「她怎样向你表示?」
  「祇是要我注意你的表情和行动!」
  「那么她全部都清楚了!」我沉思一下说:「他怎么知道亚南是一个游击队长,又是我的未婚妻?」
  「你放心,这些她大概还不清楚,」黄小姐轻微的说:「虽然这几夫医院里常常谈起那位女军人英勇的故事,但是她并没有十分注意。而且,那个身历其境的军人也归队去了;除去他,没有第二个人清楚你们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呢?」
  「一来是为了好奇,二来是因为我姐姐也是在军队里做事的,所以我要打听清楚,」黄小姐絮絮的说:「昨天晚上,我才找到那位矮胖子班长!」  「班长,矮胖子!」
  「听我说,」黄小姐向我摆摆手:「这个英勇的故事,就是他讲出来。刚好,当我找到他时,他在整理行装,正要追赶他的部队,祇简单的和我谈几句,他告诉我这位女英雄的名字叫亚南,他是在战场上听她的未婚夫说起的。」
  「啊!是这样的——」我失声的叫起来。
  「不要急,黄小姐接着说:「我听到亚南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了你在梦里的呓语,文想起阿兰姐的忧郁,于是我立刻到阿兰姐房里,将那张照片给他看,他点点头,就忙着赶车去了!」
  「他走了!」我焦急的说:「我是认识他的,你为什么不提起我呢?」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认识的!如果我向他提起你,他一定要来看你,但是我和你是一样的为着阿兰着想!」
  「那么,你可以偷偷带他来。——」
  「不行!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尤其是特等病房,任何人来探访病人,都必须经过登记审查的手续,而且要经过值日护士的准许。同时昨天恰恰是轮着阿兰值班,你愿意这个消息被她知道么?」
  「——」我叹口气,默默无言。
  「请原谅我的自私!」黄小姐转动灵活的眼珠,笑嘻嘻的对我说:「这是我们女人的自私,毫无疑问的,我应该帮助自己的朋京!」
  「但是,你应该向她打听亚南的下落!」我仍然焦急的看着她。
  「那还用你现在着急么!不过;」黄小姐迟疑一会:「你要答应我,听了也别伤心!」
  「好!」我紧张的说:「我答应你!」
  「当你们在战场上,那位接胖子班长说,他亲眼看到你冒着炮火跑过去。当距离她不远的时候,敌人的子弹正好击中你的腹部。同时,亚南小姐也受伤了,他看到你们仍然努力向前爬,就在这时候,一颗炮弹落在你的身边,于是,他从发面拚命的扑上去?将你拖下来——」
  「亚南呢.?」
  「他正想再去拖亚南的时候,.一顿子弹正好击中他的脚踝上。」
  「以后——」
  「那位班长告诉我!以后他也被救伤队抬下来了。」黄小姐叹息的说:「在他临行的时候,还听到亚南小姐的惨叫,因为炮火的激烈,谁也不敢去抢救她。」
  「那么她还在战场上?」我怔怔的说。
  「徐同志!你不要难过,战场上死的人谁没有亲戚朋友。」
  黄小姐也流起眼泪:「不过还有一线希望,那位班长告诉我,他也会到处打听你们,可是,他连你的名字也不清楚,自然是无从打听。至于亚南,这附近医院种都没有收容到女兵,战场上也没有她的尸首,所以大家都一致推测,大概是凶多吉少。」
  「不!她不会死的!」我伏在枕头叫起来:「我在梦里还是看她好好的——」
  「徐同志!」黄小姐轻轻的拍着我的胸背,颠声的说:「就算是一场恶梦吧!别在想她了,如果你真爱亚南,或者她是真诚的爱你,即使她死了,她也是希望你幸福的生活着!」
  「我不相信她会死去的!」我揉揉眼睛,自信的说:「她勇敢、聪明、机智,任何危险的关头都能冲过去。」
  「但愿能这样!我也不愿章为着自己的朋友,去恶意的咀咒她。不过,」黄小姐迟疑一下说:「如果她没有死,我想这么长的时间,她一定想办法来打听你,我们的医院在这里很有名气的。」
  「——」我无言的看着她。
  「何必自找痛苦,即使你也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如果死而有知,也不愿意你这样为她尽郎,」黄小姐很冷静的:「徐同志!你应该拿出勇气来,忘记过去,忘记她对你的爱情,全心全意的去爱阿兰,我很清楚你们过去的情形,现在亚南完了,秋明也去了,祇剩下阿兰一个人。你还顾虑什么呢!说实在的,她大可怜了。为了怕你伤心,情愿自己痛苦,也不愿将你和亚南的秘密揭穿。徐先生!一个真正用泪和血去爱你的人,你还能忍心再辜负她么?而且,她再也禁不起更大的刺激了!」
  「是的——」我茫然点点头:「我也应该为她活下去,是吗?」
  「我可以将你和亚南爱情的关系告诉她,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黄小姐微笑着,替我盖上毯子,看着表:「阿兰大概也快来了,她说你转院的事情,今天中午就可以决定!」
  「好吧!」我叹息的说:「我现在倒希望早点离开这种,离开这令人伤心的地方!」
  「来啦!」黄小姐向窗口看一看,转过头来说:「快点—擦干眼泪,不要让她看出行迹来。」
  一阵格格的皮鞋声,我看见阿兰苍白着脸走进来,她向黄小姐点点头,跑过来握着我的手,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阿兰姐,」黄小姐惶憨的看着她。
  「行期决定了,想不到就在今天晚上。」她咬着嘴嘻对我说:「你应该准备一下,有什么事情要嘱托我吗?」
  「这样快说决定了?」黄小姐急急的看着阿兰;「兰姐!我们就要分开了。」『
  「我:」阿兰苦笑了一下:「我不能陪他一起去!我——」
  「怎么你要留下来!」我也奇怪的看着她:「阿兰明!你不是说——」
  「请你原谅我!坚白——」阿兰避开我的视线,背过脸,对着窗户,颤抖的说不下去。
  「怎么!阿兰!你改变主意了。」
  「不!」她转过头来,勉强露出一丝苦笑:「别胡思乱想的,我不过因为这真的手续还没有办清,并且有几个重伤的病人也需要我看护。你先走,过些时我会赶上你的!」
  「噢!是这样的!」黄小姐噗哧的笑起来:「你刚才的表情真伯人,我以为你们又发生什么误会。告诉你!兰姐,你给我的任务我都做到了;而且有很好的收种!」
  「我知道!」阿兰冷冷的说:「我在窗下都听到了,我比你们知道的还多!」
  「阿兰姐——」我拉着她的手臂,深深的叹息起来。
  「不要这样,」阿兰红着眼睛说「别孩子气,在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过几天我就会赶上你。如果担误了时间,我写一封信到你的医院里?你到时就可以看到了——」
  「日子还久远呢?」黄小姐拍着手笑起来:「十几年都挨过了,小别几天还不能放心么!」
  阿兰点点头,忽然一阵急剧咳嗽,她一手措住胸口,一手掏出手绢掩住了口鼻,默默的躺在我的床头。
  「好了!你们多谈一会!我招呼他们快一点开饭。」黄小姐向我们作一个鬼脸:「你们别要哭啊!还没有正式结婚呢!叫人家看见怪肉麻的!」
  黄小姐走后,阿兰站起来关好了房斗,拉上窗帘;急速的扑到我的怀里,她悲戚的哭起来。
  「阿兰,」我抚着她的头发说:「别伤心,过去的就他过去吧!过些时,我们说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更伤心的哭了一会,抬起头,她死命的盯着我。突然,她信疯狂的吻着我的额头、面颊,最后她吻到我的嘴唇。这是我第一次吻着阿兰,一剎那间,我觉得浑身颤抖,心房几乎要爆炸了,在激动间,我忽然看到她咀唇上流出几滴鲜血。
  「啊!」阿兰忽然放听我,抹一抹嘴上的血迹,气喘呼呼的站起来。
  「阿兰!你嘴角受喝了,是我太粗莽了吧!」
  她闭着眼睛,脸上红晕得像一朵鲜花,仍在轻轻的咳嗽。
  「阿兰!你快一点上来,我抚着她的手:「如果这里需要你,晚一天也没有关系,我那时可以到车站上去接你!」
  她点点头,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黄小姐端了饭菜拨开门走进来。对我们神秘的笑一笑说:「车子已经开来了,他们要快一点出发,我已经招呼车上的人沿途关照,现在,我们吃饭吧!」
  「我要回房里看一看。」阿兰向我和黄小姐点点头,红着脸走出去。我草率的吃一点东西,就听到门外马远的发动声,黄小姐扶着我,走到门外,将我安排在车箱里的软床上,我打开车窗,看见阿兰拿着一大包东西,匆匆跑来。
  「这里面是说干净的内衣,一双我自己做的新鞋,还有我省下来的罐头食物,消过毒的绷带——」阿兰将包袱小心的放在我的床头,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皮夹塞在我的口袋里 :「这是我积蓄的一些钱,你留在路上零用。还有一条金项练,我留着也没用,必要时可以卖了花用。」
  「阿兰!东西和钱我可以接受,项链你自己带着吧!」我感动的说:「反正我们还要见面的,何必——!」
  「我将来一个孤身女孩子走路,带着金饰也不方便!」阿兰握住我的手,轻轻的说:「晚上睡觉时戴起来,就像我时时在你的心上,项链上的鸡心里,藏着我和你小时候的照汁,这个东西已经跟随我十虽年了!」
  「阿兰姐!」我轻轻的吻着她的手臂。
  「别叫人看见!怪难为情的!」阿兰挣开我跳下车来,车子已经响起了喇叭。
  「再见吧!同志们!祝你们健康,早一天再回到前方去。」车旁一军送别的人,摇着白巾,
  我看见阿兰伏在黄小姐肩头上,背着脸向远方看去。
  远方是一片苍茫,太阳早已下山了;凄迷中,我彷佛看到阿兰的影子,还在我眼前摇晃着。
五十一
  按照原定的目的地,我们是被转运到战区附近的一个荣军教养所。但是,由于战局的逆转,徐州失陷后,皖北、豫东、江淮颖泗之间的每一个交通据点,都成为战略上争夺的要津。因此,稍有医药设备的收容机构,都改为抢教伤兵的野战医院。我们这一批度过危险期的百余个伤残战士,大多数都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有些根本丧失了战门能力,更需要一个永久的归宿,所以,一时很难找到适当而安定的处所。
  凭着一纸公文,我们很像古代发配充军的病犯,经过三个多月的迁徙,才被人辗转的送到汉口。
  同样的,汉口也受到战事的威胁,敌人溯江直上,节节向武汉外围逼近,有些军医院还打算着向前方推进。在这样情况下,我们又接到命令,要我们随时准备行动。
  跋山涉水,舟车劳顿,流动生活方式,我们固然是备尝艰苦;但是,每当我们接受民众热烈的欢迎、献花、献鼠、慰劳访问的时候,在精神上倒也得到不少安慰。
  疲劳、兴奋,这些外在的刺激,的确给我冲淡不少内心的创痛。每当怀念起亚南的惨痛遭遇时,阿兰的深惰,又使我在灰暗的人生道路上,看到一点遥远的亮光。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彷佛将生活的憧憬,都寄托在阿兰身上。每到一个地方停下来,我总要抽出时回来给她写信,报告沿途的经过、心情的感触;当然,我希望她能快一点赶上来,免得越走越远,万一战局又发生巨大的变化,失去了连络。那时候倒真像天上的牛郎织女,隔着银河怅望了。
  人生的聚合离散,真令人不敢想象。从怅惘阿兰的消息,我连想到年来可怕的遭遇。当天津出发时,我们六个生龙活虎般的青年,想不到在战争旋涡中,死的死、散的散;仅仅是两个年头,祇剩下我一个人,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在人海里到处飘荡,漫无目的的飘荡。
  经过这一次生死关头后,我深切的了解到生命毕竟是值得热爱的。但是,单纯的活下去,并不能满足生命的意义;一棵小草,一片树叶,在幽谷里也会慢慢的枯萎下去。
  人是生活在群居的社会里,也必须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寻找温暖,失去友情的生命,不是等于一架会呼吸的机器么?
  但是,烽火漫天,音书断绝;往日的故人,和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现在,我除去牢牢的抓紧阿兰外,祇有想尽方法来打听扬子云和小雨点的消息。
  于是在路途中,遇到每一个流亡学生,我都要找机会和他们攀谈。好在那个学生队是遍地闻名的,从沦陷区出来的学生,大都是得到他们的照顾。
  经过无数次的探询,总算给打听到一点可靠的线索。
  原来,那个学生队祇是一个辅导性质的机构,他们将陷区青年一批批收容来,很快时间又一批批转送出去。在我离开后的一个星期内,和我们同时间编队的同学,都很快的完成了审查考试的手续。有的去投考军设,有的找到职业,有的继续到后方求学。但是,对于子云夫妇的行动,却没有人能移确切的知道他们的下落。
  唯一的办法,祇有向学生队直接查问。到汉口后,我马上打一个电报给那个学生队,请他们在档案中仔细的查一下。两天后,我接到了覆电,才知杨子云夫妇参加了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正好在汉口受训。这真是意外的喜讯,想不到在这里又能和老朋友们天涯重逢,而且还近在眼前。在兴奋中,我急忙从医院里打一个电话给他们受训的团体;请团方转告子云,要他即刻请假前来。
  但是,当我放下电话后,心头又弥漫了无限的怅惘。他们告诉我,子云夫妇在一个月前,已经请假回长沙去了,因为小雨点问即将分娩,为了经济拮掘和照顾方便起见,他们才住到长沙的一个亲戚家里。
  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变化,我担心杨子云大妇可能又有了迁动。于是,我急忙又向团方询问他们在长沙的住址;好容易才查到一个不大确实的通讯处,怀着侥幸的心情,连夜给他们写一封长信。
  信刚写好,我们就得到移动的消息,目的地是长沙效区的一座荣军疗养院。领队的向我们表示歉意,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的迁动;准备发生生军事行动时,我们可以自铁路运输,向西南大后方撤退。
  消息传来,伤友们顿时又忙碌的准备行动。有些人对这样说动的流动方式,不免大发牢骚。但是,对于我却是最适合也没有了,第一、我可以藉此机会,到长砂寻访子云;第二、找到子云后,我可以通知阿兰赶来,也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于是,我在写给子云的信后,也将这消息告诉他且希望他到疗养院里来看我。一切都学备妥当,第二天清晨,我们就渡江南下,半天时间,到达了长沙车站。
  车站上挤满了欢迎的群众,许多新闻记者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将我们包围住问长问短。原来在前一天,他们在报纸上就大事吹嘘,彷佛这一次台儿庄大捷,就是我们这百余个断腿缺臂的人嬴来的结果。
  当天下午,我们就得到当地抗敌工作后援会招待晚饭,文化界也排定节目来招待我们,特地约请了几个歌咏剧团,开一次盛大的音乐晚会。
五十二
  广大的中山纪念堂上,张灯结彩,挂旗奏乐。
  欢迎的标语,在热烈色彩中显出严肃的气氛。
  来宾们都是代表每一个社会阶层的人物,和许多学校里的救亡团体。他们都以崇拜英雄的表情,向我们分别访问。许多伤友们也乘机夸功自炫,大出风头。诚然,在这个场合中,也应该是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每个人胸前都挂着着一朵鲜红的绢花;而且,座位也排列在最前面。
  照例是各界代表激昂慷慨的演说,我们也推出代表致答词,然后才轮到真正慰劳的余兴节目。
  幕幔启处,一个扮着伤兵形状的小丑,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敲起木棍,滑稽的喝起北方的「莲花落」。
  「嗯!说长沙,到长沙;
  长沙姑娘,贵鲜花。
  鲜花等着蜜蜂采,
  只是俺——忘不了家里的母夜叉。
  叮叮呱!叮叮呱!叮呱叮呱叮叮呱!」
  大家都忍不住起来了,女宾们也红着脸,掏出手绢掩口低笑。台上的小丑做一个鬼脸,又继续唱下去。
  「嗯!母夜叉,你别笑;
  上帝造人也公道。
  吹火烛,蒜头鼻,
  两道粗眉向上翘。
  斗鸡眼,招风耳,
  说起话来像放炮。
  腰似桶,脚似罐,
  胸前两个灯头罩。
  灶君奶奶比他白,
  猪八戒妹妹比他俏。
  嗯!别看模长得丑,
  做起活来却是呱呱叫。
  早下田,午烧饭,
  晚上还给牲口拌草料。
  公公婆婆都说好,
  祇是俺——
  吹了蜡烛才睡觉,
  叮叮呱!叮叮呱——。」
  观众们又哄然大笑,有人怪声怪气的时好,还有人吹起尖锐的口哨,小丑也灵机一动,越发高兴的,指着吹口哨的人唱起来。
  「嗯!吹口哨,她不会,
  生孩子,比你行。
  过门不到三个月,
  养了一个小妖精。
  来的快,你别惊,
  胡涂帐,算不清。
  别人事情不要管,
  自己骨肉自己亲。
  一听胞,两岁走,三岁就成小壮丁。
  嗯!再过十年又八载,
  他也能——
  背起洋枪去当兵。」
  「听!这家伙骂起我们来了!」伤友们互相挤眉弄眼,低声谈论。小丑似乎也察觉了。急忙敲着木板,向我们深深鞠躬。
  「嗯!当兵的,别生气。
  二十年前你也是小把戏。
  如今时代大改变。
  唯有从军有出息。
  脱长衫,换军装。
  进营门,把头剃。
  十三两,二尺五。
  不求名,不求利。
  立正稍息齐步走。
  流汗流血有意义。
  就是俺——,也要向你们拍马屁。」
  大家相顾而笑,伤友们更是飘飘然无头读好,有人高声喊起来:「还是唱母夜叉!」
  「叮叮呱!叮叮呱!」小丑点点头,敲起木板,在戏台上绕了一但大圈子,似乎在思索后面的台词,大家也乘机鼓起拿来。
  「嗯!母夜叉,咱不嫌,
  又中用,又省钱,
  她爱咱,咱爱她,
  恩爱夫妻整八年,
  只说是天长地久过一世,
  谁知道——
  日本鬼子打到咱家园。」
  一唱到日本鬼子,会场上立刻是寂静无声。台上的小丑,也收敛了滑稽的笑容,用力敲着木板,激昂慷慨的唱下去。
  「嗯!日本兵,真猖狂。
  烧咱屋,抢咱粮。
  吃了猪,又牵羊,
  可叹老天不睁眼,
  家家户户遭了殃。」
  小丑唱到这里,停一停,脸上立刻现出一可怕的痉挛,两只斗鸡眼直往上翻,干扁的鼻子,缩成一个圆圆的肉球,嘴角现出了两道深深的弦线,牙齿咬住下唇;一只手携着拐杖,一只手握紧拳头,向胸口上轻轻的搥击。
  台下的观众,并没有被这滑稽的怪模样惹笑了,反而在沉默中荡漾起悲愤的气氛。
  「嗯!说往事,真心伤,
  大仇大恨实难忘。
  国破家亡仇未报,
  怎不教人泪两行。
  一哭妻,二哭娘,三哭我那八岁小儿郎。
  八月十五团圆夜,
  日本鬼子下了乡。
  全村壮丁跑得快,
  祇剩下老弱小孩与婆娘。
  村前村后无处躲,
  高梁地里把身藏。
  高梁叶,青又黄,
  鬼子刺刀闪亮光。
  一声枪响两声喊,
  男女老少着了慌。
  鬼子一见哈哈笑,
  好似猛虎捕群羊。
  刀在手,弹进膛,
  到处祇找花姑娘。
  是女人,都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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