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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方讲史录 细说三国

_8 黎东方(现代)
  刘琦过了不久便病死了。刘琦的部下,与刘备自己的部下,公推刘备继刘琦之任,为荆州的长官,不称荆州刺史,而称荆州牧。这时候,刘备已经于刘琦病死以前,用刘琦的名义,替刘琦收降了属于荆州的四个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刘备把武陵郡由自己直接控制;其余的三个郡,长沙、桂阳、零陵,他委托了诸葛亮代管调配军粮;他给诸葛亮的官位是“军师中郎将”。名为军师,而不是参谋长,相当于后勤司令之类;中郎将的军阶也不是将官一级,而是介乎将军与校官之间,介乎将军与校尉之间的一级)。
  刘备不仅有了四个郡的地盘,而且接受了庐江郡的曹军将领雷绪的来归,雷绪的部队有几万人之多。
  孙权见到刘备有地盘,有兵,又深得民心,就把妹妹嫁给了他。刘备是一个常常丢掉妻子的人,丢给了吕布,也丢给了曹操。甘夫人被赵云救了,不曾丢,在名义上却只是妾,不是妻,而且,甘夫人于赤壁乌林之战结束以后,活了不多久,就病故了。
  刘备做了孙权的妹夫以后,便亲自由公安,乘船到京口(江苏镇江),算是谢谢他的盛情,而且,既然作了亲戚,当然该见面会亲。
  刘备带去一件见面礼;写给汉献帝的“表”;在这一份“表”里,刘备推荐孙权为徐州牧,于是,不必等待汉献帝有什么回话,孙权便就了徐州牧之职。
 
 
  
《细说三国》一八、孙夫人
  孙刘联军在建安十三年十一月胜了曹操。一年又一个月以后,建安十四年十二月,孙权把妹妹嫁给了刘备。
  再过一年,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刘备才前往京县(镇江)拜访孙权。
  这样看来,刘备与孙夫人结婚的地方,不是“演义”所说在(镇江的)甘露寺。事实是,在今天湖北省石首县的绣林山。
  刘备与孙夫人,一为英雄,一为美人,本可以成为圆满的结合。虽则年龄有些悬殊,却并非克服不了的爱情障碍。
  可惜,孙夫人个性太强,又极喜欢模仿男子,经常带了一百多名武装齐全的丫环在身边,在闺房前后四周放哨站岗,使得刘备提心吊胆。
  孙夫人不仅有武装的丫环,又有人数不少的男性卫队,驻扎在公安县。这卫队的军官与兵士,来自江东,与荆州幸地的人民处得不好(在言语上就格格不入,饮食习惯也不相同)。因此,难免有打骂老百姓,或甚至超过了打骂等不愉快的事。
  刘备对孙夫人原可以爱,而且很应该爱。有了那些武装的丫环在闺房前后,甚至闺房之内,刘备对孙夫人就只有恐惧,而没有爱了。加上那目无纪律的孙夫人卫队,横行公安城内外,刘备的情绪就不仅是恐惧,而又免不了怀恨了。
  夫妻之间的维系,有人以为是钱。但刘备与孙夫人之间的问题,不是钱。也可以说,不是爱。爱是本来可以有的。而是政治、军事等问题。
  他们二人的婚姻,原是一个纯政治的安排。孙权极想与刘备结为长期的同盟,才把妹妹嫁给这位年已四十九岁的半老将军(孙权自己虚岁二十九岁,妹妹的年龄不见于现存史料。可能是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也许更小。母亲“吴国太”吴氏太夫人,是在建安七年去世的)。
  刘备娶了孙夫人,在心理上添了一重负担。即使孙夫人极美、极温柔可爱而不以武装丫环追随,刘备也颇难对这位夫人有百分之百的爱心。因为,刘备感觉到,有了这位夫人便必须永远与孙权合作,必须永远对孙权的欲望与情绪尽量迁就。这不是像刘备这样的人所喜欢做的作茧自缚的事。
  从军事的观点来说,有了孙夫人的武装丫环在闺房前后,有了孙夫人的男性卫队在公安城内外,刘备的司令部不再像一个司令部。连刘备本人的生命安全,也受了威胁。《三国志.法正传》引了诸葛亮所说的几句话:“主公(刘备)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
  “生变于肘腋之下”,极有可能。刘备怎么不“惧”呢?
  古今中外,惧内的岂止刘备一人?内之所以可惧,各有其可惧之处。然而可惧到孙夫人那种样子的,似乎绝无仅有。
  刘备值得我们同情。然而,却不用我们替他担心。他毕竟是也有他的一套的。他能够设法,于无声无息之中,叫这位男性荷尔蒙成分略嫌过多的孙家小姐,自动在公安县的西边另筑一城,与她的武装丫环及若干男性卫士住在一起。
  于是,刘备重新获得了相当的宁静,除了周期性的小干扰以外。
  刘备在建安十六年应刘璋之邀,到益州(今日的四川、贵州、云南)去抵御盘据汉中的张鲁。他不曾带了孙夫人同去,却也把当时唯一的儿子阿斗(刘禅),留给孙夫人抚养。
  这个儿子阿斗是甘夫人在建安十二年所生,虚岁五岁、实岁四岁,刘备不是没有小太太与女仆丫环可以托付,可见刘备在感情上与形式上还不曾与孙夫人作最后的决裂;虽则孙夫人不陪伴他“入川”,他不带孙夫人入川,都是事实。
  刘备是一个颇为仔细的人,他把荆州几郡的军事与政务,交给了关羽、张飞、诸葛亮,也把关于孙夫人及儿子阿斗的事,委托了赵云。赵云当时的名义,是牙门将军,兼“留营司马”。
  刘备带了几万兵与“谋臣庞统”,离开公安,走向益州,孙权在江东听到消息,勃然大怒,认为益州该是他孙权所有,刘备不该先去,就下令派遣水军,到公安西边的“夫人城”,把孙夫人接回江东。
  孙夫人在丈夫刘备与二哥孙权之间,选择了二哥;在益州与扬州之间,选择了扬州。她不经考虑而说走就走,带了刘禅与武装丫环及男性卫队,到长江边乘上二哥派来的船。
  赵云感觉到责任重大,自己的力量与地位似乎不够,慌忙报告张飞。张飞是颇有决断与魄力的人,立刻点齐兵马,偕同赵云走小路抢先到了江边,把孙夫人及其娘子军与卫队拦住。
  张、赵二人先礼后兵,劝孙夫人留在公安,取消江东之行。孙夫人哪里是这两个人的好话所劝得了的呢?她坚持非去不可。张飞、赵云说:“您一定要走,我们不敢强留;但是主公的儿子阿斗,却无论如何请您留下。”孙夫人是一个聪明女子,心里明白她的那一批娘子军与卫队,绝对不是张、赵二人及其身经百战的老兵的敌手。于是,她就只好把刘禅留了下,交给张、赵二人。
  有人说,孙夫人想带走阿斗,不怀好意,可能是想把阿斗送给二哥孙权当人质,帮助二哥来协迫丈夫刘备当孙权的部下。
  我不知道孙夫人的本意是否如此。孙夫人是一个女人,女人总是有天生的母性,喜欢小孩子的。况且,她自己还没有生育;阿斗又已经被她抚养了两年,彼此之间可能已经建立了母子的感情。
  张、赵二人定要孙夫人把阿斗留下来,也有他们无可辩驳的理由。他们知道,刘备一辈子辛苦,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一条根。刘备以前的几个太太所生的儿子,连同他们的妈妈,都已经被吕布与曹操先后俘虏去了,或是在败兵难民群中走散得不知下落了。剩下的这个宝贝阿斗,不能又让他去当孙夫人与孙权的俘虏。
  在阿斗未生以前,刘备的别的儿子丢了以后,刘备收养了一个姓寇的大孩子,改姓刘,名封。张、赵二人并不是不知道。他们却不能因为有了刘封,就不重视刘备的亲生儿子刘禅(阿斗)。
  历史的变化,是谁也不能预料的。我们一般人,通常都是事后有先见之明。就张、赵二人“截江”强迫孙夫人留下阿斗的这件事情而论,他们的忠心值得我们钦佩;但是,倘若他们行动得慢一点,赶到江边之时,孙夫人与阿斗已经登上了船,后果又如何呢?是否真对刘备及其集团不利?
  有了阿斗在江东,养在孙夫人的身边,当了事实上的人质,一方面孙权便可以继续对刘备放心,不怕刘备不永久与自己合作;另一方面,刘备对孙权,不得不对孙夫人与孙权继续保持礼貌,承认孙夫人是太太,承认孙权是大舅子,承认孙权有权利分享荆州的地盘。这样,就不会发生以后孙、刘二家为了荆州而失和的不幸事件。
 
 
  
《细说三国》一九、荆州问题
  荆州本不是孙权的,也不是刘备的,是汉朝的皇帝的。
  在东汉末年,灵帝既死,少帝既废,献帝初立之时,各州、各郡的长官于袁绍等人的号召之下,纷纷出兵讨伐董卓。当时,荆州的刺史是王睿,长沙的太守是孙坚。孙坚有决心与董卓一拚;王睿却扬言必须先杀掉他所不喜欢的武陵太守曹寅,然后才肯向洛阳进军。曹寅于是伪造了“案行使者”温毅的檄文,列举王睿的罪状,叫孙坚逮捕王睿,先斩后奏,孙坚信以为真,就设法把王睿逼得吞金自杀(所谓“案行使者”,是中央朝廷派下来的巡回监察官)。
  孙坚于逼死荆州刺史王睿以后,也杀了南阳太守张咨。张咨的罪名是:“道路不治,军资不具”,“稽停义兵,使贼不时讨”。
  孙坚带了他的部队,由南阳进到鲁阳,在鲁阳见到袁术。袁术在形式上写“表”给董卓所把持的洛阳朝廷,推荐孙坚“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行是“暂代”,领是“兼领”)。
  从此,孙坚被他的朋友们称为“孙破虏”,很少被称为“孙豫州”(常常被称为“豫州”的是刘备;刘备后来曾经由曹操所把持的许县朝廷,以献帝的名义正式任命为豫州牧)。
  董卓与袁术是死敌,当然不理睬袁术所上的推荐孙坚的“表”。董卓以献帝的名义,任命刘表为荆州刺史。
  荆州的首郡首县是南阳郡宛县。刘表却到不了宛县去就刺史之职。南阳郡的地盘,于太守张咨被杀以后,已经由孙坚交给了袁术。孙坚上过一表,推荐袁术为南阳太守。袁术本人留在所驻扎的鲁阳,派人占领了南阳郡的各县。
  刘表没奈何,就到南郡所属的襄阳县,设立一个新的刺史衙门。
  襄阳县此后在刘表活着的期间,一直是荆州刺史与荆州牧的治所(刘表于董卓死后,被李傕、郭汜升任为荆州牧。襄阳县属于南郡;南郡的首县是江陵)。
  襄阳由县而升格为郡,要等到刘表既死,曹操收降了刘表的小儿子刘琮以后(原因是,南郡的首县江陵成了周瑜、刘备所攻打的目标,不久又入于周瑜之手,襄阳县变成无所隶属,不得不自成一郡)。
  至于那一度为袁术所盘据的南阳郡,早已先后为张绣及曹操所占领了。
  荆州在东汉原有七个郡:南阳郡与南郡之外,有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
  这五个郡,刘表曾经都掌握得很紧。
  江夏郡,刘表交给黄祖负责。黄祖曾经在襄阳附近用伏兵射死了来攻的孙坚,立了功;因此而受到刘表付以如此重大的责任,以江夏太守的职位,一再抵御了孙策、孙权的进攻,最后败在叛归孙方的甘宁之手。刘表却能于黄祖败死了以后,赶紧守住江夏,使得孙权的军队撤退。
  零陵郡,包括今日湖南省的西南部与广西省的一部分,在西汉的时候治所在(全县之北三十华里的)零陵县;到了东汉,治所就搬到了(今日湖南的零陵县县城所在的)泉陵县来。
  中国历史之所以特别难于研究,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古今的地名常常改变,而每每变得没有道理可说,例如把今天湖南的某一县称为华容;其实汉朝的华容不在湖南而在湖北;或是虽则变得未尝没有道理,而这个道理甚不显明,例如把东汉泉陵县的所在地称为零陵县,而不老老实实地称为泉陵县,它的道理是:这地方在东汉作过‘零陵郡’的首县,虽则在东汉时那“零陵县”另有其地!
  桂阳郡是今天湖南省东南部,与广东省的一部分(包括韶关),首县是郴县。
  武陵郡是今天湖南省的西北部与湖北省的一部分(包括刘备其后新设的公安城。公安城的所在地油江口,原来是属于武陵郡孱睦县的)。汉朝武陵郡的首县是(今天湖南常德之西的)临沅县。
  长沙郡是湖南省的中部。首县不称为长沙县,而称为“临湘县”。汉朝的临湘县城,比今天的长沙县城小得多。今天的长沙县城,是在隋朝的时候扩大的:隋朝政府把临湘县北门外的郊区都收进了新的城墙里面,改临湘县之名为沙县。
  刘表于黄祖死后,把江夏太守的位置给了大儿子刘琦。其他五郡,只有南郡太守的姓名不曾保留下来。零陵、桂阳、武陵、长沙,这四个郡的太守是:刘度、赵范、金旋、韩玄。
  刘表死后,曹操率领大军,以泰山压顶的气势,吞了襄阳县、当阳县、江陵县,与整个的南郡。他在赤壁、乌林吃了周瑜、黄盖的亏,不曾拿到江夏郡,更谈不到今天湖南省的四个郡了。
  曹操留下曹仁,撤了大部分的兵回许县。曹仁在建安十四年也走了,南郡只剩下襄阳等县尚在曹军之手。江陵及几个其余的县落到了周瑜之手。孙权任命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已经被他任命为江夏太守)。
  刘备于赤壁乌林之战的前后,运用他的老手法,形式上上表给汉献帝,推荐刘表的大儿子刘琦做荆州刺史。他随即又派兵遣将,以刘琦的名义,用武力征询(湖南)四个郡的太守的态度。这四个太守先后都表示归顺。其中,以桂阳太守赵范不甚可靠,刘备把这位赵范换了,叫赵云做桂阳太守。其余的三个太守,刘度、金旋、韩玄,不曾更动。
  于是,荆州七个郡之中,刘备有了四个郡: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孙权只获得了一个半郡:江夏与半个南郡(曹方获得了一个半郡:南阳与半个南郡)。孙权认为,刘备白占了便宜。倘若孙权不派周瑜带了两三万兵来,倘若不是周瑜接受并实行了黄盖的火攻建议,刘备与刘琦的一万多兵(不足两万),早就被曹操的几十万兵吃得干干净净了。孙权自问待刘备太好,除了救了他以外,又送了年轻的妹妹给他当“续弦夫人”。孙权不曾预料到这位老妹婿竟然大揩其油,一举而“偷”得了四个郡。
  刘备而且不久又在刘琦病故之时,叫部下公推他为“荆州牧”;事前,不曾与孙权商量。孙权认为,刘备越来越过分了。回想起来,当孙刘联军追曹操,追到江陵城下之时,孙权曾经对刘备的驻扎江陵对岸“油江口”的计划,表示过同意。这油江口的小地方,属于武陵郡孱陵县,在法理上既不属于刘备,也不属于孙权,而属于当时的已经投降了曹操的荆州刺史刘琮。不过,它在事实上已经入于孙刘联军的控制之下,刘备有资格在这油江口驻扎部队,甚至建筑一个新城,取名“公安”;比起孙权之喧宾夺主,把刘琦的江夏郡据为已有,任命了程普为江夏太守,刘备的作风不见得在道义上有什么逊色,更绝对说不上欠了孙权什么人情、什么债务。
  孙权不甘心,两度为了这荆州几郡的地盘,与刘备失和。事后,他自己或他下面的文人,就造出一段“借荆州”的虚构故事来,以掩饰孙权背弃同盟、袭击关羽的丑行。
  当时汉朝还不曾亡,天下是汉朝的天下,领土是皇帝的领土,除了汉献帝本人行使其自由意志之时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有权力把荆州或任何一州赏给任何人,或借给任何人(倘若按照今天的中国人的思想来说,中国是全体中国人的中国,不是皇帝一人的中国,汉献帝也没有把荆州借给别人的权力)。
  有人说,孙权虽不曾借了全部荆州给刘备,却也真正借出了油江口、南郡江陵县的一部分。江陵是南郡的首县,也就是孙方的荆州的首县(曹方的荆州,已经改以襄阳县为首县)。因此,江陵与南郡被混称为一;也与荆州混称为一。那末,所谓借荆州,实际上是借江陵;借江陵,实际上是借油江口。虽则以大称小,究竟还可以把“借荆州”这三个字勉强说得通。
  这一种说法,是一种不肯“实事求是”,而一味“好作调入”的说法。油江口,并不属于南郡江陵县;它是属于武陵郡孱陵县的。孙权并没有占领了这油江口,如何能把它借给刘备呢(到了孙夫人嫁给了刘备以后,才带了她的武装丫环与武装卫队来)?
  孙权之所以念念不忘刘备“借去了”他自己的荆州,与周瑜之死有点关系。倘若周瑜不在建安十五年因箭疮而死,孙权对刘备之荆州“坐大”便不会有太大的疑虑(有周瑜在,孙权就不怕刘备)。
  另一种使得孙权很不放心的事,是刘备在建安十六年率兵进入益州。那显然是刘备占领益州的第一步(暗弱的刘璋,绝对“耍”不过“枭雄”刘备)。这还得了?倘若刘备既有荆州的一大部分,又得到益州,岂不是有了周瑜生前所建议给孙权的、那对曹两路出兵的根据地?
  周瑜在死前曾经从江陵专程去京县见孙权,建议:(一)请孙权同意他偕同奋威将军孙瑜,西征刘璋与张鲁,事成以后,留下孙瑜守益州与汉中,和马超结援;(二)然后请孙权自己与他(周瑜)由南郡共取襄阳,对曹操进迫。
  周瑜的战略计划,与诸葛亮的“隆中对”不谋面合,可见英雄所见略同(双方彼此互不知道有这么一种计划)。
  周瑜对孙权建议了以后,获得孙权的同意,就离开京县,回江陵去准备西征刘璋。走到中途,在巴丘(湖南岳阳)箭疮复发而死。
  我一向对周瑜佩服,关于这一件企图西征的事,我觉得他操之过急。他即使不在巴丘去世,而多活三五年,也未必能用硬干的方法,打进益州与汉中。
  他死后留下在江陵的直接指挥的“士众”,仅有四千多人(孙权下令交给鲁肃接管,鲁肃的军职由“赞军校尉”升为“奋武校尉”。周瑜所遗下的南郡太守的位置,孙权调程普来继任)。
  周瑜活着的时候,没有像《三国演义》所说,一心想害死者葛亮。他对任何人不曾有如此毒辣的存心。但是,他为了忠于孙权,为了要扶助孙权统一中国,的确也把刘备看得很不顺眼,他不想杀刘备,却极想让刘备搬到江东去,用豪华的房舍、漂亮的女子与珍奇的玩物、可爱的犬马,把他软化成一个废物,同时把关、张这两位“熊虎之将”与刘备隔离,各置一方,由他周瑜自己“挟与攻战”。
  这个软化刘备,隔离关、张的计划,由于孙夫人个性太强,未能合作,而化为泡影。
  孙权自己,也不十分热心于这个计划,刘备在建安十五年来京县拜访孙权之时,吕范也曾经“密请留备“,孙权没有接受。
  周瑜在临死的时候,上疏给孙权,推荐鲁肃自代,认为鲁肃是个“良将”,“智略足任”,有能力镇抚百姓,同时防备曹操,注意那“边境密迩”、“近在公安”的刘备。
  鲁肃对于刘备的看法,与周瑜对刘备的看法并不相同。鲁肃始终以为,有曹操在北方,孙、刘二家必须诚心合作。他是诸葛瑾的好朋友,与诸葛瑾的同胞弟弟诸葛亮也很谈得来。是他,促成了孙、刘协力抗曹于赤壁乌林之役。《三国志.鲁肃传》,一再说他主张“借地”给刘备,是不是事实呢?
  鲁肃在南郡驻扎了一些时,移屯陆口。陆口是陆溪水进入长江的口,在今天湖北嘉鱼县的西南,赤壁之东。
  为什么鲁肃不留在南郡,而退驻陆口呢?这件事,有点蹊跷。《资治通鉴》卷六十七,有一段话,我以前读了不十分相信,因为它很像是证明了《三国演义》所说诸葛亮第三次气坏周瑜的经过。
  《资治通鉴》的这一段话是说:孙权曾经接受了周瑜和甘宁的建议,想出兵攻取益州,他派人告诉刘备,征求刘备的同意。刘备的答复是:第一,孙权不可以为曹操败于赤壁以后,就不想、或没有力量“饮马于沧海,观兵于吴会”;第二,“我刘备与益州牧刘璋是本家远房兄弟,倘若刘璋有得罪了你孙权的地方,请看我的面子,加以原谅。”孙不重视刘备的反对,仍然派遣叔父孙静的大儿子孙瑜,率领水军多人,进驻夏口(汉口),作跃跃欲试的姿态。刘备不让孙瑜的水军,通过公安城之北的长江。刘备而且“使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南部,备自住孱陵。(孙)权不得已,召(孙)瑜还。”
  《三国志.孙瑜传》,没有一个字说到孙瑜有率领水军、进驻夏口,被刘备这样大张旗鼓来阻止孙瑜西上。
  《关羽传》与《程普传》,不但不曾提起孙瑜率领水军西上,而且明明白白地记载了:关羽之接防江陵,程普之离开江陵而回任江夏太守,是在建安二十年夏天。当时孙权与刘备言归于好,把他们的荆州各郡重新划分,以湘水作为疆界,孙权把南郡送给刘备,刘备把长沙郡,加上桂阳郡,送给孙权。
  这时候,张飞与诸葛亮二人均早已在建安十九年四月,与赵云离开了今天的湖北与湖南,进入了今天的四川,去帮助刘备打刘璋。
  所以,《资治通鉴》的那一段话,极不可靠。这部《资治通鉴》,并非司马光一手所写,而是于他的校阅之下,“成于众手”。司马光虽则是了不起的一位大历史家,校阅之时也难免有时疏忽,不曾注意到这段话所根据的只是一些传闻、野史。
  事实是,周瑜在死前确有邀同孙瑜,去一起打益州的意思,并且孙权也允准了。然而,周瑜一死,这个攻取益州的计划就由于鲁肃并不赞成而作为罢论,孙瑜及其水军始终并未出发。
  周瑜是在建安十五年的冬天去世的;刘备应刘璋的邀请进入益州,是在十六年的冬天。孙权派水军到公安来迎接妹妹孙夫人回江东,也是在十六年的冬天,刘备离开公安不久。
  孙权对刘备第一次翻脸,是在刘备于建安十九年打败刘璋,夺得益州以后。翻脸的具体行动,是派遣吕蒙率领两万兵进入今天的湖南,而且同时任命了三个郡的太守以下的官吏。这三个郡,是长沙、零陵、桂阳。
  刘备在荆州,原本只有四个郡而已;孙权一举而夺了三个,只剩下武陵一个郡未曾抢。他大概是因为武陵为公安城的所在地,有点不好意思罢。
  孙权所想夺取的三个郡,有两个郡的官吏望风投降。这两个郡是长沙与桂阳(赵云这时候已经不在桂阳)。不肯投降的,是零陵太守郝普。
  刘备在益州接到报告,认为事态严重,就亲自由益州赶到荆州武陵郡的公安城来。来到了以后,他派遣关羽率兵前往湖南,与鲁肃、吕蒙对敌。
  孙权自己也从扬州吴郡的京县(镇江)来到了今天湖北嘉鱼西南的陆口,亲自坐镇,指挥前方军事;同时,派了鲁肃,带一万人进驻益阳。
  在益阳,鲁肃与关羽两军相遇。
  传奇性的“单刀赴会”,便是在这鲁肃、关羽两军相遇以后所发生的;但是其经过与《三国演义》所说,颇有出入;并非一个人叫周仓拿了单刀去赴会,而是双方的将领拿了单刀去赴会。所谓单刀,意思是不带部队前往。双方的部队,彼此停留在一百步的距离之外。
  这样的一次“阵前会谈”,其结果是极难预料的。谈得好,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谈得不好,混战立刻开始。
  鲁肃首先发言:“长沙、桂阳、零陵,这三个郡是我们借给你们的,为什么不还?”
  关羽答复,“乌林之战的时候,左将军(刘备)身在行伍之间,和你们一齐出力,破了敌人,怎么可以让他徒劳,分不到一块土地?你这次来,难道是想收回土地的吗?”
  鲁肃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刘豫州(刘备),是在当阳县长坂坡。当时,他的兵,数目及不上一个‘校’;他本人而且在打穷算盘,想到很远的地方去逃难(到今日的广西梧州,找苍梧太守吴巨)。我们的主上(孙权)同情他无所依靠,就不惜花费物力、民力,让他有个安身之处。谁料到刘豫州很会做作,‘愆德堕好’(违背了道德,抛弃了友好);现今有了益州,仍想兼据荆州的土地。这是普通的人所不忍心做的,身为一方的领导人物,怎么可以如此?”
  《资治通鉴》这一卷的执笔人,在抄录了《吴书》上的这一番鲁肃的高论以后,加抄了该书的四个字结论:“羽无以答。”
  这一位执笔人真是够客观的!他把《三国志.鲁肃传》中的下列几句话,完全不管:(鲁肃)“语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鲁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关)羽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
  这一位敢于插嘴,而说得极有道理的仁兄,鲁肃不应该对他厉声呵斥。这位仁兄究竟是谁呢?是不是如《三国演义》所称,周仓?周仓的姓名,不见于《三国志》。历史上有没有这个人,只有“演义”的作者自己知道。依照这位作者自己所说,周仓原是黄巾的小头目。既然不过是黄巾的小头目,不可能说得出“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我个人以为这位敢于发言而被鲁肃呵斥的仁兄,一定是关羽的部下军官。否则,关羽没有办法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就打发了他走。
  其实,他的似乎冒失的话,在事实上挽救了双方在言语上相持不下的僵局。没有他挺身而出,打个诨,关羽可能被鲁肃的很不讲道理的话,气得立刻打了起来。
  倘若打了起来,鲁肃绝对不是关羽的对手。论个人的武艺,或是兵员的数目,均是如此。鲁肃的一万人,如何经得起关羽打?
  鲁肃败了以后,孙权一定不肯甘休。那末,赚便宜的是曹操。
  这曹操聪明一世,糊涂不只一时。他以前在乌林把大小船只扣在一起,“首尾相接”,已经是够糊涂的了。现在,他听说孙、刘二人就要为区区荆州的湖南三郡,而拚个你死我活,他喜欢得了不得,同时竟然也急得了不得。他下了命令给下面文武官吏,赶快准备进军汉中(今日陕西南部),收拾张鲁,为将来到益州收拾刘备的工作铺路。
  刘备一生在力量上比不过曹操,比聪明也常常吃亏,现在,却聪明了起来(也许是受了诸葛亮的影响)。刘备于鲁肃、关羽二人在益阳演出了单刀会议以后,主动向孙权让步,情愿把长沙、零陵、桂阳三个郡都让给孙权(不是“归还”),仅仅要求以一个南郡作为交换条件。孙权欣然接受,派请葛瑾来负责实现这双方言归于好的大喜事。荆州问题,于是暂告解决。
 
 
  
《细说三国》二○、益州易手
  刘备在建安十六年的冬天,应刘焉的儿子刘璋之邀,前往益州,防备在汉中的张鲁。
  刘焉是汉景帝的后裔,和刘备算是同一支派的皇族。不过,刘焉是从鲁恭王刘余的一系传下来的,而刘备是从中山靖王刘胜的一系传下来的。
  刘焉生长在荆州江夏郡竞陵县(湖北天门西北);刘备生长在幽州涿郡涿县(河北的涿县)。
  在辈分上,刘焉比刘备高一辈(刘焉的儿子刘璋,算是刘备的远房兄弟)。
  刘焉当过地方官的“佐吏”,也做过私塾老师,其后被举为贤良方正,获得进身之阶,一帆风顺,当了雒阳县的县令、冀州的刺史、南阳的太守,与中央的九卿中的宗正与太常。宗正管皇族的族谱、继承次序、家规;太常管祭祀与星象、天文以及人民的教育。
  灵帝中平六年,黄巾造反,天下大乱。刘焉觉得京城洛阳与中原各州各郡都不够安全,就设法活动得“益州牧”的位置,兼一个“监军使者”;同时,获得了“县侯”级的封爵(他作了“阳城侯”。东汉的县侯,比乡侯大,乡侯比亭侯大,亭侯比“列侯”大)。
  益州在当时并不太平,也有所谓黄巾徒党。这些所谓黄巾徒党,于自称天子的马相的率领之下,已经杀了益州的前任长官(刺史郗俭),攻破了蜀郡、广汉郡、犍为郡(简单说来,蜀郡是今日四川的西部;广汉郡是四川的西北部;犍为郡是四川的西南部)。
  马相被益州的“从事”贾龙打了几个月,打平。贾龙肃清了整个益州,迎接刘焉到任。
  刘焉把“州治”(州政府的所在地)从雒县(四川省广汉县)移到绵竹。
  刘焉治理益州的政策,是对老百姓宽,对地方上的所谓“豪强”严。他一出手,便杀丁王咸、李权等等十几个。这些所谓豪强,有些是该杀的,有些也并无死罪,被杀得冤枉。曾经立了消灭马相之功的益州从事贾龙,对刘焉的辣手作风十分愤慨,便联合了犍为郡太守任岐,与刘焉兵戎相见,但不久就被刘焉打败、杀死。
  从此,刘焉在益州境内没有可以对他反抗的人。他听说“益州有天子气”,也的确亲身经验到东汉朝廷的腐败,各州各郡的分崩离析,于是就颇动了“自为天子”的念头。暗中叫人制造了许多皇帝所需要用的马车、人辇、器具等等。不料,忽然有了“天火”,把雒县烧去了一大部分,他的那些准备当皇帝用的马车等等完全烧光。
  雒县他不能再祝他把家搬到成都。
  他有三个儿子留在长安。汉献帝派其中的最小的一个刘璋,到成都来劝告刘焉,不要妄想非分。刘焉把刘璋留在成都,不让他回长安去复命。
  留在长安的大儿子刘范,官居左中郎将,竟然勾结了在凉州造反的马腾,准备与马腾里应外合。长安的朝廷把刘范逮捕,明正典刑。刘范的弟弟、刘焉的第二个儿子刘诞,这时候也在长安当一名小官,治书御史;受了刘范的牵累,同时被杀。
  刘焉经过了这些事件,虽则在名义上仍是汉朝政府的益州牧,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王国”的君主,正如关东(函谷关以东的)许多州牧、刺史和太守。
  益州有九个郡,除了蜀郡、广汉郡与犍为郡以外,还有在四川东部的巴郡,在四川与西康的越嶲【xi,同“雟”】郡,在贵州的牂牁【zang ke】郡,在云南的益州郡与永昌郡,以及在陕西南部的汉中郡。
  当时汉中郡的太守,姓苏名固,对刘焉不甚服从,刘焉派遣两个姓张的去讨伐他,把他赶走。这两个姓张的,一个叫张鲁,另一个叫张修,都是“五斗米道”的分子。
  五斗米道,是张陵所刨设的一种宗教组织。它的正式名称,并没有“五斗米”这三个字,可能仅仅是“道”一个字,参加这个组织的人,必须先缴“五斗米”作为人会的会费;因此,这个组织才被大家称为“五斗米道”。
  《三国志.张鲁传》说:张陵是豫州沛国丰县的人,侨居在益州,进入今日成都之西祟庆县境内的一座深山之中,可能遇到异人,传道给他,也可能是自己本人悟得了道。下山以后,他教人悔过,信天;也画符念咒,替人治病。他的信徒们,称他为“天师”。
  张陵得道之处,是鹤鸣山。《三国志.张鲁传》把它写成了鹄鸣山(这可能不是陈寿写错,而是抄写的人写错)。
  张鲁是张陵的孙儿。中间的一辈,是张衡。张陵被信徒们称为“天师”,张衡被称为“系师”,张鲁被称为“嗣师”,亦称为“嗣天师”。后代的道教信徒,称他们为第一代天师,第二代天师.第三代天师。
  第二代天师张衡,与大文学家兼科学家同姓同名。那个张衡是荆州南阳郡西鄂县人。这个张衡,在籍贯上是属于他父亲张陵的豫州沛国丰县。
  张陵、张衡、张鲁,祖孙三代,传道很远很广。于是难免有些信徒或自称信徒的人,把原来的教义与作风,加以或少或多的改变,甚至与政治混在一起。张鲁虽是嫡传,也大搞其政治;何况旁支流派,如巨鹿的张角、张宝、张梁,作为黄巾最高首领的三位兄弟,以及益州巴郡的张修?
  我相信张陵本人,最初创立道教之时,只是为了治病(当时疟疾与其他的瘟疫,使得各州各郡有极多的人死亡),为了“以忠孝导民”,劝人为善。他叫病人先承认自己的过失,反省自己的过失;然后,他画符,念咒,叫病人喝下他用符咒所灵化了的水(灵水之中,他有没有放下特效药?我们无法查证。四川所出产的“常山”,便是极能治疟的草药)。
  张陵与张衡,均不曾在军事上与政治上有特殊的活动。作为第三代天师的张鲁,由于刘焉的提拔与支持,竟然割据汉中,做了军阀。
  张鲁不仅以“智义司马”的官职,打败了汉中太守苏固,而且也袭击了同去作战的益州别部司马张修。张修,我在前面说过,是张鲁的五斗米道的教友。张鲁如此对待教友,实在太不应该。他的动机与目的是:吞并张修的军队,以便独霸汉中。
  独霸了汉中以后,张鲁就烧掉汉中与宝鸡长安之间的栈道,和汉献帝的朝廷断绝关系。
  他而且与刘焉的儿子刘璋闹翻。刘璋杀了张鲁在成都的母亲与其他的家人。
  刘璋是在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刘焉得了痈疽而死之时,被刘焉的部下拥戴为“益州刺史”的。其后,长安朝廷的主持者李傕、郭汜不仅追认了这个既成事实,并且升任刘璋为“益州牧”,向刘璋表示好感。
  张鲁在汉中郡不自称“太守”而自称“师君”(天师兼君主)。他废掉了各县的县令及其他的官吏,只设道教教会的职员,以职员兼管民政。最高级的职员称为“治头”。每一个行政区域称为一个“治”。治头之下,设大祭酒与祭酒。再其次,普通刚入教的教友,称为“鬼卒”。
  人民犯法,张鲁不肯立刻用刑。第一次犯法,张鲁加以原谅。第二次,也加以原谅。到了第三次,张鲁才肯用刑。
  张鲁在他所割据的全境,叫祭酒们到处设置“义舍”,义舍里有饭有肉,免费招待来往的旅客。老百姓有病的,张鲁的祭酒们叫他们静坐反省,或公开承认自己所犯的过失,然后,喝下用指头画过符的水,与烧了的用笔在纸上所画的符。
  张鲁确有他一大套的办法。在他的境内,新的道路极多。因为,他命令犯了罪的人,以出钱、出力来修筑道路,替代坐牢。
  他在去汉中以前,在巴郡西部收了不少信徒;割据了汉中郡以后,这些巴郡西部的信徒,对他仍旧服从。
  刘璋特地任命了一个姓庞名羲的,作所谓巴西郡的太守,用武力来镇压巴郡西部的这些“米贼”(米贼两个字很不好听,所指的是“五斗米道”的教友)。
  汉朝原只有一个“巴郡”,没有什么“巴西郡”。首先在初平四年擅自把巴郡分成了两个的,是刘焉的“帐下司马”赵韪。赵韪把巴郡分为巴郡与永宁郡。到了建安六年,刘璋为了镇压“米贼”,就再把巴郡由二郡分为三郡:巴郡、巴东郡、巴西郡。
  巴郡的郡治,设在垫江(四川省合川县治);巴东郡的郡治,设在永宁(四川省奉节县东北);巴西郡的郡治,设在阆中(四川省阆中县城之西)。
  刘璋命令他的首任巴西郡太守庞羲,不仅要镇压郡内的米贼,还要抵御张鲁所直接指挥的汉中部的武装部队。
  然而不久以后,他的喜欢听小话的作风,便使得庞羲灰心,由灰心而和刘璋貌合神离。庞羲也未尝没有遵照刘璋的指示,对张鲁的部队交锋了若干次。可惜,每次都败在张鲁之手。
  因此之故,刘璋才想到争取“外援”,派人到许县向曹操致敬。曹操以汉帝的名义,拜刘璋为“振威将军”。
  刘璋再度派人到许县,向曹操表示进一步的尊敬。上一次所派的,是河内郡人阴溥;这一次所派的,是蜀郡人张肃。
  刘璋派张肃押送三百名本地的土着民族叟夷,给曹操挣更大的“威服四夷”的面子。曹操果然十分开心,立刻任命张肃为广汉郡的太守。
  到了建安十三年,曹操由许县出发,南征刘表。刘璋赶紧派张肃的弟弟张松,去向曹操表示赞成曹操这项举动。张松由长江顺流而下,到了荆州江陵县,遇到曹操。曹操一则军务极忙,二则看见张松其貌不扬,就对张松不太重视,只给了他一个县令的位置:越嶲郡的比苏县县令。张松认为,这是他生平所未曾受过的大侮辱。他这时在刘璋面前的官职,已经是“益州别驾”,是州牧以下的第三人(第一人是州牧,第二人是“治中”,第三人是“别驾”。别驾二字的意思,是,乘坐在别一辆马车上的大官。他与州牧同进同出,各坐马车一辆。他的实际职务,是参事顾问一类,也兼办对各方的公共关系与“外交”。“治中”与别驾不同,专管对内,等于是一位代拆、代行的副州牧或副刺史)。
  曹操可能是一时疏忽,没有查问张松的现任官位,便贸然以区区县长的位置赏给了他。
  张松很气。恰好,过不了多少天,曹操就在赤壁乌林吃了一个大败仗。张松便回去益州,向刘璋报告,曹操已经败得一蹶不振,劝刘璋与曹操断绝来往,改与刘备结盟,加入反曹的阵营。
  刘璋这个人自己一向没有什么主见。这也难怪。他生长在富贵之家,在仆妇、丫环的手里长大,没有养成男子汉的刚强性格,遇事不能有所决断,只能依赖左右与部下的人代作主张。于是,他就接受了张松的反曹联刘的建议。
  刘璋在张松的怂恿之下,派遣“军议校尉”法正,作自己的代表,去荆州武陵郡公安城拜访刘备,同时叫孟达带几千兵去,送给刘备指挥。
  法正从公安城回到成都复命,向刘璋描述刘备如何英维、如何仁义、如何够朋友;叫刘璋听了恨不得立刻就与刘备见面,请他来成都团聚在一起。
  张松借此机会,劝刘璋命令法正再跑一趟,请刘备率兵入川帮助刘璋抵御张鲁。刘璋照办。
  建安十六年冬天,刘备从公安城来到了益州,抵达涪县(四川绵阳),与刘璋见了而。和刘备同来的,是庞统、黄忠,与一万名不足的兵士(关羽、张飞、诸葛亮,都留在荆州)。
  刘璋请刘备驻扎葭萌县(故城在四川省昭化县南,葭萌二字被后人念成“剑门”;唐朝改称它为剑门县,元朝把这个县废了,清朝设了一个剑门驿,剑门关就在这剑门驿的北部。唐朝另把剑门之南的梓潼县,改称剑州;到了民国时代,这剑州又被改称为“剑阁县”。这剑阁县,不是刘备当年的驻扎地;剑门驿才是。我到过这些地方,虽然是山路,却有铺了长方花岗石的大道,道旁有树)。
  这条大道,南边经绵阳与广汉,通到成都。北边经昭化、广元、沔县,通到南郑。南郑在汉朝是汉中郡的郡治,也就是张鲁所盘据的地点。
  在这条大道之东,有嘉陵江由西北遭向东南,在剑门关东北,今日的昭化县城,与大道交叉。嘉陵江由昭化经过阆中(巴西郡)流向合川(巴郡),继续向东南流,流到今日的重庆,与长江汇合。
  刘璋叫刘备驻扎葭萌,可算是选对了地方;既可北御汉中,又可东御巴西。
  刘备在葭萌驻扎了足足一年,所忙的是“厚树恩德,以收众心”,并不急急于进军汉中,与张鲁一较雌雄。他的兵力,包括自己带来的与刘璋送给他的,慢慢地增加到三万人以上(留在荆州的,不在此数以内)。
  刘璋而且把所谓“白水军”也交给刘备节制。这白水军驻扎在今日昭化县西北的白水县,与陕西的宁羌县交界;指挥官二人,一人姓杨名怀,一人姓高名沛。
  刘备对刘璋翻脸,是在刘璋杀掉张松的时候。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曹操在建安十七年十月,大举南下,集中在长江北岸的濡须口(安徽无为县之东,濡须水进入长江之处),声势浩大,有消灭孙权之意。孙权派人送信给刘备,请刘备帮助他。
  刘备告诉刘璋,准备离开四川,亲自前往华中,策应孙权,或是与孙权夹击曹操的大军,请刘璋给予大力支持。刘备并且向刘璋说明理由:孙权不能不救,倘若曹操把孙权消灭了,那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随时以全力侵犯益州。到了那个时候,益州就很难挡得住曹操。所以,必须现在赶紧去救孙权。至于张鲁,刘备认为此人并无大志,只想保持汉中郡的地盘,没有并吞益州的野心与胆量。
  刘备同时报告刘璋:关羽在荆州,也需要他去救。曹操的大将乐进,正与关羽在襄阳西北的青泥河对峙。乐进倘若得胜,就会转军西向,来打益州。这个威胁,比张鲁的威胁严重得多。
  刘璋的反应很冷淡。刘备也不过是请借一万名兵士与战具军粮,刘璋却只肯拨付四千名兵士,与四千人所需要的战具军粮。刘备不能嫌少,也不能说走不走。于是,全军做出一副即将开拔的样子。刘备是真想走,还是并不想走,而仅仅作一个姿态呢?我们看不清楚。当时张松也看不清楚。张松写了一封信给刘备,劝他不要走。
  张松在信里向刘备说:“现在,我们想办的大事快要成功。您为什么要丢下了这里而走呢?”
  不幸,这一封信被张松的哥哥张肃看见了。张肃一则是极忠心于刘璋,二则是在主张上一向亲曹,就不顾真兄弟之情,向刘璋告了密。
  刘璋立刻就下令,把张松抓来杀了。这一杀,闯下大祸。刘备因张松之被杀而知道自己对益州的企图已经暴露,没有可能再与刘璋和平共处。刘备很明白,即使撤军离开益州,刘璋也不会让他与他的部队好好地走。于是,二刘之间的战事成为无可避免。
  倘若刘璋不杀张松,刘备也许会带他的兵回荆州。我这个“也许”,是建筑在刘备过去的仁义作风上,他一生注重仁义。
  “宁人负我,我不负人”;对刘表与刘琮他均未下过辣手。诚然,诸葛亮《隆中对》之中的,兼取荆益二州的政略,他曾经接受过;诚然,他这一次应刘璋之邀而进入益州,我们不能说他没有于适当时机夺取益州之意。然而,他内心中的利与义的冲突是一直存在着的。否则,他何以不在刘表生前夺取荆州,又不在刘表死后,刘琮降曹之时,对刘琮作致命的一击(他的将士,人数虽少,却远非刘琮的部下所能抗拒)?
  张松确是误了大事。张松不应该写那么一封不必要的信(有话,尤其是像这样重要的话,应该走到葭萌去当面向刘备讲,怎么可以写信?写了信则一定是委托他人代送,那末,虽不必哥哥张肃发现,也可能被代送此信的人出卖)。
  张松与法正在历史上的地位,是很成问题的。不论他们的借口如何,他们对刘璋是百分之百的不忠。
  刘璋对法正未加重用,法正不应该因未被重用而出卖刘璋。君子与小人之别,正在于此。君子的处世,是有原则的:合则留,不合则去。不合而仍留,那就该留得很有道德,所谓“为贫而仕”,按照听受的待遇而出力,不必贡献全部的力与智。这叫做,待我以众人,则以众人之身份报之。
  上边把我看成了庸碌之辈而不予重用,我只能在下列两种办法之中选择一种:一、不就此职,或辞去此职,在别处另找知己。二、忍气吞声,埋头苦干,做出值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同时,骑马找马,注意更好的工作机会。倘若,既已就职,又不辞职,天天大发牢骚而不肯勤于工作,同时又把职务上的机密,卖给长官或雇主的竞争者,甚至勾结长官或雇主的敌人,卖主求荣,那末,不是小人是什么?
  我因此要给法正与张松一个千年以下的“论定”:这两人是小人。
  法正早该离开益州。他不离开益州,每月照拿刘璋发给他的薪水,却暗中勾进来刘备,把益州卖给刘备!他不是小人,是什么?他而且是小人之中最坏的。
  张松,并不曾被刘璋冷落。他当了益州的“别驾”,在地位上仅次于州牧与“治中”,刘璋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这个张松呢?法正出卖刘璋,已经该死;这张松以别驾的身份而出卖刘璋,更是该死、死有余辜。也许有人会说,刘璋是不值得法、张二人对他效忠的。那末,法、张二人,为什么不早一点离开刘璋?另有一些人,被《三国演义》的纯主观的叙述所迷,以为只有刘备才是值得全中国的人所效忠的对象。小人而能帮助刘备夺取益州,就不再是小人;君子而站在与刘备相反的立场,就不再是君子。
  老实说,我个人连刘备本人都不完全佩服。他一生固然做了不少使得我佩服的事,例如救孔融于北海国被黄巾围困之时,对关、张二人的义气始终如一,屈身三顾茅庐,虚心向一位二十七岁的青年才俊请教(我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没有一个刘备来拜访我。现今活到七十一岁,仍旧没有一个刘备上门)。然而,刘备不是圣人,所以也做了若干难以叫我佩服的事,例如,被吕布偷了徐州,不惜厚着脸皮,倒转来向吕布投降;每逢军事失利,就把老婆、儿子一齐丢掉,只顾自己逃命,等等。
  刘备不仅不是圣人,而且不是贤人,甚至有时候连英雄都不是。单就夺取益州这件事而论,人家骂他“枭雄”,一点也不冤枉。
  依我,刘备该怎么办呢?上策是:为而不有。进入益州以后,劝刘璋下决心,以益州为反曹运动的根据地,广揽天下英雄志士,以有计划的步骤,东联孙权,北取汉中,西结韩遂、马超,第一步椎进到函谷关;第二步请孙权同时出兵,夹击曹操,直捣许县,救出汉献帝。刘备不仅必须言行一致,绝对不盗窃刘璋的益州地盘,而且应该始终以首功让给刘璋,于大功告成以后请汉献帝给刘璋以重赏,自己呢,不妨退隐田园,或留在京城,作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所谓大隐于朝)。
  中策是,在进入益州以前,就拜托法正、张松之流,代向刘璋把话完全说得明明白白:“我愿意来益州,帮宗兄(本家哥哥)打张鲁,希望宗兄了解两点:(一)我需要足够的兵力与给养;(二)我不是一个以打平张鲁为满足的人。我的志愿是打平曹操,振兴汉室。宗兄在我打平张鲁以后,不妨派人接管汉中郡。汉中郡应该属于益州牧管辖,但是宗兄必须承诺,在我由汉中继续北进,攻取陈仓(宝鸡)以及长安之时,给我以十万兵与给养。否则,我倘若没有由汉中郡进一步对曹操作战的可能,我只得留在荆州,另作准备,请宗兄原谅我无法抽身。打张鲁的事,请宗兄另找别人帮忙。”
  下策是:不接受刘璋的邀请,也不理会法正,干脆始终与刘璋为敌,从荆州进军攻打益州。这一个策略,执行起来相当吃力。因为,攻益州是仰攻,对方的守军不仅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然而,这虽则是下策,却仍不失为一种策略。这至少是一种堂堂之鼓、正正之旗的行动。
  比下策更不如的一种办法,便是:先和刘璋做朋友,答应替刘璋打张鲁,接受刘璋的礼遇和厚待,而终于突然翻脸,以怨报德、杀害刘璋的爱将畅怀与高沛二人,不践言向北进军打张鲁,反过来向南进军打刘璋。这是一种什么作风?也许有《三国演义》的读者,还要替刘备辩护,说:“刘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为了打曹操,不可没有益州这大块地盘。为了取得这一大块地盘,只好暂时对不起刘璋一下了。”
  我也读过《三国演义》,我也认为刘备比曹操好,而且好得多。但是,我绝对不赞成刘备或任何人,只顾目的,不挥手段”。目的是正义,而手段与正义相反,如何说得过去?并且,用反于目的之手段,以求达到反于手段之目的,又怎么能够达到?古语说,“南辕北辙”,正是指的这种作风。
  我并不是一个拥护刘璋的人。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打刘璋未尝不可,然而不可以于做了朋友以后才打。
  刘璋在杀了张松以后,随即命令各地将领,不再把公文送交刘备,刘备召见刘璋的白水军的司令杨怀与将军高沛,骂了他们一顿,将他们斩首。
  刘璋、刘备成了仇敌。刘备一面派遣黄忠与卓膺,带兵向涪县(绵阳)前进;一面亲自冲进白水关,接收杨怀与高沛所遗留下来的白水军,先叫白水军的军官与兵士每人都把家眷留下来当“人质”。然后就率领这些军官兵士,开到涪县,与黄忠、卓膺二人的部队会合。
  涪县很快就被攻下,刘璋的主力退守绵竹县。刘璋加派一个姓李名严的人,做守城的“督”。这李严守了不久,就伙同费观等人向刘备投降。
  刘备进一步包围雒县(四川广汉)。围了差不多一年,破不了城。守城的是刘璋的大将张任。张任的部队,射死了刘备的两个“军师中郎将”之一:庞统(另一位军师中郎将是诸葛亮,留在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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