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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方讲史录 细说三国

_5 黎东方(现代)
  此后,袁军尽管挑战,曹军只是给他一个不理。袁军堆砌了一排土山,又建筑了很多没有屋顶的木制高楼(高橹)。从土山与高橹之上对曹营俯射。曹军的兵士只能每人拿了盾牌当伞,才能在营中走动。曹操想出了用一种特制的车子,加上杠杆,把石块抛掷到对方,打毁高橹。
  袁军又掘了若干地道,以垂直线指向曹营。曹操叫兵士掘了若干横的深壕(长堑),在壕中等候从地道钻来的袁军,射死他们,砍死他们。
  曹操而且派遣将士,不断地邀击袁军从后方来的运粮车辆,烧毁袁军的粮食。
  袁绍的错误,第一在于有力量围住曹军,而不敢冒险令两翼渡过济水,完成合围。第二,交给刘备的兵不多,未能达成袭占许县的任务。第三,不曾办到叫青州袁谭与并州高干同时出动,分攻曹操的兖州、徐州与洛阳一带。
  最后,袁绍感觉到运粮车辆不可再被曹军邀击,就命令淳于琼,带一万人从邺县向北走,迎粮。
  不巧,这时候袁绍身边的一个文官许攸,因为家里有人犯法下狱,他去向主管人说情,说不通,一怒而弃袁投曹。到了曹营,就把袁绍派淳于琼领一万兵北上迎粮的事,报告了曹操。
  淳于琼与一万多兵,才走了一天,走到了酸枣东南的乌巢镇,离开袁营有四十里左右,宿营(留下来过夜)。曹操却已亲自出马,带了步兵与骑兵五千名左右,追到了乌巢,在半夜里一场恶战。这时候任讨寇校尉的乐进,手起刀落,砍倒了淳于琼。淳于部一万人,被杀了一千以上,其余的非逃即降。曹操叫兵士把敌入尸首上的鼻子与牛马的嘴唇、舌头,统统割下来,交给投降的袁军,带回袁营,以瓦解袁军的士气。曹操可能也烧了袁军在乌巢镇的粮食与乌巢镇的老百姓房屋,让袁营的兵看得见火光。
  曹操亲自出马,去追击淳于琼,袁绍很快也接到了情报。他将计就计,一面派兵去支援淳于琼,一面叫张合、高览两员大将去偷袭曹营。
  袁绍这一着棋,又犯了错误。张合向他表示,曹操深明兵法,他的营一定扎得很稳,不容易偷袭。他本人虽则率兵离营,去追击淳于琼,不会不留下重兵与猛将,守住大营。袁绍说:“我也派重兵交给你,去打曹军守营的重兵,怎么样?”张合只得勉强服从。
  张合与高览率领了袁绍所交给他们的所谓重兵,冲向曹营,用力去攻,却攻它不下。消息传来,淳于琼全军覆没,曹操本人与五千名步兵、骑兵,已在回营的中途,即将来到。张合与高览二人心慌,对曹操既害怕,又佩服;对袁绍既怨恨,又看不起。于是互相商量了一下以后,便双双放下武器,走向曹营投降。
  曹操欣然接受。
  张合与高览投降的消息,紧跟着淳于琼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袁营。袁绍本人与全军将士都惊破了胆。大家乱奔乱跑,不再像一个军队,曹操乘势来攻,一攻便把袁军杀得大败,崩溃。
  袁绍本人,与儿子袁谭及八百人卫队之类跑得比谁都快,一口气跑到了当时的黄河边,在黎阳县附近渡过黄河,才敢停下来休息(汉朝的黎阳县城,在今日河南浚县东北)。
  曹操收降了留在官渡之北的袁军,有八万人之多。其中,有少数可能是心中仍然不服,在行迹上被曹操怀疑是诈降。这残忍成性的曹操,竟然下令把这八万多人都活埋了。
  袁绍回到黎阳,接管了驻在该地的将军蒋义渠的兵,这才重新有了一点力量,稳住了冀州及其他三州。他仍旧是拥有四州的大军阀。曹操也暂时“放他一马”,不来进攻。事实上,曹操于大战之后,也急需休养生息,把军队加以整补。
  袁绍受了官渡之败这生平未有的大打击,在精神上抵不住,一病缠绵了二十个月,在建安七年五月,呕血而死。
  他留下了四个州的地盘,若干万的军队,三个儿子,一个外甥,一位大太太,五位姨太太。大太太刘氏,醋劲甚大,串通小儿子袁尚,把五位姨太太一起杀死、殉葬,却又怕这五个美丽的竞争者死后得宠,在杀了她们以后又把她们毁容。
  袁绍死后,部下分为两派。逢纪与审配的一派,拥护小儿子袁尚;辛评与郭图的一派,拥护大儿子、青州刺史袁谭。
  逢纪与审配拥戴了袁尚作“大将军、冀州牧、兼督冀青幽并四州军事”,成为袁绍的继承人。袁谭不甘示弱,自称为“车骑将军”。
  当时,两人虽则不和,反对曹操尚属一致。两人商定了,袁谭到黎阳来对抗曹操;袁尚留守邺县。
  曹操在黎阳打袁谭,打了七十月,从建安八年二月打到九月,才打胜,把袁谭与最近才来到黎阳来帮忙的袁尚,一起追击到邺县,然后撤兵,回许县,开到西平县,准备打刘表。
  这是曹操的一种姿态。有人向曹操建议过,袁谭、袁尚在有了故人在面前的时候,便团结对外;没有敌人在面前,便分裂、内閧。
  果然,曹操刚撤军南下,袁谭与袁尚就互相打了起来,袁谭打败,袁尚追他,一直追到青州的首县平原。
  曹操带兵重新北上,到平原来救袁谭。袁尚吓坏了,不再在平原恋战,带兵回去守邺县。袁尚的两员大将:吕旷、吕翔,降了曹操。曹操与袁谭见面,替儿子曹整聘定袁谭的一个女儿为妻。然后,曹操又搬军南下,鼓励他们兄弟二人再内讧一次。
  果然,袁尚以为机会难得,就又从邺县出动,到平原来打大哥袁谭。
  曹操于是就在建安九年的春天,挥军北上,来攻邺县。
  替袁尚守邺县的是审配。审配有一个部下,姓冯名礼。这冯礼暗中投降了曹操,甘心作曹操的内应。他开了城门之外的“护城门”,迎进来曹操的兵三百多人(护城门,当时叫做“突门”)。
  审配在城墙上看见,赶紧叫人搬来许多块石头,从城墙上向护城门的地点摔下,果然就把它堵住。进来了的三百多名曹军兵士,个个命苦,一起被杀。
  曹操这一次来,是准备把袁尚彻底解决的。他在五月间叫人在邺城的周围掘一道四十里长的壕(堑)。
  审配站在城墙上,对曹军掘壕的兵,密切注视;他见到掘成的壕,既窄且浅,任何男人都可以跳得过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心想,曹操徒有虚名,并无军事上的真才实学。因此,他也就不再关心这无济于事的长壕了。
  过了几天,曹军奉了曹操的命令,于一夜之间把这四十里长的壕,加宽加深,宽加到两丈,深也加到两丈,而且引进来漳河的水。
  从此,邺县的县城就变成了孤岛,和外面完全隔绝。隔绝了足足三个多月,从五月到八月,城里的人民饿死了一大半。
  袁尚在七月间曾经中止进攻哥哥的平原,带了一万多人回来援救邺县。他走到距离邺县不远,漳水的弯曲之处,便被曹操围住。部下的将官马延等人纷纷向曹操投降,全军一万多兵不战自溃。袁尚逃往中山国(定县)。
  袁尚的援军在七月崩溃了以后,邺县城就极难再守。审配却并不灰心,派人带了强力的弩,走出城外,埋伏在曹操常常出巡的路途之旁,有一次几乎把曹操射中。
  审配有一个不成材的侄儿审荣,官居“东门校尉”。这审荣在半夜开了城的东门,放了曹操的兵进来。审配率领他的残部,巷战了一些时,被俘,曹操希望他投降。他不肯,曹操叫入把他杀了,算是成全他的名节。
  邺城破了以后,袁绍的外甥高斡望风而降,曹操叫他继续做并州刺史。
  袁谭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竟然乘火打劫,侵占了冀州的若干郡县,把袁尚从中山国打走。
  袁尚逃往幽州,依附袁熙。
  曹操写信责备袁谭,也宣布了自己儿子曹整与袁谭的女儿“绝婚”。曹操先把袁谭的女儿送走,然后才向袁谭的所在地平原进军。
  袁潭放弃了平原,退守南皮县。次年,建安十年,正月,曹操的大兵开到南皮,两军正待交锋,衰潭忽然披下头发,冒充疯子,骑马逃走。他被自己的人追到,摔下马来,被这人砍下了头,提到曹营领赏。
  袁尚到达了幽州不久,他和二哥袁熙被叛变的部下将官焦触、张南二人攻击,守不住幽州,逃往辽西,依附辽西乌桓的单于蹋顿。
  蹋顿伙同辽东乌桓单于苏仆延,右北平乌桓单于乌延,率部众进入长城,大肆骚扰,围困了校尉鲜于辅在(河北密云东北的)犷平。
  建安十年十月,曹操亲自北上,解了犷平之围,把“三郡”(辽西、辽东、右北平)的乌桓赶回长城以外。
  糊涂的高干,以为曹操去打乌桓便奈何不了他,就在这时候反了曹操。曹操在建安十一年正月回军打他,他留下一个将官守住壶关,自己逃往南匈奴那里去求救。南匈奴的单于不理他,他再向荆州的方向逃,走不到半途,在(陕西商县的)上洛,被都尉王琰捉住,砍头。
  消灭了高干以后,曹操的次一重要课题,便是如何征服长城以外的乌桓,以解决袁熙、袁尚。
 
 
  
《细说三国》一○、乌桓
  曹操想对乌桓用兵,左右有许多人反对,曹操一概不管。
  乌桓属于东胡种,在秦汉之际被匈奴的冒顿单于征服。此后,乌桓不曾有过统一的组织。传说,霍去病打下了匈奴的东部属地之时,把乌桓各部落强迫迁移到沿边的几郡的长城左右。事实上这些部落,本来就是住在长城之外的。可能是:略向南移,移近了长城而已。
  光武帝刘秀的建武二十五年,辽西郡的乌桓领袖郝旦。率领了许多“大人”与酋长之流,来到洛阳朝觐,表示愿意归化,留住在中国境内。光武帝心软,封了他们之中的八十一名为王为侯,让他们与他们的部众搬到长城以南,与汉人杂居,借此也利用他们来抵抗不时侵扰的匈奴,或搜集有关匈奴内部的情报。他们却也深感光武帝的恩德,经过了明帝、章帝、和帝三朝,一直不曾闹事。
  到了安帝以后,汉朝内政不修,边疆的文武官吏没有控制外族部落的能力,乌桓便时而恭顺,时而叛乱。灵帝即位之时,乌桓的力量已经足以威胁汉朝沿边各郡的安全。
  在(易县一带与河北省怀来县一带的)上谷郡的乌桓领袖,名叫难楼,有九千多个部落听他指挥。在(河北北部)右北平郡的领袖,叫做乌延,有八百多个部落。在辽西郡的领袖叫做丘力居,有五千多个部落。在(辽宁省)辽东郡的领袖,叫做苏仆延,有一千多个部落。
  献帝初平年间,丘力居的侄儿蹋顿成为辽西、辽东三个郡的乌桓的领袖,苏仆延与乌延均和他一致行动。他帮助袁绍打公孙躜;袁绍“承制”以献帝的名义把他与苏仆延及乌延,都封为单于;也把上谷郡的难楼封为单于。
  袁熙与袁尚二人跑到柳城,去投奔蹋顿,不是没有理由的。
  曹操想进军到柳城,不是容易的事。那时候,从河北省到柳城,没有公路,也没有所谓“驿道”。所有的,仅是山中的小路,而且又要穿过长城。普通的商人、小贩,要走这些小路已经很难,何况大军?至于输送军粮,那更是不能想象了。
  曹操用脑筋想了一阵,决定开两条渠,用水道运粮,把粮食从今天河北省的中部,运到河北省的东部。这两条渠,一条叫做平虏渠,从呼拖河(滹沱河)到泒【gu】水;另一条叫泉州渠,从坻河到潞河。这泉州不是福建的泉州,而是位于今日武清县南的汉朝的泉州。换句话说,平虏渠在今日沧县之北;泉州渠在宝洵县东南。潞河是今天的白河,因汉朝的潞县而得名,潞县在河北通县之东。
  曹操在建安十二年四月间到达无终县(河北五田),七月间遇到大雨,许多河流都泛滥了,海边陆地的水也积了相当深。曹操原意想沿着海岸绕到今日辽宁省锦县一带,再向北转往柳城,由于这“傍海道”不通,就办不到了。
  本地有一位了不起的人,姓田名畴,聚集了若干家老百姓,移居在山地里避乱。他本可以不管曹操与乌桓之间的事,却感觉到这是汉族的自卫问题,义不容辞。他向曹操毛遂自荐,作曹军的向导,领曹军由一条叫做“卢龙道”的小路走,由蓟县之东,穿过喜峰口经喀喇沁左旗,直抵柳城之西,全长五百多里(汉朝的里,比现在的华里短)。
  曹军于八月间在柳城附近的白狼山,与蹋顿等人的兵作遭遇战,获胜,杀了蹋顿,收降了胡人汉人二十几万。袁熙、袁尚与苏仆延,逃往辽东,投公孙康。
 
 
  
《细说三国》一一、公孙度
  公孙康是公孙度的儿子,公孙恭的哥哥;公孙渊的父亲。
  公孙氏一家,从公孙度在汉灵帝中平六年占据辽东,到魏明帝景初二年公孙渊被司马懿消灭,前后共有五十个年头,比刘备、刘禅父子占据四川与汉中多了八年。
  公孙氏在幽州是一个大族,公孙瓒我们已经介绍过了,另有一位公孙琙,当过玄菟郡的太守。
  公孙度的父亲公孙延,是住在玄菟郡郡治的一位不敢留居在家乡辽东郡襄平县的亡命之徒,襄平的故城,在今天辽阳县之北七十里左右。
  公孙度年轻之时,就做了太守衙门的小职员,很被公孙琙太守喜欢。公孙琙为什么喜欢他?说来奇怪,是因为他原来的名字不是“度”,而是“豹”,公孙琙有过一个名叫“豹”的儿子,不幸早死,于是见了这个也叫做“公孙豹”的年轻人,便十分疼爱,把他送到有名的老师那里去读书,给他娶了妻,又保举他为本郡的“有道”,送往洛阳(所谓“有道”比“茂才”、“孝廉”性质不同,却也是进入仕途的一个资格)。
  公孙度做了“有道”以后,被选为“尚书郎”,由尚书郎而逐渐升做了冀州刺史,他的名字也早就由“豹”字而改为“度”字了。
  他的官运很好,别人在董卓当权以后会倒霉;他却受到董卓的爱将、同为辽东郡人的徐荣的提拔,徐荣推荐他做辽东郡的太守(太守的官阶是二千石,刺史的官阶是六百石,太守比刺史高)。
  公孙度就任以后,施出恶辣手段,杀掉“辽东阳国都尉公孙昭”,公孙昭不曾犯什么罪,只是曾经征调过公孙度的儿子公孙康,以伍长的身份服应服的兵役而已。
  公孙度也杀了本郡的有名人物田昭,以及与田昭地位相同的名豪大姓,他的目的,无非是立威,叫人害怕。
  公孙度也对外族作战:向东,打高句骊;向西,打乌桓;在这两方面,他都打了胜仗。
  他仗着中原有群雄割据,互相争战;朝廷自从董卓以来,一向对他也是鞭长莫及,不闻不问,所以才敢于任性胡作非为,扩充势力。他曾经对亲信的左右说:“汉祚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
  这“王”字应该是孟子所谓“王天下”的王:顺人民之意而统一中国,更换朝代的王,不过,他也了解自己的力与德,均谈不到取汉朝皇帝而代之;他所图谋的,也不过是割据一方,创造一个“独立王国”而已。
  这小小野心,他确是一步一步地实现了。他不仅在名义上把辽东一郡擅自分为三郡,于辽东以外,新设辽西、中辽两郡,以自己的人做三个郡的太守,而升自己为所谓“平州牧”,封自己为所谓“辽东侯”;而且用船运兵,渡过渤海海峡,占领了青州的东莱等县。
  曹操忙于对付袁术、吕布、刘备、袁绍,一时只得对公孙度采取顺水推舟的政策。不仅不加以讨伐,而且派人拜他为“武威将军”,封他为“永宁乡侯”。
  公孙度心中十分不快地向人说:“我已经是辽东王了,谁稀罕做什么‘永宁’的‘乡侯’。”
  建安九年,公孙度去世;公孙康继承了所谓辽东侯、平州牧的爵与位。
 
 
  
《细说三国》一二、公孙康
  公孙康把父亲所不要的“永宁乡侯”的印与绶,送给了弟弟公孙恭。
  建安十二年,袁熙与袁尚二人来投奔他,有人向曹操建议,乘此机会,以追击二袁为名,派兵将公孙康解决,曹操说:“不必,我有办法,叫公孙康把二袁的头颅送来。”
  曹操的办法十分简单:不派兵,也不叫人去命令公孙康如何如何。曹操知道,倘若派了人去,公孙康反而会与二袁及其残部合在一起;不派兵去,公孙康就不怀疑曹操有顺便解决他的企图,就会杀了二袁,向曹操讨好。
  曹操而且不等公孙康有所表示,就率领大军从柳城向南撤退。为的是:让公孙康放心。
  曹操这一次从柳城撤退,冒了他自己所不曾预料得到的险。当时,季候不过是深秋,塞外却已经冷得很;他的部队被冻得受不了,更可怕的是,走了二百多里,没遇到水(来时,滦东地区泛滥的水,上不了长城南北两旁的山,而且已经流掉)。后来,他吩咐军士凿井,凿下去三十几丈才有水。军粮也吃光了,塞外本就不产多少粮食;牛羊之类,多数都被乌桓人之中不肯投降的带走了。曹操的错误,是忽略了在开拔以前向归顺了的乌桓人,多征发一些牛羊。于是,只得杀马充饥。杀了、吃了几千匹马,才回到了长城以南出产谷类的汉人耕种区域。
  倘若二袁知道了曹操在归途如此狼狈,他们大可以率领残部来追,像俄国人在1812年追击拿破仑那样,中国可能另是一个局面。
  二袁之蠢,蠢在没有先与公孙康接洽好,就贸然去投奔。他们第一是不懂政治,公孙康怎么会在他们与曹操之间,选择他们,而不选择曹操?公孙康怎么会情愿为了他们,而公然与曹操为敌?
  第二,二袁也似乎从未对公孙康及其父亲公孙度的作风,稍作研究。公孙度与公孙康父子何尝有过不计利害、锄强扶弱的行为? 《典略》这一本书上说,袁尚有意思于公孙康接待他的时候,出其不意,凭自己的膂力把公孙康抓住,杀掉,代替公孙康作辽东的大军阀。《典略》又说,袁熙对这个馊主意,还颇为赞同。
  我认为,二袁虽蠢,还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即使袁尚力大无穷,有匹夫之勇,也不能斗得过公孙康的成百成千的卫士。用空手道之类的功夫,也许能打死公孙康一人,却无法抵挡卫士们的成千的乱箭。再退一步说,袁尚有本事将公孙康的若干卫士一一打死,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接收整个辽东的地盘。
  《典略》的作者,是一个比起二袁,更没有政治头脑与军事常识的人。
  公孙康准备宰了二袁,向曹操讨好,用不着先知道二袁有意对他下手。换句话说,二袁有没有馊主意,不影响公孙康的“既定计划”。
  于是,公孙康就埋伏下刀斧手,二袁才到,向他行拜见之礼,他就一声令下,刀斧手就把二袁踢倒,砍下了血淋淋的头。
  这两颗头,加上活该倒霉的辽东乌桓的单千苏仆延的头、被装在笼子里,用极迅速的驿递方式,送到邺县曹操的新的办公处(曹操已经在击败了袁尚之时,改兼冀州牧,把兖州牧让给了一个听话的部下)。
  曹操欣然接受公孙康的这一份厚礼,吩咐左右:一面把三颗头挂在邺县的马市,一面派遣钦差去辽东,以献帝的名义拜公孙康为“左将军”,封公孙康为“襄平侯”。这襄平侯是属于“县侯”的一级,比“永宁乡侯”高。
 
 
  
《细说三国》一三、公孙渊
  曹操一直到死,不曾有机会将公孙氏的辽东加以吞并。
  公孙康在杀了二袁与苏仆延单于不久,便一命呜呼,寿终正寝。他的儿子公孙晃与公孙渊年纪均小,弟弟公孙恭,被部下拥立为“辽东太守”。公孙恭做辽东太守,做到曹丕篡了汉朝,曹丕(魏文帝)派人安抚他,拜他为车骑将军,封他为“平郭侯”(平郭是今日辽宁盖平之南的一个县)。
  到了魏明帝曹叡太和二年(公元228年),公孙恭被公孙渊篡了位(公孙渊的哥哥公孙晃这时候在洛阳当人质)。
  魏明帝派人拜公孙渊为“扬烈将军”,任命他为“辽东太守”(公孙渊是否继承了父亲公孙康的“襄平侯”,还是继承了叔父公孙恭的“平郭侯”?难考)。
  孙权于赤壁之战前后,已与曹家闹翻了两次:在猇【xiao】亭之战以后,又已与蜀汉的刘家言归于好。他在公元229年称帝,国号吴,年号黄龙。公元232年,他改年号为“嘉禾”;次年,嘉禾二年,他派了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带了一万名兵士与很丰富的金银财宝,乘船由海路到辽东去,封公孙渊为“燕王”,封地为幽、青二州十七郡、七十县。
  事前,公孙渊曾经向孙权上表称臣,而且派了代表舒绽来到孙权的都城建业(今日的南京)。
  孙权不曾料到,这公孙渊反复无常,变得极快,张弥、许晏两个人到达辽东之后,全被公孙渊砍头,把首级送到洛阳,呈献给魏明帝。魏明帝任命公孙渊为大司马,封公孙渊为“乐浪公”。这一年,是孙权的嘉禾二年,魏明帝曹叡的青龙元年。
  孙权不仅丢了两位被公孙渊杀害了的大员、一万名被公孙渊收编了去的兵士与无数的被公孙渊白赚了的金银财宝,而且丢尽了脸。孙权“气涌如山”,说:“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就令颠沛,不以为恨!”
  孙权当时就想点齐兵马,乘船去辽东与公孙渊拚个你死我活。他的左右薛综等人,劝他不可如此。过了一阵子,孙权也就把这一口气忍了下去(这就是他比刘备高明的地方)。
  公孙渊不知死活,以为欺骗了、而且,欺负了远在江东的孙权,是白捡便宜。他哪里晓得,如此的背信行为最对他自己不利。魏国君臣见到他能够这样子对付吴国,如何能相信他会始终忠于魏国?
  不到四年,魏国君臣就向公孙渊摊牌,在景初元年(公元237年)派了幽州刺史毋丘俭,带了兵来,用魏明帝的诏书,叫公孙渊去洛阳上朝。
  公孙渊当然不敢去洛阳上朝,只得翻脸,派兵迎战,与毋丘俭的少数军队在辽宁海城之西的辽隧县交锋,把毋丘俭打了回去。随即,自称“燕王”,勾结(内蒙古的)鲜卑人,叫他们向长城沿边的魏国郡县骚扰。
  孙权忍得住公孙渊的气,魏国君臣却忍不住他的气。次年,景初二年(公元238年),魏明帝就派了司马懿带了大兵来讨伐。
  司马懿在六月进入辽东,公孙渊叫将军卑衍与杨柞领几万步兵、骑兵守住辽隧。司马懿对辽隧佯攻,而突然转军袭击公孙渊的都城襄乎。这时候老天一连下雨,下了三十多天,辽河暴涨,海船由辽河口直达襄平城下。公孙渊与全城军民,被围到八月,粮食吃光,将军杨柞开城投降。公孙渊与儿子公孙修带了几百人出城想逃,被司马懿的兵捉住,杀掉。
  公孙氏的辽东,于是结束。我必须转过来谈孙氏的江东。然后,才能够谈曹操对孙、刘二家的赤壁之战。
 
 
  
《细说三国》一四、孙策
  【缺页p117】
  弟而兼好友;却也超过了普通的长官与部属的交谊。原因是:孙策不是一个专门把别人当部属,或是只肯吸收庸才来供自己颐指气使的大官僚或大军阀,他所需要的,是意气相投的,同样有志气,有抱负的人物,最好是与他相伯仲的,如同周瑜一样的英雄。
  他不把鲁肃当普通的部属看待,鲁肃也就不把他当作普通的长官了。
  他另有一种常人不可及的地方:他能把父亲的朋友变成自己的朋友;他又能把父亲的部属变成自己的部属,像程普、黄盖那样的老将,不是喜欢低头侍候十八九岁的长官的人,孙策却颇有办法,叫这些老前辈心甘情愿、服服帖帖。
  孙策而且有办法对付那毫无信义的袁术,袁术是孙坚的患难朋友,也可算得是共讨董卓的同志,孙坚之死,也实在是为了替袁术打刘表而死。不料这袁术于孙坚尸骨未寒之时,强迫孙坚的夫人、孙策的母亲吴氏,交出孙坚在洛阳宫殿废墟中所捡到的秦、汉两朝的传国玺,又把孙坚所遗留下的一千多兵士与军官吃掉,不还给孙策(兵士与军官本是属于国家的,不是属于孙家或袁家的。然而当时的国家没有重心,在长安的以董卓为主持人的朝廷,非袁术和孙坚所承认。全国多数地区的军队,已经变成了私人的军队,这是军阀时代的现象。以军阀的道理,来评论军阀,袁术把孙家的军队吃了不还,真是太不够朋友了)。
  孙策向袁术婉转暗示,说是想“招兵”,袁术装聋作哑,装作不懂孙策真意的样子,叫孙策到江南去招。
  孙策把父亲的棺枢葬在曲阿后,陪了母亲,带了弟弟三人,到江都去住了下来。那时候,江都是广陵郡的一个县,广陵郡属于徐州牧陶谦。陶谦因为孙策是孙坚的儿子,而孙坚又是仇人袁术的朋友,所以对孙策便间接表示了不甚欢迎,孙策只得又带了弟弟,陪了母亲,再度来到曲阿。这时候,刚好母舅吴景是丹阳郡的太守。
  不久,孙策就在曲阿及丹阳郡其他县份,竭力招兵。然而,只招到了几百人而已,形成不了一支力量。
  孙策想出了一个方法:就把这几百兵带往袁术所屯驻的寿春(安徽寿县),向袁术软硬兼施,果然就要回了父亲孙坚所遗留下来的一千多名兵士与军官。
  为什么以前袁术不肯把孙坚的兵交给孙策,而现在倒很客气地一说就答应了?原因很简单。以前孙策是一个人,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现在,孙策虽则年龄不曾大了多少,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是带了几百名兵士而来的、未可轻视的小领袖了。以前,袁术不怕孙策翻脸;现在,倘若孙策在寿春城内翻起脸来,不是随便就镇压得了的。况且,那些孙坚的旧部,难免不与孙策来个里应外合。
  孙策的仪表,也叫袁术看了生出好感。袁术常常叹着气向人家说:“我倘若有一个儿子像这位孙郎,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怨恨了。”于是,他顺水推舟,不仅把孙坚的兵士与军官还了孙策,而且答应孙策,发表孙策为九江郡太守。
  孙策在寿春等了一些时候,这九江郡太守的位置却被袁术给了一个姓陈名纪的丹阳郡人。
  安徽西南部是汉朝的庐江郡。庐江郡的太守陆康,不肯送三万斛米给袁术,袁术叫孙策去打陆康。孙策自己也恨陆康,因为有一次他去拜访陆康,陆康却看不起他,叫“主簿”(秘书长)代见。因此,孙策很乐意去庐江一趟,让陆康见识见识。
  袁术用不着说什么,孙策自然会去打陆康的。无奈这个袁术无聊成性,画蛇添足;他又向孙策说,“上一次九江太守的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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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暂代”的意思,在汉朝的官场习惯上,资格不太够的人,先作”暂代”,过一个时候,才实授。实授,清朝叫“真除”,汉朝叫“除”)。
  孙策在当时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竟然做了将军。
  孙策带了自己的几百人,父亲所留下而袁术所归还的一千多人,加上很多的“宾客”,骑上了马,离开寿春,朝着历阳的方向出发。
  随他而去的宾客,据说也有几百名之多,我们的孙郎确是真会交朋友的。
  可惜,他的马只有几十匹。宾客不能每人都有马骑,军官有马骑的也不多(好在,大家的事业刚刚开始,以后一定有骑马的机会的)。
  从寿春到历阳,也就是从今日的寿县到和县,直线的飞行距离,是一百七十公里,汽车走公路经合肥与巢县,在二百五十公里以上;倘若走汉朝时的大路,是不会少于三百公里的。
  孙策这位少年将军,前呼后拥,与若干少年朋友及一千人以上的军官与兵士,走完这三百公里的旅程之时,队伍已经由于沿途有人参加,竟然膨胀到五六千人之多了。参加的人并非是看热闹、凑热闹的,而是被孙策的英雄气概所吸引来的。他们愿意跟随他,帮他成就一番事业。
  孙策的母亲吴太夫人,这时候已被吴景、孙贲从曲阿迎来了历阳。孙策感觉到历阳即将成为他的军事根据地,怕老人家受到惊扰,就派入送她移居(全椒之东的)阜陵县。
  然后,孙策便率领自己的人马,渡过长江,一举攻下刘繇设在牛渚(采石矶)的大营,获得了极多的营房、官邸、粮食、兵器(孙策渡江在兴平元年,《后汉书.献帝纪》、《江表传》误作兴平二年)。
  刘繇的几个部下,樊能、于糜、陈横、张英之流,都经不起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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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掠了江都以后,这笮融与他的一大股强盗渡江,在江南也为非作歹。其后到了(江西北部的)豫章郡,杀了豫章郡的太守朱皓。最后,据《后汉书》说,他被刘繇赶进了山里。
  《后汉书.陶谦传》说笮融被赶进了山以后,不久就被人杀了。
  《江表传》这部书却叙述了笮融屯聚在秣陵县城之南,“依(刘)繇为盟主”,而且让他分占了秣陵这样重要的县(秣陵是南京的前身;其后孙权在秣陵筑了一个大城建都,改称“建业”)。
  孙策初到江南之时,由于年轻、漂亮,而且喜欢说笑话,和蔼可亲,部队的纪律又好到了极点,因此而深受人民欢迎,人民不叫他孙将军,而叫他“孙郎”。
  刘繇本人,与他下面的各郡各县的文武官员,一听到“孙郎来了”,便都吓得弃官而逃。于是,孙策不须再花什么力气,就接收了大江以南的全部扬州领域。
  他下命令,凡是刘繇或笮融的旧部,只要肯来投降,就官复原职,既往不咎。笮融的几千徒众,因此瓦解。
  他而且规定了,凡是来他麾下当兵的,不管是否曾经在刘、笮二人那里当过兵,一概“终身免税”,“全家也免税”,至于不喜欢当兵的,他也一概不加以勉强。
  结果,不到几天工夫,便有了两万多壮丁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孙策的营门。
  马,他也买到了一千多匹。从此,做他的朋友不愁没有马骑了。(当时,有马可骑,好比现在有汽车可坐,难得有机会作了要人的朋友,而竟无马可骑,岂不那个?)
  有了这两万多兵与一千多匹马,孙策就陡然成为当时全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一大角色,岂但是“威震江东”而已。
  他掌握了江苏南部,也掌握了浙江与江西。他自兼会稽郡 (绍兴一带)的太守,叫母舅吴景作丹阳郡太守,堂兄孙贲为豫章郡太守,堂弟孙辅为庐陵郡太守,父亲的老部下朱治为吴郡太守(庐陵是孙策所新设的一个郡,从豫章郡分出来的,豫章郡太大)。
  这几位郡守,除了朱治一人以外,都是他本人的亲戚,我们可以原谅他:他虽则是英雄,但所处的时代是军阀时代,所演的角色又是军阀角色,因此也就不得不姑且为军阀之所为了(笔者对孙策颇有偏好,这是要请读者对笔者加以原谅的)。
  袁术接到很多孙策在江南势如破竹的报告,欢喜了妤几阵子。没想到自己刚刚僭号称帝,孙策就派人送来一封长信,劝他“改过”。袁术气得半死,怎么肯改过?他不改过,孙策就不客气,对他翻脸、绝交。
  聪明的曹操,冷眼旁观了很久,见到孙策与袁术绝交,便派人来,以献帝的名义,拜孙策为“讨逆将军”,封孙策为“吴侯”。孙策欣然接受。
  袁术在建安四年死了以后,大将张勋与长史(秘书长)杨弘等人,以及若干军官兵士都离开了寿春,向着孙策的地盘来,要投奔孙策。不知时务的庐江郡太守刘勋,竟然想占便宜,将张勋等人半途袭击,杀了人,抢了行李。
  孙策恨死了这个刘勋,以前抢走孙策的庐江太守的位置的,也是这个刘勋。
  孙策却暂时不露声色,反而装作与刘勋依然很好,劝刘勋到上缭(江西建昌)去打结寨自保的“宗民”。刘勋上当,带兵去上缭,孙策轻车远袭,取得庐江,刘勋只剩下了几百人,逃走。
  《江表传》是一部野史,常有似乎有根据,而经不起查考对勘的话。然而,它也保存了许多可能是真实的事实,为其他的史料中所未见。我们因此也不能完全把这《江表传》丢在一边,也不可以在引用它所记载的事情的时候,不说明这是《江表传》上的记载。
  例如,《江表传》说过,曹操在建安二年派了一位议郎,姓王名誧,来到江东,以一封所谓“戊辰诏书”颁给孙策(这戊辰二字大概是从诏书上的“某月戊辰日”而来)。诏书的内容,是任命孙策为“骑都尉领会稽太守”,准许孙策袭承孙坚的乌程侯之爵位。
  诏书又说:“故左将军袁术,不顾朝恩,坐创凶逆,造合虚伪,欲因兵乱,诡诈百姓。……使持节,平东将军、领徐州牧、温侯(吕)布,上术所造惑众妖妄。知术……修治王宫,署置公卿,郊天祀地。……是策输力竭命之秋也。……其亟与布,及行吴郡太守、安东将军陈瑀,戮力一心,同时赴讨。”
  《江表传》的这一篇诏书,很令我们迷惘。曹操是吕布的死对头,怎么会叫孙策去和吕布合作呢?
  《江表传》的这一段,又说:孙策兼骑都尉的军阶太小,叫人向王誧示意。王誧就“承制”拜孙策为假(读去声)“明汉将军”。王誧是一个区区议郎而已,如何敢“承制”封拜?
  另一种史料《吴录》,却抄下了孙策所上的一个表,这个表似乎证明了在许县的献帝朝廷,的确有过诏书给孙策,说袁术“造合虚伪”。孙策的表上说:“兴平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得袁术所表,以臣‘行殄寇将军’。至被诏书,乃知诈擅。……臣年十七,丧失所怙。……”
  裴松之认为《吴录》所载的这一件孙策的表,也有问题。孙坚死时,孙策年十八岁,不是十七岁。我不觉得它有问题,因为孙策可能只是虚岁十八,而实岁是十七。
  《江表传》又谈到了孙策讨伐刘表,对黄祖交战的经过:献帝又有诏书给他,叫他和“司空曹公”及“卫将军董承、益州牧刘璋”合作,同时打袁术与刘表。孙策正在准备出发,袁术已死。袁术的堂弟袁胤与女婿黄猗,怕留在寿春守不住,便扶了棺柩,到皖城(安庆)依附庐江太守刘勋。孙策骗刘勋去海昏县与上缭县打“宗帅”(据寨自保的宗族领袖们)。刘勋去了海昏,孙策就偕同周瑜,带两万兵袭占了皖城,俘获刘勋的兵两千人,船一千艘。
  他随即溯江而上,到了江夏(武汉一带)。下面是《江表传》所“保存”的一件孙策所上的表:
  “臣讨黄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羡县。刘表遣将助祖,并来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领桂阳太守,行征虏中郎将吕范,领零陵太守,行荡寇中郎将程普,行奉业校尉孙权,行先登校尉韩当,行武锋校尉黄盖’等,同时俱进。
  身跨马栎陈(阵),手击急鼓,以齐战势。吏士奋激,踊跃百倍,心精意果,各竞用命。越渡重堑,迅疾若飞,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
  日加辰时,祖乃溃烂。‘锋刃所截,焱火所焚,前无生寇,惟祖迸走。’
  获其妻息男女七人,斩‘虎狼’韩曦以下二万余级,其赴水溺者一万余口。船六千余艘,财物山积。……”
  《吴录》这一篇孙策的文章。写得太好(可能不是他自己写的,却也未必一定不是他所写)。由于它太好,太能印证《江表传》所说的关于孙策打黄祖的事,我们乍看有点不肯相信。
  我的第一印象,也以为怎么周瑜、程昔、吕范,都官居太守了呢?而且,他们都当上了“中郎将”!孙权、韩当、黄盖,也一齐出了笼。这就热闹到像《三国演义》所常常描写的场面:每逢发生了什么事,不论大小,这些孙家众将官都“倾巢而出”。
  我尤其怀疑的是,孙权在当时的年纪很小,何以也出马,而且官居“奉业校尉”?我查了一查,《三国志》吴的部分(原被陈寿称为《吴书》,被抄书、刻书的入改称为《吴志》)卷二,孙权的传,竟然明明白白记载着;“建安四年,(孙权)从(孙策)征庐江太守刘勋;勋破,进讨黄祖于沙羡。”沙羡是汉朝的一个县,在今天湖北武昌的西南。《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所不同于《吴录》所引的孙策的文件之处是:孙权当时的官衔是“奉义校尉”,而不是“奉业校尉”。
  再查《周瑜传》与《程普传》,这两人果然也的确是参加了孙策讨伐黄祖之役的。所不同的是:《吴录》上说周瑜是“建威中郎将”,而《三国志》的“本传”,说周瑜已经当过了建威中郎将,讨伐黄祖之时,是以“中护军,领江夏太守”的官衔,进行作战。程普呢,一点没有错,完全如《吴录》所记,在当时是“荡寇中郎将、领零陵太守”。
  吕范呢?《三国志》的《吕范传》也记载了此人曾经以“征虏中郎将”的官阶,参加“征江夏”的战役,却不曾说他‘领桂阳太守”。这可能是传抄之时的遗漏;好比孙权的官阶,把奉义校尉抄错成“奉业校尉”一样。
  周瑜、程普、吕范,这三个所谓太守都是“遥领”的,而不是真已到任就职了的。当时孙策的希望,是打平黄祖,为父报仇,取得江夏郡,交给周瑜坐镇;再叫程普、吕范二入去湖南,占领长沙、零陵、武陵、桂阳四郡。倘若有可能,就把住在襄阳的刘表也解决,吃掉荆州全部。
  他的心胸很大,所以就提前任命周瑜等三人分领江夏、零棱、桂阳三个郡的太守。比起那袁术来,作风迥不相同。袁术在事前答应了孙策这一郡与那一郡的太守;到了事后,他并不兑现。孙策呢,事前就先发表了周瑜等三人为三个指定了的郡的太守。
  可惜,讨伐黄祖的事,由于只打了个胜仗而未能将黄祖消灭,孙策未能夺得江夏的地盘,更谈不到攻取长沙与零陵、桂阳等郡。所以周瑜等人一时也不曾当到太守;他们对孙策绝没有绝望的牢骚,因为这是他们自己不曾能够消灭黄祖,不是孙策于事成以后,食言失信。
  我又查了韩当、黄盖的传,这两人也正如《吴录》所记,与周瑜及孙权等人参加了西征江夏之役。韩当确是参加了的,官阶也正是“先登校尉”。黄盖呢,《三国志》本传里不曾提到西征江夏的事,也没有说他当过“武锋校尉”;只说他以军人而做过九任县长,于赤壁之役以前当到丹阳郡都尉,于赤壁之役以后因功被拜为“武锋中郎将”。这“武锋”二字,可能是由于他曾经做“武锋校尉”而来。
  另一位名将周泰,《吴录》所引的孙策文件中未曾列入;但本传里说他当了春谷县县长,其后,从攻皖及讨江夏,还过豫章(郡),复补宜春长”。这样看来。黄盖这个当了九任县长的军人,也未尝不可能如《吴录》所记,以“武锋校尉”的名义参加那讨伐黄祖之役了。
  我认为:《吴录》上这一篇孙策的表,可信。
  倘若《吴录》关于孙策讨伐黄祖的一段是可信的,《江表传》的这一段既然与它颇能符合,那就也可信了。因此,我才敢说,《江表传》虽是野史,有时却也包含了真的史实。
  正史比野史好,但也不是绝对可信。正史的一大缺点,为野史所没有的:是割裂史实。本来根完整的有关某人某事的史料,常常被切成几段几片,分别放在若干人的传记之中(正史的作者,自从司马迁、班彪、班固以来,就是偏重人物面不重事件的)。
  例如,这件孙策打黄祖的事,就被《三国志》的编者陈寿,分别以碎片放在孙策、孙权、徐夫人、孙贲、周瑜、程普、韩当、周泰、凌统九个人的传记之中。
  《三国志》吴的部分最疏漏的地方,是在《孙策传》里面,只叙述了他打下丹阳,打下吴郡,打下会稽,而不曾交代守这三郡的人是谁?这三郡的太守是谁?诚然,那位扬州刺史刘繇,很重要;陈寿叫我们感觉到,只须打走了刘繇,江东就都是孙策的了。事实,不能够如此简单;也不可能如此“索然寡味”。
  倘若陈寿能在《孙策传》中,点上一点(提上一提)当时的丹阳太守是好朋友周瑜的叔父周尚,这该多么有趣。周尚让周瑜带了兵,也带了很多的船与很多的粮食,去历阳(和县)加入孙策的队伍(《周瑜传》里面,仅仅有“瑜将兵迎策”五个字;《江表传》抄录了孙策事后写给周瑜的一条命令,称赞周瑜“前在丹阳,发众及船粮以济大事”)。
  周尚是袁术的人。孙策在当时也还仍旧是袁术的部下。所以,周尚肯让周瑜送兵、送船、送粮给孙策,并不奇怪,实际上这些兵与船与粮,都可能是周尚叫周瑜送的。
  周尚虽则是丹阳郡的太守,却管不到本郡的长江东岸与南岸的部分。江的那一边,例如原为本郡首县的宛陵{安徽宣城),已经在吴景充任太守之时,被刘繇占了去。
  周尚即使没有一个与孙策是好朋友的侄儿,也会尽量支援孙策,以收复丹阳郡的失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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