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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方讲史录 细说三国

_4 黎东方(现代)
  刘备这时候的官位,虽不太高,也不算低。他和本地的老百姓处得很好,不对他们摆架子,又舍得花小钱。而且,把境内的盗匪清除得干干净净。因此,老百姓对他十分爱戴。
  当地的恶霸刘平,对刘备看不顺眼,派了一个刺客来。这刺客见到刘备,交谈之下,变成了刘备的朋友,不仅不忍下手,而且把刘平的阴谋告诉了他。
  和刘备官位相等,而声名大得很多的北海国国相孔融,也十分愿意与刘备攀交。孔融有一次遇到黄巾来攻,抵挡不住,令部下军官太史慈来平原,向刘备求救。刘备立刻派兵去救,同时,惊喜之余,向太史慈说:“孔文举也听到说过,天下有我这么一个刘备吗?”(孔融的字,叫文举。北海国是山东潍县一带,郡治剧县在今日寿光东南)
  另一位与刘备官位相同的人,徐州广陵郡的太守陈登。这位陈登,是一位太尉的孙子,一向眼高于顶,却十分推崇刘备,说刘备“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
  刘备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有王霸之略呢?我看,未必。他此时所表现的,似乎只不过想做一名好官而已。倘若有心当霸王,王天下,怎么做了一个国相,就那么卖劲呢?卖劲,自然是对的。应该把眼光放在全国的问题上,然后以做一个好国相作为平天下的起点,这才是王霸事业。为了做国相而做一个好国相,好到了极点,也不过是一个好国相而已。
  当时的平原国,属于青州刺史田楷;田楷是公孙瓒的部下。公孙瓒是什么样子的一块材料?刘备肯做公孙瓒的部下的部下,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后来袁术看不起他,不是全无理由。袁术有一次写信给吕布说:“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其实,这句话别人配说,袁术不配)
  刘备肯当平原相,而且肯把这平原相当作一回事,认真地去做,看情形似乎肯做一辈子。老天却不让他如此地没出息。老天叫袁绍打公孙瓒,打田楷,打他刘备,夺去平原国,逼得田楷与刘备向东边撤退,退守齐郡(山东益都一带)。
  老天对刘备真好,惟恐他滞留在齐郡,特地叫曹操的糊涂父亲死在陶谦的部下之手,使得曹操对陶谦大动干戈,也使得陶谦向田楷求救,田楷带了刘备去救。
  谁想得到,刘备一到徐州,便帮同陶谦的唯一“将官”曹豹,把郯城守住。对方,不是黄巾,不是袁绍,而是当时全中国最会用兵的曹操。
  刘备不仅仗打得好,他的为人,也叫陶谦欣赏。陶谦在病得快死的时候(兴平元年二年之交),不把徐州交给儿子或部下,而吩咐糜竺等人,交给刘备。陶谦如此做,不是为自己,自己是将死的人;而是为了徐州的人民。
  刘备做了徐州牧,处于有为之地,应该施展出一番王霸措施,庶几不负陈登之流的属望。他的表现是什么?是和袁术扭打,是不曾看出吕布的不可靠,是被吕布偷占了地盘,弄得丢掉妻子,与若干名忠实部下流落在海西郡,穷得没有饭吃,倒过来向吕布低头,求吕布收容、安顿在小沛,太差劲了。
  姓刘的自古以来,头等人才极多;刘邦、刘秀、刘牢之、刘仁轨、刘基、刘铭传,等等,不胜枚举。这许多位,都不是早期的、遇到诸葛亮以前的刘备所能望其项背(文人如刘勰,其造诣也是文章理论家中首屈一指的)。
  诸葛亮在刘备的生命之中,“制造了一个不同”(Made a difference)。
  其实,光荣仍旧是属于刘备的,别的将军不曾肯屈尊,去找一个二十几岁的小才俊,而且不曾存过物色人才的心;他刘备舍得三顾茅庐,这便是了不起。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诸葛亮每个时代都有,刘备不是每个时代都有。
  这是后话,留待他们俩见面之时,我再加以详叙。
  单就他徐州被吕布偷了以后,竟然肯向吕布投降的一件事而论,刘州牧这一种能屈能伸,不怕人笑的作风,也说得上“很不平凡”四个字了。
  区区感觉到惋惜的一点是:每到吕布对他不能放心,终于把他从小沛赶走,他不去投奔别人,偏去投奔曹操。
  曹操打过陶谦,曹操曾经在郯城跟他对垒;去投奔曹操,不又是一次岘舰事件么?
  也许,他不是专诚去许县的。事实是,他在(河南商丘之南的)梁国,与曹操相遇。他本该在遇见曹操之时,给曹操迎头一刀,这叫做“仇人相遇,分外眼红”。结果,不仅不曾交手,反而成了暂时的知己。我看,言归于好,可能是曹操主动。曹操这个人,从头到尾,是把眼光射在全国的局势之上的,很喜欢收天下之人才为己用,而且极擅长招降纳叛,绝不会计较刘备之曾经在郯城和他对过垒,并且很高兴刘备之已经和那偷过他的兖州的吕布,结了深仇。
  反过来说,刘备主动去找曹操,也不是不可能。为了报吕布的仇,为了夺回徐州,不找曹操,找谁?
  袁绍离得远。而且袁绍也是曾为敌人的。
  在刘备的几个敌人之中,最对得起刘备的要算是曹操了,虽则于消灭吕布以后,没有把徐州还给他(这一点,我们怪不了曹操。曹操志在统一全国于自己所主持的汉朝政府之下,无法容许像刘备这样的雄才重占徐州。倘若刘备在许县执政,也不会让曹操官居徐州之牧的)。
  除了徐州牧以外,刘备想要什么官职,曹操皆能予以同情的考虑。刘备开口了没有,我们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曹操一见刘备,就用献帝的名义,任命为豫州牧。外且,刘备也真的就了职,到了任(他在任中,保荐了豫州汝南郡一个姓袁名谭的作“茂才”。这袁谭,是袁绍的长于)。
  刘备在建安三年九月,跟随曹操去徐州打吕布,在十月间获胜;又跟随曹操回许县,享受曹操对他“出则同舆,坐则同席”的礼遇,被曹操以献帝的名义拜为“左将军”。不过,豫州牧的官位却没有了。
  把刘备的豫州牧免了,留他在中央当一名位高而权不重的左将军,这是曹操的“败笔”。曹操究竟还不算太知人。像张辽、张合之流,能当上一名中郎将与偏将军,就很死心塌地。刘备呢,不是张辽、张合之比,也不是名位略胜二张一筹,就会十分满足的。
  要把刘备笼络、羁摩,或甚至收为己用,曹操必须对刘备推心置腹、共成事业。这事业又必须以匡扶刘家的汉朝为主,不能名为刘家,而实际上是曹家的一种名存实亡的局面。
  问题在于曹操,不在于刘备。刘备在当时没有自己当皇帝的念头,也没有自己当丞相的念头。倘若曹操能叫刘备相信,真在复兴汉朝,同时又让刘备坐仅次于丞相的第二把交椅,刘备便不会有其后串同董承,阴谋推翻曹操的事。
  董承这个人,很不够意思。曹操待他不薄,把自己的车骑将军的位置让给了他,他也不过是献帝的一个侧室一一董贵人的父亲而已(四年前在洛阳主持那邀请曹操来迎驾的计划的,可能不是他,而是董昭)。
  董承并非如裴松之所说,为灵帝母亲董太后的侄儿。他可能是董卓的三族之外的同姓晚辈,曾经做过董卓女婿牛辅下面的军官。不过,董卓死后,在李傕、郭汜胡闹的几年,他确是忠心维护了献帝。兴平二年七月,献帝从长安出发,向东边走,董承是随驾的将军之一。官衔为“安集将军”。中途,李傕、郭汜又捣起乱来;董承与杨奉商量,从山西请来韩暹与大批的白波徒众,才把献帝的性命保住。曹操在建安元年八月到达洛阳之时,董承已经是“卫将军”。地位仅次于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
  曹操在八月辛亥日,以镇东将军、兖州牧的身份,兼“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取得了支配中央政府的大权,便捕杀了一位姓台名崇的侍中、姓冯名硕的尚书与献帝身边其他的几个中下级官吏,立威。同时,却封了董承、伏完等十三个人为“列侯”。列侯是不带地名的侯爵。建安四年三月,曹操升董承的官,由卫将军升为车骑将军。为什么?我们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董承的女儿,在宫中是得宠的贵人罢。
  当时,大将军的官位曹操已经让给了袁绍。这车骑将军,曹操又送给了董承。袁绍在外,而董承在内,曹操虽则实权极大,而军界的名位倒颇逊于这二人,甚至连刘备的左将军也不如。曹操自从建安元年十一月以来,只不过是“行车骑将军事”而已。
  董承倘若在建安四年就已经看出曹操不能始终忠于汉室,或是对曹操在徐州的残忍作风深恶痛绝,而纯粹为了公义要除掉曹操,这是他的自由。然而,即使如此,也应该第一,自己先要站得稳;第二,应该算算自己的力量,有没有百分之五十一以上的制胜把握。
  说这时候曹操已经是奸臣,未免太早。至少,曹操的奸臣面目尚未暴露。董承自己呢,以堂堂车骑将军之尊,而作这鬼鬼祟祟的、阴谋夺权的事,太不光明。至于力量,京城许县附近能对曹操反抗的兵,仅有一名校尉的部队,至多是几千人而已,能解决曹操的几十万人么?
  这位校尉是种辑。《后汉书.献帝纪》说他是“越骑校尉”,《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说他是“长水校尉”。
  另一位同谋者。偏将军王服,即使有兵,也不会甚多。这王服,《先主传》写作“王子服”,似乎可能是“皇子服”,有待详考。
  《献帝起居注》这本书上说,董承向王子服说,“昔吕不韦之门,须子楚而后高,今吾与子,犹是也。”这“子楚”是秦国昭襄王的孙儿、孝文王的儿子,其后被吕不韦支援,回到秦国取得王位,成为历史上的庄襄王。董承拿子楚的故事来说服“王子服”,以秦国的子楚来与王子服相比,很像是要推翻曹操,废掉献帝,另立“王子服”的意思。是否这“王子服”是桓帝或灵帝的一个儿子“皇子服”;或是某一位有王爵的宗室的儿子“王子服”。
  《三国志》称他为“王子服”,《后汉书》改称他为“王服”,《资治通鉴》也只称他为“王服”。可见范晔与司马光均不曾把《献帝起居注》之中董承对王子服说的话,当作一回事来推敲。
  另一个问题:董承与刘备等人的计划是在什么时候被曹操发觉?是在刘备解决了徐州刺史车胄以前?还是在以后?
  《三国志》魏的部分,把刘备杀了车胄的事,载在董承为曹操所杀之前。《三国志》蜀的部分,与此相反,说董承被曹操杀了以后,刘备才杀车胄。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考异》之中,采取了《魏志》的说法,明言“蜀志误也”。《考异》引用袁宏的《后汉纪》为据,说《后汉纪》的说法与《魏志》相同。
  《三国志》的三个部分,陈寿自己称它们为“魏书”、“蜀书”、“吴书”,后人却每每改称它们为“魏志”、“蜀志”、“吴志”。贤者如司马光,亦未能“免俗”。司马光及其助手,也把袁宏的《后汉纪》称为“汉纪”。
  我个人的看法,《三国志.蜀书》的部分是对的:董承先在许县被捕,刘备才着了慌,提前对曹操翻脸,占领下郅杀掉徐州刺史车胄,留下关羽守下邳,自己带主力到小沛,准备迎战曹操必将派来的将官与兵士。这是建安四年冬天的事。
  曹操派来的将官是刘岱与王忠。这一个刘岱,与初平元年参加讨伐董卓同盟的兖州刺史刘岱,不仅同名,而且同字,两人均字“公山”;所不同的是:兖州刺史刘岱,是青州东莱郡牟平县人;曹操的部下刘岱,是豫州沛国人(牟平在山东蓬莱东南,沛国在安徽宿县西北)。
  刘岱与王忠均不是刘备的对手。王忠是(陕西武功一带的)“右扶风”人氏,并无了不起的资历,只是在李傕、郭汜胡闹的期间,因遍地饥荒而吃过人肉而已(其后,曹丕喜欢派人在野外古坟里找骷髅,挂在王忠的马脖子上,开他的玩笑)。
  刘备向刘岱、王忠说:“像你们俩这样的料,来上一百个,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倘若姓曹的自己来,那就又当别论了。”
  刘岱、王忠在吃了败仗以后,就回到官渡曹操的营中,据实报告。曹操于是便依照刘备的意思,亲自带兵由官渡向东边走,到小沛向刘备请教(官渡在河南中牟的东北;小沛在江苏沛县的正东)。
  刘备这时候已经有了几万兵了,包括曹操的旧部一一东海郡的昌霸等人,所带来的部队。他很可以与曹操一决雌雄,却忽然怯场,见到了曹操的旌旗就下令撤退,弃军而逃,丢掉了妻子儿子,也丢掉了呆守下邳的关羽(王沈的《魏书》是这样说的;司马光不相信刘备竟然脓包到这步田地。司马光加了四个字的按语:“‘魏书’多妄”)。
  刘备吃了一个大败仗,确是事实。不仅妻子与关羽都在下邳被俘,张飞与他的一支官兵也被打得与刘备的主力失掉联络,逃往(河南正阳一带的)汝南郡,找黄巾首领刘辟,合在一起。刘备自己带了少数人,去青州找袁谭。
  袁谭是袁绍的大儿子。袁绍,是刘备的同学兼老长官公孙瓒的死敌。袁绍杀了公孙瓒;站在刘备的立场来说,袁绍是刘备的仇人。怎么可以去找他的大儿子袁谭呢?
  刘备当时的处境也够惨,比以前吕布惨。吕布到了天下无容身之地的时候,还有一个河内太守张杨,是同乡兼好友。张杨虽则有时候幽吕布一默,只是幽了一默而已。在最后关头,吕布被曹操围困在下邳,张杨还是带兵来救,死在中途(为部下所害,害他的部下可能是曹操所收买的)。所以,我们可以说张杨对吕布的交情是死生不渝。刘备呢,除了身边的关羽、张飞、赵云,亲如兄弟以外,却没有一个据有一郡地盘、像张杨这样的可以投奔的好朋友。
  刘备只得硬着头皮,去青州投奔仇人的大儿子衰谭。在袁绍与曹操两个仇人之间,袁绍是旧仇人,曹操是新仇人;袁绍是间接的仇人,曹操是直接的仇人。于是,刘备决定,把自己的命运与生命,投送在袁绍的手中。
  刘备却也不是全无希望的。他对袁谭,可以拉上一点关系。不久以前,他被曹操推荐为“豫州牧”以后,曾经以州牧的职权,保举过袁谭为“茂才”(袁绍一家,是豫州汝南郡汝阳县的大族。汝阳县城当时在今天商水县西北。商水之南,是袁世凯的家乡项城)。
  东汉的茂才,比孝廉略为高些;孝廉是每二十万人口,产生一人,茂才是每州仅有一人。孝廉是一郡的太守或一国的国相所保举的,而茂才是州牧或刺史所保举。州牧、刺史以外,能保举茂才的,仅有三公与光禄勋四个大官,而且也只能每年保举一名。
  袁谭有他的父亲袁绍给他官做,未必稀罕这个茂才资格。然而,刘备保举了他,多少也是一份厚谊。袁谭对刘备之如此表示好感,至少是不会讨厌的。按照清朝的习惯,考中了秀才、举人、进士的,对于主考的官,一向是尊之为师,而且称为“恩师”;主考官对于亲自录取的人,也总是认为弟子,有机会就提拔。这一种未曾有过教书听讲的事实的“师生关系”,在清朝的官场中,是一大传统。汉朝,可能不如此之甚;却也不见得没有约略类似的情形。
  袁谭对刘备确有好感,有历史为证。他听到了刘备想来青州,就立刻带了步兵与马队来迎接。这不但是礼貌,也是事实上的需要。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的刘备,不可能有足够兵力以抵御曹操的追兵。袁谭来迎接他,也是来保护他。
  袁谭保护刘备,一直保护到刘备的“旧游之地”平原(刘备当年在公孙瓒的麾下,随同公孙瓒的青州刺史田楷,打袁绍的军队,打赢,被田楷先后任命为平原县县令与平原国国相)。
  袁谭自然早就向袁绍递去报告。袁绍派了大将带领人马,开到平原来请刘备到河南临漳之西的冀州魏郡邺县一一袁绍的大本营去相见。
  袁绍自己,亲自出城郊迎,比普通的所谓郊迎更加恭敬,出城出了二百里。
  刘备在这建安五年的春天,是曹操的败军之将,是穷无所归, 颜来投旧敌的可怜人,为什么袁绍要对他如此地礼遇呢?原因是,刘备的物质力量虽小,精神力量很大。谁有了刘备,就很足以升高自己的地位;增加自己的号召力。
  刘备有什么精神力量呢?并不是靠了《三国演义》所艳称的“皇叔”二字的金字招牌。他和献帝的血缘,极其疏远,只不过是分炊了三百年的远房本家而已。
  刘备的精神力量,在于深得人心。他之所以深得人心,一是对朋友有信义,二是对老百姓极仁慈。
  他无论到了哪里,关羽与张飞总跟着他,或是虽则暂时分开了,而迟早总会不避干辛万苦,跑来与他相聚。不仅关羽、张飞如此,赵云、糜竺、徐庶、诸葛亮也是如此。其后,庞统、黄忠、张松、法正、严颜、马超、刘巴、李平、马良等等文武人才,只要是和他见面了,纳交了,都愿意水远和他在一起。他对朋友,不仅是“出则同舆,坐则同席”,像曹操对他那样;也不仅是“寝则同床,思若兄弟”,像他自己对关羽、张飞一样;或是“同席而坐,同簋而食”,像他自己对平原郡的知识分子一样。他之所以获得这许多人才的爱戴,是由于他秉性真诚,习惯于对朋友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先向朋友表露了无保留的信任,于是就换得了朋友们对他的信任。
  关、张、赵、糜,徐、诸葛、庞、黄、魏、张、法、严、马、刘、李、马,这许多人都相信刘备将永久是他们可以信任的朋友与长官。这是何等雄厚的一种精神力量啊?
  他对泛泛之交,也很愿意帮忙、出力,而从不考虑自己的力够不够,他救过孔融,也救了陶谦。
  他也收容过吕布。这是他知人之明不太到家,不是他不够意思(他似乎对不起曹操,那曹操也确是一个不必太对得起的人。后来,他也很对不起刘璋,那却是必须留待以后再谈的“政治问题”了)。
  刘备对老百姓好,真是有口皆碑。《三国演义》的作者,有时候把他描写得婆婆妈妈,常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未免捧得过分,帮了倒忙。他之对老百姓好,不在于常常哭,而在于把老百姓的困难,放在心里,努力予以解决。当年,他在平原当县令与国相之时,便已做到了“外御寇难,内丰财施”。
  青州的人民,不仅平原国的,其他各郡各国的,也都很爱戴他;不仅是青州人民,不仅是汉人,连幽州的乌桓人与“杂胡”,都愿意跟他这位“刘使君”去到海角天涯,参加几千名饥民的行列,奔向徐州,援救陶谦,抵抗曹操。
  当时,刘备自己的兵仅有一千左右,加上这几千饥民以及乌桓、杂胡,声势也就不小。但这声势也只是表面而已,如何对抗得了曹操?
  陶谦把屯在徐州的、从家乡丹阳招来的四千名子弟兵,都拨给他。有了这四千人,加上饥民等等,好一个刘备,居然胆敢与曹操在郯城对垒!这种气概,果然不凡,赢得了曹操于事后以“英雄”相许。
  我想,这一种不计成败,惟义是视的勇气,是刘备之所以名满四海,叫人民向往,叫读书人归心,叫割据群雄人人愿得与其结盟的一大原因。
  他会不会打仗,倒没有多大关系了。以这样的人,处在这样的时势之中,他迟早总会有他应有的一份的。所缺的,只是帮手;不是普通的帮手,而是像张良、诸葛亮那样的帮手。
  张良,他设有福气找到。诸葛亮,由于徐庶的介绍,他终于找到了。一找到诸葛亮,他的情形便不一样:像鱼得到了水!
  老天却不给他太痛快,要叫他在遇到诸葛亮以前,领教一下袁绍的无能,把他安排在袁绍那里,亲眼看见袁绍的大将颜良与文丑,被曹操下面的张辽等人击溃、斩首(关羽这时候也在曹操军的前线,杀了颜良。他是否也杀了文丑,难考)。
  刘备向袁绍贡献丁一条计策,同时也是向袁绍讨了一个差使:请袁绍派他到汝南郡,联络当地的黄巾首领刘辟,袭击曹操的根据地许县。袁绍接受,交了一些兵给他。这时候,他的旧部军官与兵士,也已经有不少人陆续从徐州辗转到邺县来找他,使得他又有了一支相当像样的部队。
  他带了这支部队与袁绍的兵,到了汝南,与刘辟及刘辟的朋友刘邵,会合在一起,占领了(临颍县东的) 强县。其他各县的人民,纷纷揭竿而起,对刘备响应,弄得曹操在许县及其以南各县的大小官吏,都害怕了起来。曹操自己在官渡前线得到消息,也相当担心。他派遣同祖的堂兄弟曹仁,带了骑兵来打,才把 强与其他各县夺回。刘备不敢和曹仁久战,离开豫州,到冀州魏郡邺县,向袁绍复命。
  在官渡,他见到袁绍太不会用兵,迟早不免败于曹操之手,就又向袁绍讨了一个差事,去刘表那里,劝刘表出兵,对曹操夹攻。
  袁绍知道刘表始终不曾有夹攻曹操之意,叫刘备不必存说服刘表的念头。这时候,汝南黄巾另有一位首领,姓龚名都,值得联络。袁绍叫刘备带了赵云等人再去汝南一趟。
  赵云在公孙瓒那里与刘备同事,成了朋友;其后借口兄丧,辞别了公孙瓒,回冀州常山郡真定县(河北正定)家乡;不久,就来到青州,作了刘备的部下,带领骑兵;又随刘备到徐州救陶谦,打袁术,战吕布,抗曹操,被曹操打散。刘备在邺县安顿了下来,赵云听到消息,就来邺县,替刘备募到了几百名新兵,加强了陆续而来的刘备旧部的阵容。
  这一次,刘备带了赵云等将领与若干人马南下,袁绍不曾分兵协助,袁绍此时,对曹操已成劣势,可能已经分不出什么兵来。
  刘备到了汝南,和龚都的徒众合起来,才只有几千人。曹操看不起他,派了一个三等角色来打。这三等角色姓蔡名阳,一交锋便送了命。《三国演义》说他是死于关羽的刀下,有可能。但是,蔡阳的任务,并非是来追关羽,而是来打刘备。关羽之离开曹操,不是在许县,而是在官渡前线;不是奔往汝南郡真阳县乡下、传说中的张飞所占领的古城,而是于杀了颜良以后不久便奔往古济水之北,与古黄河之北的袁绍部队的阵营。曹操听到他走,谅解他的苦心,下令各将领,不许对关羽追赶。关羽不曾需要闯五个关,斩六个将(很抱歉,我们以研究历史为专业的入,常常不得不戳破戏剧性的传说,令读者扫兴。然而,真的历史,倘若有相当充分的史料,也未尝不能引入入胜,甚至更加可歌可泣)。
  关羽之离曹营而奔往袁营,所冒的险,大于传说中的闯五关、斩六将,他是杀了袁方的大将颜良之人(载在《三国志.蜀书》卷六《关羽传》),而为了与刘备团聚,只身而来,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袁绍怎么会不计较这位杀了自己的爱将颜良的大仇人呢?
  而且,他一逃,曹操会不会派张辽、曹仁等好手去追他、杀他?关羽在事前也是没有把握的。如此不顾个人生死,而只求与朋友再见一面的义气,真是千古一人。
  看《三国志.蜀书》卷六《关羽传》的口气,似乎关羽到了袁营以后,便随同刘备到荆州去,投奔刘表,漏记了刘备之两次前往汝南,第一次找刘辟,第二次找龚都,也漏记了刘备之去荆州,并非由邺县袁绍之处直接去,而是由汝南龚都之处,于袁绍既败,曹操南下来攻他之时才去。那末,关羽是怎样跟着刘备去找刘表的呢?难考。
  曹操在建安五年十月击溃袁绍的主力;在建安六年四月击溃袁绍驻在仓亭的一部军队。此后,袁绍已不足为曹操之患。曹操就在六月间回到许县;不久以后,亲自率领精锐,来汝南打刘备与龚都。刘备避免和曹操接触,一口气去了荆州,找刘表(龚都的徒众一哄而散)。
  刘表听说刘备要来,也正如袁绍前年一样,亲自出了襄阳城,郊迎。不过,袁绍是出城二百里,刘表不曾出来得如此远。在礼貌上,刘表却也相当周到:待刘备以上宾,并且,给了刘备若干兵。
  刘表指定新野县为刘备的驻军之地。新野属于南阳郡,离开许昌最近,是荆州的门户。刘备在新野一住,便住满了七年,前后八年,从建安六年到建安十三年。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曾有过如此的安定。他这时候兵虽不多,却也不太少,有关、张、赵几位亲如兄弟的猛将在左右,有甘夫人在身边照料饮食起居,又有荆州的若干名士常相往还,可以说,生活得相当轻松,比春秋时代晋公子重耳寄居在齐国之时的情形,还要好。
  重耳有舅犯向他进逆耳的忠言:“宴安鸩毒,不可怀也”;又有深明大义的新太太姜氏,肯为了丈夫的前程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刘备呢,到了曹操快要打来之时,才找到了诸葛亮;而可怜的甘夫人,非受过极高的教育的齐桓公之女可比,怎懂得劝刘备不可贪图暂时的享受?况且,甘夫人自从在小沛嫁给了刘备以后,颠沛流离,苦也吃得够了,怎么肯叫刘备重新走上奔波奋斗之途呢?
  甘夫人的来历,不仅《三国志》毫无交代,连《三国演义》也不曾创造一套说法,以满足读者的好奇心。读者所得到的印象,只是:她与糜夫人地位差不多,而似乎是略逊一筹。儿子阿斗为她所生,糜夫人在曹军追及之时,于兵荒马乱之中,把阿斗交给了赵云,自己投井。赵云把井旁的墙推倒,掩盖了井,以免她的遗体被敌人捞起,加以侮辱!
  我在幼年第一次读《三国演义》之时,对赵云的如此举动,极不赞成。他应该力劝糜夫人于事前,或设法捞起跳了下去的糜夫人于事后,然后赶紧用人工呼吸法施以急救。
  其后研究陈寿的《三国志.蜀书.赵云传》,又学了一点历史学的考证方法,才晓得可恶的、岂有此理的,不是赵云,而是《三国演义》的作者。
  甘夫人也是死在刘备得志以前。
  刘备对甘夫人始终怀念,于称帝以后追封了甘夫人为皇后。他不曾追封糜夫人为皇后,也不曾对孙夫人有过什么怀念的表示。
  刘备驻防在新野的七年以上的时间,只有过一次军事行动。刘表叫他向许县进军。他经过宛县(南阳)、博望(南阳东北六十里的博望驿)、长山(方城山),到了许县西南的叶县。守叶县的曹军将领是夏侯惇。在夏侯惇的下面,有李典、于禁两位大将。
  这一仗打得不错:有路旁设伏的战术,击溃夏侯惇亲自与于禁率领的追兵(李典不主张对刘备追击,被夏侯惇指定留守叶县)。
  李典不主张追击,是对的。第一,刘备未曾损兵折将,就忽然撤退,很像是“有诈”。第二,叶县之南,通往博望的道路,是方城山的山隘,很狭窄,很长,两旁有茂盛的草木,刘备可能布置了埋伏。夏侯惇不听李典的话,吃了一个大败仗。
  刘备是不是除了以埋伏的部队袭击夏侯惇的追军以外,也如《三国演义》所说,用火焚烧山路两旁山中的草木?有可能,但不必要。并且,倘若在秋冬的干燥之日用了火,那被烧的就不仅是夏侯惇和于禁的兵了。
  刘备的这一次胜利,是否由于诸葛亮替他指挥?刘备这时候是否已经拜访了诸葛亮三次,把诸葛亮请来了身边当军师?
  我们晓得,这击败夏侯惇追军的事,是在李典参加曹操的围攻邺县之前。围攻邺县,是从建安九年二月开始,到八月结束。
  诸葛亮在后主阿斗的建兴五年(公元227年)写他的《前出师表》,说了下面的几句话:“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可爱的裴松之,在这几句下面,注得十分明白:“刘备以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败(于曹操),遣亮使吴。亮以建兴五年抗表北伐,自倾覆至此,整二十年。然刘备始与亮相遇,在败军之前一年也。”
  由此看来,不仅“火烧博望坡”的事于史无据,而且诸葛亮那时候仍在隆中高卧,并不曾在“新野”刘备的营中,向刘备“假”得了剑与印,对关、张与关平、刘封四人颁布命令,叫关羽带一千“民兵”埋伏在博望之左的所谓“豫山”,叫张飞带一千“民兵”埋伏在博望之右的所谓“安林”;又叫关平、刘封各带五百“民兵”,埋伏在博望坡之后。
  诸葛亮在《三国演义》里吩咐这四个人,要静候赵云与刘备先后对夏侯惇交锋,诈败,退过了博望坡,一齐放火,他们遵令而行,果然就把夏侯惇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演义的作者,把夏侯惇说成来攻的人,把刘备说成被攻的人,不曾深考过:取攻势的原是刘备,而夏侯惇只是于刘备撤退以后才“追击”的。演义的作者又把夏侯惇说成是从南面打到北面来的,未免太茫然于许昌之在新野的东北了。
  一般的各朝演义的作者,与今日很多的历史小说的作家,以及电视连续剧的编导,十有九人都喜欢添补历史、歪曲历史、糟蹋历史。他们认为,文艺是文艺,历史是历史,似乎搪了“文艺”二字的虎头牌,就有了厚诬古人与欺骗今人的特权。古人已死,无法抗议;今人被骗,后患无穷。
  我曾经向某一位名作家建议过:历史小说可写,但主角与故事应该另行创造。真人真事只能作为背景,而不必去“碰”。他说,中国老百姓所喜欢的是演义,不是西洋式的历史小说。
  话归本题,除了击败夏侯惇追军这一件事,刘备在刘表那里不曾有过其他的军事表现,直至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兵临荆州之时。
  曹操大军压境,刘备把部队从新野撤退到樊城。樊城与刘表所驻扎的襄阳仅有一水之隔:樊城在汉水之北,而襄阳在汉水之南。
  刘表是当时所有的、仅知经史而不能作战的文人。他不但不能作战,也很不懂战略与军政形势。他早该于曹操、袁绍之间有所选择:或是联曹、或是联袁。联曹,曹不会让他继续割据,却可能以中央政府的高官给他;联袁,可以保持地盘,但必须不断对曹作战。倘若在最后曹胜了袁,刘表必然免不了曹的大举讨伐;倘若袁绍获胜,袁绍也未必容得下刘表。“天下定于一”的思想,是中国人的一大传统;不仅主张仁政的孟轲有此思想,那些迷信武力的军阀与暴君,自从秦始皇以来也一向是如此的。
  刘表所采取的政策,既非联曹,亦非联袁,而只是在表面上联袁敌曹,在事实上所谓联袁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
  到了建安五年,袁的主力被曹击溃;建安七年,袁绍本人呕血而死;刘表依然没有什么举动,静候曹操将袁的三个儿子、一个外甥,依次解决。诚然,在曹操于建安九年进围邺县、消灭袁绍的第三个儿子袁尚之时或其以前,刘表曾经叫刘备向许县进军一次,颇有直捣曹操后方,予以致命的一击的样子。然而,刘备进到叶县便不得不撤退,可见刘表并不曾派遣重兵交给刘备指挥,来试图对曹操作致命的一击。
  刘表的政策,简单言之,是“坐观成败”,也就是“静候宰割”。那末,为他设想,除了联曹或降曹以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联袁是不是可行呢?苟然是可行的,但是必须行得名副其实,以全力与袁合作,夹攻曹操,攻占许县,消灭曹操;而且要出兵出得越早越好,不要等到曹、袁在官渡结束了决战以后。
  刘表倘若顾虑到袁绍万一胜利,一样难以侍候,那末,不妨设计出一套天下三分的计划来,使得曹操虽败而不全败,袁绍虽胜而不全胜,在曹袁之中施行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制衡力。
  更好的一个政策,是放弃纵横捭阖的作风,一心以光大汉室,拨乱反治为己任,尽量扶持在许县的汉献帝,甚至把他送回洛阳,重建两汉盛时的“三权分工”、“用人唯才”的优良制度,自己功成不居,仍为啸傲山林的名士。
  我这些话当然都是白说。刘表已死,即使我是他的同时人,或者他是我的同时人,我也犯了“非其人而与之言”的“失言”的毛病。他刘表那一块料,怎么听得进我这个堂堂正正、讲原则的建议?
  类此的建议,只有刘备够资格听。而诸葛亮说给刘备听的,也正是这一套,只不过是由于当时的客观事实,陈义不能如此之高,而仅仅说到如何办到天下三分为第一步,与如何两路进军、北伐曹魏为第二步而已。
  刘备与诸葛亮二人之所以“谈得拢”,是因为二人有共同的大前提,共同的基本观念:“汉贼不两立”。袁绍、曹操、刘表,都是一些目无汉室的军阀或权臣,都是“贼”。
  袁、曹相争,是二贼相斗。曹操来伐刘表,也只是大军阀来打小军阀而已。夹在中间的刘备,其内心的痛苦是可以想见的。然而他的爱民之心,救世之志,为天下所共见,有十几万难民选择了他,跟他走,并非偶然。
  曹操在建安十三年七月来,刘表在八月死.“赤壁之战”发生在十二月。虽则这“赤壁之战”全靠孙权派周瑜、程普以三万人来帮忙助战,《三国志》魏的部分仍把刘备记载为战胜者:“(曹)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
  “赤壁之战”的经过,请让我先说了曹操如何消灭了袁绍及其三个儿子一个外甥(袁谭、袁熙、袁尚、高干),然后再说。
 
 
  
《细说三国》九、袁、曹之战
  袁绍从初平元年主持讨伐董卓的同盟之时开始,直到建交五年在官渡被曹操击败之时,是全中国最有力量、最能号召的一个军政领袖。在官渡战败以后,他的四个州地盘依然掌握在手,比起曹操的兖、豫、徐三个州仍要大些。在名义上,他也不比曹操低:他是大将军、司隶校尉,兼冀州牧(加上他大儿子袁谭所领的青州,二儿子袁熙所领的幽州,与外甥高干所领的并州),而曹操至少在名义上只不过是“行车骑将军”,兼司空而已(虽则曹操在事实上也控制了徐州与兖州、豫州,及整个的许县朝廷)。袁绍的兵、军粮、财力,也一向是超过了曹操所有。由于祖先与伯父、父亲,都做过三公级的最高官吏,中国到处都有袁家的门生故吏,他本人也极会交明友(最好的朋友包括张邈、伍琼、许攸、何颙),这也不是曹操所能比得上的。总之,他倘若早一点向曹操摊牌,胜利应该是属于他的一方。
  他的最大失策,是坐视曹操把献帝从洛阳接往许县,给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他的一名部下,原任冀州“骑都尉”的沮授,早就劝他抢先,把献帝从洛阳迎到邺县,他却听了郭图与淳于琼两人的话,顾虑到有了献帝在身边,就不能不遇事请旨,“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反而不太方便(曹操后来却感觉到有了献帝在身边,没有一点不方便)。
  平情而论,在建安元年曹操迎接献帝的时候,虽未必赤心忠于汉室,却至少是十分尊重汉室的。曹操当时给全国人士的印象,是既忠且勇;而袁绍是只知扩充自己地盘,对君父的安危漠然无动于衷的小人。
  曹操在许县重建汉朝的朝廷(也替献帝建筑了宫殿,供应了宫中的开销),使得全中国的人民与官吏耳目一新。曹操以献帝的名义,任命袁绍为三公级的“太尉”,任命自己为“大将军”。袁绍不肯接受,因为太尉的地位是在大将军之下(在东汉窦宪之后确是如此;西汉太尉与丞相、御史大夫是在大将军之上)。
  曹操有修养,识时务,知道打袁绍还不是时候,便特别客气,以“大将军”的名位让给袁绍,而自降为“行车骑将军”(代理性质的车骑将军)。实权,曹操当然不肯放弃;“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可以不再担任,换上一个“司空、录尚书事”,不仅实权差不多,而且名义上升为三公之一。
  为什么曹操不再做司隶校尉?可能也是由于袁绍反对。袁绍在灵帝末年便当了这个司隶校尉的官;其后在初平元年,因为反对董卓,或是怕董卓,而离开洛阳出走,把“节”挂在洛阳的“上东门”(东边靠北的一个城门),等于是正式辞去了本兼各职。然而,到了冀州,他却仍旧自称“司隶校尉”,以这个名义号召各州、各郡的官吏,申讨董卓(董卓所主持的朝廷,为了安抚他,发表他为勃海郡太守,他也照样就职,当起司隶校尉兼勃海太守来。一面申讨董卓,一面做董卓所间接任命的官,真是怎么说也说不通)。
  从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的春天,曹操、袁绍二人不曾交手。曹操忙于创建许县的新朝廷,打张绣、打吕布、打袁术;袁绍忙于消灭公孙瓒,吞并幽州、青州、并州。
  袁绍虽则以多谋寡断着名,却也晓得他自己与曹操两雄下能并立。于是,在灭了公孙瓒以后不久,他就调齐了一万匹马、十万名兵士,准备一举而渡过当时的黄河,冲到许县,把献帝抢来,安置在自己的邺县。
  曹操赶紧凑了若干兵马,进驻于(中牟之东的)官渡,等侯袁绍大兵渡河,一决雌雄。
  这时候,董承的倒曹阴谋突然暴露,董承及其在许县的同谋者都被逮捕、灭族。刘备在徐州也就杀了曹操的徐州刺史车胄,对曹操翻脸。
  曹操决定,暂时不理会意绍,先解决了刘备再说。有人劝他不可如此,万一他在打刘备的时候,袁绍渡河来央攻,岂不两面受敌?曹操说,“不要紧。袁绍不会决定得那么快。倘若我先打袁绍,那刘备倒是很可能从后面来对我夹攻的。”曹操的判断,果然没有错。他去打刘备的时候,一直打到刘备离开徐州,打到俘虏了关羽,袁绍均不曾动。
  袁绍的左右,也未尝没有人才,例如田丰。田丰曾经向袁绍建议,说:“和你争天下的是曹操。曹操现在到东边去打刘备了。刘备不是很短时间可以击溃的,所以曹操要被刘备拖住在那里。你何不领大军袭击曹操的后方,一去就可以成功。这是很难得的机会;用兵,就要抓住机会。”
  袁绍说:“你的意见很对。不过,我的小儿子有病,我一时不能离开家。”田丰气得用拐杖打地下,说:“唉,大事已去!”等到刘备被曹操击溃以后,田丰劝袁绍不可轻易行动。因为,曹操已无后顾之忧。田丰的新建议是:固守黄河北岸的四个州,“外结英雄,内修农战,培养实力。同时,不让曹操培养实力,用少数的精兵渡河,骚扰曹操治下的各州各郡,时而击左,时而击右,叫曹操的兵疲于奔命,叫曹操治下的人民不能安于所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到三年,就可以把曹操消灭。”
  袁绍不仅不接受田丰的这一次的建议,而且叫人把他拖下去,加了手铐脚镣,关在牢里。
  袁绍率领大军进驻黎阳。同时,命令陈琳起草了一篇檄文,大骂曹操。
  这一篇檄文,与唐朝骆宾王的“讨武瞾檄”,同为千古名作。陈琳的文章确是不坏。这一篇檄文,从曹操的祖父、中常侍曹腾骂起,说曹腾与其他两个太监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人”;又说曹操的父亲曹嵩,本是一个“乞丐”(叫化子),作了曹腾的养子以后,对权门大送红包,买得了三公级的官位(太尉)。
  骂到曹操本人,檄文说曹操是一个“奸阉遗丑”,“好乱乐祸”。
  曹操参加讨伐董卓的同盟,于袁绍及别的州牧、刺史、大守、国相,都不敢出击,而只知饮酒高会之时,有勇气单独对董卓的部队进攻,虽则被董卓的大将徐荣打败,其实是虽败犹荣。陈琳却在檄文里说曹操“愚佻短虑,轻进易退,伤夷折衄,数丧师徒”(文人的一支笔,确是可怕。曹操后来不好,打董卓的时候何尝不好?比当时身为盟主,而一动也不动的袁绍,好得多)。
  陈琳把曹操凭自己本事而发迹的经过,都一概说成由于袁绍的“弃瑕录用”:是袁绍保举了曹操为东郡太守,保举了曹操为“兖州刺史”,而且在曹操被吕布偷占了兖州之时,是袁绍派兵由北边来打败吕布,才把曹操救了下来(这袁绍打吕布的事,未见于任何其他史料)。
  在这一篇讨曹的檄文之中,袁绍叫陈琳列举了曹操的若干具体罪状,说曹操杀了正言直谏的前九江太守边让、议郎赵彦;拷打了太尉杨彪;发掘了梁孝王的坟墓;用了七百个精兵围住献帝所住的宫阙,名为保卫,实则监视:曾经勾结公孙瓒,企图夹攻袁绍。
  这些罪状都是事实,并不冤枉。不过袁绍自己也做了很多目无汉室,违法乱纪的事。
  陈琳的文笔极有力量。这篇文章的结尾一段,既典稚而又雄健,气壮声洪:“幕府(袁绍是大将军,大将军有幕府,因此这幕府两个字便是袁大将军的代称)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贲)育(乌)获之士,骋良弓劲弩之势,并州(刺史高干之军队)越太行,青州(刺史袁谭之军队)涉济漯,(袁绍本人之)大军泛黄河,以角其前。荆州(刘表之军队)下宛叶,而掎其后。雷震虎步,并集虏廷,若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而沃熛【biao】炭,有何不消灭者哉?当今汉遭陵迟,纲弛纪绝,操以精兵七百,围守宫阙,外称陪卫,内以拘执,(幕府)惧篡逆之祸因斯而作,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也,可不勖哉!”
  这一篇檄文,是发给以刘备为首的全国各州、各郡、各国的长官吏的,篇首列了刘备的官衔:“选署左将军,领豫州刺史”,可见袁绍在当时是如何尊重刘备的政治地位与号召力。
  袁绍所动员的兵究有多少?我们在一千七百多年以后的今天,很难考出确数。檄文中的“长戟百万,胡骑千群”自然是夸大之词。《后汉书.袁绍传》所说袁绍“简兵十万,马万匹”当较近于事实。曹操能集中起来的兵力,要比袁绍的少(当时,有了几千兵便已经够资格作为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一个角色。吕布和早期的刘备均始终只有几千人,刘备在小沛扩充部队到了一万,就已经遭了吕布之忌)。
  曹操的基本武力,是他所收编的青州黄巾。这些被收编的青州黄巾号称三十万人,其中老弱居多。曹操一一加以遣散,只留下了年轻力壮的汉子,其总数可能在十万以上,但不会超过二十万。这十万多兵,曹操不能够都调到官渡前线,因为在许县的西南,尚有袁绍的同盟者一一荆州牧刘表。刘表的军队也差不多是十万人左右。我的猜度是:曹操用来抵抗袁绍的兵力,至多只是全部力量的一半,也就是五万至七万左右(这只是一个猜度而已)。《三国志》魏的部分说,当时曹操的兵不满一万,似乎不确。
  袁绍在陈琳所写的檄文中,说袁谭、高干、刘表,将一起对曹操采取行动。事实是,刘表始终观望(到了袁绍既败以后很久,他才叫刘备向许县进军一次,刘备到了叶县便撤军退回新野)。袁谭与高干也许有所行动,但现存史料上毫无记载,可见即使有过,规模也不甚大。
  大战在建安五年二月开始,袁绍命令郭图、淳于琼、颜良等几位大将,先攻曹操派驻在(河南滑县之北的)白马津的刘延。
  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曹操挨到四月间,才亲自带了关羽、张辽等人,到白马津来救;同时分兵攻打袁绍所派兵防守的延津县,以分散袁绍的注意力。袁绍果然以重兵加强延津的前线,曹操便突然移军奔向白马津,颜良这时候沉不住气,不等关羽、张辽等人到达,就率兵一口气走了十几里,前来迎战,被关羽一马当先,刺死于万军之中,砍下了头。袁军阵容大乱,曹操就指挥关羽、张辽等人及其部队,解了白马津之围,救出刘延与刘延手下的兵,合起来,沿着当时黄河的南岸向西面走,一直走到延津县城之南,被袁绍的兵追上。
  袁绍带了刘备与文丑及五六干名骑兵,到达汉朝酸枣县东南的一个叫做延津的渡口,渡过当时的黄河(这延津从宋朝起,代替酸枣成为县的名称,位于今日黄河之北,在开封的西北,偏北,中牟的正北,偏东。今日中牟与延津之间的黄河,在当时是济水。济水发源于济源县,流向山东利津)。
  曹军在延津抵挡了袁军一阵,获胜;杀了文丑。曹操退到济水以南,今日中牟之东的官渡,扎营,袁绍留在延津,扎营。
  在历史中有决定性的官渡之战,在八月开始。袁绍移动他的大军,进至延津西南,中牟西北的阳武,沿着现成的河旁沙堆,造了东西长达几十重的营地。袁绍的战术构想,是伸展两翼,包抄曹军,加以捕捉。
  曹操不退,把自己的部队也分成若干单位,对袁军的各单位抵抗;但是,究竟人数太少,不够分配,抵抗了以后伤亡颇重。
  袁军乘势猛攻。
  这时候,在袁绍的一方面。颜良、文丑虽死,尚有张合、高览、淳于琼等若干得力的勇将。在曹操的一方面,虽则关羽不久便离开了,走往袁营去找刘备,却也还有张辽、徐晃、乐进、于禁,以及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撑住了场面。
  张辽是并州雁门郡马邑县人,做过丁原、董卓、吕布的部下,在吕布被杀以后投降了曹操,被曹操以献帝的名义拜为中郎将,封为关内侯(马邑是今日的山西朔县)。
  张辽与关羽是大同乡,很谈得来(关羽的出生地,是并州河东郡解县。解县的故城,在今日山西虞乡县之西)。张辽知道了关羽念念不忘刘备,迟早有一天会走,便报告了曹操,曹操很佩服关羽的义气,同时也深知留了关羽的身体,留不住关羽的心,他在听到张辽的报告以后,不曾采取任何措施,以防阻关羽走。
  关羽并非是想走就走的人。他固然想回到刘备的身边,却也要先做出一两件事,报答曹操对他的厚爱。于是,他斩了颜良(可能也斩了文丑;至少是帮助了徐晃等人击溃文丑)。
  关羽在自己认为已经报答了曹操以后,就把曹操所给的一切(包括“汉寿亭侯”的印),都包扎在一起,放在所住的地方,留函告别。曹操的左右,要去追捕关羽;曹操说:“他也是‘各为其主’。让他走罢。”张辽没有一个像刘备的故主值得怀念;他死心塌地为曹操服务到底(汉寿是东汉的一个县,故城在湖南常德的东北。今日的汉寿县,在常德东南。亭侯,是爵位,地位次于县侯,高于关内侯及列侯)。
  徐晃也是并州人,不仅是关羽的大同乡,而且是小同乡;同为河东郡的郡民。关羽是解县人,徐晃是杨县人(杨县在今日洪洞县东南)。他原是白波首领杨奉的部下,在建安元年于曹操击败杨奉之时投降了曹操,其后打吕布、打刘备,都立了功。他在白马津,“从破颜良”;在延津,“破文丑”(《三国志》魏的部分的原作者。似乎把“破文丑”的首功记在这位徐晃的账上)。后来,他又在延津之南的“故市”,与曹操的另一部将史涣,击毁了袁绍的若干运粮车辆。”
  乐进是兖州东郡卫县的人(卫县在今日山东观城县之西)。他身材短小,胆量很大,做了曹操的帐下吏。帐下吏相当于副官或卫兵队长,回家乡募得了一千多人,升为“假司马”(代理性质的司马之官。司马所管的是营中的种种杂务,有时也带队伍作战)。不久,曹操又升他为“陷阵都尉”。都尉是汉朝正式的军阶,“陷阵”二字似乎是曹操所想出来的。
  乐进也参加了打吕布、打刘备。在对袁绍的战争之中,他的最大功劳是杀了淳于琼。
  曹操的另一猛将,是本家弟弟曹仁。曹仁的祖父曹褒,是曹操父亲曹嵩的养父曹腾的哥哥。曹仁从来喜奸骑马、射箭、交朋友,在灵帝末年天下大乱之时,他自己有了一千多人的徒众,在淮河泗水之间的皖北、苏北游来荡去,成为非兵非匪、亦兵亦匪的一支武力。他把这一支武力带到曹操的营中,曹操任命他作“别部司马”,不久又升他为所谓“厉锋校尉”。其后,打袁术,打陶谦,打吕布,打张绣,到汝南打刘备与黄巾首领刘辟,他都很卖力。他所带领的,是骑兵。曹操也派他偕同史涣等人深入袁绍的后方,拦截袁军的运粮车辆,烧毁粮食。他的官位,这时候已被升为遥领“广阳太守”,以“议郎”的名义在曹军之中当骑兵的“督”。换句话说,曹仁当了政府的参议,兼任曹军的骑兵司令。曹操的另一位本家弟弟是曹洪。曹洪的父亲是谁?裴松之以来,没有人知道。王沈所写的《魏书》,只说了曹洪有一个伯父叫做曹鼎,当过尚书令,也当过河间国的国相,因贪污被冀州刺史蔡衍纠弹,被司法当局判处劳役。《后汉书.蔡衍传》说这个曹鼎是中常侍曹腾的弟弟。
  曹腾只有三个哥哥,没有弟弟。《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弄错了。曹腾的字,是季兴;他的三个哥哥是伯兴、仲兴、叔兴。
  这曹鼎只能是曹腾的哥哥或侄儿。他不可能是哥哥;倘若是,那末,曹洪便要比曹操长了一辈。
  曹家的谱系不容易排,以后还有机会作一比较详细的交代。现在,让我们多谈谈曹洪。曹洪靠了伯父曹鼎与叔祖曹腾的提拔,在年轻时候就当了蕲夏县的县长。
  曹洪不曾像曹仁那样干过那亦兵亦匪的事。有机会做官,也就不必走歪路了。然而他的号召力,却不亚于曹仁。曹操参加讨伐董卓的大举,曹洪带了若干人来当兵,而且在曹操被徐荣打败,跌在马下,丢掉了马的时候,把自己的马让给曹操,情愿步行,冒生命的危险(步行就很容易被敌人追到)。他向曹操说:“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不可以没有你。”于是,曹操骑上了曹洪的马,曹洪在马的后面步行,到了汴河的河岸,找到了船,渡过了汴河,奔到家乡(安徽亳州的)沛国谯县。
  曹洪在家乡重新招兵,又招到了一千多人,带往(安徽寿县的)扬州刺史所在地的寿春,拜访他的好朋友、扬州刺史陈温。陈温准他在(安庆六安一带的)庐江郡与(芜湖、南京、镇江、徽州带的)丹阳郡大招特招,共招到了好几千人。
  这几千人,加上在家乡所招到的一千多人,曹洪都带到了(安徽怀远西北的)龙亢县,交给曹操,作曹操的基本武力。曹洪自然也留在曹操左右,当既亲且信的助手。
  其后,打陶谦,在吕布偷占兖州之时打吕布,并且夺回吕布所占的济阴、山阳、中牟、阳武、京县、密县;又在曹操奠都于许以后的某一年,进攻刘表,打败刘表的某一位“别将”,在舞阳、舞阴、叶县、堵阳、博望等等地点。
  这一次曹洪打败刘表某一军官的事,不载于《三国志》的其他部分,亦不见于《三国志》及《后汉书》的《刘表传》。所谓“别将”,也不可能是刘备。事件发生在何年何月,陈寿依照他的习惯,含糊其辞,叫我们只能去猜。大概是建安二年三年左右罢,不可能是在建安五年,曹操对袁绍决战于官渡之时。
  刘表派兵进攻到叶县,在现存的史书上,只有刘备与夏候惇对垒的一次。当时在夏侯惇的麾下有于禁、李典,是否也有曹洪参加?《三国志.魏书.李典传》不曾提起。
  李典是巨野县人(巨野在今天属山东省,在汉朝属兖州山阳郡)。他的“从父”(伯父或叔父)李乾,在灵帝末年聚集了几千家老百姓在巨野的邻县乘氏县,筑寨自保;其后点齐了若干壮丁,跟随曹操打黄巾,在(东平西南的)寿张打了一个胜仗。曹操打袁术,打陶谦,这位李乾也追随了。
  吕布偷袭兖州,叫人劝李乾背叛曹操,李乾不肯,被害。
  李乾的儿子李整,为父报仇,帮助曹操击溃吕布,被曹操任命为遥领的青州刺史,可惜活了不多久便死去。
  李整死后,曹操把欠给李乾的一份情意,转还给李典,叫李典以中郎将兼颍阴县县令的名义,接管李整的兵;很快就又把李典升为所谓“离狐郡”的太守。
  离狐本是济阴郡的一个县,在今日山东单县之西。曹操因人设政,临时把离狐县升格为郡,为的是奖励李典。
  后来,李典不断地立功,不断地升官,当不当这离狐郡太守已无所谓,曹操就又恢复了离狐的县的地位,废掉了这个所谓离狐郡。
  在曹、袁对垒于官渡的期间,李典的贡献是率领了李家与亲戚各家,以及摩下的兵,向曹操的大营输送军粮及其他物资。
  当时曹操左右的军官,最重要的是夏侯惇和夏侯惇的堂兄弟夏侯渊。
  夏侯惇是沛国谯县人,曹操的小同乡,他从初平元年开始,在曹操作“奋武将军”的时候,就已经当了曹操的“司马”。其后,由司马而升为“折冲校尉”、东郡太守、陈留太守、济阴太守、河南尹。他的军阶也早就由校尉升为将军,先后做了“建武将军”、“伏波将军”与“前将军”。而且,封为“高安乡侯”,属于“乡侯”的一级,比县侯小,比亭侯大。
  夏侯惇可说是武人之中曹操最得力的一员。曹操打陶谦,叫夏侯惇在濮阳留守。曹操打袁绍,叫夏侯惇作大军的“后拒”(后拒用现在的军事术语来说,是“总预备队”的指挥宫)。很久以后,曹操在建安二十一年打孙权,带了夏侯惇去;在撤退的时候,留下夏侯惇在居巢(安徽巢县)“都督二十六军”,对孙权监视(所谓二十六军,在当时是二十六个大小不同的单位,与现在的”军”不同)。
  曹操对夏侯惇特别亲近,常常和他乘坐一辆马车,也让他自由进出于自己的卧房。任何别的军官,都不曾受到如此的信任。
  什么缘故?是不是仅仅因为夏侯惇在打吕布的时候,被流矢射中了一只眼睛?当然不是。
  最重要的理由,是他从小就和曹操在一起,为人忠勇可靠,文才武艺又高。
  有人说曹操与夏侯惇本来就是一家人一一堂兄弟,曹操的父亲曹腾,原姓夏侯,是夏侯惇的叔父。最先把这个传说写下来的,是三国时代吴国的一位无名氏着者;这个人留下了一部《曹瞒传》,是裴松之见到过,而引用了不少在《三国志》注文里的。另一本书,晋朝郭颂所写的《世语》,也如此说。
  对不对呢?不对。因为,曹操把女儿嫁给了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懋。倘若曹嵩、曹操这一支姓曹的,与夏侯氏本为一家,这就违反了同姓不婚(与其后同氏也不婚)的传统了。
  曹操的父亲曹嵩,原来不姓夏侯。姓什么?我的假设是:姓曹。
  曹嵩的父亲曹腾,有兄弟四人,曹腾最小,字叫做季兴。他的三个哥哥的名字,无考,据说他们的字,是伯兴、仲兴、叔兴,挺整齐。
  这四个兄弟的父亲,司马彪在《续汉书》里面写作“曹萌”,裴松之在注文里加以引用,抄错了字,写成“曹节”(也可能不是裴松之抄错,而是刻书的人与印刷术发明以前,抄写的人弄错了的)。
  曹萌的子孙如此之多,曹腾的兄弟与侄儿如此之多,曹腾要选一个人当养子或嗣子,又何必在姓曹的以外,去选别人家的子弟呢?
  话归本题,夏侯惇对曹操是真够卖力的。
  夏侯惇的堂弟夏侯渊,对曹操也极其忠心。曹操在年轻的时候,“曾有县官事”(犯了法,应该吃官司,坐牢),是夏侯渊情愿吃亏,挺身而出,把罪名都承认在自己身上,被判刑坐牢。曹操也很够意思,虽则是逍遥法外,却并没有把这位替他坐牢的夏侯渊忘记得一干二净。他到处去找有力量的亲友,可能也花了不少的钱,把夏侯渊救了出来。
  夏侯渊在官渡之战的时候,职务是督战官,官位是“督军校尉”。
  这官渡之战,是曹操一生最得意的一战。他以很少的兵对抗袁绍很多的兵,对抗了一百多天,终于获胜,胜得确也不易。
  袁绍曾经有一次全军移垒,逼近在官渡的曹营,曹军也出垒交锋,曹军战败,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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