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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方讲史录 细说三国

_3 黎东方(现代)
  建安二年春天,袁术在寿春(安徽寿县)自称皇帝,吕布表示拥护,而且把女儿交给袁术的钦差韩胤,带去寿县嫁给袁术的儿子。
  韩胤和吕小姐走到中途,被吕布追回。吕布是一个习惯于轻举妄动、妄动以后又很后悔、反复无常的人。吕布把女儿留了下来,把韩胤押解去许县。曹操杀掉韩胤,发表吕布为“左将军”。
  袁术恨透了吕布,命令大将张勋、桥蕤,与白波的韩暹、杨奉,分七路来攻下邳。兵力共有多少,史料上只说是有数万人;但无论如何,总是多过于吕布的“兵三千,马四百匹”的。
  吕布却也能干,略施小计,便大胜张勋,生擒桥蕤。这小计,是分化敌人,说服韩暹与杨奉,叫他们对袁术倒戈,答应以战利品全部送给他们。
  次年,建安三年,这位举棋不定的吕布,却又和袁术言归于好,替袁术解决刘备(实际上也是替自己拔去眼中之钉。他知道刘备有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小沛袭取下邳)。
  刘备禁不起吕布的大将高顺一击,便丢掉了小沛。
  曹操曾经于高顺来攻之时,派了夏侯惇来救,救不了。曹操自己率领大兵,来到下邳。
  吕布想降,陈宫不赞成。
  陈宫建议:吕布在城外打,他在城内守,互相呼应。吕布的太太(貂蝉?)不肯,说陈宫不是一个可以托妻寄子的人。于是吕布也留在城内,死守。
  守了三个月,城破。城破的原因,是一位部下侯成,因喝酒而被吕布大骂,遂因怀恨而捆了陈宫与高顺,开城门,向曹操投降。
  曹操的大队人马,与刘备的小部队,都涌进了下邳城。吕布与太太及少数亲信,一退再退,退到了一个城门楼子之上。这楼子的名称,是“白门楼”,楼下的城门,叫做“白门”。
  吕布困守在白门楼之上,穷极无聊,我这穷字在此处的字义,是日暮途穷的穷,不是贫穷的穷。野史说,他异想天开,把秦宜禄的漂亮太太送给了关公(关羽),拜托关公在刘备与曹操的面前说几句好话。关公让秦宜禄的太太留下来,却不敢就收为已有。他向曹操报告了这回事;曹操很忙,听到报告未置可否。关公不放心,又一连几天,重复报告。最后,曹操嫌烦,说,“你把她送来给我看看。”关公遵令送去,这位秦宜禄的太太便一去不回,被曹操收了。
  元朝以来的民间戏剧之中,有一出叫做《斩貂蝉》,是说:关公在月光之下拒绝貂蝉的诱惑与游说,挥动了青龙偃月刀,刀起头落,把宛转娇啼的貂蝉砍了。俞大纲先生告诉我,这出戏在《曲海》一书之中,附见于《连环计》之下。南方从安徽、江苏到广东,都有名角唱过。
  京剧之中的《辕门射戟》,倒很像是真有其事,有正史作为根据:当刘备投降了吕布、屯在小沛之时,袁术派了大将纪灵率领三万兵来打他。吕布亲自带了一千多人来调解,邀请纪灵来喝酒。酒酣耳热之时吕布提议:由他自己射箭,倘若能射中他的戟的小支,纪灵与刘备双方必须退兵;否则,大家便不妨厮杀一阵。他射了,果然一箭就中了戟的小支。据说,纪灵就退了兵(这位纪灵奉了袁术之命而来,如何可以为了吕布的这一场表演,便马马虎虎地退了兵?讲故事的人,以及写这个故事在正史上的人,是不会想到这个问题的)。
  《三英战吕布》在京剧里也有,所根据的不是正史,而是演义。它把刘、关、张三人,说成在武艺上都敌不过吕布,三人合起来也仅能与他打个平手,事实如何,姑且不论;就戏论戏,就故事论故事,的确是十分精彩。
  《白门楼》是吕布一生的悲剧性结束。《后汉书.吕布传》,把他与曹操的对话,以及刘备插进来的“冷语”,记载得活灵活现。
  吕布在走下城楼,束手就缚以后,向曹操说:“从此以后,天下太平了。”曹操说:“这话从何说起?”吕布说,“明公所顾虑的,只有我吕布一人。以后,您自己统率步兵,派我统率骑兵,平定天下,不成问题。”吕布转过脸来,向刘备说。“你现在是座上客,我作了阶下囚,绳子捆得我太紧,你不能替我说一句求情的话吗?”曹操听到,笑出声来,说:“捆老虎,怎能不紧一些?”说罢,就吩咐左右,叫把捆吕布的绳子放松。刘备这时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向曹操说;“绳子不可放松。明公,你忘记了,他杀了他的长官丁原,又杀了他的义父董卓么?”吕布立刻对刘备破口大骂:“你这个大耳朵的小子,最叵信!”
  叵字,是“不可”两个字连起来读的一个字,音“po”。它很像今日北京语之中的“甭”字,是“不用”两个字的连读与合写,音“beng”(但是,用字是去声,甭却是阳平)。
  刘备,诚然是“最叵信”。吕布自己又何尝是可信呢?是他先对不起刘备,刘备在他被曹操击败于兖州以后,收容了他,指定小沛给他屯驻;他不该接受袁术的收买,于刘备在盱眙与淮阴对袁术作战之时,由小沛袭取下邳。后来,刘备向他投降,他一度叫刘备和部下到小沛去驻扎,可谓差强人意,然而他不久又把刘备赶走,弄得刘备不得不去依附曹操,引了曹操到下邳来,灌城,把他围困在白门楼上。这真是咎由自取。吕布自己不够英雄,怪不得别人!
 
 
  
《细说三国》五、袁术
  吕布以外,当时的风云人物很多。北方有刘虞与公孙瓒,东南方有孙策,西南方有刘表,逐鹿于中原的是曹操、袁绍、刘备。最不成材的,是袁术。
  袁术是司空袁逢的儿子,在血统上是袁绍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法律上是袁绍的堂兄弟。因为,袁绍已经过继出去,当了袁术伯父袁成的嗣子。
  袁术为袁逢的大太太所生,袁绍为袁逢的小太太或丫环所生。袁术一向看不起袁绍,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另一原因是:袁逢的官大,袁成的官小。袁术自己所作的官,在大家共同讨伐董卓以前,也一向不比袁绍所作的官小。袁绍作了(尚书)郎、侍御史、濮阳县县长、虎贲中郎将、中军校尉、司隶校尉。袁术被汝南郡举为孝廉,出身比袁绍好;其后当过尚书(不是郎一级的尚书郎,而是郎的上司)、长水校尉(掌管一些属于长水部胡人骑兵的校尉,驻防在长安西南的宣曲)、河南尹(河南郡是东汉京城洛阳的所在地,长官不称太守而称尹,尹的官阶比太守高)、虎贲中郎将、后将军。
  董卓窃夺洛阳朝廷的政权,废少帝,立献帝。袁绍先走,到冀州去号召各州、各郡一致讨董;不久,袁术也走,带了自己的部队走到鲁阳。
  那是灵帝的最后一年,中平六年的事。
  次年,献帝的最初一年,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孙坚以长沙太守的身份,与荆州刺史王睿共同起兵,响应袁绍、王匡等人(献帝一朝,前后共有三个年号,初平有四年,兴平有二年,建安有二十五年;初平元年是公元190年,兴平元年是公元194年,建安元年是公元196年。以后,我只用献帝的年号,不再用公元的纪年。刘备、阿斗,与孙权及其子孙的年号,我写到他们之时再行注明公元的年代)。
  孙坚杀了王睿,吞并了王睿的兵,又杀了不肯送军粮给他的南阳太守张咨;从南阳转到鲁阳,向袁术表示好感。
  以董卓为中心的洛阳朝廷,发表刘表为荆州刺史,补王睿的缺,刘表来南阳就职。
  当时中国一片混乱,敌我的界线很不分明。刘表可说是董卓所提拔的人,却不能不尊重雄踞在他辖区之内的袁术与孙坚。刘表于是上表给朝廷,保荐袁术为南阳太守(刘表自己,不敢留在南阳,把荆州的州治移到襄阳)。
  袁术获得了朝廷的任命,就南阳太守之职,也上表保荐孙坚为豫州刺史。朝廷之中董卓以下的人,肯不肯批准袁术的此项推荐?有没有批准袁术的此项推荐?难考。
  事实上,朝廷批准与否设有多大关系。孙坚认真当起他的豫州刺史来。他一方面自居为以董卓为中心的朝廷之下的一名刺史,一方面却积极从事讨董的军事行动。
  袁术一度中止对孙坚的支援,其后因孙坚的强硬责难,而照旧送粮,使得孙坚获得胜利。这些,我在前面已经说过。
  袁术又做了一件对孙坚颇为友好的事,他的堂兄袁绍派了一个姓周名昂的来当豫州刺史。袁绍是讨董同盟的盟主,自以为有权代行皇帝职权,用毫无法律根据的“承制”二字,委派大小官吏。他的动机,无非是为了扩大地盘。他已经有了冀州,又夺取并州、青州、幽州,对于这远隔黄河的豫州,也派周昂来抢,孙坚这时在洛阳之南打仗,后方空虚。
  袁术替孙坚打走周昂,因此而得罪了袁绍。
  袁绍表示,要拥戴幽州牧刘虞做皇帝,另组一个朝廷,与董卓的政府对抗。他向袁术征求意见,袁术不赞成。于是,袁绍把袁术看成敌人,勾结刘表,叫刘表与袁术为难。袁术也把袁绍看成敌人,勾结公孙瓒,叫公孙瓒与袁绍为难。
  袁术而且写信向公孙瓒说:“袁绍不是我们袁家的骨血。”袁绍知道了,更加愤怒。
  袁术叫孙坚去襄阳打刘表,借以除去肘腋之患,孙坚很快便打了一个大胜仗。刘表自已是文人,下面也没有什么名将。然而,却有一位诡计多端的黄祖。这黄祖派兵埋伏在竹林之中,用暗箭将孙坚射死。孙坚的兵,改由侄儿孙贲统率;人数不多,在一千与二千之间。孙贲带了这些兵回南阳见袁术,袁术上表保荐孙贲为豫州刺吏,把他的兵留了下来,扩充自己的武力。
  袁术也逼迫孙坚的寡妇吴氏,交出孙坚在洛阳宫中所捡到的传国玺。这传国玺,是秦朝李斯为始皇帝所刻。玺上有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以上,是初平三年的事。
  次年,初平四年,袁术放弃南阳,移军兖州的陈留郡,驻扎在陈留郡的封丘县。他之所以放弃南阳,是因为南阳已经被他榨干了,不再有油水可供他与他的部下过奢侈浪费的生活。另一原因,是孙坚已死,他怕刘表。刘表已经派兵由襄阳北进。
  曹操这时候在(山东濮县之东的)鄄城,不能不与来侵犯他的袁术一较雌雄。论兵力,袁术强。黑山余党和於扶罗的匈奴部队,都在袁术的这一边。然而,打仗不全靠兵力,更靠指挥者的指挥技能。双方大战于(河北长垣西南)匡亭,袁术大败,退守雍丘(杞县)。曹操追击,袁术再遇到(河南睢县之西的)襄邑,又由襄邑退到宁陵(河南蔡丘东南的宁陵),最后逃到(寿县、蚌埠一带的)九江郡,赶走了他自己所任命的扬州刺史陈瑞,自称“徐州伯”。
  汉朝各州起先只有刺史,在东汉末年有所谓州牧,却不是每州皆有。“州伯”这个名词或官位,完全是袁术所擅自创造,于法无据。
  当时的扬州,首县是九江郡的寿春(安徽寿县),辖境包括今日的安徽、江西、浙江与长江以南的江苏,而不包括今日的扬州。今日的扬州,在东汉末年属于徐州,称为广陵。
  袁术所占有的扬州,开始只有九江郡一郡(九江郡不包括今日江西的九江)。其后,向南扩展,派孙坚的儿子孙策打下庐江郡(安徽中部),以刘勋为太守。
  朝廷发表了刘繇为扬州刺史。刘繇不在九江郡行使职权,渡过长江,到曲阿(江苏丹阳县),依附丹阳太守吴景与丹阳都尉孙贲。
  吴景是孙坚的妻弟,孙贲是孙坚的侄儿。这两人获得在丹阳的官位,是由于袁术的保荐。袁术从初平四年起,已经和董卓的余孽李傕勾结。李傕所主持的长安朝廷,任命了袁术为左将军,“假节”,封为阳翟侯(阳翟是今日河南禹县,在当时属于颖川郡,是豫州的首县)。
  袁术虽未必能够占领阳翟,做名副其实的阳翟侯,却也颇能影响长安的朝廷,提拔吴景、孙贲之流。
  刘繇在丹阳郡曲阿县,与吴景、孙贲处得不好,也害怕有那么一天,袁术命令吴、孙二人打他的主意。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把这二人从曲阿挤了出去。
  这二人退到历阳(安徽和县)。
  吴景与孙贲以历阳为根据地,与刘繇对峙。袁术派了一个姓惠名衢的老官僚,来历阳做另一位所谓扬州刺史,叫吴景做惠衢下面的“督军中郎将”。
  刘繇的部队占了长江西岸(和县东南的)横江与(和县之东的)当利口。袁术的惠衢与吴景、孙贲,攻不下这两处渡口。这已经是兴平元年的事了。
  次年,兴平二年,孙策向袁术要还了父亲孙坚的旧部一千多步兵和十名骑兵,以及老将韩当、黄盖等人,由寿春开往历阳,沿途招募新兵,在到达历阳之时,有了六七千人;然后,一口气夺了刘繇的横江与当利口,渡过长江,占领曲阿,部队扩充到两万多兵,一千余匹马。其后,孙策又打下了(浙江绍兴一带的)会稽郡和(江西南昌一带的)豫章郡,势如破竹,威震江东。
  孙策的力量,本可以成为袁术的力量。然而袁术没有足以令孙策心服的德。袁术言而无信,以前曾经答应过孙策,以孙策为九江郡太守,其后拿下九江郡,却派了陈纪为太守。后来,叫孙策打庐江郡,又许诺了孙策以庐江郡太守的位置,结果,又发表了刘勋。孙策之所以急于向袁术要还父亲的兵,正是因为对袁术失望,想另找出路。等到自己有了丹阳郡、会稽郡、豫章郡,局面比袁术大得多,怎么还肯做袁术的部下呢?
  袁术既不度德,又不量力,竟然在建安元年。积极准备,想过一过当皇帝的瘾。孙策写信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袁术不听。孙策就与他绝交。
  袁术一意孤行,在建安二年僭位,自称“仲家”。有人说,“仲”字是他的国号。其实,他的国号与年号,均已无考(今日在贵州的苗胞,有一部分自称“仲家”,被若干民俗学家认为是袁术的苗裔。仲家这一支的苗胞,究竟是不是袁术的苗裔?这是极有趣味的、一篇未来的博士论文的题目)。
  袁术只晓得,凭他的迷信,他有资格当皇帝。迷信的来源是:(一)当时流行了一句预言:“代汉者,当涂高。”他说:袁家是春秋时代辕涛涂的后代,应了“涂”字。他自己名术,号公路,也均与涂字相通。(二)依照西汉末年以来的五德终始的历史哲学,汉朝是火德,火生土,代汉而起的朝代该是属于土德的大舜之后,而辕涛涂恰好是大舜之后,他是辕涛涂之后。
  这一种自欺欺人的迷信说法,害了袁术自己。
  袁术的实力,仅有两个郡而已。和曹操、袁绍、刘备,都做了对头。有吕布,而常常翻脸;有孙策,而无法令孙策肯为己用。
  于是,他当皇帝当了两年半,便在建安四年拍床呕血而死。经过是这样的:他做了皇帝以后,以九江郡的寿春为京城,改称九江为淮南,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广设百官,大兴土木,立后选妃,郊天祀地。干这些名堂,没有一件不是十分费钱的。他哪里有这些钱呢?两个郡的税收,少得可怜。
  结果,他当了中国历史上的最穷的一个皇帝,穷到离开寿春京城,去投奔两个老部下陈简、雷薄。于(今日霍山县的)灊【qian】山,被陈、雷二人挡驾。
  最后,他决定与袁绍言归于好,向这位他一向最看不起,被他常常骂为“家奴”与“非袁氏之子”的哥哥大低其头,派人送信给袁绍,表示愿意把皇帝的宝座让给袁绍。
  袁绍不给他回信,却叫儿子青州刺史袁谭派人去迎接他北上。袁术走到半途,听说曹操叫刘备领兵在徐州附近拦截;吓坏,掉转头向寿春走,走到离寿春不远的江亭,呕血而死。
 
 
  
《细说三国》六、公孙瓒
  三国时代的人才多,蠢才也不少。
  吕布、袁术以外,算来要轮到公孙瓒了。这三个人,不是没有一技之长,而是缺乏眼光,缺乏修养,有野心而无志气。
  公孙瓒生长在幽州。幽州包括今日河北省的中部、北部,及辽宁省的南部、中部。当地汉人,有不少是慷慨悲歌之士,豪爽而尚武好义;也有许多人习惯于与少数民族共处,学会了匈奴与鲜卑、乌桓的骑射。公孙瓒本人又是“家世二千石”,高级官吏的子弟,翩翩少年,身材高、声音大,骑得好,射得准,虽则由于母亲出身卑贱,而只能在辽西郡的太守衙门里充当一名“书佐”,亦即抄写员之流,然而很快便获得太守侯某人的赏识,做了侯太守的女婿,被侯太守送往洛阳之南的缑氏县,从当时的大儒卢植先生读书。
  他在卢先生那里,结交了一位同学,姓刘名备。
  他不曾把书读通,不久便回家乡令支县(河北迁安之西),又转到辽西郡的首县阳乐(抚宁县之西),在新任太守刘基的下面作一个“上计吏”,相当于会计室主任兼统计室主任。他根本没有文人的气质,干这些事都是用非所长,却也表现得不太坏。
  刘太守吃了官司,被关在槛车里押往洛阳,公孙瓒化装为一个仆人,一路跟随侍候。刘太守被判流放日南郡,公孙瓒也下了决心,陪他去这个传闻瘴气甚厉害的地方。所好,两人走到中途,刘太守就遇到了赦免。公孙瓒于是又回到辽西郡的令支县。
  家乡的父老与地方官公举他为“孝廉”。这是两汉官场的正途。由孝廉而被天子召见,留用为“郎”,再由“郎”而外放为地方官,最后由地方官而内调为中央大官。
  公孙瓒在为“郎”期满以后,被派作幽州的“辽东属国长史”。
  长史的意思,是秘书长,是文官,但在这里却是武官,相当于一郡的都尉。所谓辽东属国,便是散布在辽东郡周围的若干藩属国,亦即大大小小的匈奴与鲜卑的部落。公孙瓒的职务,便是监视这些部落,不许他们对汉朝的中央造反。
  公孙瓒喜欢骑白色的马,他叫所率领的卫队也都骑了白马。因此,人们送给他一个绰号:白马长史。
  有些法官是嫉恶如仇。公孙瓒是嫉胡如仇。每次,当他接到有什么部落造反的消息,他就会勃然大怒,集合兵马,立刻奔赴该部落去交锋,妤像是他私人和这部落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到了交锋之时,不用说,他绝不客气,而尽量猛打,尽量残杀。各处的胡入,对他的确是十分害怕。
  他的长官,幽州牧刘虞,对付胡人另有一套。刘虞反对杀,所行的是怀柔政策。胡入感他的恩,已经造反的,退走;没有造反的,不再想反。
  我用这个胡字,包括很多不同种族的人。严格说来,胡只能指匈奴,而匈奴是突厥种(因为突厥与今日的多数土耳其人是匈奴的苗裔)。
  西汉之时,匈奴之东有所谓东胡,其血统与语言均与匈奴不同,被人类学家称为“东胡种”或“通古斯种”。
  就东汉末年的幽州而论,乌桓是各种胡人之中力量最大的一种。乌桓两字,有时也被写作乌丸。东汉的朝廷,特设了一个“护乌桓校尉”负保护乌桓部落的专责。所谓保护,包含”保全”的意思,防止他们因造反而丧失生命与畜产。
  东汉的最后一个“护乌桓校尉”,姓箕名稠,有人说他不姓箕而姓綦。他不但不曾护得乌恒,而且护不了自己,被两个姓张的汉人杀死。这两个姓张的,一个叫张纯,曾经作过中山国的国相;一个叫张举,曾经作过泰山郡的太守。张纯对汉朝前途的看法,与其他三个姓张的(张角、张宝、张梁)大致相同,汉朝气数已尽,新朝代即将诞生。张纯于是说动了张举,推张举为天于,而自称“弥天将军安汉王”。
  这张天子与张将军,自以为抓住了时代的趋势,就在灵帝中平四年,大造其反,担负他们交给自己的历史任务,实行荒乎其唐的机会主义。他们诱惑了乌桓的一个领袖丘力居,吆喝了不少的汉人与胡人,杀掉护乌桓校尉箕稠,与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以流寇的战术横冲直撞,劫掠了青、徐、幽、冀四个州的不少城市、乡镇、村庄。
  次年,中平五年,在幽州牧刘虞的指挥之下,公孙瓒大破张纯、张举、丘力居等于(河北蓟县之西的)石门。
  公孙瓒在石门打了胜仗以后,穷追张纯等人的汉胡混合部队,一直追到管子城。
  他与他的追击军在管子城遇到埋伏,被敌人反包围,围了一百多天,粮食吃完,吃马;马也吃完,煮马鞍、盾牌、皮靴等等。幸亏敌人也吃完了粮食,不得不退回他们的根据地柳城;否则,公孙瓒及其残余部队,不都饿死,也都会冻死了。
  这时候,公孙瓒的官位是骑都尉。他早已做过涿县的县令了。立了石门之战的大功以后,在洛阳的灵帝朝廷升他为中郎将,封为“都亭侯”。
  中平六年,三月间,有一个姓王名政的,于张纯未对他防备之时,将张纯杀了,割下张纯的头,送给幽州牧刘虞领赏。朝廷加官刘虞为大司马,封公孙瓒为蓟侯,拜“奋武将军”。
  公孙瓒一跃而为天下知名的名将,有希望成为拨乱反治的重镇,倘若他懂得与刘虞始终合作,服从这位富有政治经验、而且远近仰望的长官。
  他却不肯如此做。
  他打了一个不太大的胜仗,便自以为很了不起,不再把刘虞看在眼里,而处处与刘虞作对。刘虞派人送东西,赏赐一些忠顺的部落,公孙瓒偏要去拦截、抢去,破坏刘虞的怀柔政策。
  刘虞有一个儿子刘和,在长安朝廷当侍中,与献帝处得很好。献帝在私底下拜托刘和,逃离长安,去幽州,叫刘虞带兵来,迎接他(献帝)东归洛阳。
  刘和奉了这个密旨,便逃高长安,奔出武关,先到南阳,他本想由南阳再向东走,到颍川郡再转向东北,经兖州、青州、冀州,见父亲刘虞;不料,袁术认为奇货可居,把刘和以连软带硬的方式留了下来,他叫刘和写信给刘虞,把兵送到南阳来,袁术也带兵一起去。袁术是想与刘虞分功,甚至想争刘虞的功。
  公孙瓒劝刘虞不必派兵,刘虞不听;派了几千人去。公孙瓒暗中写信给袁术,建议袁术将刘和扣留,将刘虞的兵吃掉。
  他在表面上却装着与刘虞一致行动,也派一千多人,交给堂兄公孙越带去。
  结果,袁术吃了刘虞所派来南阳的兵,也按照公孙瓒的建议,把刘和关了起来。这位刘和,颇有能力,竟然从袁术那里逃走,逃到了幽州,向父亲刘虞报告了一切。
  于是,刘虞对公孙瓒就恨入骨髓。
  公孙瓒不仅与刘虞成了敌人,与袁绍也成了敌人。原因是,他的堂兄公孙越奉了袁术之命,帮助孙坚,打袁绍所派去的“豫州刺史”周昂,在打的时候中了箭阵亡。
  袁绍明知道孙坚已经是豫州刺史,又另行“承制”(自称朝廷授权)派一个什么周昂,乘着孙坚在洛阳前线打董卓,袭占豫州的某一部分。这诚然是袁绍的不对。
  公孙越的“任务”,本是前往长安,迎接献帝。袁术不践言参加迎驾,而吃掉刘虞的兵,又把公孙越及其部队用在打周昂的小战争上面,以致公孙越阵亡,这是袁术不对。
  单就公孙越之阵亡而论,公孙瓒应该第一先恨袁术,其次才恨袁绍。
  军阀便是军阀,不懂得什么叫做平心静气的分析。
  他进军(山东德平县的)磐河。同时,他上疏给朝廷,数说袁绍十项大罪。
  这是初平二年十二月的事,董卓还不曾死。公孙瓒在他的讨袁绍疏之中,虽不明白站在董卓的一边,而责备董卓的字眼也不过是“造乱”、“无礼”几个字而已。
  除了为堂兄公孙越报仇以外,公孙瓒的另一原因,也就是真正的原因,是扩充地盘。
  一个月以前,初平二年十一月,公孙瓒在(河北省东南部的)东光县大胜了青州的黄巾,杀掉三万,收降七万。
  由东光再向前,便是袁绍的地盘。袁绍此时名义上是冀州牧兼勃海郡太守,而实力早就伸入青州。公孙瓒要找袁绍打,袁绍仍不想和他打。公孙瓒有一个亲弟弟公孙范,在袁绍的身边。袁绍希望以公孙范为桥梁,与公孙瓒保持友好关系,就把自己所兼的勃海郡太守的官职让给公孙范(勃海郡在今沧州一带)。
  谁知,这公孙范有了勃海,不作调停人,而立刻调集全部的乒,帮助哥哥公孙瓒打袁绍。
  公孙瓒与袁绍双方的兵,于初平三年正月在(河北威县之北)界桥,进行决战。袁绍以步兵三万人结成方阵,用骑兵一万人布在两翼,精兵八百,强弩千张,作为挑战的前锋。公孙瓒不懂得如何对付这样的阵势,被袁绍杀得大败,退回蓟县。
  公孙瓒所任命的冀州刺史严纲,被俘。
  袁绍乘胜派人追击,追到(易县东南的)故安县。公孙瓒的部队,掉过头来死守,袁绍的部队攻它不下,撤退。
  袁军撤退以后,轮到公孙军来追击,追到(新城县之东的)拒马河,大胜袁军,杀了七八千人,向东扩充战果,进展到(山东西北部的)平原国,继续占领了大部分的青州。
  公孙瓒于是派了一个姓田名楷的,作青州刺史。
  刘备在这一次战役之中,颇替公孙瓒立了一些功。公孙瓒任命他为平原县县令,其后又升为平原国的国相(汉朝在景帝以后,有王有侯,但王侯都无权统治他们的“国”,一切由中央政府所谓“相”来当家。我称这些“相”为国相,借以别于西汉的丞相与东汉的司徒。刘备当时的官名,是“平原相”三个字,不是我给他的“平原国的国相”六个字)。
  袁绍不甘心丢了他的青州,便用他的全副力量来和公孙瓒死拚,拚了很久。
  拚到兴平二年,袁绍才获得一个决定性的胜利于(河北通县之南的)鲍丘,杀了公孙瓒的兵两万。公孙瓒退到(雄县西北的)易京。
  公孙瓒之所以战败,简单说来,一是把地盘占得太大,人才与兵力不敷分配;二是不但任命了所谓冀州刺史与青州刺史,也任命了所谓兖州刺史:树敌太多;三是刘备在兴平元年为了援救被曹操所攻的陶谦,脱离了公孙瓒与田楷等人的团体,去了徐州,而且赵云也借口兄丧,回了常山郡真定县;四是与幽州牧刘虞闹翻。杀了刘虞,与刘虞的儿子刘和及刘虞的很多部属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他杀刘虞,是在刘备离开青州的前一年,亦即初平四年。十月间,长安朝廷派了一位使者段训到幽州来,加刘虞的官,也升他的官。刘虞被加官“督六州事”;他被升为“前将军”,爵位也由蓟侯改封为“易侯”。
  他胁迫段训与他合作,伪造皇帝诏书,说刘虞与袁绍合谋僭位,将刘虞斩首。
  事先,刘虞曾经在段训未到以前,与公孙瓒打了一仗,打败,被俘。公孙瓒等待段训来了以后,才把刘虞杀害,因为刘虞本是他的长官,背一个杀长官的名不好。
  杀长官的事实,他怎么样也掩盖不了。刘虞的部属们公推阎柔为领袖,号召汉人与胡人,集合了几万兵马,与刘和的一支力量配合。袁绍也派了大将鞠义,率领几万兵,参加这讨伐公孙瓒的联军,一举而斩杀了公孙瓒的渔阳郡太守邹丹(渔阳郡的首县渔阳县,在河北密云的西南)。
  渔阳郡以外,代郡、广阳郡、上谷郡、右北平郡,各地所有的老百姓都纷纷起义,杀了公孙瓒所任命的官吏。响应刘和、阎柔与鞠义所统率的联军(代郡的郡治在高柳,在山西阳高西北;广阳郡的郡治在蓟县,蓟县的故城在北京西南;上谷郡的郡治在沮阳,河北怀来之南。右北平郡治在土垠,河北丰润之东)。
  公孙瓒的对策,是采取“绝对守势”。他把易京造得十分坚固,城墙之外,有土堑;土堑之外,又有土堑;传说这易京有几十重的土堑。城墙本身,有六七丈高;公孙瓒与妻妾姊妹所住的楼更高,足足十丈,不设楼梯,公文用绳子系上去,传令用特别训练的、能够大声喊叫的女人,城内,他储蓄了极多的粮食。
  尽管如此,这易京终于在建安四年三月被攻破,公孙瓒放火自焚,没来得及死,被砍。袁术死在他前面三个月,吕布死在他后面三十月。
 
 
  
《细说三国》七、陶谦
  吕布、袁术、公孙瓒,倘若生在太平之世,便不会表现得那么糟。
  陶谦、刘表,倘若生在太平之世,则不仅不致失败,而且可能做出很好的治绩,留名于青史之中。
  陶谦是丹阳郡丹阳县人,读过书,被举为孝廉,留在中央政府为“郎”,由郎而外放为舒县(安徽舒城)的县令,在当时算是“正途”出身,他官运不错,“四转为车骑将军张温司马”,跟随张温在凉州对造反的边章、韩遂作战,立了相当军功,于灵帝中平元年黄巾起事之时,被朝廷任命为徐州刺史。
  他到任以后,很快就战胜了黄巾,把黄巾赶出了徐州各郡各国,使得“境内晏然”。
  他确是一位文武兼长的人才。《三国志.魏书.陶谦传》,把他形容得一文不值,说他亲信小人,疏远知名之士,司法与行政均被荒废。传中所指出的小人,仅有曹宏一名,关于这曹宏究竟害了多少“良善”,并未说明。传中所指的知名之士,是徐州州政府的“别驾从事”赵昱。赵昱被陶谦保荐,任为广陵郡的太守。这怎么可说是疏远了赵昱呢?事实上,别驾从事只不过是一个幕僚,其地位远不及官阶“二千石”的太守地位高。这是陶谦重用赵昱,不是疏远赵昱。
  当时,陶谦已经由徐州刺史,升任为徐州牧。升他的,是李傕、郭汜所主持的长安朝廷(州牧的俸禄是“中二千石”,比二千石的太守高,更比六百石的刺史高。中二千石的“中”字,在汉朝政界人物的字汇之中,指“宫中”,引申为中央的与“高于普通的”。所以,“中二千石”高于“二千石”。所谓中二千石、二千石、六百石,原义都是指的年俸,相当于若干石的谷子,其后打折扣发放,而且以一大部分折合为布帛、铜钱等等,所以事实上没有那么多的谷子)。
  陶谦于董卓废少帝、立献帝之时,不曾参加袁绍、王匡等人的同盟,却也于朱儁驻节中牟之时,送去三干名兵士与足够的军粮,并且推举朱儁“行车骑将军事”,这便是公然与董卓为敌了。
  不久,董卓派遣李傕、郭汜打朱儁,击败朱儁的军队,劫掠了颖川等郡,陶谦继续支持朱儁,直至董卓被杀以后。他联合了当时的扬州刺史周乾,与五个国的国相,两个郡的太守,一个郡的前任太守,一个博士(大学教授),共同写信给朱儁,公推他为“太师”,许诺以足够的兵员与半年的军粮支援他,请他去长安打李傕、郭汜,主持国政。
  在陶谦所号召的五个国相之中,最有名的是北海相孔融;两个现任太守之中,也有一位是后世的学人所知道姓名的:太山太守应劭。参加签名的“前九江太守服虔”,是我们已经领教了不少的一位“说经家”。那位博士,不是别人,是经学泰斗郑玄。
  朱儁另有他自己的看法。朱儁以为董卓既死,不妨对李傕、郭汜不咎既往,“与人为善”。李、郭二人采纳太尉周忠与尚书贾诩的建议,以献帝的名义,征召朱儁入朝,朱儁就辞谢了陶谦等人的好意,而只身前往长安,以个人生命作扭转乾坤的孤注。到了长安,先后担任了太仆、太尉、行骠骑将军事等等官职,终于为了调解李、郭二人之间的争斗,被郭汜扣留,气死。
  陶谦呢,自从朱儁去了长安以后,便不再与李傕、郭汜对立,而恢复与朝廷书表往来,接受了朝廷升他为徐州牧的诏旨。
  《陶谦传》里面最无聊的一句话,是说陶谦与徐州境内一位自称天子的草寇“合从”。翠寇是下邳人,姓阙名宜。
  陶谦贵为一州之牧,怎么会与区区的阙宜结为同盟?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考异》里指出了如此说法之难以令人相信:“按谦据有徐州,托义勤王,何藉宜数千之众,而与之合从?”
  《陶谦传》又说,陶谦与阙宜合从不久,就杀了阙宜,吞并了他的徒众。事实是,陶谦从阙宜开始造反的一天,便对他讨伐,很快就击败了他,将他杀死。阙宜从造反到战败被杀,前后不到一个月,初平四年六月。
  《后汉书.陶谦传》,大部分是从陈寿《三国志》的《魏书》抄来。《魏书》是魏朝史官留下给晋朝的官方记录。魏朝史官对陶谦有不得不向坏里说的苦衷,因为陶谦是魏朝的开创者曹操的敌人。
  曹操的父亲曹嵩死在经过徐州、去往琅邪的途中。曹嵩之死,是死在陶谦的部下,一个姓张名闿的都尉之手。曹操认定张闿是奉了陶谦之命行事。
  曹嵩这人有取死之道。他是中常侍曹腾的养子,很有一些钱,花过一千万买得了太尉之官,在初平三年带了一百多辆车的行李与金银财宝由洛阳去琅邪,准备到离开今日青岛不远、诸城县东南的海边地去养老。他不仅是招摇过市,而是招摇过了小半个中国。
  曹嵩与他的仆从,浩浩荡荡地到了徐州境内,陶谦派遣两百名卫兵,交给张闿,护送曹嵩。依照《吴书》的记载,这张闿抵抗不了一百多辆车行李与金银财宝的诱惑,走到泰山与华县、费县之间,就指挥卫兵,把曹嵩杀了,劫去曹嵩的财物,逃往淮南。
  《后汉书.陶谦传》不曾指出杀曹嵩的人,是否姓张名闿,也没有说曹嵩是死在“泰山华费之间”,仅仅说了杀曹嵩的是陶谦驻在(峄县西南的)阴平县的“士卒”。这些士卒,属于陶谦的一名别将所管。
  《应劭传》又有一个说法:杀曹嵩的不是什么阴平守将及其士卒,不是所谓张闿,而是陶谦的几名轻装骑兵。这几名骑兵,据《应劭传》,是陶谦自己所派。原因:陶谦很恨曹操,恨曹操攻打了徐州好几次。
  《应劭传》的说法,不合于事实。曹操在曹嵩遇害以前,不曾攻过徐州一次。陶谦没有理由恨曹操,恨到必须杀曹操的父亲。
  厉史上像这种难考的琐碎小事,太多。也不必去深考。重要的,不是曹嵩为谁所杀,而是曹操一口咬定曹嵩是被陶谦派人所杀,在初平四年带了极多人马来攻徐州,声称为父报仇。
  有五个城的男女老少,几十万人,包括从陕西因李傕、郭汜之乱,而逃到徐州来的难民,都被曹操指挥部队杀光。这五个城是(现在称为徐州市的)彭城、(峄县之南的)傅阳、(睢宁西南的)取虑、(现在称为睢宁的)睢陵与(安徽泗县之西的)夏丘。
  曹操屠掉这五个城,屠得真正是鸡犬不留,使得“睢水为之不流”,太残忍了!这是曹操一生的大污点。以他的能力与治绩,他本可以赢得天下志士仁人的归向。他做了这件残忍的事,暴露了他性格深处的凶恶,只有令志士仁人寒心。我在前面说过,陈宫之倒他的戈,引吕布来偷袭兖州,可能便是因为对曹操寒心。后来,曹操对刘备十分好,而刘备总是不肯对他好,其原因可能也是如此。
 
 
  
《细说三国》八、早期的刘备
  陶谦在曹操来攻之时,抵挡不住,退到郯城死守,总算被他守住。
  有谁在郯城助他一臂呢?刘备。
  曹操之所以后来对刘备十分器重,这郯城的攻守战颇有关系。
  次年,兴平元年,曹操又来打徐州,占领了琅邪、东海等县,陶谦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自己的力量与曹操的力量不成对比。去年他守得了郯城,今年未必仍能守住。他决定索性放弃这徐州几个郡国的地盘,逃回家乡去养老。
  幸亏,在曹操的兖州后方,出了陈宫、张邈等人迎来吕布的事。曹操慌忙回军北向,去打吕布,陶谦这才喘得了最后的一口气。
  他却也活不了多久,便发了病,一病不起,享年六十三岁。
  垂死之时,他把徐州交给刘备,上表推荐刘备为徐州牧(按照当时的军阀风气,刘备只要一被推荐,不必等待朝廷的任命,立刻便可以就任办公)。
  刘备曾经向陶谦辞谢,说:袁术的声望高,力量大,不妨把徐州交给袁术。这时候,孔融在场,表示了他的意见:袁术是死人一个,好比已经埋在坟墓中的枯骨,不值得考虑。
  刘备于是接受了陶谦的好意,以“客将”的身份继任为官位甚高的徐州牧(他本为客将,是袁绍的青州刺史田楷,在初平四年派他来徐州,帮陶谦抵挡曹操的)。
  以后不久,就有了吕布由兖州战败来奔,被刘备好意安顿在小沛,又由小沛袭夺徐州州政府所在地的下邳,以及刘备落难到广陵、海西,反过来向吕布投降,被吕布礼尚往来,安顿在小沛。
  最后,吕布又把刘备赶出了小沛,刘备去投奔曹操,引得曹操来攻下邳,杀了吕布。这些话,在我所写的吕布一章,都已经说过。曹操于建安三年杀了吕布以后,不把徐州还给刘备,而交给一个姓车名胄的无能之辈,叫车胄充当“徐州刺史”(徐州牧的官职取消)。
  刘备被曹操带回了许县,以献帝的名义拜为左将军。次年,建安四年,袁术离开寿春,想经过徐州,到青州、冀州依附袁绍,曹操派刘备去徐州拦截。刘备果然便把袁术吓得掉头南向,却也顺便打走了车胄,夺回那个他认为应该是属于他的徐州。
  这一次,刘备享受他的徐州地盘,时间也是很短。曹操不能够容忍如此的一次对自己的侮辱;不到一年,就带了大队人马,把刘备的几千兵打得落花流水,俘虏了刘备的妻子与大将关羽。
  张飞向南逃,逃到汝南,与当地的黄巾领袖合作,占了(河南正阳境内的)一个古城,暂且安身;刘备向北逃,逃到袁绍那里,参加了袁绍与曹操的延津之战。
  再其后,刘备见到袁绍实在是不够料,没有战胜曹操的可能。就向袁绍求得了一个任务:前往汝南,策动当地黄巾,以扰乱曹操的后方。袁绍答应,刘备于是获得脱身。
  刘备离开了袁绍,到达汝南,与张飞团聚在一起。不久,关羽在许县获得消息,知道了刘、张二人的下落,立即陪同刘备的两位夫人(甘夫人与糜夫人),来到古城。曹操派了蔡阳领兵来追,被关羽杀掉。
  建安五年,刘备与关羽、张飞离开汝南郡,去到襄阳郡,投奔刘表。
  刘表把他们安顿在新野县,井未重视。刘表只不过叫他们在新野这个小地方,担任前哨的职务而已,没有以对待一个前任徐州牧的礼貌对待刘备,也没有认出关、张二人是大将之才。
  刘备在新野坐冷板凳,从建安五年坐到了建安十三年,整整八年之久。也真亏他有如此的耐心,人生有几个精力饱满的八年呢?
  有一次,刘表请他吃饭,他在席中想到了这一点,伤感得流下眼泪来。刘表问他为什么流泪,他说:“我以前天天骑马,臀部没有肉;现在好久不曾骑马,臀部肥大了起来,感觉到年岁已大,转眼便进入老年,而功业毫无成就,所以伤心。”
  刘备这时候,已有四十几岁。
  其实,刘备怨不得刘表,也怨不得其他的人,该怨自己,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勇气有余而智慧不足,学问不足,天下的事,应与天下人共谋之,至少应访求天下之头等人才而共谋之,凭你刘备一人有那么一点雄心,就以为能够独力削平群雄,安定天下,岂非缘木求鱼?
  关、张二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赵云浑身是胆,糜竺、孙乾也有相当的行政能力与外交辞令;这些人是好帮手,然而比起张良、韩信、萧何,有相当大的距离。
  所以,刘备混了大半辈子,跑东跑西,跑不出什么名堂,站不稳任何地方。
  初出茅庐之时,于一位校尉邹靖的指挥之下,他率领关、张二人及若干平起平坐、一块儿放狗跑马、爱好流行音乐与漂亮衣服的年轻朋友,旗开得胜,把家乡的黄巾军,杀得个个逃命,蒙邹靖保荐,做了中山国安熹县的尉。
  中山国与涿郡相距不远,也算得上是他的家乡;实际上,是他的远祖刘胜的封地。刘胜是汉景帝的十四个儿子之一,封在中山国为王;刘胜的一个小儿子刘贞,被汉武帝分封在中山国的陆成县为侯,于元鼎五年因所献的黄金成色不足,被武帝削去了侯爵,降为平民;传到刘备的祖父刘雄,也居然重振家声,做了小官;父亲刘弘,被地方上公举为孝廉,由孝廉而获得官职,当了兖州东郡范县的县令。
  这一位范县县令,不贪污,又死得早,留下了孤儿寡母,生活十分艰苦。刘备与他的母亲懂得因时顺变,能屈能伸,就凭他们母子俩的双手,自力更生,贩鞋子卖,织席子卖,倒也活得很好,而且省得下钱来供应刘备读书,作了同郡的卢植先生的弟子(刘备出生于幽州的涿郡涿县,从唐朝到清朝称为涿州,民国改称涿县。中山国属于冀州,首县在卢奴,今天的河北定县。安熹县属于中山国,旧址在今天定县之东)。
  刘备不仅有钱读书,而且有钱交朋友,这便不能仅仅靠贩鞋子与织席子的收入了。他有两个知己,中山国的大商人张世平与苏双,这两人是做马匹生意的(从塞外运马到内地来卖),很发了一点财;路过涿郡,可能卖了马给刘备,而刘备对于马,十分内行,谈起一套有关于马的马经来,引起张苏的好感(刘备不仅很会骑马,而且深通相马之术)。这两人见到刘备的若干朋友,也器宇非凡,颇有出息,就慷慨解囊,支援刘备,使得刘备有钱团结一批“徒众”,走在街上,骑在郊外,都前呼后拥,声势浩大,形成了未可欺侮的“地方势力”,相当不简单。
  刘备不曾进过军事学校,所会的只是骑马、射箭、舞刀舞剑,加上一些书本上的战略常识(如《孙子兵法》之类)。当时,似乎谁也不曾进过军事学校,汉朝的中国没有军事学校;但是在高级的国立学校之中有涉及军事的学科。刘备呢,不曾进过高级的国立学校。
  因此,他打黄巾军,绰有余裕,帮公孙瓒的田楷扫荡青州,也不甚吃力;等到与袁术、吕布、曹操这些人对垒,就很难应付了。
  奇怪的是,他帮陶谦守下邳,而曹操竟然攻下邳不下。我们没有充分的史料,无法找出其中的原因。也许,曹操当时的兵,本不甚多,已经和陶谦拼掉了不少;而且军粮吃完,输运不继。
  本来,他的运气也不算坏,以一个毫无带兵资历,又不曾得过孝廉、茂才之类的保举的人,平步青云,当了安熹的尉,比县长差不了多少。其后,为了恨巡查郡县的“督邮”之官对他搭架子,不肯接见他,就把这督邮捆了起来,打了二百军棍,绑在马桩子上。闯下这场大祸以后,刘备索性连县尉之官,也不稀罕做了,把“绶”脱了下来,挂在督邮的颈项,带了关、张二人离开安熹县,扬长而去,开始亡命的生涯。亡命了不久,攀交了大将军何进派往丹阳郡招兵的毋丘毅,随同毋丘毅去丹阳,路过下邳,顺便解决了当地的小土匪。毋丘毅保他一本,他这就又当起官来:(山东昌邑县之东的)下密县的县丞一一副县长。
  县丞当了不久,不知为了什么原故,刘备又不干了。大概是年少气盛,受不了委屈罢(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三国演义》的作者,把捆打督邮的事,写在张飞身上,以渲染这位作者所送给张飞的粗暴性格(正史上,却没有这样的一个张飞。张飞是富家子弟,字写得极好,生平的嗜好,是画美人,武艺也不错)。
  不干了下密的县丞以后,刘备官运亨通,闲不了多久,又做(禹城西南)高唐县的县尉,由县尉而升为县令(大县的主管官,称为县令;小县的,称为县长)。这是他第二次当县尉,第一次当县长。
  其实,古往今来.当过县长的人比比皆是,没有什么了不起。即使当到了九卿,相当于今日的部长的,也十分多。只有作出很大的成绩来的,才会留名青史,为后世所钦佩。
  刘备的特殊可爱处,便是不把区区县尉、县丞、县长,看成一生事业的极峰,而心满意足、不求上进。他志在澄清宇内,解救人民;所以得官不喜,丢官不忧,做了小官而随时可走。
  因此,他做了高唐县县令,又为了一次对土匪作战小小失利而出走。他这一次走得很远,投奔老同学公孙瓒。公孙瓒这时候因追讨造反的张纯与招降乌桓的“贪至王”,而官拜为“中郎将”。公孙瓒对他很欢迎,立刻上表,保荐他作“别部司马”(司马之官,有大有小;汉朝最大的司马是中央的大司马,相当于西周中央政府的司马;军队中各级部队也各有其司马,所管的常常是辎重与后勤业务,遇必要时也奉命带兵作战。刘备在公孙瓒下面所担任的所谓“别部司马”,很像是掌管被招降的或自动归顺的别部乌桓,或如《续百官志》所说,掌管主力以外的另一部的官兵)。
  刘备以“别部司马”的身份,被公孙瓒派往青州(山东北部),帮田楷吞并青州,颇为成功。田楷做了公孙瓒的青州刺史,刘备做了田楷下面的平原县县令,不久就升为平原国的国相。
  平原在西汉之时是一个郡,到了东汉末年由于殇帝、桓帝先后封了和帝的儿子刘胜与桓帝自己的弟弟刘顾为平原王;于是平原便由郡改称而为国;太守改称国相,直至刘备当了平原相及其以后(到建安十一年曹操废国改郡为止),平原国属于青州。青州有一个郡:东莱;五个国:平原、北海、齐、济南、乐安。平原国有十个城,其中八个是县,两个是侯国。侯国没有国相,侯国的行政官与大县的一样,也称“令”,小县的地方官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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