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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传奇

_3 贾涤非 (现代)
李陵方才将箭缴展开之时,人人都看得极为清楚,那箭缴长约不过十丈,而李陵与日(石单)之间相距三十余步,这箭无论如何也射不到日(石单)身上,匈奴人以为李陵不过是做做样子,是以讪笑不休,日(石单)骑在马上,漠然的望着天边,丝毫不加防备。
李陵左臂伸得平直,纹丝不动,额角的青筋轻轻跳动了两下,右手一松,羽箭呼啸着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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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石单)眼见那羽箭来势劲疾,情知并无危险,仍忍不住暗暗心惊,脸上却不肯带出钦佩敬服的神色,索性闭了眼,静待那箭中途退回,蓦然间听到族人一阵惊叫,只觉肩头一痛,睁眼一看,羽箭竟斜插在自己的左肩之上,箭尾尚连着一截丈许长的箭缴。他头脑中一片混沌,连疼痛也忘记了,怔怔地望着李陵,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箭缴断后,箭势减缓,插入肩头并不甚深,但鲜血仍是汩汩流出,浸透了半截衣袖。日(石单)回过神来,竖起大拇指,笑道:“你连箭缴都射得断,我不是你的对手,第二箭你来射吧!”他将手中弓箭掷在地上,跳下马来,面对着李陵,竟似要束手待毙,且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浑不以生死为念。
忽然间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冲李陵说道:“方才那一箭,我并非有意戏弄于你……唉……这辈子我的箭法比不上你,下辈子却未必,到那时,咱们再来比过,说不定我的箭比你的更快。”日(石单)说着,面上露出微笑,转过身去,又说道:“大哥,你射我的心,别射我的脸,否则下辈子我打败了你,你又怎知那人便是曾败在你手下的日(石单)。”
他这一声“大哥”叫得极为自然,仿佛真当李陵是呵护他长大的兄长一般,李陵心头一热,不由得想起堂弟李禹来。李禹是李敢的独生子,比李陵小着五岁。李家后代人丁不旺,第三代便只有李陵和李禹兄弟两人。李陵未来边塞前,李禹每日都要缠着他比射箭,输了之后必说:“哥,你不用得意,总有一天我要胜过了你!”想到此处,李陵不禁宛尔,见日(石单)肩头流血不止,又略感歉疚。他伸手入怀,掏出个小葫芦,掷给日(石单),说道:“三翼箭镞射在身上,伤口极难愈合,涂上这药,好得就快了。要想赢我,你这就回去好好地学本事。怨天尤人,不思自奋,转而寄言来世,非好男儿之所为。我的兄弟,才不会这般没志气!”
日(石单)脸上肌肉牵动,现出坚毅之色,咬牙说道:“你等我一年,明年咱们还来这里比箭,我日(石单)敬佩你,但绝不惧怕你。”
李陵笑道:“好兄弟,一年后,我一定来这儿等着!”
日(石单)拍马回归本队。那些匈奴人虽然担心他的伤势,但在他与李陵决斗之际,却不肯上前相助,直到日(石单)回转,才纷纷探问。有两人将他的上衣撕开,用小刀缓缓地将箭镞起出,清理了伤口,涂上了李陵所赠之药。立时血流见缓,只片刻功夫,伤口便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那两个匈奴人见了,面露喜色,看看那药,再看看日(石单)的伤口,都是大感惊奇。日(石单)远远地冲李陵笑笑,拱手致谢。
匈奴人中为首的老者见日(石单)伤势无碍,也向李陵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催马上前,端详了一下李陵,问道:“大黄弓……飞将军李广是你什么人?”
李陵扫视了老者一眼,说道:“是我祖父。”
那老者“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双眼茫然地望着前面的山岗,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隔了一阵,说道:“我少壮之时,便曾知晓李广将军的大名,当年听人称他为箭法天下第一,我极不服气,总想找他比试比试,只恨无缘一战。后来……我臣服于大汉,而李将军却……李广将军的箭法到底怎样,我始终未曾亲眼见过。但盛名之下定无虚士,连我们匈奴人都对李将军备加推崇,可见他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惜啊,李家后继乏人,他的孙子……哼……”
李陵见他提到自己时一脸的讥嘲轻视之色,心下圭怒,大声道:“我的箭法和祖父相比,自然是天差地远,但比起某些卑鄙无耻、叛国投敌、卖友求荣的小人,只怕还是强的。你老人家便是匈奴的浑邪王吧……啊,我忘了,你现今是大汉的漯阴侯。阁下的箭法当然极高明,否则不肯和你一起投降的休屠王,怎会被阁下一箭射死!小人早就想领教漯阴侯天下闻名的‘贪生怕死’箭法,不知你老人家肯否赐教?”
日(石单)听见李陵这番言语,在后面高声喊道:“大哥,你不要胡说……”
浑邪王摆了摆手,示意日(石单)不要辩解。他盯着李陵,问道:“你真要和我比箭?”
李陵也是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说道:“浑邪王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想比,我李陵绝不勉强。”
浑邪王想了想,笑了起来,说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比箭?我是万户侯,你却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和你比,大失我的身份。何况,不用箭我一样能置你于死地。你以微渺之身,骄横无礼,飞扬跋扈,打伤我许多手下,又大放蹶词,辱骂本侯,我将此事上奏朝廷,自然会有人替我砍了你的脑袋。”
李陵拍了拍手,说道:“好,我这便上奏朝廷:‘匈奴浑邪王既已归降我大汉,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安居陇西,沐浴圣朝清化。不想此虏狐疑狼顾,居我国而思故地,身披胡服,远赴边塞,率众祭拜祁连山,叛逆之意,反复之心,昭然若揭……’浑邪王爷,我若是将这篇奏疏呈交给朝廷,想必会有人替我杀了阁下全家!”
浑邪王闻言愕然,半晌才道:“听说李广为人仁义宽厚,想不到你却如此辣手!”
李陵冷笑着说道:“正因为我爷爷处事太直,待人太好,才屡屡遭人陷害,以至……”他哽咽了一下:“别人想欺辱我李陵,嘿,只怕没那么容易。哪怕是卫侯霍侯甚或皇……那样的人物,我也要和他拼上一拼!你不用怕,我李陵不是无耻小人,你若是光明正大地胜了我,我绝不为此卑鄙之事!”
浑邪王凝视了他半晌,叹了口气,说道:“谁能想到李广竟有你这样一个孙子……我才不怕你告我的黑状哪,过会儿我便一箭射死了你。哈哈,我倒要看看,死人如何告我!”
李陵见这老者这般自信,心痒难耐,急欲想见识见识他的箭法,便擎起大黄弓,说道:“阁下是真有本事,还是信口胡吹,得射完了箭才能知道,咱们这就比比!你要是胜了我,我给你叩头赔罪!万一被你射死了……”说到这里,不禁哑然,心想:“射都射死了,还能怎样,我这话说得可多余了。”
浑邪王听完,畅快地一笑,说道:“好,老夫今日就和你比比!”他转头对自己的侍从们说道:“若是李公子一箭将我射死了,你们万万不可追究……上面查问下来,就说我是饮酒醉死的,听到了么?”
那些匈奴人雷鸣般地应了一声。李陵一怔,已明白浑邪王此举用意,心想:“我官位不高,可也是镇守一塞的军候。浑邪王新降未久,他射死了我,只怕麻烦不小。”想着,拾起宝剑,在身前的草地上写道:“身染疫病,为害边塞,与其苟活,不如赴死!”将剑插回腰间,说道:“如今边塞疫病日烈,我若是死了,你们就将我的尸体放在这里,别人一看,定会以为我是自尽的。”
浑邪王看到这几行字,目光一颤,望着李陵,想说句什么,想了想,却转了口,说道:“这几个字,只怕你还要再写一遍。”
李陵问道:“什么?”
浑邪王说道:“我说这几个字你还要再写一遍。因为咱们不在这里比箭。”
李陵哑然失笑,说道:“比箭还分什么地方,这里比不了么?”
浑邪王摇了摇头:“我记得《庄子》里面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箭,措杯水于其肘上,连发三矢,矢矢中的,而水不溅出一滴。那当然是极高明的箭法了。可伯昏无人却哧之以鼻,说道:‘此乃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你与我登高山,履危岩,临百仞之渊,若是还能射中,我便服了你!于是两人攀上了一处悬崖,伯昏无人倒退至悬崖边,脚后跟垂在悬崖外,让列御寇和他并肩站着,然后射箭。列御寇两腿发软,一头冷汗,竟吓得趴在了地上,一门心思只想快快逃走,哪里还会什么箭法。”他双眼瞥着李陵,停了一会儿,说道:“天下间没有最好的箭法,只有最好的箭手。好的箭手必能静心。手一握上弓箭,毁誉、巧拙、胜负以至生死便通通置诸脑后。人即是箭,箭即是人,人箭合一,浑然忘我,这才是射箭的最高境界。伯昏无人所谓‘不射之射’正是这个意思。你……”他轻蔑地笑笑:“还差得远哪!”
李陵热血上涌,怒气转盛,想到:“这老家伙,太也不知死活,难道换个地方我就会输给你不成。我先不和你计较,等过会赢了你,再好好的羞辱你一番,看你还有何话说。”因说道:“好,阁下说到哪里比,咱们就到哪里比,我李陵绝不占人便宜,定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浑邪王用手指向前方蜿蜒起伏的群山,说道:“我替你选了一处绝佳的葬身之所。在这祁连山中,有两座对峙的山峰,各高百余丈,而相距不过七十步,峰顶仅可容身。你我分立双峰,举箭互射,只能遮拦,不能躲闪,斗起来岂非大是有趣。”
李陵不屑的一笑,说道:“老人家好有兴致啊,这个法子好是好,只恐阁下年老力衰,在峰顶立足不住,未等比箭便已跌下去摔死了。”
浑邪王直视着李陵,缓缓说道:“我年老力衰而沉稳厚重,你精力充沛但轻狂浮躁,咱们是各擅胜场、正堪相斗。”
李陵将手一伸:“请阁下前面带路,李陵奉陪到底。”
浑邪王看了看天色,回头对侍从们说道:“再过一个时辰,你们便去拾些干柴,升起篝火,备好羊腿和马**酒,待我回来与诸君痛饮。”他又冲李陵说道:“我们匈奴人酿的马**酒,醇似甘露,味比醴泉,饮后有兰香盈口。饮之需如巨鲸吸水,尽千钟而微醺,唉……真乃人间之至物……”他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半晌方说道:“也不知你还有没有命喝到……”说罢拍马而去。
李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随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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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山上攀爬良久,那山势初始甚缓,渐渐变得险峻起来。谷壑幽深昏暗,雾气升腾,远处冰川上雪水融化,水流四注,瀑布飞泻,声荡山谷。
浑邪王走得极是吃力,脚步蹒跚,气喘吁吁,不时便要坐下来歇上一阵。李陵看那太阳不久便要西沉,不禁急道:“照你老人家这样走法,等到了峰上天已大黑,还比什么箭?”
浑邪王靠在一块山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果然是老了……箭法上胜过了你,体力上终究要输与你……咱俩若是比爬山……老夫甘拜下风。”
李陵皱了皱眉,说道:“谁和你比爬山了,咱们比的是箭法!我看你精疲力尽,只怕连弓都拉不动……唉,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这样吧,我搀你下山,比箭的事就算了。”
浑邪王哈哈大笑:“后生,你认输了?认输了便早点说么,费了老夫多少气力……也是,年轻人,好胜心切,要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服输,确是很难为情。”
李陵被气得哭笑不得,说道:“我好心让你,你还不领情。好,比就比,你可别后悔,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浑邪王说道:“箭当然是要比的,可老夫实在走不动了,这可怎生是好……”他低头思谋了一会,说道:“此处离比箭之地甚近……不如你背老夫走上一阵,如何?”
李陵“噌”的跳起身来,怒道:“什么!还要我背你……你这人……”
浑邪王瞟了他一眼,慢声道:“老夫年近六十,比你祖父小不了多少,莫非背我就辱没了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在家中是怎样对待长辈的,难不成也是一做点事便大呼小叫?你这小子,好生无礼!”
李陵见浑邪王满脸皱纹有如刀刻,头顶处只留了一束稀疏的长发,已是皓若白雪。心肠不禁软了下来,说道:“罢了,我若不背你,比箭输了你又有话说,索性好人做到底,我背你上去。”
那浑邪王看去干干瘦瘦,身子却极重,李陵背了这个累赘上山,只片刻功夫便已累得大汗淋漓,他忍不住出口抱怨,浑邪王伏在他身上,不冷不热地说道:“辛苦一会便可见到箭法的最高境界,值得。”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李陵眼前豁然开朗。山腰处突然现出两座山峰来。这两座山峰孤零零地矗立于主峰之侧,似两柄利剑,直剌天穹。
浑邪王从李陵背上跳了下来,说道:“这峰也不甚高,我不再累你,自己走就是了。我占南峰,你居北峰。咱们对射三箭。谁先射中对方谁便是胜者。如果我三箭尚未射完便立足不稳,从峰顶上掉了下去,只要能爬得上来,就可以再比,好么?”
一场比箭耽搁了许多时辰,李陵早已心下不耐,只盼着快快比试,至于浑邪王说了些什么,他听都没听,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二人各沿着两条绵亘的山脊爬上了峰顶。峰顶极其狭窄,仅容两人并立,前、后、左三面皆是悬崖。右侧是陡峭的山路,树木参差,怪石嶙峋,若是不慎跌下,非死即伤。李陵向四下眺望,高天远山,尽收眼底。片片草原被祁连山巨大的阴影所覆盖,显得黑幽幽的,极不清晰。夕阳尚未隐没于山后,金色的光芒直射在他的脸上。阵阵罡风迎面扑来,李陵略微向后一仰,只觉自己有如一只苍鹰,似乎顷刻间便会腾空而去。
浑邪王站在对面的山峰上,向这边喊道:“小子,你们大汉讲究‘亲亲敬长’,那便让老夫来射这第一箭吧!”
李陵也不争抢,回道:“好!”他底气充沛,这一声“好”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山谷间隐隐回荡。
浑邪王拉足了架式,过了许久才将这第一箭射出。那箭在空中摇摆不定,毫无力道,未及李陵身前,便飘飘悠悠直落到山下去了。
李陵哈哈大笑,心想:“这哪里是箭法的最高境界,分明是丢人的最高境界,简直笑死人了。方才将自己吹得神乎其神,却原来连七十步也射不到!和这种人比箭,实在是多此一举。怪不得他要归降我朝,就他这种本事,当真不堪我大汉天兵一击。”那浑邪王也甚是沮丧,捶胸顿足,口中叫骂不止。
李陵微笑着将羽箭搭在弦上,开弓便射。其箭凌厉无比,如雷霆电闪,转瞬间已至浑邪王近前。浑邪王情急之下微一侧身,那箭紧贴着他的左肩飞过,余劲不衰,去势笔直,良久,才消失于视野之外。
李陵禁不住“咦”了一声,万没料到浑邪王身手这般敏捷,竟能躲开这一箭。心中犯了嘀咕:“这老头子射起箭来老迈无力……怎会闪避得这样快?莫不是他……”
正在疑惑,浑邪王第二支箭又射到了。这回射得比前番强了些,近得数丈,但终究劲力不足,仍是落到了山下。
李陵从箭袋里抽出箭来,抖了抖手,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我正面射他,即便羽箭再快,他也是早有防备,眼睛始终盯着我箭的走势,或遮拦或躲闪,倒不易得手。如若我出其不意射他的头顶……他绝想不到箭会自天而降,举头望天,心下必然慌乱,而身前身后不是悬崖便是陡坡,回旋余地甚小,眼向上看,脚下便不敢妄动……嗯,这箭就算射不中他,也会闹得他手忙脚乱。”李陵仔细度量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举起弓来,攒足了气力,大喝一声,将箭斜斜地射向天上。那箭在空中爬升了一阵,划出一道柔美的弧线,向着浑邪王头顶飞速堕下。
浑邪王将身子稍稍伏低,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头上的羽箭,微微晃动着头颈,神色极为狼狈,眼见那箭便要落到他头上,浑邪王忽然转身向后,从山峰上一跃而下。
这一下大出李陵的意料,他顿时惊怔住了,心头一片茫然,只想着:“浑邪王跳下去了……他……他又何苦如此……只需略偏偏头,那箭便会落在肩膀上,虽然受伤,却绝不致丢了性命……唉,这老者宁死也不肯服输,倒真是条汉子!早知他这般刚烈……我就不射这一箭了……”
李陵先前以为这浑邪王十分的讨厌,相处下来,倒觉得他是个极有趣味的人,这一箭只想逼他认输,原没有致他于死地的心思,不曾想他为了避箭,竟宁肯跳下去摔死!李陵怅怅地望着对面的山峰,胸中空荡荡的,说不清是惋惜还是难过。他颓然坐倒,抚摸着手中那张令无数人胆寒的大黄弓,身子竟微微发颤。
恍惚中,似乎有人站在对面峰顶招手。李陵还道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见浑邪王安然无恙立于峰上,面带微笑,抻腿伸腰,正自舒展着身子。李陵既惊且骇,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左脚一空,险些摔下山去,幸而用大黄弓一撑,勉强站住了。他心中忽地冒出个念头:“这浑邪王会飞么?何以这么高的山峰,跳下去非但摔不死,反而片刻间又回来了?难道他是鬼!”转念一想:“这世上哪里有鬼,装神弄鬼的倒有……装神弄鬼……他不是鬼,自然就是人了,人跳下百丈悬崖却安然无事……想来峰后定有古怪。”他稳了稳心神,心思渐渐清明,暗道:“这老头子,当真奸猾,我上了他的当了!”然而浑邪王既然没死,自己一颗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下了。
浑邪王喊道:“我射第三箭了!”他口中说着,却并不持弓,只单腿跪在峰上,左手斜伸,不住地摆动。李陵呆呆地看了许久,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心想:“他又在弄什么玄虚?”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再过一会太阳就要完全落山,自己看不清楚来箭,那便多半要输,李陵心中一动,遂向前凑了凑,正要高喊:“这第三箭由我先射!”蓦地,山风扑面,如冷水一般打在脸上,竟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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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浑邪王低下头去,一支箭突然从他背后飞出,疾如流星,迅若风雷,带着尖锐的啸声破空而来,李陵待要看清那箭的走势,夕阳却正明晃晃地照着双眼,他略一迟疑,箭已飞到,“嘭”的一声射在了咽喉上。
李陵刹那间万念俱灰,周身血液都似凝固了,闭了眼睛,心中想着:“我要死了……死在了一个匈奴老人的手上……这怎么可能?我离家千里,孤身出塞,一心要荡尽胡虏,身封万户,建不世之勋业,一偿我李氏夙愿。如今未立寸功,未拓尺土,竟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到了九泉之下,我有什么面目去见我爷爷,他老人家会不会怪我……”
胡想了一阵,发觉自己并未倒下,无意间伸手一摸,颈上也没有箭,他心下惶惑,睁眼一看,那箭便在自己脚下,箭镞已被人拗断,只剩了箭杆。他怔怔的望着那支断箭,心中五味杂陈,既喜且悲,不禁呆住了,良久,仍是痴立峰上,一动不动。耳听得浑邪王喊道:“小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要再比么?我老人家可是兴致已尽,没功夫奉陪了。哈哈,这场比试,到底是我胜了。”
李陵一语不发,默默地下得峰来。因心中郁闷,神思不属,右腿碰在一块岩石上,疼得他直冒冷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早失却了平日里飘逸潇洒的神采。
浑邪王已在峰下相候,见了李陵这副模样,冷笑着说道:“输了便垂头丧气、一蹶不振,嘿,哪里像李氏子孙!”
李陵也不理睬,走到他面前,双膝跪倒,叩了个响头,随即站起,说道:“我向你磕头,并非因你胜了我,只为谢你的不杀之恩。其实论起真实本领,你远非我的对手,真要两军对阵,我一箭便能取了你的性命。”
浑邪王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方才若不是我拗断了箭镞,你还有机会和我两军对阵么。你小子,有本事不假,就是嘴硬,输便输了,再如何狡辩也是于事无补。”
李陵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我只想堂堂正正领教前辈的箭法,没想到前辈这也要使诡计耍心眼。”
浑邪王哈哈大笑,说道:“你这话说得好没见识!敌我交战,拼的是生死,争的是胜负,正所谓成者为王败者贼,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我使诡计,那是我有本事;你上了我的当,只能怪自己愚蠢。宋襄公打仗的时候倒是最讲仁义道德,结果怎样,空自遗恨千古,成了后世的笑柄,又有谁说过他是圣人了?”
浑邪王说到此处,看了看李陵,见他低着头不言语,微笑着说道:“小子,你别不服气。为了赢你,老夫连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有些手段,我从未在人前露过,今日当着你的面,全泄了底,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遗憾,又像是欣赏。只听他又说道:“小子,两人相斗,胜者未必就是本事大的,譬如两军相击,不是谁的人多谁就稳赢,否则还打什么仗?大家将人马拉出来,盘点一下人数,一看,哎呀,你比我多了几个人,嗯,不打了,我投降。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李陵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浑邪王似乎心境格外的好,向前踱了两步,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捋了捋胡须,说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何为‘诡道’?谋略而己。为将者若无谋,身死兵败,那是迟早的事。譬如你我二人这次比箭,你和我比的是匹夫之勇,我和你比的却是为将之智。无论是气力还是箭法,我都和你相距甚远,不施展些谋略,还不被你小子射成剌猬。是以只好学学韩信,来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集乌合之众,败你精锐之兵了。”
李陵见浑邪王如此自谦,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前辈明明不敌,却偏偏能战而胜之,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何况,即便前辈不使那些诡……谋略,而只论真实本领,晚辈也未必就一定能胜。”
浑邪王凝视了李陵片刻,淡淡地问道:“小子,你倒说说看,这场比箭,我究竟胜在何处?”
李陵寻思了半晌,宽厚地一笑,说道:“反正我是输了,还细究那些做什么。总之……是晚辈过于轻敌了。”
浑邪王摇了摇头:“李公子大约是想给老朽留几分薄面吧。嘿,我如今为人所不耻,天下间的英雄好汉,无论识与不识,只要一听老夫的名字,便要以水涤耳,惟恐沾染上臭气……人活到这个份上,哪还有面子可言……”
他的口气低沉而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李陵听了不禁默然,心想:“看来,叛匈奴而降大汉,他心里也是难过得紧啊……”
浑邪王摆了摆手,似要挥去无尽的愁绪,转脸笑道:“‘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这场比试,早在你第一箭射出之前,老夫便有了十分的胜算,那时你已经输了。”李陵看着浑邪王,无声地笑笑,虽没有出言辩驳,神色却颇不以为然。
浑邪王说道:“怎么,不信?那就让老夫给你细细地剖析一番。你和日(石单)斗箭之时,老夫在一旁瞧得极是仔细,于你射箭的手法、力道、出箭的方向已略知一二。你惯于左手持弓,右手勾弦,箭在弓(弓付)之右,喜射人左边。你起初想射日(石单)的咽喉,后来不欲伤他性命,便改射他的左肩。老夫据此而推,你要是不想一箭射死老夫,大约也会射我的左肩,是以你第一箭才发出,老夫已将身子右闪,否则待看清箭的来势再行躲避,十之**被你射中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夫知道了你的厉害,你却不知老夫的深浅,至此,老夫已有了一分胜算。”
“二。”浑邪王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才气非凡之人大多争强好胜,李公子也未能免俗啊。我先是有意讥剌于你,后又自吹箭法天下无双,你便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一心想着和我比箭,好让老夫尝些苦头,于其它事全没放在心上。‘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你不思必胜之道而贸然相斗,其时,老夫已胜你两分了。三,李公子为人大气爽快,许是瞧在老夫年纪老迈的份上,竟然事事依从。老夫说要占南峰便占南峰,老夫说要先射箭便先射箭……可惜你这份好心全然用错了地方。别忘了你我是生死相搏的对手,既然相让,何必再比?要比就得锱铢必较,寸利必争。‘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你一直被我牵着鼻子走,却从不认真想想老夫为何要这样做。这岂非又输了一分。四,老夫自幼生长于祁连山下,对山上的一草一石、一花一木莫不了然于胸,在此比箭,老夫可谓占尽了地利。‘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那两座山峰看去无甚差别,但南峰后却有个五尺阔的平台,平台距峰顶不过八尺,攀援可上,我既没有十足把握挡住你这冲天一箭,只好跳到平台上面暂避一时了。从峰顶跳下而毫发无伤,李公子,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吧。”
李陵点了点头,说道:“前辈这一跳崖避箭的神来之笔,确是大大出乎晚辈的意料。”
浑邪王又说道:“上山时,我装作体力不支,引你来背我。你负重登山,我老人家却伏在你的背上养精蓄锐。我以为此举定会消耗你的气力,让你的箭法大打折扣,可惜没什么效验,你这小子,射出的箭仍是快得惊人。但若不使此法,你射出的箭岂不更快……嗯,‘能而示之不能……佚而劳之……’你中了我这疲兵之计,便是给我添了第五分胜算。”
“老夫在山下时便暗中测了风向,初夏时节多刮南风,今日也不例外。山间风大,我顺你逆,无形中我的箭便快了。而你逆风射箭,虽说干扰不大,但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线,失之毫厘,结局全然不同。北峰面南偏西,你身居其上,双眼为夕阳所照,难以从容视物。我先前两箭射得又低又慢,你尚不觉得什么,最后一箭既高且快,你迎着阳光观察箭的来势,当然难以看得分明了。‘知天知地,胜乃无穷。’是以我再多两分胜算。”
“‘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夫为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我射第一箭时,只使了五分力,你却以为那便是老夫的真实本领,更加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轻乎怠慢之心溢于言表,见乎辞色……嘿嘿,岂不知你笑老夫之时,老夫也在笑你哪。你若不轻视于我,我最后一箭又如何得手。算下来,老夫已经赢了你八分了。”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看,这就是我出奇制胜的法宝……”浑邪王转过身去,从背上解下来一样东西。李陵见是一张铜弩,不禁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你射的箭这样快……只是这般小的铜弩,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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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山下。那些匈奴人团团围着篝火坐了,正等得心焦,见主公安然归来,立时欢声四起。日(石单)更是第一个迎上前去,握住浑邪王的手,眼睛却瞧着李陵,问道:“义父,大哥,你们两个谁赢了?”
浑邪王笑道:“自然是……打了个平手!”他回头冲李陵说道:“李公子不必过谦,单以箭法而论,老夫其实是输了……今日得识大汉后起才俊,足慰平生,李公子安坐,老夫请你饮酒……你箭法上胜过老夫,酒量上可未必。”
李陵见他豪爽豁达,自己如再说絮絮叨叨称颂对方,倒显得琐碎了,因此笑着止了口。
浑邪王递给他一个酒囊,说道:“**酒是我们匈奴人的圣洁之物,寻常匈奴人一年也只舍得饮两三次。我因是部族首领,是以能天天喝到。从前我一次便要饮上数斤,照你们汉人的说法,那是名符其实的酒囊饭袋了。”众人跟着大笑起来。
浑邪王盯着手中的马**酒,眼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半晌,方说道:“这酒我已许久不饮了,只每年祭拜祁连山时,才会忘情地痛醉一场……身为降虏,污秽不堪,惟苟活而已,还有什么颜面喝这圣洁之物……”那二十余个匈奴人听他这般说,都不由得住了声,注视着眼前的熊熊火光,神色或悲怆、或无奈、或惭愧、或忧伤。李陵置身其间,心中也自怅然,他抬起头来,仰望满天的星光,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浑邪王默默地饮着那马**酒,片刻间,手中酒囊已是涓滴不剩。李陵见了暗暗吃惊,心想:“这一囊酒少说也得十五六斤,他喝了竟若无其事,这浑邪王可真是海量啊!”思量着,自己也饮了一口,那酒入口绵软、乳香浓郁,又带着些微的酸辣之气,与汉人所酿之酒全然不同。李陵素来不胜酒力,好在这马奶酒酒味极薄,喝了一斤有余,也仅是微醉而已。
浑邪王又饮了多时,脸上微微见红,他伸手入怀,从里面摸出个状若葫芦的木管来,大声说道:“今日,我与诸君以臣虏之身,对祁连山,饮马奶酒,得遇佳客,幸何如之。今生已错,去日无多,何妨纵酒高乐,忘人生之几何。来,我为大家吹奏一曲,以助酒兴,可好?”众人轰然叫妙。
浑邪王将木管放在唇边,试着吹了吹,那木管发出“呜呜”之声。李陵好奇心起,问身边的日(石单):“那物事叫什么?”日(石单)小声答道:“叫做胡笳,我义父吹笳可是一绝,大哥,你有耳福了。”
只见浑邪王右手持了胡笳,左手拿了根木棒在胡笳上轻轻敲击,一阵“得得”之声响起,动静有节、清脆空旷,宛若马蹄踏于荒野之上……渐渐的,蹄声止歇,胡笳声起,低沉婉转,柔美悠扬,便如静夜中一个女子低低地倾诉。李陵心中一动,浑邪王现下吹奏的曲子,便是自己先前在山脚下听到的,怎地两者之间意境如此不同?前者高亢而悲怆,如烈酒、如壮士、如长啸;后者舒缓而忧伤,似流水、似女儿、似相思……但不论意境如何不同,听在耳中却都一样的荡气回肠。
月色如水,薄雾弥漫,笳声已停,余音不绝。众人遥望绿色苍茫的祁连山,胸中俱为缠绵伤感的情怀所笼罩,篝火渐熄,竟无人上去添柴,生怕打破了这如梦如幻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日(石单)长叹了一声,说道:“义父,这短歌我已唱过千百遍了,但唱歌时心中所想,与听你吹奏时心中所想并不一样。唱歌时,我想起的是父亲,听你吹奏时,想起的却是母亲……”
浑邪王缓缓地点头,说道:“这歌本来就有雌雄之分。想的是祁连山,唱起来便豪放;想的是焉支山,奏起来便哀婉。祁连山健我壮士体魄,焉支山美我妇女颜色,这两座山便是我浑邪、休屠部落的父亲与母亲。可惜,身为不肖子孙,不但保不住自己的父母,反要靠仇人庇护,方得苟延残喘,真真可笑。寄人篱下,无家可归,忍辱偷生,为世所悲,吾何如人哉!何如人哉!”说罢,两行清泪已是滚落了下来。
李陵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唱的便是‘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我说这曲子怎地这样耳熟。这歌我们汉人也唱,不过那是用来宣扬我大汉军功的,听起来便远没有如此的沉痛悲凉。这浑邪王精通兵法,才略过人,大有可取之处……只是为人过于茬弱,现今后悔,当初又何必归降?拉开阵势,和我们汉军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就算在战场上将命送了,不也好于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似的活着!何况,大丈夫做错了事,能改则改,既已无可挽回,便要安然承受,终日以泪洗面,效那女儿之态,于事何益!”
浑邪王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说道:“公子切莫因老夫猥琐不堪而小瞧了匈奴人,我们匈奴有的是英雄好汉……譬如日(石单)的父亲……那首短歌便是他在临死前唱的……”
李陵略觉意外,回头看了看日(石单),日(石单)嘴角抽动,眼中泪光隐隐闪烁,见李陵望着自己,只凄楚的一笑,说道:“大哥,你勿须为我悲伤,据说父亲死时,心中喜乐无限,没有一丝遗憾……他活得太累了,却又不敢自杀,多亏义父成全了他……佛陀说,好人死后,便会往生净土,那里没有争斗和杀戮,没有欲望和痛苦……我父亲一定已经在那里了……”
浑邪王将身子一仰,眼神空洞洞的,他的声音飘入耳中,幽远而清晰:“李公子,你还不知日(石单)的身份吧,他是匈奴休屠王的儿子!”
李陵悚然一惊,他原以为 日(石单)不过是个寻常的匈奴少年,谁想身份竟如此贵重。休屠王不是被浑邪王杀了么?按理说日(石单)该与浑邪王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如何说“多亏义父成全了他”,又如何认了浑邪王做义父?
浑邪王自失地一笑,说道:“李公子,河西之战的情形,想必你也大致清楚,霍侯真正名冠天下,威震四海,实自此役始。那两场仗……第一场打下来,汉军稍占优势,第二场……我们输了,一败涂地……可我从来没服过气……如若没有右日逐王处处掣肘,那场仗绝不会是那个样子……唉,事到如今,说它还有何用处……”
李陵点了点头,说道:“霍侯用兵确有其独到之处,打起仗来与西楚霸王项羽极其相像,一是猛二是快。他带的骑兵有如疾雷过山,飘风振海,往往一击之下,对方便已被冲垮。但这样的战法也含有极大的缺陷,便是不宜久战。如果对方不与之硬碰,而是且战且退,待将霍侯军队拖散之后再骤然合围,那么霍侯非但占不到便宜,恐怕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了口,心中憬然自悟:“我怎么和他说这些,他虽说归降了大汉,但毕竟是匈奴人,我竟然和匈奴人说些如何对付霍侯的战法,这可大大不妥……”忽然又想到:“浑邪王方才曾细细讲解他比箭时如何胜我……那……分明是在传我兵法……他就不怕我有朝一日出征匈奴么……”这般想着,心中不禁疑云暗生。
浑邪王眼光一亮,微笑着说道:“李公子所见极是,殊不知霍侯所用的战法正是我匈奴人的战法。两军对峙,捉对厮杀,真刀真枪,以命相拼,不见胜负,绝不罢休。当初大汉之所以不敌我匈奴,盖因匈奴多骑兵,大汉多步军,以步军对阵骑兵,焉能取胜!大汉自然是打一次败一次。可如今时不同,势也不同,大汉兵精粮足、人雄马壮、器械优良,正面交锋,我们匈奴人已不是对手。元狩二年春,霍侯带一万精锐进攻河西,我浑邪、休屠部落也以一万健儿盛阵以待,双方在祁连山北麓展开大战,那一战打得真是惨烈……八十年来,我们两个部落一直避居河西,从不与大汉为敌,部落里的男丁以放牧、狩猎为业,不习战事,不任干戈,做梦也想不到祸事会从天而降,嘿,为了保卫这壮美的家园,我们虽死何惧!那场仗整整打了一天,日暮时分,草原上躺满了双方战士的尸体,到处都是鲜血,天上的晚霞似乎便是被这鲜血染红的……双方清点人数,汉军一万人剩了不到三千;而我们这边的一万壮士,只剩了一千一百多……我和休屠王讲,还是先撤吧,再打下去,一个活人也留不下……于是借着夜色,我们离开了战场,汉军也没有余力再追来。听说霍侯撤军途中,遇到了刚刚放牧归来的析兰、卢侯两个小部落,那两个部落男丁更少,当然不是杀红了眼的汉军的敌手,结果析兰王、卢侯王被擒,部落也被打散了……”
“战败不久,伊稚斜单于便派了自己的儿子右日逐王亲带两万人马来监管河西。右日逐王年轻气盛,怎会将我们这些老头子放在眼里。老夫是吃过汉军苦头的,曾向他进言,汉军势大,宜避其锋芒,将军马屯于祁连山中,只派小股士兵四处游走,将汉军主力引至祁连山下,我匈奴壮士借山川之力与其周旋。汉军奔袭千里,战线过长,粮草必然补给困难,若再派军断其粮道,则霍去病举手可擒。右日逐王听了,竟要我砍我的脑袋。说我已被汉军吓破了胆,竟然出此败军之言。他训斥我道,匈奴人打仗不需用什么狗屁兵法,更不会示弱于人。要打就要列开阵势光明正大的打,不但要胜,还要胜得痛快。照你那样的战法,即便赢了也不光彩。又说自己麾下勇士神勇无比,岂是浑邪、休屠部落那些乌合之众所能相提并论,霍去病不来便罢,若是敢来,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浑邪王茫然地盯着手中的酒囊,说道:“李公子,现下你明白了吧,并非只有你才知道对付霍侯的法子……”他将酒囊里余下的酒倾入口中,费力咽下,接着说道:“右日逐王派我和休屠王进攻陇西,我们打了败仗,丢了匈奴人的脸,他要我们到大汉边塞打一场胜仗,以振奋匈奴人的士气,他自己则留在河西,等着和霍去病决一死战……可惜,我们还未赶到陇西,便听到了他战败的消息,那时想救援也来不及了……两万多名匈奴勇士,外加附近一些小部落的健儿们,共三万多人战死……右日逐王自己倒是逃了出去……嘿嘿,老天何其不公,一只狼做了坏事,要用三万只羊的性命来做补偿,而狼本身却可以不受惩罚……祁连山,你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他狂态毕现,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愤懑与委屈,连嗓子也嘶哑了。李陵浑身一震,暗想:“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在匈奴还是大汉,都是一样的……”
浑邪王眼中布满血丝,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打了个酒嗝,接着说道:“过了不久,单于突然下令召见我们兄弟二人。行到半路,我的一个结拜兄弟从王庭中传出信来,让我们赶紧逃走,说单于以召见为借口,其实是要杀了我们。到了这一步,我和休屠王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哪!输给霍去病的不是我们,凭什么拿我们当替罪羊……”
浑邪王眼中寒光一闪,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嘿嘿冷笑着说道:“河西水源丰富,土质肥沃,地势险要,是一块宝地。我们不是单于的亲信,将这块宝地交给浑邪、休屠部,他怎放心得下……这些年来,我始终不敢放胆让部落里的男丁习武,就是怕犯了人家的忌,谁知到头来,还是连命都保不住……我愤激之下,便要投降大汉。休屠王却说什么也不赞成。他说匈奴只有死士,没有降臣,仗打得这般窝囊,本身就是罪了,若再投降了敌人,死后还有何脸面去见阵亡的将士、去见自己的祖先……我这个兄弟太迂腐了……我们没脸去见自己的祖先,难道像右日逐王那样的罪魁祸首、像伊稚斜单于那样不明是非的混蛋,他们反倒有脸了不成!不错,我们匈奴只有死士,但那也要看看是为何而死,又是由谁来死!伊稚斜单于每年向河西抽取重税,金银财宝、牛羊马匹拿走了不计其数,他们高高在上,穷奢极欲,却要我们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而血战沙场,马革裹尸,呸,世上哪有这样的混账道理!他要我死,我偏偏不死,看他能奈我何!”
李陵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忍不住豪情勃发,便想拍手喝彩,隐隐的,心中又有些爽然自失,暗想:“爷爷曾说,事主以诚,报国以忠,那是一个人的大节所在。徜若身名不能两全,身死而名荣者方为大丈夫。贪生怕死,叛国投敌者,必受万世的唾骂。浑邪王……他算不算……叛国投敌……他真的会被万世唾骂么……”
只听浑邪王又说道:“后来,休屠王勉强答应归降了,可终日心情郁郁,他还是有很多东西放不下……他时常望着手中那把剑,呆呆地坐着,一语不发。有人说他会自尽,我却从不担心……休屠王崇信佛陀,而佛陀是不准人自尽的,凡自尽者,得无量罪,或下地狱,或再入轮回,他生时已经够苦了,难道死后还想再受苦么……”
“坏就坏在,大汉派来受降的竟是霍去病……休屠王说:‘大哥,别怪我出尔反尔,小弟可以降汉,却绝不可以降霍去病。这人杀了我们太多的匈奴子弟,要我向他跪拜,我宁肯永入地狱受苦……’说完,便唱起了那首短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他说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这歌太悲伤了……我悲伤,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而是……这样美好的家园,此生竟再也见不到了……’随后拔出剑来,就要自刎……我知他死志已坚,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了,能做的,便是成全他……我说:‘兄弟,你等等,让老哥哥送你上路。’我抽出剑来,一剑剌入了他的胸膛……休屠王死前神色安详宁静,说道:‘大哥,谢谢你了……我是解脱了,你却要留在人世受这无穷无尽的苦……’”
听到这里, 日(石单)早已是泣不成声,浑邪王爱怜地看着日(石单),将手中的酒囊递了过去,说道:“日(石单),饮尽这酒,醉了之后便什么都忘了……人记性越好,就越痛苦……唉,你父亲死了,好多休屠部落的人也不再随我归降,他们要走,走就走吧,何苦要他们和我一样落个骂名……可……可……”浑邪王两腮微微抽搐,面带不忍之色,颤声说道:“可他们逃不出霍去病的毒手……霍去病率数万汉军渡过黄河,将不愿归降的匈奴人全部斩首……杀了八千多人啊……我当时完全呆了、傻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被砍翻在地,鲜血溅在我的身上,我竟动也不会动……三年了,我所以深深自责,并非为自己的背叛,我叛的是单于,不是匈奴,又何愧之有!但我实在对不住那八千不愿降汉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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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顺手扯了颗青草放在口中嚼着,幽幽地说道:“匈奴人之于汉人,譬如疾风之于劲草。没有匈奴人,汉人便不会这般强大;没有汉人,匈奴人也不会如此勇悍。上天既然注定我们为敌,许多是是非非便难以说清……以前辈看,那八千多匈奴人死得冤枉,可在霍侯眼中,这些人既不肯归降,他日必会与汉人相抗,渡河一击,似也不错。前辈说,河西的匈奴部落从不与大汉为敌,但右贤王却常以祁连、焉支山为依托,进犯我大汉边境……现今你们匈奴人敌不过汉人,但当年你们跃马扬鞭,在我大汉边关纵横驰骋之时,又何尝以屠戮汉人为错……”
浑邪王头枕着双手,平躺在软绵绵的青草之上,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李公子,你是汉人,当然会这般说……唉,大汉也罢,匈奴也罢,如今与我全无干系,走到哪里,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遥想初降之时,我尚能中夜推枕,绕室彷徨,椎心泣血,恨不得一死以明心志……如今人老了,胆子小了,连自尽的勇气也没了……这番话久郁在胸,难为人言,今晚说出来,心中便再无一丝的拘执、一毫的挂牵……嘿,即便这世上没人明晓老夫的苦衷、即便全天下都视老夫为乱臣贼子,那又如何!”
淡淡的月光照在浑邪王的脸上,映得他的轮廓如远山一般险峻峥嵘,人也愈发显得苍凉深遂起来,李陵无意间瞥了他一眼,心中竟油然生出些许景仰敬重之意,不禁暗自感叹:“这人虽然叛国投敌,却仍可称之为英雄……”
日(石单)凑到李陵身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低声说道:“大哥,你这力气是天生的么?嘿,一箭射出,居然连箭缴都挣断了……真真不可思议……要练成这样的箭法,除了力大,可还有什么别的诀窍?”
李陵看着他,笑了笑,一翻手,手心中露出一柄精致的小刀来,说道:“你将这刀藏于手中,射箭前先在箭缴末端轻轻割几下,待它将断未断之时,一箭射出,那箭缴自然便断了……”
日(石单)“啊”了一声,拍着脑袋想了半天,既觉失望又复好笑:“我还以为哥哥当真力大无穷哪,原来是骗我……”
李陵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小刀,说道:“假使我有那样的本事,那便是神不是人了,但凡人做出了人力不可致的事情,一定是骗人的。”
浑邪王听到这里,大笑着翻身坐起,指着李陵说道:“我早知你那箭缴上有古怪,却不料这般简单。你小子,又聪明又邪性,他日若是领兵北伐,则我匈奴恐无噍类矣。”
李陵心下微微一动,寻思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前辈,《孙子兵法》上有这样一句话:‘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我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前辈比箭胜了我,又将‘所以制胜之形’详细说与我听,难道不怕日后自己难以‘应形’么?”
浑邪王面无表情地望着李陵,似乎在琢磨他话里的用意,良久,方破颜一笑,说道:老夫的‘所以制胜之形’,不过是《孙子兵法》中一些粗浅的道理。以公子之才智,即便老夫不说,公子日后便领悟不到么?”
他顿了顿,说道:“这些年来,老夫实是寂寞得紧,好容易遇到公子这样的高手,共同参详一下,又有何妨……降汉之后,老夫熟读了两部书,一为《庄子》,读之以静心;二为《孙子》,读之以自娱。《孙子兵法》于老夫是屠龙之术;于公子而言,也未必便可学以致用!算令祖李广将军在内,大汉的名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可他们单独带兵出征匈奴,竟没有打过胜仗的!只有追随卫霍,才能立功封侯,何以如此?难道当真便没人比得上卫侯、霍侯?我看未必……这里面的玄机,公子他日自会明白,是以公子大可不必承老夫的人情。”
“今夕别后,不知何日复能再聚!”浑邪王缓缓地将酒囊平举至胸,突然间脸色异常郑重:“如若公子肯认老夫这个朋友,有两件事还请公子费心。”
李陵略微一怔,想了想,抱拳说道:“前辈饶晚辈性命于前,又指点兵法于后,晚辈欠前辈实在太多。前辈有事尽请明言,但教与国家社稷无害,李陵自当赴汤蹈火。”
“好,无论结果如何,有李公子这句话,老夫便感激不尽了。第一件……”浑邪王指了指日(石单):“当年他母子俱被没入宫中为奴,我竭尽全力,却只救得出日(石单)一人,望公子飞黄腾达之时,能设法让他母子相聚。”
李陵说道:“日(石单)是我弟弟,这件事我自应承担!”
“第二件……”浑邪王遥望昏暗的苍穹,眼光变得柔和而明亮,说道:“我有个儿子,叫须卜尼,号称匈奴第一勇士,现在右贤王手下做都尉……自我降汉那日起,他便已经不当我是父亲了,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如果李公子日后在战阵上遇见他……请饶过他的性命。”
李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前辈太看重我了,以李陵的本事,未必便能要得了匈奴第一勇士的性命,恐怕我与令郎在战场上相遇,死的是我。”
浑邪王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我的儿子,我最清楚,勇力盖世,却浑无半点心机,他日遇上李公子,那是必死无疑……唉……要公子在战阵之上饶他性命,确乎强人所难,这件事,就当老夫没说吧。”
李陵见他眼中流露出哀怜无助的神色,心中亦自恻然,沉吟着,说道:“李陵答应前辈,他日若我果真与令郎在战场上相遇,不到万不得己,我绝不伤害令郎的性命。”
浑邪王点了点头,脸上却殊无欢愉之意,长叹了一声,说道:“我这辈子只有一子一女,女儿两岁时便被送到单于王庭做了人质,如今生死不知,若是活着,该有二十五岁了……休屠老弟说得不错,我注定要留在人世受这无穷无尽的苦,人间和地狱,到底哪里更好些……”
此时疏星横斜,明月阑干,东方隐隐透出熹微的晨光,露珠打在身上,让人略微感到一丝寒意。
日(石单)熬了一夜,已是困倦不堪,闭着眼睛在一旁打起了瞌睡。李陵伸手将他推醒,解下腰间长剑,递了给他,说道:“日(石单),你既认我做了哥哥,我好歹要送份礼物与你,这柄剑,你留着防身吧。”日(石单)听了这话,不由得精神一振,揉了揉眼睛,将剑接过,握在手中掂了掂,说道:“这剑好重。”
他拔剑出鞘,蓦然间只觉一阵寒意砭肌入骨,那剑便如一道长长的流光在手中晃漾不定。 日(石单)抬起头来看着李陵,脸上神色不胜惊讶。浑邪王也探过身子,久久凝视着那剑,半晌方说道:“这么贵重的宝物,只怕日(石单)受不起啊……”
李陵笑道:“大丈夫一日定交,则终身生死以之,剑再好也是身外之物,要说这些客气话,未免小家子气了。”
浑邪王拿过剑来,用手指在剑脊上轻敲了两下,那剑发出叮咚之声,有如流泉泻谷,清脆悦耳,煞是好听。浑邪王问道:“李公子,这剑有名字么?”
李陵答道:“这剑是我十五岁生日时,三叔送我的,听三叔说,这剑叫做‘纯钧’。”
“噢,这便是‘纯钧’!”浑邪王吃了一惊,他小心翼翼地将剑身平放在右臂之上,口中自言自语道:“闻名已久,今日方始得见,幸甚,幸甚……”
李陵一愣,问道:“怎么,前辈识得这剑么?”
浑邪王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我只是偶然间听人提起过,因此便留了心。据《越绝书》记载,数百年前,秦国相剑师薛烛曾评价此剑:‘光乎如屈阳之华,沉沉如芙蓉始生于湖,其文如列星之行,其光如水之溢塘。’相传为铸此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年若耶江水水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一代剑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打磨十载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这些传说神乎其神,自然不足取信,但此剑尊贵无双,确是堪称绝唱。”
李陵见他对这剑如此推重,觉得未免言过其实,因淡淡地说道:“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柄剑,不过比寻常的刀剑锋锐些,世人不悉内情,人云亦云,众口相传,便成了神物。我整日将之佩在身上,并不见它如何尊贵无双,想来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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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邪王没接他的话头,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本不识中土的宝剑,前年无意中结识了一位异人,与他联床夜话三夕,获益良多,那张铜弩便是他给我打造的……可惜这样一位朋友,却只能神思而不能长伴……”他轻叹了一声,眉间流露出一丝怅惘,说道:“这位异人曾说过,欧冶子一生共铸了四把绝世之剑,一曰湛泸。通体黑色浑然无迹,湛湛然如小儿目睛,无坚不催又不带丝毫杀气,号称仁道之剑。
“二曰泰阿。此剑汇聚天下间无形无质之剑气。寻常人得了此剑,此剑便也寻常;但若是真正的勇士得了此剑,以内心之威激发磅礴剑气,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则此剑一出,必无往而不利。是以泰阿号称威道之剑。
“三曰龙渊。此剑本为楚国太子太傅伍奢所有,后伍家为奸臣陷害,伍奢伍尚父子罹难,伍奢小儿子伍子胥独携此剑亡命天涯。在长江边上,伍子胥被楚兵追杀,无路可走,幸亏一位渔翁救了他的性命。伍子胥怕这渔翁泄露他的行踪,便以此家传宝剑相谢。渔翁仰天长叹道:‘得伍子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王圭),我舍高官厚禄救你,你却疑我贪利少信……夫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吾为行而使君疑之,非节侠也。’遂横龙渊剑以自刎。卓荦高节,义不受辱,乃国士之所为,龙渊剑染了国士的鲜血,自然称得上是一把耿介高洁之剑。
“四曰纯钧。欧冶子晚年寻遍天下良材美质,整整花了十年,耗尽了所有的心力,终于铸成了这把纯钧剑。他临死前曾说道:‘我先前所铸之剑皆可称之曰‘宝’,只有这把纯钧方可称之为‘剑’。但在世人眼中,湛泸、泰阿要远强于龙渊,龙渊又强于纯钧。欧冶子推纯钧为剑中第一,世人却视之为四剑之末,唉,也不知究竟是欧冶子错了,还是世人错了?”
李陵听得入了神,因问道:“欧冶子以为那纯钧剑有何好处?”
浑邪王反问道:“公子,你与此剑朝夕相处甚久,就没觉出它的与众不同之处么?”
李陵思谋了一会儿,说道:“这剑固是锋锐无比,但它比寻常的宝剑长了八寸,重了十斤,剑身又太阔了些,使起来便不那样的得心应手,练剑时稍不小心,极易伤到自己。”
浑邪王笑道:“这就是了,其实剑如人,人亦如剑。湛泸、泰阿两剑之所以名贵,是因它们能为人所用,因人而成名,因人而成事。纯钧就不同,锋芒毕露,卓然不群,有如野马一般,风华绝世又难以驾驭,从不肯训训顺顺做人手中之器具,是以声不闻、名不显。它始终只是一把剑,独立于世间,不违心,不苟且,不屈从,不以举世非之为憾。欧冶子称之为‘剑’大约就是为此罢。”
李陵听着,隐隐觉得浑邪王的话里别具深意,不由得想得痴了。怔忡间,只听浑邪王说道:“李公子送了 日(石单)做兄弟的信物, 日(石单)要回赠一份才行,我是 日(石单)的义父,那就由我来代赠好了。”
李陵一抬头,见他送自己的竟是在山上比箭时所用的铜弩,忙笑着推了回来,说道:“这东西是前辈的看家本领,前辈还是留着罢。”
浑邪王学着李陵的口吻说道:“大丈夫一日定交,则终身生死以之,弩再好也是身外之物,要说这些客气话,未免小家子气了。”说罢大笑。
李陵也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不过言明在先,他日若陵与匈奴人相战,以此弩伤了前辈的族人,还望前辈莫怪。”
浑邪王脸上罩了一层阴影,缓缓说道:“李公子,你还不知这弩的名字。此弩名为‘拒来者’。如匈奴人叩边犯界,公子出塞迎敌,此弩可佐公子斩将搴旗,追奔逐北,大获全胜;如公子希图王侯之位而伐我匈奴,必欲建功立业而劳师远征,此弩定当损己益敌,妨功害主,终令公子一事无成。”
李陵听着他冰冷而决绝的口气,忍不住望了望手中的铜弩,心底忽地泛起了一阵寒意。他慢慢将弩箭放在地上,说道:“晚辈愿以此弩换了前辈的一句话,不知前辈可否应允?”
浑邪王凝视着李陵,犹豫着,问道:“你想换我句什么话,先说来听听。”
李陵说道:“我不少边塞将士得了伤寒,这病是从匈奴人处传来的,我想问前辈的是,此病可有医治之方?”
浑邪王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方子倒是有一个,可也不是百治百灵,能医好半数的人便是好的了,其余的就要看自己的造化……”
李陵站起身来,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既然这病有方可医,就是上天入地,我也定要将之找到。”
浑邪王苦笑道:“李公子,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何尝不想将这方子给你,可……我毕竟是匈奴人……”
李陵豁达一笑,说道:“我知道前辈的苦衷,其实前辈今日所言,已足够李陵受用终生,这话咱们再也休提,来,喝酒。”
浑邪王摆了摆手,说道:“酒已够了,再喝便会误事,过会儿我们还要赶路,也该回去了……这祁连山,一年我们能来上一次,看上一眼,便不枉了。何况今日又交上了李公子这样的朋友……唉,说起来,上天对我也算不薄。”
他拿着胡笳,爱惜地看了一番,又掏出把割肉的小刀,在胡笳上刻起字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了手,用嘴将上面的木屑吹去,说道:“那铜弩是我代日(石单)赠的,这胡笳则是我送你的……老了……以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公子,留下这个胡笳,与公子做个念想。铜弩重宝利器,却只会杀戮;胡笳一文不值,然足以救人。是以别看这玩意小,倒比那铜弩还要珍贵几分哪……”
李陵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只见那胡笳上刻着八个字“策名清时 荣问休畅”,因说道:“出仕于清平之世,扬名于隆盛之时,这八个字意思真好,多谢前辈了。”
浑邪王看了看天色,对日(石单)和那二十多个侍从说道:“咱们该走了……三年了,只今天过得最为快活,唉,一生中有此一晚,便不为虚度。”
他招手叫日(石单)过来,说道:“你给你李哥哥磕个头吧……”日(石单)“嗯”了一声,依言跪倒,李陵连忙搀起,说道:“你我说是兄弟便是兄弟,何必多此一举……”他上前握住浑邪王的手,沉吟着说道:“按理,晚辈该给前辈磕个头才是,只是行这些虚礼实在无用……这一路关卡盘察甚严,前辈虽说己贵为大汉的漯阴侯……但毕竟还不能随意出入这边关重地,如若有人将前辈祭拜祁连山之事捅到皇上跟前,只怕大大不妙……不如让晚辈送你们出关吧。”
浑邪王笑道:“公子的一番心意老夫领了。只是我既能安然无恙的来,自然也能安然无恙的走。”他将嘴凑到李陵耳边,低低地说道:“我每年都要来此一次,关上的刘都尉收了我不少的钱财宝物,他怎会告发我?是他放我进来的,我有罪,他亦有罪,当真有人告我的状,刘都尉便会替我遮掩了,公子勿须挂心。”
李陵会心的笑了笑,伸手扶浑邪王上马,浑邪王轻轻将他手推开,说道:“老夫还没有老到这地步,徜若有一日老夫上不去马了,那便是死期到了。”他坐在马上,冲李陵一抱拳,说道:“后会有期。”接着手中马鞭一指,大声说道:“走吧!”那二十余名侍从紧紧跟着他,头也不回地去了。
日(石单)跑出好远,忽然勒住了马头,向这边望来,良久,才纵马越过前面的高坡,消失于视野之外。
李陵看着那一溜滚滚而去的烟尘,心中十分不舍,想到与浑邪王、 日(石单)不知何日方能再会,眼圈竟禁不住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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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得马来,沿着河水一路北行,那大河愈是往北,水流越细,到最后只剩了数尺阔的水面,变得和小溪相仿。草原也渐渐狭窄起来,青草稀疏,为浮沙所掩,星星点点表露于外。
正自走着,忽听前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陵抬头看去,只见一匹白马四蹄如飞,眨眼间便奔到近前。马上那人全身罩在一件黑色大氅里,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李陵见他装束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人在李陵面前停住,打量了他一阵,突然问道:“李军候?”他操的不知是哪里的口音,“李军候”三字说得极为生硬。
李陵点了点头,问道:“阁下是哪一位?”那人并不说话,催马又行。
李陵暗自疑惑,斜眼看时,那人的大氅居然像风帆一样鼓了起来,似乎是伸直了手臂对着自己。李陵心中一动,身子猛地后仰,紧靠在马背之上,右手顺势将挂在腰间的铜弩取了下来。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拘肠”箭贴面而过,只差寸许便射到李陵。那人眼见一击不中,料知无法得手,狠狠地抽了那马几鞭子,转身便逃。李陵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直起身来,冷冷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左手撑开弩弦,将箭矢置于弩臂上的箭槽内,眯着双眼,对了对“望山”上的刻度,瞄得准了,轻轻一扣弩机下方的“悬刀”……
远处,那人在马上摇晃了几下,终于摔了下来。
李陵从箭袋里又掏了支箭出来,填于弩上,远远地对着那人的心口,一步步走近。那人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李陵看得清楚,方才一箭正射中那人的背部,绝无可能立时致其死命,他躺着不动,多半是想麻痹自己,以做最后一拼,是以始终不敢大意。
到了近前,那人仍是毫无动静。李陵用铜弩顶着他的头部,右脚一勾,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那人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匕首深及左胸数寸,地上淌了一滩鲜血。
李陵益发诧异,这人下手行刺自己,事既不成,立刻自尽,手段之狠辣,行事之利落,计划之周详,绝非仓猝间所能为之,一定预先准备得相当妥当。究竟是谁与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必欲除之而后快?
他默然良久,伸手扯下了那人脸上的面巾,一下愣住了:那人颧骨高耸,鼻翼极宽,皮肤黝黑粗糙,胡须卷曲浓密……竟是一付匈奴人的模样。李陵摸了摸那人的耳朵,发觉他耳廓下方有着极明显的耳眼,心想:“这人自是匈奴人无疑了。可他怎会在此地出现?难道……是浑邪王派来杀自己的?”想到这儿,李陵摇了摇头,思忖着:“浑邪王要杀我,早便杀了,何必另遣人来……莫非他忌惮我是朝廷命官,不想惹火上身,因而要暗中行刺?但他为什么要杀我……怕我泄露他祭拜祁连山一事?怕我将来有一天领兵出征杀了他儿子?怕我向人说出他投降大汉的真实原因……又或者是莽何罗?然而莽何罗怎有本事与匈奴人勾结,何况……他也未必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
想来想去,仍是毫无头绪,李陵索性不想了,他从那匈奴人的尸体上拔出箭来,插回到箭袋之中。那箭上刻有他的名字,徜若被人发现,便是一桩了不得的事情,真相未明,李陵不愿多惹麻烦,尤其不愿牵扯出浑邪王与日(石单)来。
回到显明障,正值晌午,剌眼的太阳晒得大地一片滚烫,李陵耐不得热,将身上的牛皮铠甲脱了,斜搭在马背上,自己则下了马,缓步向隧门走去。周围虫声唧唧,隧中却异常的寂静。那显明障本不如何阔大,加之又新建了十多个帐蓬,越发显得狭窄起来,只是院子里一个人影不见、一句人声不闻,即便在白天,也给人一种鬼气森森、死气沉沉的感觉。
李陵上前拍门,好半天,才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响。那脚步声到了门前便停了,仿佛有人正透过门上的望孔向外张望,接着便是一声欢呼:“军候,你可回来了。”李陵听出正是出头的声音。
出头开了门,接过马缰绳,跟在李陵身后,兴奋中带了几分埋怨和关切,只听他一连声的说道:“军候,你这一日一夜到哪里去了,可急死我了,你不在隧里,障里又生出许多事来。唉,还等着你拿主意哪!”
李陵看了他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出头说道:“昨日,一个军士怕染上疫病,想偷偷地溜出障去,被莽何罗逮到了,莽何罗抽了那人一顿鞭子,还把他和几个得了疫病的军士关在一块儿,说,你不是怕得病么,这回还非让你得上不可。”
李陵笑了笑,说道:“莽何**得不错,只是罚得重了些,抽他几鞭子也就是了,何必非要他得上疫病。你呆会儿将那人放出来,单独关进一间屋子,过几日要是没事,就让他和咱们同住。”说到这儿,李陵叹了口气:“这病来得如此凶猛,心中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我们绝不可任人逃亡而坐视不理,这口子一开,以后逃跑的人就更多了。”
出头“哼”了一声,说道:“这些人跑不跑一个样,一个个全闷在帐蓬里不肯出来,今天的哨还是我替他们巡的。”
李陵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呢?”
出头双手一合,兴冲冲地说道:“军侯,你不是很讨厌那个莽何罗么,今日一早,他和管大胡子都被都尉抓走了……哼,真是报应不爽,叫他两个狂,这回可有他们受的了……先前我还以为咱们都尉是个不明是非的糊涂虫,如今看来,倒是很明事理的一个人……军候,你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与他听了吧……”
李陵目光霍地一跳,忙问道:“都尉将他二人抓走了……那是为了何事?”
出头不解地看着李陵,说道:“还能为了什么?他二人上次擅开障门,放了老鼠进来,以致军士染病,惹了多大的麻烦……都尉府派人向全障公示了莽何罗、管敢二人的罪名,听说还要传檄所辖各亭障烽隧,务须以此事为戒,提防匈奴人再施诡计。都尉还带来口信,大大夸奖了军候一番,说军候精明强干、公而忘私,对手下毫不偏袒,若非军候向都尉举发,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李陵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刘都尉出而反尔……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心中模模糊糊现出一个可怖的念头,这念头令人不寒而栗,似乎整件事背后隐藏着一个绝大的阴谋,然而自己身在局中,对一切却又一无所知。
出头见李陵神情凝重,不由得住了口,李陵回头望着他,问道:“怎么不说了?”
出头咽了口唾沫,抬眼小心地看了看李陵,说道:“我二哥来了,他想见军候。”
李陵怔了一下:“你二哥?”出头笑道:“他原和我一样,是长秋障的军士,后来都尉调他去了肩水金关,如今是那里的什么……关佐,这些官名我也记不大清……他叫霍光,军候忘了不曾?”
李陵微哂道:“噢,原来是他……从一个军士直擢到关佐,升得好快啊。”他拍了拍出头的肩膀,说道:“出头,你可要和这个霍光好生相处,他在肩水金关呆不了多久,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要去长安的。你日后的前程多半那靠他了。”见出头懵懵懂懂地听不明白,李陵也不再说,只问:“我和霍光互不统属,他见我做什么?”
出头说道:“我不知道,二哥说有件天大的事要与军候商量。”
李陵喃喃自语道:“天大的事……真有天大的事他该去见都尉才对,如何巴巴地跑来找我商量……他在哪,我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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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相别半月,霍光身子又壮健了不少,他头戴细纱冠子,系着金银错带钩,一身簇新的铠甲,结束得一丝不苟,看上去神采奕奕、英武不凡。见了李陵,霍光撩衣跪倒,便要磕头。
李陵将身子一让,说道:“你我现是平级,霍兄弟他日造就更是远胜于我,我怎敢受你如此大礼。”
霍光并不起身,仍是恭恭敬敬地将头磕完,这才说道:“霍光是军候带出来的兵,如今虽走了,但往昔军候的训诲之德却无时或忘,这个头是一定要磕的。”
李陵不言声地笑笑,携了他的手,向帐中走去。霍光低着头,神色间似有重忧,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悄声说道:“军候,你我二人就在这院中走走如何?”
李陵一眼不眨地凝视着霍光,似要看穿他的心事,半晌方说道:“霍兄弟,你见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若是帮不了,我自会收口如瓶,绝不外传,你放心就是了。”
霍光感激地看了看李陵,双唇翕动了两下,想说句什么,却又犹豫了。 李陵微眯着眼睛,淡淡地说道:“霍兄弟,你不肯说,那便让我猜上一猜,你说的这事,是否和刘都尉有关?”
霍光惊愕地抬起头来,身子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良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李陵满腹心事,呆呆地望着障中的角楼,说道:“咱们这位都尉大人,行事当真是高深莫测啊。”
霍光吐了口长气,仿佛卸去了心头重压,说道:“我迟迟未敢向军候明言,就是怕连累了军候,这件事实在是非同小可……我想来想去,也许只有军候才能给我指条生路。但若军候为难,不便相助,霍光也绝无一句怨言。”
李陵咬了咬牙,冷冷地说道:“生路是靠自己拼出来的……霍兄弟,肩水金关到底出了什么事?”
霍光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说来蹊跷得紧……我刚被调到肩水金关,都尉府便下了令,升我做了关佐。我一个小小的白丁,骤然简拔到这个位置,非但别人不服,连自己也觉得如同做梦一般。这官我辞了几回,都没有辞掉,只好暂且干着,想着以后见着都尉再说。偏巧这几日关啬夫董喜病了,肩水金关便整个由我主持。我初来乍到,许多事都不懂,生怕办砸了差事,是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一丁点的闪失。军候知道,战时这肩水金关可抵御敌人入侵,平日则是控制人员往来,防止有人夹带违禁物品出关。我在这几日,过往客商倒也老实,贩运出关的大多是皮毛和药材,并未发现有私带黄金、弓弩、铁器的。然而昨日……”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昨日有个叫王长久的商人,赶了十辆大车,要出关去,事情就出在他身上。”
李陵听得很仔细,他微微颔首,“嗯”了一声,问道:“这王长久什么来头?”
霍光说道:“这人是河内郡怀县的一个大财主,所持的符传也是怀县开具的,出关的文书一应俱全。肩水金关年老一点的军士都认得他,据说他每年都要出关两三次,到匈奴人的地界,以药材、布匹等物事换匈奴人的马和弓箭,而且,他像是和刘都尉私交很深……”
李陵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只听霍光接着说道:“前日都尉府议曹黄石方来肩水金关,曾和我提过一嘴,他说……这王长久虽然只是个商人,却年年从匈奴换回大量的马匹,这肩水金关左近的军马,大多是他带过来的,这人于大汉实有极大的功劳,连刘都尉都极敬重他的……黄议曹叫我千万不可慢待了他。还说,查验货物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损毁了人家的东西,丢了都尉的脸面……我当时也没做他想,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昨日一早,那王长久便到了,这人手面很阔,光货物就拉了整整十大车……过关前,他偷偷塞了一斤黄金给我,让我和弟兄们分了,换口酒喝。金子我当然是不能收的,但看在都尉的面上,也没难为他,只大略地查了查。王长久那十车货物,只有少许的布匹和药材,其余都是些喂马的草料。据他讲,匈奴那边今年大旱,草料稀缺,这几车草料至少可以换回十匹好马。我在他过关的符传上加盖了自己的官印,便放行了。天幸……天幸他最后一辆车在关门不远处翻了……我带了几个军士赶去帮忙,却发现草料车里竟夹带了几个大木箱。”
李陵问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霍光幽幽地看着李陵,嗫嚅道:“是刀!我们大汉军士所用的环首铁刀!十辆大车上共夹带了二十个木箱,一千把铁刀!”
“一千把!”李陵倒吸了一口凉气,出神许久,才喃喃说了句:“好大的神通啊!”
霍光脸色惨然,惶恐中又有些无奈,斟酌了一阵,说道:“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我霍光纵有一千个脑袋也担当不起……否则我也不会……唉,那王长久见事情败露,居然并不害怕。我将铁刀仔细查点了,放在我的营房之内,命四个军士小心看守,自己则带了王长久去见刘都尉。但都尉却又不在府里……”
李陵冷笑了一声:“他怎会不在,只是不想见你罢了,昨日他一直在都尉府中驯马。”
霍光眼中现出一丝诧异,转瞬间便敛了,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头说道:“我等了一个多时辰,见都尉仍没现身,便回了肩水金关,寻思将这王长久先关起来,待都尉有余暇时亲自提审……谁想……谁想我回到肩水金关后……却找不到证物,那一千把铁刀竟不见了!我急忙唤来那四个看守证物的军士,问到底是谁将铁刀拿走了。这四人起先装迷糊,不肯说……哼,在肩水金关,我名为关佐,其实有职无权,那些军士,没一个真听我的。何况这案子背景这样深,我一个小小的关佐又算得了什么。我知道他们的苦衷,便不再追问,只和他们说,现下不说,以后想说都没有机会,你们替别人瞒着,人家却未必领情,说不定哪天就被灭了口。想不到这番话倒起了效验,一个年长些的军士说,关佐问我们这些当兵的有什么用,关啬夫董喜董大人已经病愈回来主事了,有些事你不妨问问他。”
“他这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那董喜突然之间大病痊愈,且立刻入关主事,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也太不合情理了。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我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偏巧董大人差了人来唤我,让我将王长久带过去,说他要审理此案。”
李陵眼光熠然一闪,问道:“你将人交给他了?”
霍光摇了摇头:“按理,我是该把人交给他的,他是主官么,可……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我刚一上任,董大人便病了,出了这么档子事,他又莫名其妙的立刻痊愈……王长久的过关符传上盖的可是我的官印,我担着血海般的干系啊……万一是黄石方、董喜假借都尉之名,和王长久三人相互勾连,上下其手,事情败露后反咬一口,全推在我身上,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就算他们不攀诬我,只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日我大汉再与匈奴交战,这一千把铁刀得害了多少汉军将士的性命?人证物证都在他们手里,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到时我就是想追查下去,也是枉然……我左思右想,人是绝不能交给他们的……我让那军士回去告诉董大人,王长久我会亲自给他带过去。那军士大约是得了董大人的吩咐,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竟执意要和我一同前往。见他盯得紧,我便将王长久缚在马上,假意去见董喜……到了关门处,我照着那军士的下颔,狠狠就是一拳,将他打得晕了过去,然后飞身上马,索性闯过了关卡……守关的那些个军士懵怔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睁睁地看着我跑出去,也没人追出来。我捅了这样一个大漏子,知道除了军候,没人能帮得了我……我先到的甲渠塞,塞中军士告诉我军候在显明障,于是我便带着王长久到这里来了。”
李陵似笑非笑地盯着霍光,说道:“霍兄弟,你这漏子捅得实在不小,可捅得痛快!放心,只要有王长久在手,再大的漏子咱们也顶得下来。”他吁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霍兄弟,今后你饮食起居要格外小心……想和他们斗,必须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霍光惊得身子一颤:“军候说他们想杀人灭口!”半晌,又自言自语道:“不会,不会,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还不至于这样干……”
李陵不屑地一笑:“不会这样干?不错,黄石方、董喜两个人是没这样的胆子,但……刘都尉可就未必了。你想过没有,要是黄石方说的是真的,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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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许久才道:“军候,说句实话,我以为都尉就算真的牵涉其中,也只是被人蒙蔽了利用了而己,他是什么身份?当今万岁的亲侄儿、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皇室宗亲,地位显赫,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干这样的事。卖兵器给匈奴人,风险太大,好处太少,他要想弄钱,有的是别的门道,实在犯不着走这一步。”
李陵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些大人物,行事说话,处处别具深意……就凭董喜、黄石方、王长久几个,哪有本事弄得来一千把环首铁刀。我也希望是咱们错疑了他,不过……不可不防啊!我明日再去一趟都尉府,探探他的虚实……这件事没弄清之前,你就先住在显明障,在这里,他们不敢太放肆。”
霍光无谓地笑了笑,说道:“我牵累军侯己深,怎能再让军候为我涉险。肩水金关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我拜托军候的只一件事,徜若我不明不白的死了,还请军候日后替我申冤,使霍光九泉之下不至背负骂名!”
李陵低着头,静静地站着,不置可否,突然间他问了一句:“霍兄弟,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升你做关佐?”
霍光想了想,说道:“说起来好笑,这边塞之上人人都说,我霍光身后有个大人物撑腰,以讹传讹,竟编排得和真事一样……我自己都不信,唉,别人却深信不疑……”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是他们升你做关佐,也许……并非全然是为讨那人的欢心。”李陵用探究的眼神看着霍光,缓了会儿,说道:“从一开始他们便把你当做了棋子,你做关佐他们是再放心不过了。事情顺利,他们闷头发财;出了差池,那便一切由你顶着,反正你上面有人,只要一牵涉到你,天大的事也查不下去了……但他们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不听摆弄而将事情捅出去……”
霍光抿了抿嘴唇:“军候,你这话我是越听越不明白。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却偏偏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我这条命……不知还能留到何时,我不想到死都糊里糊涂的。”
李陵犹豫了一下,咧嘴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那人要不亲口承认你是他弟弟,光我说有什么用,到了要你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你。”
霍光眉梢微微一动,后又失望地摇了摇头,冲李陵拱了拱手,说道:“军候,既然有那么了不起的人物保我,我还怕什么,我这就回去了,他们问起来,我便一问三不知,量他们也不敢将我怎样。”
李陵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角,说道:“霍兄弟,你不听我劝便尽管回去,今日你不会死,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王长久在我这儿,等明日知道了,你就活不成了。你死了,他们还得要我交出王长久,人家光明正大的查案,我凭什么拦着?到最后一定定你个畏罪自尽的罪名。他们将你从一个普通军士骤然提升为关佐,在外人看来,这人情己经是做到家了……是你自己不争气,勾结王长久私卖兵器给匈奴人,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只怕就连一直帮你的那个大人物也会引以为耻,断然不会认你这个弟弟,而且还要极力隐瞒你的死因,自然不会追究到底。死了一个关佐,终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拖上一年半载,便不了了之了。至于那王长久,可以花钱找个替死鬼,自己则改头换面,要不了几天便又能悠哉游哉于边塞之上。”
霍光脸色苍白,使劲咽了口唾沫,抖着嘴唇问道:“真有……那么黑么?”
李陵点了点头,神色间忽然有些落寞,停了一阵,幽幽地说道:“昔年宁成有云:‘仕不至两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嘿,他的眼界未免太小了,两千石算得了什么!要真论起功劳本领,我李氏一门又何止区区四个两千石!被人排挤构陷得久了,官场上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不懂也懂了……官么,看上去巍巍赫赫,面目可畏,其实……哼……”他轻蔑地撇了撇嘴角,住了口。
霍光迟疑着问道:“军候,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在这里躲一辈子不成?”
李陵沉吟着,说道:“他们怎样对付咱们,咱们便怎样对付他们……今夜杀了那个王长久!”
“杀了他?”霍光心中“突”的一跳,吃惊地张大了口,一时间竟难以合拢:“咱们杀了王长久,岂不遂了那些人的意?王长久可是此案的铁证啊?”
李陵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以现今情势,咱们还扳不倒都尉,他事事让黄石方、董喜出面,已经是给自己留了退路。他惟一担心的就是这王长久,对王长久,他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只要他将王长久抢到手,或者确信此人已死,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你我了。”
霍光瞪大了眼睛,插口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更不能杀王长久了!”
李陵冷笑了一声:“不杀他,你能藏得住他么?这边塞之上处处都是都尉的耳目,咱们能把王长久藏到哪去?带他进京告状,咱们又走不出这肩水金关。所以……”说到这儿,李陵顿了顿,眼中如同结了一层寒冰:“要想王长久不被人找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杀了!王长久犯的是死罪,他本就是该死之人,死在哪,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分别?”
“这件事……”李陵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一定要做得干净,除了你我,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一会儿,我单独给你安排间营房,你偷偷将王长久带进去。杀了他之后,剥下他的衣服,在房中挖个深坑,将尸体就地埋了。天将黑未黑时,你便穿上王长久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出障去,我来亲自给你开障门。出去后挑个无人的地方,烧掉他的衣服,再换好自己的衣服回来。都尉严查之下,也只道是咱们与王长久达成了秘约,悄悄地将他放走了。咱们本来没有都尉的把柄,但都尉相信有,这就够了。死人是咱们最好的护身符,只要他一日找不到这‘把柄’,他就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见霍光一直低头不语,李陵自失的一笑,说道:“太狠了,太辣了,是么?”他叹息了一声,凝望着远天莲花一样绽放的云朵,说道:“对付光明正大之人,咱们当然要应之以光明正大;但若对付的是神奸巨憝,那就必须奸恶狠辣!”
霍光咬了咬牙,说道:“军候误会我了,我是在想,杀王长久得用绳子,这样才不会溅得四处是血!”
他一抬头,发现出头急匆匆地跑来,与李陵对视了一眼,便不再说话。出头看了看二人的脸色,凑到李陵身边说道:“军候,莽何罗和管敢被放回来了。”
“放回来了……”李陵一愣:“都尉没有难为他们吧?”
出头嗫嚅道:“据说,都尉要将他们送到长安待审,今天先让他们回来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就走。”
李陵面无表情地听完,只眯着眼睛没有说话,他向前踱了两步,转头对出头说道:“你将东侧离障门最近的那间营房给你二哥倒出来。还有……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那间营房,连你也算在内,懂么?”
“……是!”出头嘴里答应着,暗里瞧了瞧霍光。
“出头!”李陵本来要走,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踅回身,说道:“收拾完营房,你将莽何罗、管敢叫来,我有事问他们。”
见李陵走远,出头冲霍光挤了挤眼睛,刚想说话,霍光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阴着脸,眼光望向别处,说道:“出头,你现今什么都不要问,军候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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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长久瑟缩在马厩的一角,口里堵着块破布,手脚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见到霍光进来,他挣扎了一下,口中“唔唔”有声,脸上神情又是惊惧又是惶恐。
霍光走到他近前,团团做了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王先生,霍光让你受委屈了。”说着动手将王长久身上的绳索解开,掖在了腰里。
那王长久活泛了一下腿脚,神情复又变得倨傲起来,他站起身,“哧”的一笑,口气里半是得意半是讥讽:“怎么,如今关佐大人想通了,不想为难我了?”
霍光赔笑道:“是霍光错了……这事咱们到帐中详谈如何?”
王长久漫不在乎的和霍光进了营帐,帐中陈设甚是简单,两边铺着茅草,中间放着些兵士们的饮食器具和一柄铁锸,此外更无一物。王长久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说道:“我说关佐大人,这是哪里?我劝你还是给我放回去的好……唉,这大祸全是因为你多管闲事惹下的,你是一错再错呀……你送我回去,咱们一起坐下来想个补救的法子,有我王某人其间斡旋,你还不至吃什么大亏,只是日后你务须……”
霍光微笑着听他絮叨,口里答应着,暗暗地转到他的身后,照准他的后颈,狠命一击。王长久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倒下了。霍光将绳子套在他的脖颈之上,双手加劲,勒了好一会儿,又探了探那王长久的鼻息,直到确认他死了,这才罢手。
透了口气,霍光又取过铁锸挖起坑来。挖到一人多深时,方才停下。他将王长久的外衣剥了,无意间瞥到王长久下巴上的胡须,心中一动,用刀将胡须剃下,尸身扔入坑中,用土填好,又在上面覆了茅草。
他躺着歇息了一阵,困意上涌,可他不敢睡。偷偷开了帐门看了看,天色已渐渐的黑了。霍光不敢怠慢,将王长久的衣服罩在外面,吐了几口唾沫,在脸上胡乱的沾了胡须,近望无人,便悄悄地走出门去。
李陵正在障门口等他。看见霍光过来,忙丢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王先生,一切拜托了。你暂且先在那里安身,过阵子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地方,可千万别忘了你我的誓约。”随即附在霍光耳边,低声问道:“事情完结了?”
霍光“唔”了一声。李陵点了点头:“一个时辰后,我谴走这里巡夜的军士,你要是见到障门上挂着灯笼,便赶紧回来。”
在离障门不远处,霍光将衣服烧了。因怕被人看见火光,他将一应物事放进一个沙窝之中,用身子遮住了。看着火头一起,霍光心中如释重负。轻风吹来,飞灰四散,一点痕迹不留。
回到障中,已近酉时。障门微开,门上挑着灯笼。霍光将灯笼摘下,吹熄了,仔细听听,并无人声,他吁了口长气,摸黑回到营房。合衣躲在茅草上,全身松驰下来,这回才真的觉得累了,只是精神极度亢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正巧出头前来探望,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迷迷糊糊中,只听出头说道:“军候一直叫我忙这忙那,到今时方得出空来。唉,方才军候将莽何罗、管敢叫去,问都尉为什么抓他们,那两人只是嘿嘿冷笑,一句话也不说。军候要他们第二日不用到都尉府去,自己亲自去找都尉说情,谁知两人连个“谢”字也没有,言语之间十分无礼,问军侯还有没有事,没事他们要回去了。那莽何罗临走时还说,到都尉府去,至少能活着到长安;呆在障里,只怕第二日便死了。说起来军侯真是多此一举,对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管他们做什么,任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过了半晌,出头问道:“二哥,和你同来的那人哪?”
霍光瞟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笑道:“出头,你这人真是太好奇了,你要是女人,非得听壁角、传闲话不可。”
出头听了,憨憨地笑了笑。
霍光正色道:“出头,不是二哥有意瞒你,这件事和你说了,于你实是有害无益……有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
二人又说了说离别后相互的景况,霍光睡意渐浓,说着说着便睡着了,连出头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后来,霍光做了个梦,梦中,似乎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接着感到脖颈中微微发凉,他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四周依旧黑漆漆的,看样子天还没亮。霍光翻了个身,正要再睡,恍惚中觉得身前站着一个人。他只道自己魇着了,使劲揉了揉眼睛……随即霍然坐起,便去拔刀……咽喉却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
“你叫霍光?”一个声音问道。
霍光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依稀看清了那人的形容。那人身材不高,一身边塞军士的打扮,脸上蒙着块布,正用手中铁刀指着自己。霍光头上浸出一层冷汗,心想:“都尉这么快就下手了?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要杀我么?方才我明明是睡着的,他为何不动手?难道……是要盘问王长久的下落……”想到这里,他心中宁定下来,反问道:“我是霍光,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犹豫了片刻,将手中铁刀慢慢放下,说道:“我答应别人要来杀你,可又实在找不出杀你的理由,因此特来告知,让你防备着点!”
霍光细品他这话,心中已信了大半,因抱了抱拳,说道:“既是如此,阁下便是霍光的恩人,霍光在此先行谢过了。”他向后挪动了一下身子,暗暗地将腰刀掣在手里,用舒缓平和的口气问道:“阁下是都尉府的人吧?”
“都尉府?”那人似是对霍光的问话略感意外,随后哼了一声,说道:“都尉府里也有你的仇人?!你这小子,真能惹麻烦。实话跟你说了吧,是莽何罗叫我来杀你的,你以前大约得罪过他吧?”
霍光听了莽何罗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说道:“他人我倒是见过一面,可并不相识,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偏着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这可真奇怪了,他还叫我杀了你之后,去马厩救一个叫王长久的人……这老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沉思了一阵,突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唉,管他哪,反正他要杀你,总有他的道理……”
霍光听到此处,心中已是雪亮,却继续做出一付莫名其妙的样子,傻傻地看着那人。
只听那人又说道:“你们之间的过节我也搞不清楚,但他要杀你却是真的。不光是你,还有李军候、车千秋、朱安世几个人。老莽和管敢两人获了罪,明天要被押往长安待审了,临走前想把仇人都清理掉。但他们要杀的人太多,怕自己杀不过来,回障后又另约了两个帮手,其中就有我。老莽许诺事后给我们每人一斤黄金,说如今边塞之上疫病作遂,呆在这儿谁也活不成,还不如拿了钱早些逃出去,回家睡热炕喝烧酒搂老婆抱孩子。我们已经分派好活计了,老莽杀李军候,我杀你,管敢杀朱安世,另一个人杀车千秋。临动手前,我自告奋勇前来探查一番,看你们是不是都睡着。果不其然,你们这几个人睡得和死猪一样,被人取了首级都不知道。”
霍光见他旁若无人谈笑风生,也是个有胆色有胸襟的人物,不由得点了点头,笑问道:“一斤黄金,也不算少了,阁下何不试一试!”
那人哈哈大笑:“莽何罗要只是傻或胆大,那我还真要一试,可惜他是既傻又胆大,跟着傻大胆能成什么事?”他将铁刀归鞘,看了看外边,说道:“我出来有一会了,他们还等着我回去报信哪。我们恐怕这就要动手,你赶紧去禀报军侯知道……对付老莽得有个准备,不要被他真的杀了才好。”
霍光见他要走,赶忙站起身,问道:“阁下怎么不自己去禀报军候,那可是大功一件哪!”
那人不屑地“哧”了一声,说道:“功劳?他一个小小的军候能给我多大的功劳?”
霍光说道:“再不济也比霍光给的多些。”
那人听了,走到霍光身前,手中火折一亮,将自己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霍光,说道:“记住,我叫上官桀,是显明障的一名军士。你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要加倍奉还。”
霍光看着他出门,痴痴地站在原地,心想:“他想让我拿什么来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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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闲适地坐在桌案之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拔弄着大黄弓的弓弦。霍光、出头、车千秋、上官桀站在他的两侧。下面跪着被五花大绑的莽何罗、管敢和一个叫做苏成的军士。
长久的静默之后,莽何罗向上挺了一下身子,恶狠狠地盯着上官桀,骂道:“你他娘的竟敢出卖我,卖友求荣,王八羔子,我呸!别忘了我们是发过誓的,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上官桀笑道:“我卖友求荣?你还暗箭伤人哪,咱们半斤八两,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陵摆了摆手,止住上官桀的话头,说道:“莽何罗,你为什么要杀我!”
莽何罗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错,当日擅开障门,是我和管敢不对,但已被你责罚过了,你还说要替我们担着干系……全都是他娘的放狗屁,翻过脸来你就跑到都尉那里告黑状,非要将我和管敢置于死地不可……娘的,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能让好过,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李陵指了指霍光,又问莽何罗:“那霍光哪?他和你有仇么?”
莽何罗怒道:“霍光更他娘的是个小人。有人说他是霍侯的亲戚,我才不信哪!霍侯何等英雄了得,会纵容自家人里通匈奴贩卖兵器?别说他不是霍侯的家人,就算是,我老莽也一样要替霍侯清理门户!”他看着李陵,忽然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说道:“怪不得霍光要将王长久劫持到这里来……原来你们两个早有勾结!李陵,你他娘的还是人么!你爷爷和你三叔跟匈奴人打了一辈子仗,想不到居然生出你这个孽种来……”他挣扎着起身,似乎要上前和李陵拼命。出头按捺不住,冲过去搧了莽何罗一通大嘴巴,将他摁在了地上。
李陵强自压了压心头的火气,一字一板地说道:“莽何罗,霍光的事你是怎么知道?八成是都尉‘无意’间透露给你的吧?被人利用了尚不自知,愚蠢!今日我只和你说两句话:一,我从没向都尉告你的黑状;二,里通匈奴贩卖兵器的另有其人,我和霍光早晚要将那人揪出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些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说罢看了看霍光。霍光却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心中只想着:“霍侯……霍去病!我竟会是霍去病的弟弟?!”
不知过了多久,霍光才渐渐醒过神来,只见李陵指着车千秋问莽何罗:“车千秋老老实实的一个人,他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连他也想杀!”
莽何罗理直气壮的答道:“车千秋是你的奸细,没有他,我老莽也不会落到今日这地步,这样的人,我岂能留着他!”
“奸细?”李陵额角青筋一动,向前探了探身子,语气淡淡地问道:“谁说他是奸细?”
莽何罗得意地翻了翻眼睛,笑道:“你在我身边安插奸细,我就不能在你身边也安插一个?谁说的,哼,就是你的亲兵朱安世说的,这人于我有功,要不是管敢非要杀他,我还真想放他一马。”
出头气得浑身直抖,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狠狠踢了莽何罗一脚,大声道:“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车千秋是奸细了!我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莽何罗重又挺直了身子,回头看着出头,冷笑着说道:“你是没说过车千秋是奸细的话。但那天我问你,军候说这疫病是老鼠带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说,军候在隧外发现了许多死老鼠……后来,车千秋告诉军侯,一个匈奴人在临自杀前割破了布袋……他既然能和李陵说这些,那么当日我和管敢冒领军功的事情他自然也会说。嘿,我就是再笨,也猜得到他是奸细。”
出头呆呆地望着李陵,又看了看车千秋,惶然不知所措,满腹的话涌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结结巴巴地辩解:“军候,我……我……不是想说……我不是……”
李陵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冲莽何罗说道:“老莽,既然你认定我要害你,我也不能叫你失望,你将你的虾兵蟹将领回去,想想这世上最惨的死法,油煎水煮、敲骨吸髓、剜眼剥皮、凌迟车裂,所有这些酷刑说不定全用在你们身上,你们等着看吧。车千秋,上官桀,这三个人就交给你们看管,小心着别让他们自尽,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莽何罗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你尽管来,老子不怕,老子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莽何罗三人被拖下去后,帐中一片寂静,李陵、霍光各怀心事、蹙眉沉思,出头忐忑不安地站在角落里,心中又悔又恨,眼泪像滚珠般滴落下来,却啜泣着不肯放声。
良久,霍光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一声,刚想开口替出头求情,就见李陵缓缓站起身来,徐步走到出头身边,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因你一句话,险些害了一个人的性命,你知错么?”
出头抽噎着,委委屈屈地说道:“是出头错了,出头没用,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从前我保护不了爹,现今又差点害了车大哥,军候,你罚我吧!”
李陵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想了想,撕了块衣襟下来,掷给出头,说道:“不管你练什么,用汗将这块布浸透了就是罚了。”
出头霍光听到处罚如此之轻,都不禁愣住了。出头说道:“这叫什么处罚,至少也得打我几十板子,要不我心里不舒服。”
李陵笑道:“你又没犯军法,我打你板子做什么。这是李氏的家法……”他仰起脸来,唇边漾起一丝笑意:“小时候我做错了事,爷爷要打我,三叔总是拦着,说错都错了,再打也是于事无补,不如罚他练功,有朝一日也好壮我李家声威。久而久之,这便成了我李家的一条家法,那时我也就你这般大……经历的事情多了,人自然变得深沉练达了。”
出头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唉,也不知出头要经历多少事才能变得和军候一样?”
“和我一样有什么好?”李陵苦笑了一声,眉宇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经历多少事?我也不知要经历多少事……我还未出生,爹爹就不在人世了,接着二叔也病死了,他们死时都还不到三十岁。爷爷勇冠三军,名标天下,却始终未得尺土之封,最后刭身于绝域之表;三叔跟着霍侯出击匈奴,人不弛弓马不解勒连战十余日,而功劳却被人轻轻易易地抢了去,朝廷只封三叔做了个不入流的关内侯,食邑仅二百户……哼……”他不屑地一笑:“人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世上真有什么‘天道’么? 我李家为朝廷为社稷,披腹心输肝胆,尽家财亲士卒,征伐半世九死一生,到头来却人祸连连天灾不已;那些操行不轨贪佞无耻之徒,全躯保身尸位素餐之辈,反峨冠博带坐于庙朝,前呼后拥安享富贵……世人谓我李家命数不偶,我偏不信邪,我李陵终此一生,也要与这样的‘天道’斗上一斗。”他说到这里,轻轻地缓了口气,口气又变得淡淡的:“这便是我经历的事……这样的事,我想你们还是不经历的好。”
霍光听了李陵这番愤激之语,心中若有所悟,微微抬头,看到李陵冰雕玉砌冷峻骄傲的面容、温润晶莹神采飞扬的双眸,又不禁有些爽然自失。
出头用衣袖使劲擦了把脸,说道:“想不到军候这么威风的一个人,身世也如此可怜,自今而后,出头也要学军候一般,做个只流血不流泪的英雄好汉。我这就出去练功了,他日不论出头走到哪、做什么,绝不会给军候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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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望着出头的背影,慨叹道:“出头年纪这么小,便已有了豪侠气概,以后必是个奇男子啊!”他出神良久,方转过头,神色恭谨地问李陵:“军候,王长久之事已毕,你看我……”
李陵定了定神,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今日和我去见见都尉,明日便回肩水金关,回去后你什么都不要管,反正董喜已经回来了,一切凭他做主就是。此外……”他沉吟着,说道:“设法在肩水金关给上官桀谋个职位,有你护着,他方能周全。”
霍光哑然失笑:“军候,你要抬举他,尽管将他带在身边算了,我是自身难保的人,只怕心有余力不足,再说,莽何罗管敢都关着,又有谁会动他?”
李陵无声地透了口气,说道:“过几日我便将莽何罗管敢他们放出来,这几个人敢作敢为,倒也有几分男儿气概。他们不过是顽钝颟顸了些,受人愚弄,做了人家手中的杀人之刀。我若是处置了他们,正中别人下怀,替人毁了这件本就多余的凶器,为什么不留着这刀,收为己用?何况,闹到今日这地步,李陵也有不是处,不能全怪了他们……莽何罗一出来,车千秋、上官桀不能再呆在显明障了,车千秋我带走,上官桀便交给你。莽何罗方才说的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霍兄弟,你身后有这么大的背景,手中又握着都尉的‘把柄’,还敢说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霍光赧然一笑,只说了声:“好,我尽力而为。”
李陵舒展了一下筋骨,打开帐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我们被人扰了好梦,也要去扰一扰别人的好梦……”他回头对霍光说道:“走吧!”
“去哪?”
“都尉府!”李陵嘴角微微上翘,声音如风拂号角般辽远而空洞。
二人尚未上马,便听障门处人语嘈杂,似乎有人在大声吵闹,李陵和霍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迎上前去。只见有十多个军士打扮的人堵在了障门口,每人肩上都扛着两只死羊,一个大个子站在中间叉腰而立,正自破口大骂:“莽何罗,你这个王八蛋,给我快些滚出来。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哪,管你要三十只羊,你说给便给了,原来那羊都是他娘的得了病的,我隧里已经倒了四个兵了,这样子害自己的弟兄,你也不怕断子绝孙!你给我出来,咱们到都尉那儿评评理 ……”
霍光看了那人一眼,吃了一惊:“军侯,那不是长秋障的候长陈步乐么?!”
李陵早己瞧见了,却眯着眼不做声,待陈步乐骂够了,这才分开众人闪身而出,拉长了声音问道:“陈候长,你如此震怒所为何事啊?”
陈步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李陵,一时间怔在当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走到李陵跟前以军礼相见。李陵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问道:“这些羊是哪来的?”
陈步乐似乎余怒未息,梗着脖子,气咻咻地说道:“说起来这事军候也知道一些……前一阵子莽何罗擅开障门私自迎敌,从匈奴人手中抢得不少的羊和马匹,为这还受了军候的责罚,罚是罚了,那些羊仍是留给了显明障。我想着平日障里兄弟也吃不到什么,便向莽何罗要了三十只,准备给他们打打牙祭解解馋,一直没舍得吃,放在障里养着。前日晌午老莽来我们障,说边塞上流行疫病,要我们小心些,还叮嘱我们要全力捉老鼠,说这命令是军候下的。捉老鼠这差事也不轻松,障里几十号人忙到半夜,也只捉了二十多只。我见大家累坏了,昨日一早,便叫人杀了十只羊,让弟兄们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顿。谁知到了晚上,有四个军士突然发起病来,身子滚烫,脸上身上有一些红红的斑块,和疫病的病征一模一样。我疑心是老莽故意整我,那羊在他障里呆了那么多天,有病没病他会不知道?为什么和我们提也不提,倒传了一个只捉老鼠的怪命令。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他算算这笔帐!他给的那些羊,我也消受不起,原物奉还。”
李陵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身子猛地向前一倾,问道:“你说什么?那些羊有病?!那几个军士的病真是从羊身上来的么?会不会是捉老鼠时不小心染上的?”
陈步乐见李陵如此紧张,愣了愣,低头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会的。那几个人被我派出去做别的事了,根本就没捉过老鼠。他们回来正赶上吃羊肉……我还记得,这四个小子饿得发慌,锅里的肉没熟,便猴急地割了几块生肉来吃,结果晚上便发了病……”
李陵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半天,才将这口气缓缓吐出,他走过去,看了看那些羊,幽幽地说道:“陈候长,你错怪莽何罗了,捉老鼠的命令是我下的,因为我想不到……连这些羊也被施了巫蛊……”
“霍兄弟!”他停了停,转头对霍光说道:“你留下这里代行候长事,将障里的羊全部杀了,之后运往大漠深处远离水源之地掩埋。陈候长和我去见都尉,不管有用没用,这件事一定得和他说说。”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霍光的肩头,又重重按了按,说道:“拜托了!”
都尉府门前依旧冷冷清清,只门口站着两个把门的军士,正无精打采地拄着长戈打磕睡。李陵远远的将马停住,问陈步乐:“陈候长,你在这里呆得时间久,这都尉府里可有你的熟人?”
陈步乐想了想,说道:“熟人倒有一个,是我的结拜兄弟,现在都尉府做门下书佐,只是个末流小吏,济不得什么事。怎么,军候想打听什么事么?”
李陵轻轻将马头拨回,说道:“像这种人,消息最灵通不过了,你带他出来,我在东面一里之外等你们,别和别人说我要见他。”
陈步乐看着李陵,懵懂地点了点头。
大约一顿饭时分,陈步乐便将那门下书佐领了来。那人四十来岁年纪,长着一张苦瓜脸,两只水泡眼眯缝着,一付睡不醒的样子。看见李陵,他停下脚步,回头望望陈步乐,疑惑地问道:“陈老弟,你说有人要见我,就是他么?”
陈步乐一笑,说道:“梁大哥,这是我们军候——李陵。想必你听说过吧。李军候,这是我结拜大哥,梁正礼。”
那梁正礼听说面前站着的是李陵,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呆立了半晌,方含笑过来见礼。两人貌似亲热地寒暄了一阵,李陵忽然问道:“梁大哥,都尉还没回都尉府住么?”
梁正礼眼珠转了两转,笑道:“快了吧。”
李陵斜睨了他一眼,又问:“那匈奴人的马哪,还在都尉府里?”
梁正礼哆嗦了一下,偷着看了看李陵,见李陵也在看他,忙将眼光避开了,他干笑了两声:“马的事军候还是去问都尉,我们做属下的是不敢议论的。”他向李陵深深一揖,说道:“军候要没什么事,下官先告退了。”
李陵微笑着将他拦住,说道:“梁大哥,别忙着走,我还要送你些东西哪。”他一伸手,对陈步乐说道:“陈候长,将你的佩剑借我用用。”
陈步乐见梁正礼说话闪烁其词,心中不满,只是碍着面子不便做声,待李陵向他借剑,又猜不透李陵的用意,犹疑着将剑递了过去。李陵一抖手,抽剑出鞘,剑尖指地,眼睛却瞟着梁正礼。
梁正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颗心怦怦跳个不住,却故做镇静地抬起头来,迎着李陵的目光,说道:“军候,你这是何意啊?”
“何意?”李陵若无其事地哈哈一笑,左手倏然伸出,揪住梁正礼的胸口,轻轻一带,右手宝剑已横在他的脖颈之上。旋即诡谲地一笑,说道:“我李陵准备闯一场泼天大祸,不想活了,临死前想找个垫被的,梁书佐,我看你倒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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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侯!”陈步乐被眼前之事惊呆了,见李陵要杀梁正礼,急忙抢前一步,喊道:“人是我带来的,我想知道他哪里得罪了军候,军候又为什么要杀他?”
李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你先不要管,过会儿我向你解释。”他将目光重又移到梁正礼的脸上,咬着牙问道:“都尉什么时候回都尉府?”
梁正礼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使劲向后缩着脖子,本能地躲避着冰冷的剑锋,无助地看了看陈步乐,见陈步乐呆呆地站着,并无上前相助之意,方叹了口气:“军候,你和霍光窝藏重犯,这事刘都尉已经知道了,你们的罪过委实不小。但我听他的口气,只要你们将那犯人交出来,还可从轻发落,你实在犯不着为难小人我?”
李陵“哼”了声,说道:“我用得着他从轻发落?”他将剑锋向下压了压:“我已经是待罪之身,不在乎多杀一个人,我再问你一遍,都尉什么时候回府?”
“快了快了!”梁正礼忙不迭地说道:“等马一运走,都尉立刻就回来?”
“噢?都尉想把马运到哪去?什么时候运走?”
梁正礼犹豫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心里在极度挣扎,思索了半天,大约还是觉得眼下性命要紧,牙一咬,心一横,说道:“那些马明天就运走,听人说是运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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